我的脸卖了八千万

2019-10-05 19:30:09

世情

我的脸卖了八千万

1

逼仄潮湿的地下暗间里,两列连排椅沿走廊划出六七米的距离,充盈着发霉腐败的味道。

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五六个年轻的姑娘坐在椅子上,或垂头、或抱臂,皆是一副阴沉不安的表情。彼此之间更无言语,只有廉价的灯管不时发出“嗞嗞”的声响。

连座椅尽头的右侧是一个木门紧扣的小房间。竖耳细听,似乎还有并不连贯的人声从中传出。靠门最近的女孩名叫苏青,是这几位女孩中最亮眼的一个,可衣着却是十分寒碜简陋:发黄的白T恤,褶皱的黑长裤。未来得及晾干便急急穿上的胸衣,给她的胸前带来了两片尴尬而显眼的圆形濡湿。

这时,“吱呀”一道门响,幽幽的哭声地从门内飘了出来。

“不行吗?”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孩皱眉问道。

被问话的女孩沮丧地摇摇头。

苏青张开嘴,也想询问一些有关“面试”的事,可没等发出声音,一句不容迟疑的叫号声就已钻入耳朵。

“16号,苏青。”

推开门,空气忽然之间变得清新,一团明亮的光线向眼中刺来,和外面的晦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小的屋子,四面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精密的仪器。屏幕上一个个跳动的绿色小点,正滴滴答答地走动出神秘波折的轨迹。

一个相貌端正的白衣男子靠在桌边,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这里!”

坐下后,男子先是仔细盯着苏青的脸看。目光如炬,看得苏青忍不住扭头。他立刻正色道:“把正脸给我,让你扭头时再扭。”反复盯了四五分钟后,男子又上前用手捏了捏苏青的鼻梁、眉骨、额骨和下巴,像端详一部精密的仪器一样端详她的脸。

经过如此一番细致的检查,这才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问道:“整过容吗?”

“没有。”

“父母知晓吗?”

“都已经去世了。”

男子听了并不惊讶,动手拍下女孩正脸照片。道:“想好了,就在这里签名吧。”说罢便把一份协议推到了女孩面前。

苏青粗略看了一下,无非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些。她没犹豫,笔尖轻颤着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叫苏青?”男子看了看协议上的名字。

“嗯。”

苏青不愿意多话,看着男子干净考究的衣着,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钻进了地下,自惭形秽地抱住了胸口的两片湿漉。

2

“这张脸不错,就是哭起来不好看”

“这张不行,笑起来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电影院里正在播放的是一部爱情剧。几个衣着光鲜、打扮时髦的富太太一边看,一边七嘴八舌地对荧幕上的角色品头论足。

在这样叽叽喳喳的时刻里,安静坐在角落里的陈太太成了特别的存在。得体舒适的大衣下,一条面料柔软的吊带丝绸裙把她身姿包裹得曼妙曲折。一双琥珀色的浅瞳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画面,光影之下呈现出琉璃样的光彩。

陈太太本名林静婉,是真正的大明星。最红的那几年,无数富商豪掷千金只为让她陪自己吃一顿饭。各家太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说话有分量的太太对自己的丈夫三令五申,说话没分量的太太对自己的丈夫使劲温柔解数。想得开的主儿则与丈夫约法三章,只要不动自己正宫地位,一切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但林静婉显然不是各位太太心目中持靓行凶,到处惹事生非的花女郎。在遇上大自己二十四岁的富商陈雄飞后,正当红的林静婉激流勇退,马上结了婚。

想来不知是陈先生命薄还是静婉福薄,婚后不到四年陈先生就去世了。

当初为了娶静婉,陈雄飞不仅抛妻弃子,更是和家里断绝了来往。如此,在他死后,陈太便一人坐拥丈夫留下来的全部家产,仅是各项商铺租金,也足够她一个女人半生受用。坊间都称呼她为“千亿艳寡妇。”

