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们说老刘家怎么好几天也没见人出来?”
村西头的大树底下,几个中年妇女围坐在一起唠闲嗑,手里拿着蒲扇的大婶一边“啪”拍死一只苍蝇,一边抱怨:“怎么这一片苍蝇这么多了。”
“谁知道她又作什么妖呢,也不知道他们家到底堆了几天的垃圾没扔,弄得我们家也满院的苍蝇飞,烦死人。”说话的王大婶住老刘家旁边儿,她家离着说话的地方不远。
她紧蹙着眉头:“也不知道我们家上辈子造的什么孽,跟这一家子住一块儿。”
“要我说小淼那丫头原先长得那叫个水灵,你看看现在。”
“也亏了老陈是个老实人,要不然……啧啧啧。”
“老实,”王大婶“嗤”了一声,“老实还去赌钱?他一个外地人,入赘给老刘为什么呀?他白捡俩大儿子养老,还不偷着乐?”揶揄的语气把大伙都逗笑了。
一开始说话的拿着蒲扇的大婶,用手指着她笑着说:“你这嘴忒不饶人。”
老刘家墙外边儿,聚了一群男孩儿为首的就是王大婶的孙子,手里拿着个石头,颠了颠重量:“这不行,太轻了。”
“大哥,这是已经是最沉的了,你砸进去意思意思得了,要是被那个刘老太婆发现了,可有不了好果子吃。”
王大婶的孙子“切”了一声:“我才不怕她呢。”
嘴上说不怕,但还是抱着那块刚才那块石头爬墙。他吃过那个老太婆的亏,撒起泼来敢拿着菜刀砍人。
脑袋刚探出墙头,“啊——”的叫了一声,从墙上摔了下来,脸色煞白,嘴唇哆哆嗦嗦挤出几个字:“死人……死人……死人了。”
2
“文强,你妈又来电话了。”
刘文强从厕所出来,在工友手里拿到手机,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汗:“知道了,你去吧。”
工地的厕所实在是脏死了,从来没人收拾,他是上个月才换的手机宝贝的紧,可不能带进去。
他跺跺脚,打开手机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
“您好,这里是XX市公安局……”刘文强到公安局的时候,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冯文军也在,他跑过去一把薅住冯文军领子,吼道:“我他妈的让你常回去看看,为什么不听!”
这里是公安局,当然不会任由他在这里撒野,几个警察过去把两个人分开,刘文强还是要往冯文军的方向冲,像一只发了疯的野兽,双目通红,好像是非要从冯文军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才肯罢休。
“真是个疯子!”冯文军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扯乱的衣领,骂了一句,然后对警察说:“警察同志,如果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你别走,是不是你干的,就是你干的,是不是!”刘文强块头大,整天在工地里干活,现在就跟疯了一样,两个警察一起上都险些没抓住他。
“刘文强先生,请您配合调查。”
冯文军走了,刘文强也慢慢平静下来,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能让我看看尸体吗?”
夏天的天气热,尸体在院子里好几天没被发现,警察们到的时候尸体上已经落满了苍蝇。
男孩儿目击到的死者是陈立军,死在院子里,不远处有一把菜刀,经过鉴定为凶器,腹部中刀,全身有不同程度的殴打伤,中刀后从房顶摔下来,失血过多而亡。
刘晓琴是陈立军的老婆,身中数刀,几乎全部为致命伤。
死者李淼连同她跟刘文强的四岁的女儿都是一刀毙命,同时李淼还怀有八个月大的身孕。
刘文强看见在横在自己面前的尸体,双拳紧握:“警察同志,你们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请你们一定要尽快抓住凶手!”
3
“一周前,七月十三号,你人在哪里?”
“我在工地上干活,最近都没有回来过,谁知道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儿,”刘文强像是突然绷不住了,流下眼泪来:“赵警官,您一定要查查冯文军,一定是他。”
赵警官伸手递给他一张纸巾,刘文强使劲擦擦眼睛:“他是我妈跟冯叔的孩子,结婚之后,一家子搬到市里,半年也不见得回来一回,我劝过他,但是他因为我妈改他的高考志愿的事儿一直耿耿于怀……”
要说这刘晓琴在温村也是个人物,人缘并不怎么好,但是她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
刘晓琴二十岁的时候嫁给一个叫冯海的男人,但是两个人的感情并不怎么好,冯海在新婚之夜发现刘晓琴并不是处女以此为由经常家暴,直到他们的儿子冯文军出生之后才有所改善。
后来冯海死了,脏兮兮的刘文强也被她娘家人送过来,大家才知道原来她在结婚前竟然就生过一个孩子。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和陈立军(老陈)搅和在一起,他是个外地人,年纪大了又没娶过媳妇,父母死了,就在下里屯跟刘晓琴结了婚。
“你的母亲平时又跟什么人结怨吗?”赵警官问道。
“这……我妈脾气不太好,所以……”
这下赵警官明白了,原来报告上写的人缘不好,跟自己理解的人缘不好竟然不是一个概念。
“可以请你录一下指纹吗?”
