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食录:鸳鸯蜜

2020-04-03 12:35:18

志异

妖食录:鸳鸯蜜

1

整夜雨,淅淅沥沥响到天微微亮方停了,八珍馆屋檐上湿润润的,门口的那株芭蕉还时不时滴落一两滴水珠,甚是青翠可人。

待天阳渐升,酆都城里亦渐渐有了烟火气,城里的富商赵合山今日要来八珍馆吃晌午,一大早便让小厮们搬来了燕窝、鱼翅、海参等好些名贵的食材,指定要凤芽儿做菜。

巳时末,赵合山领了自家夫人和独女来,一进门见八珍馆里聚了好些人正谈论甚事,坐下便支起耳朵去听。

馆里的食客们谈论的正是这几日酆都城出现的一个采花贼,那贼不知打哪来,夜夜摸入闺房,闹得天一黑这城里便四处人心惶惶。

“可我怎的听说那采花贼是个女子,”有人道,“专扒男人的裤子,连小童也不放过!”

众人一阵哗然,忙催此人赶紧道来。

那人犹豫不决,经不起众人催促,只道自己道听途说:“采花贼夜里潜入房内,用腰带将受害人的双手绑在床上,又把受害人的裤子脱下便离开。”

众人瞠目结舌,惊得半晌出不了声,良久不知谁艾艾道:“如何知晓此贼是女子?”

“看身形,”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接过话,随口道,“那贼穿着夜行衣,身材窈窕且凹凸有致,不是女子难不成还是男子?”

“你怎知道如此详尽?我在衙里的亲戚都不知这些细节……”与那书生同坐一桌的人奇道,说话间灵光一闪,“难不成……你也是受害者?”

“胡说什么!”书生瞬间红了脸,“我……我亦是道听途说而来!”

问话的人与书生相识,见他如此模样自是不信,双眼一眯揶揄道:“何著,你曾见到那贼子模样?可是闭月羞花,恰如嫦娥下凡尘?”

何著脸红更甚,闭口不言。友人“哈哈”一笑:“若是那采花贼真如仙娥般,我是极愿意她来的。”

在场好些男人会意一笑,那赵合山也呵呵笑起来,被赵夫人一把拧住他的耳朵骂道:“收起你那花花心思,你们这些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众人心照不宣纷纷散了去——赵夫人那可是出了名的母老虎,昨夜还提刀杀入青楼抓人,谁敢惹她?胡厌见赵合山被拧得求饶,赵家姑娘又一脸尴尬,便取了屏风来遮。

哪知赵夫人并不领情,凤眼一瞪冲胡厌骂道:“遮甚遮?现在遮有何用?回家!”说罢起身拽起赵合山就往外头走,那赵家姑娘见此立刻红了脸,却还是温声细语嘱咐一个小厮留下取吃食。

厨里的凤芽儿早早便用火腿和野鸡熬着做汤底,一应食材都泡发准备好,此时正用浓白的火腿鸡汤煨着燕窝。知晓赵夫人的意思后,她只笑了笑应好,眼见锅里汤汁将收,便倒入打好的鹌鹑蛋略略翻炒。

芙蓉燕窝装盘后,凤芽儿重新起油锅,待油热七分,切成两寸左右的葱白即刻下锅,隐约出现香味时,加海参、瑶柱催大火爆炒,调料不需放太多,过一趟明火,出锅前再用鸡汤勾芡。

小半时辰后,凤芽儿装好食盒,送去给外头的赵家小厮,却见那小厮正津津有味听着王重同老夫子讲嫦娥的故事。

“……嫦娥在广寒宫中日日流泪不止,”王夫子说得起劲,“正是‘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啊!”

“放屁!”一声娇叱传来,虽是粗话,声音却极好听,声调起伏婉转动人,只两个字便让人的心先酥了半边。

众人立刻扭头去看,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女子,女子一头青丝挽成坠马髻,双目顾盼神飞,凤眉淡扫,琼鼻玉腮,朱唇不点而红,一身大红烟纱散花裙,只往那一站便是国色天香。

女子盈盈而来,伸出青葱食指指着王夫子骂道:“酸丁惯是巧舌如簧,最会颠倒是非黑白——嫦娥何曾偷过仙丹?”