感念丈夫对自己的恩情意重,丧夫后的静婉没有再嫁,依旧以陈太自居。可美人怎甘心在流水般的寂寞里浪费自己的美貌。岁月不饶人,得意须尽欢。陈太太慢慢有了包养男人的嗜好。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通过精心而昂贵的保养,48岁的陈太身材还是如一个三十岁的美丽妇人般风韵犹存。按理她该知足,可是近年来,她却感到不快。

对于男人们来自己身边的目的陈太心里明镜儿似的,她从未对这些人抱有过什么除交易以外的幻想,真正让她不快的是那些男人尽管掩饰,但却足以读懂此中情绪的为难表情。无论她如何保养,老的味道是掩盖不住的,眼角的纹路也是不能重新抚平的。这让这位“昔日美人”的自尊大感受伤。

沉默注视的时刻里,一个镜头忽闪而过,静婉心下一动,就是她了。

3

十五年前,随着房价越来越高,很多人为了房子开始偷偷卖起了自己的肾脏器官,甚至公开抗议游行。为了解决这一难题,政府宣布建造房子廉价的地下城市,而这一措施,短时间上看是利好,但从长远方向来看,无疑是让穷人和富人的区别,更加泾渭分明。

与越来越大的贫富差形成对比的,是如今的科学技术、医疗技术已经发达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单是面部移植这一项就已经能达到完全贴合、完全无痕、如假包换的程度。

只要有钱,只要找到合适的供体,完全可以给自己换一张脸。但这项技术因为过于惊世骇俗,有违伦理道德,只有黑市上才能交易到。

同时,影视产业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个年头已经没有演员了,而影院也是只有住在地上城市的富人才能享受到的。人工智能的产生取代了大多数职业,包括演员。

买下过去优秀演员的演技版权,再配上一张脸皮,就可以模拟出荧幕上伤心、欢喜、惆怅等多种表情,从而滋生了层出不穷的牟利手段。比如联系影视制作公司,出售自己的脸皮的版权,比如永久地舍弃掉自己这张脸皮,自愿成为供体,与人换脸。

因此,黑市影院应运而生,成了一个地下交易平台。游走在“需求”与“被需求”的欲望里,见证了一次次“美丽的交换”。

苏青恨父亲。

二十年前,苏青的父亲曾是国内最知名男演员之一,却任由一家人掉进贫民窟,过着暗无天日的老鼠生活。

在那个天翻地覆的关键时刻里,父亲有两次可以令苏青摆脱如此灰败的命运的机会。一次是买下他的演技,一次是让他辅助研发人员“教”人工智能演戏。但他都拒绝了,没了工作,从地上搬到地下,却端正不了从星辰变砂砾的心态。除了演戏一无所长的父亲,干什么工作都是三分钟热度,性格变得越发乖张暴躁。

一年前,苏青的父亲在愁苦、忧闷中患病去世。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他还在执着地高声控诉着世人的愚蠢、艺术的畸形、人工智能开发者的自以为是。

地下城市没有风,空气像是像是凝固的黄油。任这个可怜的男人再怎么呼喊,所有的悲痛、愤懑也只能被无力地包裹在那一块小小的黄油中。苏青抬头望天,人造太阳带来的光不是温暖,而是被廉价光芒灼烧的刺痛。

父亲死后不久,苏青母亲也在永夜的黑暗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十八年来,一直都压抑在父亲那套古板思想下的苏青,决心要为自己的命运作出改变。古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苏青想:父亲就是不懂顺应局势,不能及时适应千变万化的的社会,才让自己落入到这步田地。这就是一个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社会,而自己要做一个舵手,一个不惜任何代价,不惜任何后果,都要掌握自己命运的舵手。要做“上面的人”,哪怕踩着自己的血肉,也要向上爬。

4

经过一番认真沟通,双方开始签订协议。

向来自信的陈太看都不看就签了字。协议向桌上轻轻一推,便自然地换了一个坐姿,露出自己那双白皙动人的长腿。嘴角微勾,琥珀色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向负责主刀的白恩院长暗暗传情。