王夫子生平最恨人骂他酸丁,正欲怼回去,哪知抬头一看这女子后,竟惊得弹起,像鼠见了狸奴般飞快冲出八珍馆,还带倒了好几张长凳。

“再看,”女子环视一圈,伸出纤白的手,吹了吹上头涂了的蔻丹,忽而快速地罩在方才听王夫子说书的一个小童头上,恶狠狠对众人道,“把你们眼珠子全挖出来喂狗!”

众人先是吃了赵夫人一吓,又经这女子一吓,哪还有心思吃食,连忙结账离开,还在女子掌下的小童吓呆了,“哇”的一声哭着也跑了。

“您的面来喽,当心烫……嘴。”胡厌端着面从厨里出来,却不见了要面的那位客人,唯有一名婀娜的女子立于馆里。

他看向女子的脸,顿时心跳加速,这女子可真好看,就是有些眼熟……

“娘诶!”胡厌终于记起在哪见过这女子了,这哪是美人儿?分明就是蛇蝎!他吓得往后退,却被凤芽儿拉住:“你躲甚?”

胡厌手中的面汤撒了一些出来,烫得他龇牙咧嘴:“这人叫姬月,正是八珍馆上一任掌柜!我家中挂了她的画像,长辈们可都三令五申,但凡在外头碰见她必须抓紧跑,迟了小命可就没啦!芽儿姐,你……你自求多福吧!”说罢挣脱凤芽儿进了后院,还“砰”地关了门。

“姑姑!”凤芽儿拦不住胡厌,对红裳女子气闷道,“您看您,吓跑了我的客人,还把我伙计也吓跑了!”

“多大点事儿,你想要客人,回头我给你绑几个来,”姬月坐下,“这小狐狸看着不错,待会儿拎回来便是。”

凤芽儿扶额,难怪姑姑如此貌美,掌管八珍馆时生意却极差,敢情是把客人都吓跑了:“您不在上界待着,下来作甚?”

哪知坐姿端庄的姬月一听此话便垮了,趴在桌子上,脸上愁云密布:“还不是你爹,硬要我把前尘往事处理清楚……”

前日上界清查,发现姬月在任八珍馆掌柜时,曾受过一个男子的一碗肉糜汤。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姬月的哥哥农神姬弃知晓了,勒令她把因果了结后方能回上界。

因着姬月总没个正行,倒还不如凤芽儿稳重,姬弃便托信让女儿好生看顾这个姑姑,算起来姬月本应早就到了,却不知她为何迟了几日方才出现。

“小姬芥儿,你父亲怎的如此顽固,”姬月叹了口气,“原就是睁一眼闭一眼便过了的事,他硬要我来,且还不许我找地方神仙帮忙。”

凤芽儿笑笑,若不是父亲顽固要她嫁人,她何至于与父亲大吵后来凡尘:“上界一日凡尘十年,也不知这那人已轮回几次,您可找到了?”

“所幸你父亲还有些良心,告知我那人还在酆都城,且大腿上有个铜钱大小的胎记,我找了几日总算找着了!”姬月道。

“腿上的胎记?”凤芽儿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您如何找的?”

“当然是直接看,”姬月道,“那人唤何著,方还在馆里,是个文弱书生。”

“你,你,你……”凤芽儿如遭雷击,只觉胸中一口气上不来,缓了半天痛心疾首道:“原来夜探厢房的采花贼竟是你!这成何体统!”

“这可不能怪我,”姬月一脸无辜,“初来时我问过的,可那些个男人要么扭捏不说,要么左右言他,竟还有人反过来调戏老娘!如此得找到何时,自然是怎样方便怎样做。”

望见凤芽儿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姬月捏了捏她的脸:“哎呀,人我都找着了,给我腾间空房住几日,待我办完此事,回头送你一只玉兔。”

姑姑不靠谱,但养的玉兔肉质肥美,烤起来是油香四溢,凤芽儿想起之前在广寒宫吃过的烤兔子,不免咂咂嘴:“成交!”

2

得知姬月住下后,胡厌当夜便收拾了行李告假回乡探亲。凤芽儿不得不包揽了八珍馆全部的活儿,整天忙得不知东西南北,也无暇再顾及姬月的事。

这日姬月从外头回来,后头跟着那个叫何著的书生,姬月嫌他走得慢,一把扯过他的手腕把他拽进馆里。

何著挣得满脸通红也挣不脱,又羞又怒:“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姬月松了手,又把何著按在凳上,不以为然道:“谁让你们读书人走个路跟小倌儿一般,弱不禁风的……”

何著一听这女子竟拿他与南风馆小倌比,气得当即甩袖起身欲走。

“你若走了,明日我还去找你,”姬月慢悠悠道,“此事一日不了结,我便多烦你一日。”

何著看着眼前美艳女子,忍了又忍,压低声咬牙切齿道:“你究竟要怎样?”

前几日姬月忽然出现在何著面前,说是要了结因缘。何著对她口中的事当然没有印象,哪想姬月日日死缠烂打,闹得街坊邻居均对他指指点点,何著实是受不住,方应了来解决此事。

“当然是帮你完成心愿呀!”姬月笑道,把何著又拽坐好。

不知姬月对何著悄声说了些什么,竟把何著闹了个大红脸,连连摆手道“使不得”,起身又欲走,却被姬月第三次按住肩膀强迫坐下。

这哪是要完成心愿,分明就是寻仇来了……凤芽儿去柜台拿花雕,恰好瞧见姬月露出威胁的表情,摇摇头心想。

没过多久姬月也进了后厨,说要借灶做个小食,凤芽儿正忙着,一会子赵合山携妻带女便到了,也没工夫问姬月借灶作甚,只随手一指,一个闲置的灶顿时燃起了火。

待赵合山一家要的饭菜上齐后,姬月已经把饴糖熬好,正沾着绿豆粉拉丝。

凤芽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小食,糖丝纤细如发,浅绿蓬松,内头还夹了花生碎、芝麻和牛乳拌成的馅料。

她伸手想拿一个来尝,却被姬月“啪”地打上手背:“这可不是给你的!这道小食名唤千丝结,彼此有意却又羞于出口的男女吃过后,会大胆倾诉心迹。”

凤芽儿蹙眉:“谁要吃这道糕点?”

“自是何著与赵家姑娘,这二人互相爱慕,却迟迟不敢开口,我原说帮何著,那书呆子还万分推辞……”姬月笑道,“好不容易让他应下,只要我促成此事,我与何著的因果便算了了!”

何著确实私下爱慕赵家姑娘许久,但赵家姑娘对何著是否有一样的心意嘛……姬月根本不知晓,她也懒得打听,只在这千丝结中加了一条上界才有的缠绵丝,如此,无论吃这千丝结的人是否相互爱慕,均会在极短时间内生出强烈的爱慕之心。

届时只要这二人在赵合山夫妇面前来上一段郎情妾意、你侬我侬,还怕此事不成?姬月见凤芽儿盯着千丝结看,生怕她瞧出甚:“小芥儿快帮我拿去,记住,只能给赵家姑娘一人。”

凤芽儿不疑有他,取来一个洁白的小瓷碟,装上一块千丝结端了出去。

赵夫人和赵姑娘还在细嚼慢咽,赵合山已经吃好了,正拿了一杯陈皮腌酸梅泡的茶喝着消食,见凤芽儿端来一块儿糕点,还道是赠的,不等放下就抓了去。

千丝结小巧,两口即可吃完,赵合山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抬头却瞧见凤芽儿一脸惊愕。他不由得摸了摸胡子上的渣子,有些迟疑地问道:“这……上错了?”