撩拨男人,早已成为了陈太的习惯,就像瞳孔对着尖锐的东西会忍不住眨眼一样。英俊的男人于她,就像一块诱人的甜点,必须要吞在肚子里才能将她填满。但显然,眼前的白恩院长不是她心目中所想的柔软甜点,而是一颗含起来都硌牙的硬糖,对她的秋波暗送不仅毫无反应,反而扭头走向了苏青那一边。

苏青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铅字,神情恍惚了一下。签下字之前,她又再次看看了自己未来脸的主人,样貌动人,好像也不错。“老天已经对你够不错了,还好没换成个丑八怪的脸。”想到这里,苏青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小姑娘。”一个娇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美丽陈太太正凝神看着她。不,是在看着她这张脸。

“你这张脸,美是美,就是太粗糙了。一看就没有精心保养。”陈太的眼神忽然变得鄙夷,顺手从包里掏出一套精美的礼盒甩在了苏青的腿上。“不过,我早就料到你们这些地下穷人,福薄命浅,是没条件保养自己的。喏,这些高档化妆品你拿去用。三天后,你死了都无所谓,但这张脸一定要给我漂漂亮亮的带回来。我这八千万可不是白花的。”

周遭人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但苏青丝毫不觉难过,她看着陈太,好像看着一尊美丽的发光体。

“原来有钱人都是这样说话的。”苏青暗想,“嗯,对。等八千万到手,我也算半个有钱人了。定是要学学陈太太身上的做派。”想到这儿,苏青不由得身体坐正,扭捏着纠正自己的姿态来。

此时的她,就像一辆永不回头的列车,一头扎进新的路径。她坚信,等待自己的将是最光明的人生。

三天后,手术约定的日子到了。

行到一面镜子前,白院长让陈太再看一次自己的脸。

这张脸记录了过去打在上面油彩般的灯光,同时记录了被人抚摸以及抚摸他人的感觉。

喜欢游辗在男人之间的陈太,其实一直都在找一种被填满的感觉。她一直是一个很有目的性的人,她认为金钱能把她填满,她就去追求金钱;她认为欲望能把她填满,她就去沉浸于欲望。她认为,自己应该再美一点,就去追求极致的美貌。

年轻时,名不见经传的她和前辈苏见廉在一起,用高调恋爱来换取更高的知名度;成名后,深知名气不能长久,要有势,便借着苏见廉认识了富商陈雄飞。

今天,能一步步走到这里,无不是她精心经营的结果。陈太就像只缜密的蜘蛛,在计划好的路径上,细细密谋着每一个出口。

另一边,苏青已经被赤条条地推进手术室。手术室在半地下。苏青仰起头,一道窄长的阳光横洒她的脸上。

“好温暖,是真的阳光吗?”

一剂针药打进去,苏青脖颈一阵刺痛,慢慢闭上了眼睛。

6

全新的脸面被白色的绷带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在其中。兴奋的女人拿起镜子仔细地端详着,心中不由蹦出两个字:完美。

就连脖子上那些始终挥之不去的细纹也在这一场“换脸”手术销声匿迹。身体焕然一新,好像重新回到了二十岁。

这时,轻轻的叩门声响起,一个衣着朴素,头发花白的女人走进了房间。

陈太没有放下手中的镜子,头也不回地问话道:“钱送过去了吗?”

“已经送去了太太,但是那个小姑娘好像出了一些问题,不愿见人。我把钱给了白医生,白医生说会帮我转交给她。”

“好的。钱给到就好。”陈太伸了个懒腰。

这地下医院就是比不得地面上的大医院,又黑又小,白昼也要开灯,不然就是漆黑一片。就连医护人员也才不到十个,在这里躺着,没毛病也得躺出毛病来。陈太暗想。

就在伸懒腰的当儿,白院长轻轻踏进了房间。

陈太忙用被子掩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吩咐佣人出去。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不躲不闪,直勾勾得盯着白院长的脸看。

“恢复得还不错。”白院长边说边低头在本子上做记录,“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这么快就出院,还真有点舍不得您呢。”一想到自己这张脸就是白院长亲手主刀,什么血淋淋的样子没见过,陈太太边说边自觉好笑的放下了遮挡在脸上的被角。

原以为自己的挑逗在不苟言笑的白院长面前只是自讨没趣,但没想到今天的他却一反常态,躬下身子,亲密地对着陈太附耳轻语:“陈太太,此话当真吗?”