左右这千丝结要互有情谊的男女吃了方生效,凤芽儿心想,赵合山误吃应也无事。

她当下便道:“近日好些闺中小姐托我做些新口味的小食,恰好做了一样,本想请赵姑娘也尝一尝……我再去做一份来。”说罢,笑着回了后厨。

这厢姬月亦拿了千丝结给何著,何著心中还发愁如何说服姬月莫乱点鸳鸯谱,看也不看顺手取过吃了。

姬月暗喜,只消吃过糕点的二人见上一面,缠绵丝的效力便可起作用了。

她用食指轻轻沾了些杯中茶水,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往门外一指——

不知从何处来的一阵狂风,竟把挡着赵合山一家的屏风给吹倒了,三人齐齐一惊,往屏风方向望去,正巧和坐在屏风另一面的何著打了个照面。

何著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见赵家姑娘,他心中虽欢喜,却谨遵礼义廉耻,当即回神,目不斜视冲着赵合山夫妇作揖。

“小生何著,拜见……”何著抬头间望见赵合山,“山哥……”

“山哥”这二字当真缠绵悱恻,连何著自己都吓了一跳。他顿时有些尴尬,红了脸开口欲解释,说出口的却大相径庭:“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山哥,你可知我倾慕你许久了?”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八珍馆内顿时鸦雀无声。

何著羞愧欲死,却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身体。他巴巴地看向赵合山,眼中甚至蓄起了水雾,活脱一副求而不得的伤心模样。

那赵合山突然站起,冲何著走来。

众人还道他要教训这不知好歹的书生,哪知他竟一把把何著抱住,含情脉脉道:“山无陵,江水为竭,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著著,你可知我等你此话等了多久……”

赵合山发誓,这绝对不是他的本意!他求助地看向众人,却不知落在别人眼里,更像是一副“谁若是敢拆散我和何著,我便把他抽筋剥皮”的凶狠模样。

赵夫人率先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一声怒喝:“赵合山!你对得起我!”

赵合山还未开口,何著不由自主带上哭腔,急促地、悲惨地喊道:“赵夫人,我和山哥是真心的……山哥,此生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著著,我不许你说这样的狠话,”赵合山心中崩溃不已,脸上却露出感动的表情,皱起眉用手捂住何著的嘴,轻声哄道,“咱回家去,我今夜便与你成亲,从此你我双宿双栖,做一对神仙眷侣……”

赵夫人听闻,一把扯住赵合山的袖子,哭道:“赵合山,你我成亲十余载,初时你在我父亲母亲面前发愿定会待我如珠如宝……你平日里去青楼也罢了,如今竟与这酸丁也有攀扯!还要他登堂入室!我……我要与你和离!”

赵合山甩开赵夫人的手,转而与何著十指相扣。赵夫人哭得更凄惨,赵姑娘忙起身安慰母亲,望向何著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何著看见赵家姑娘的眼神后,只觉五雷轰顶,忍着手上传来的恶心触感,又望见近在咫尺的赵合山那张略带油光的脸——他都能数清赵合山脸上有多少褶子!万念俱灰中,两行清泪从何著脸上蜿蜒而下。

姬月原还想拉开二人,看了一会儿后大觉有趣,直笑得前俯后仰,什么都顾不上。

凤芽儿出来时,见抱在一处的赵合山与何著,先是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大致猜出了缘由,气得直跺脚:“姑姑!你这是要拆了我的八珍馆吗?”说罢连忙上前把二人分开。

“不要分开我和山哥——”何著被拉开,哭着喊道。

“著著,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赵合山从凤芽儿手里夺回何著,重新抱在一起。

“烦请诸位搭把手,何著和赵老板定是误食过有致幻效力的食物,现绝非他们本意!”凤芽儿见此,招呼众人道。

“我就觉得奇怪,何著平日里十分磊落,那赵老板也非大恶之人,怎会做出如此罔顾常伦之事?”经凤芽儿的一声提醒,馆里有人嘟囔出声,随即好几个人上前把何著和赵合山分开。

总算有人发现不妥了,二人感激涕零,只觉再搂抱一起怕是这辈子都要夜夜噩梦,心中暗求快些把对方拉走,然而开口却是……

“山哥——”何著悲痛欲绝,挣扎着欲抓住赵合山的手。

“著著——”赵合山亦悲痛欲绝,也挣扎着伸手欲抓住何著的手。

来帮忙的几人见赵合山和何著声声悲切,顿感自己像极拆了牛郎织女姻缘的恶毒王母,催凤芽儿赶紧想办法。

凤芽儿忙到柜台后头东翻西找,寻到一个小玉壶,倒了两小杯漆黑的浆液,灌入何著和赵合山的嘴中,道是老家祖传解毒良药,吃后睡一觉醒来便好。

阴川蝴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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