女人的浅瞳清澈见底,笑成惹人怜爱的月牙状。心里却不禁有些失望:还以为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到底是个寻常男人啊。

7

再大的滂沱夜雨,到了地下,也只剩下隐约缥缈的雷声和从上至下的潮气。

条件简陋的地下医院里,古旧的水龙头不住地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在本就狭小潮湿的空间里显得尤为刺耳。

陈太被这声音扰得睡不着觉。轻轻推开门,借着昏暗的灯光,循着水声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楼道口,想看看到底是哪个水龙头在扰人清梦。然而,就在她低头左顾右看的时刻,一抬头,竟在朦胧的夜色中猛然与自己曾经的那张脸撞个正着。

陈太不由得怔住,隔着四五米的距离,看着自己用了四十多年的脸此时正肿胀发白的贴在另一个人的头上,一种陌生又奇异的恐惧不由得袭遍了全身,似有千万只蚂蚁密密麻麻的在她身上涌动。

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对面顶着自己脸的女人并不说话,目光空洞,好像没有丝毫的情绪,就隔着透明的空气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一张脸皮褶皱绵软地粘在骨上,好像能随时掉下来。陈太太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脸竟然有那么可怕,心被骇得砰砰乱跳,脚下一软,栽了下去。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醒来后的陈太心神不宁,见到白院长进来,不由得问起供体人的事,却意外得知那个女孩当天下午就已经出院了。难道是梦?陈太心中一沉,昨晚那张低垂肿胀的脸又浮上了脑海。陈太的心不由得缩紧,马上安排出院。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只是个开始。

出院后,陈太的脸一直都没见好。脸皮连接的地方总是发痒,像蛇一样不停地往下蜕皮。一来二去,陈太成了地下医院的常客,情况却越来越差,甚至出现幻觉。梦醒时分,总有一张渗血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而那张脸就是曾经被自己舍弃的脸。它粘在一个陌生人的头上,正以血作泪地不住哭泣着。

不仅如此,精神日渐衰弱的陈太还命令佣人扔光所有的镜子,因为这张脸越看越像一个人。直到在协议上找到当初供体者的名字时,陈太才终于确定:苏青。难道她是苏见廉的女儿?

再次找到白院长的时候,她精神已经几近崩溃,每做一次梦,陈太就像褪掉一层皮。玫瑰褪色,星辰坠海。曾经光彩照人的美人如今变得越发邋遢、灰败、脆弱。

她哭诉着,颤抖着,要求换回自己的脸。长时间的折磨,已经让她忘了最珍重的美丽与体面,整个人像只丑陋的老鼠,散发着令人厌烦的气味。

可坐在桌对面的白院长,非但没有对他这位病人表示同情,反而一拍桌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着陈太太狂笑不止。

白院长英俊的脸骤然变得复杂而诡异,像猛然扒下人皮的野兽。接下来,讲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声调对着陈太得意地说道:

“已经晚了。你的脸早就死了,跟着苏见廉的女儿一起。”

8

那一年,总有一个女人,静静地站在廉价的公寓门口等待着他。

初春时节,天气还有些凉。柳丝抽芽,莺歌唱晚。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着薄薄的衫,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又纯又媚。

张白峰是穷学生考进大学的,深知机会的来之不易,因此特别努力。毕业以后,凭借在工作中的突出表现,早早便成了科室重点培养对象。不出意外,五年他就可以成为最年轻的主任医师。

雀青露白
雀青露白  VIP会员 真实的故事没有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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