“哦,哦可以,可以。”
4
村里面没几家安监控,好不容易有安上监控的人家,老刘家也没在监控范围内,村口的地方本来是有监控的查一查说不定有线索,但是一调发现居然是坏掉的。
问过住在死者周围的人,都表示没有听到过什么奇怪的动静,也没有可疑的人出现,警察把视线放到熟人作案的方向上。
“村委会的人都是干嘛吃的!”小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了赵警官一跳,“监控坏了也不知道修!”
赵警官问道:“你觉得谁的嫌疑最大?”
“这谁知道?现在没有验尸报告报告,指纹的鉴定也还没出来,监控也没有,猜不出来呀!不过那个刘文强应该是没有嫌疑了,他案发时不在本市,村民也都说他是个孝子……不过那个冯文军到是也有不在场证明……”
这话的意思就是觉得冯文军有嫌疑了。
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凶器上只有一个人的指纹。
死者陈立军的指纹!
刘文强从警察局里出来,走到一个路边摊。“老板,来碗面!加两个蛋!”
他从来没这样“奢侈”过,馒头加咸菜是他这几十年来吃过最多的饭。
5
刘文强的电话响了,他放下手中的活,到不会被人注意到的角落里接电话。
点开通话键:“喂,妈。”
“文强呀,最近怎么样呀。”电话那头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这样的场景他经历过许多次,刘文强知道这是她要干什么了,装出担心的语气:“妈,你怎么样了,哪儿不舒服。”
“没事儿,就是脚崴了走不动道了,没事,你忙吧,不用管我的,”说着叹一口气,“小淼月份也大了,咱们这一家子是谁都指望不上了。”
“知道了,妈,我请假回去一趟吧。”
“不用,不用,这点小事儿,哪敢劳烦你呀,你在北京吃肉的时候别忘了给老娘留口汤儿就行了。”
“妈,我这儿还有活儿,先挂了,我抽时间回去一趟。”
“你敢挂你你老娘电话,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现在连你也指望不上,不在家待着也就算了,现在连电话都不打一个,哪天我死在家里你都不知道……”
刘文强听不下去了,又无力反驳,把电话挂掉了。
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啊”的低吼一声,悄无声息的流起眼泪来。
这几天工地上管的松,刘文强趁着中午的时候找了一辆黑车回家,其实工地离家算不上远,满打满算两个小时的车程。
他回来之前没有像往常一样提前打电话,到家的时候就看见自己“崴了脚走不动道”的老妈在院子里健步如飞。
刘晓琴看见他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骂了起来:“你这个白眼狼,我养你这么大,都不知道回来看看你老娘,我容易吗我。”
“妈……”
“叫什么叫,我不是你妈,没见过你怎么不孝顺的儿子,小淼,饭还没做好吗,想饿死我!”李淼挺着大肚子从厨房出来,她很瘦,结婚前就很瘦,现在反而更瘦了:“马上好了。”
她一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拿着铲子,看到刘文强回来有点儿惊讶:“文强?”
刘文强走过去,拿过铲子,轻轻的拍拍她的肩膀:“我来做,你歇会儿吧。”
“矫情!”刘晓琴瞥了一眼他们这边郎情妾意的场面骂了一句,就回屋了。
“别怕,过一段时间我带你搬出去,让闺女在市里上学!”两个人的女儿已经四岁了,因为刘晓琴拦着,还没有上过幼儿园。
“咱们搬出去了,妈怎么办?”李淼怯怯的问道。
刘文强看着李淼眼睛里面的怯懦,心里冒出一股邪火,揪住李淼的头发往上提,“你想着她,你想着她!你跟她是一伙的是不是!”
“不……不是。”生理性的疼痛让李淼的眼睛里充满泪水,她一边摇着头一边否认,却不敢反抗。
女童的哭声响起,把刘文强的理智拉了回来,松开手中的头发,“没……没事吧。”
李淼不敢说话,稍微往后退了退,刘文强放下想要给她揉揉脑袋的手,轻声解释道:“咱们是两口子,你得听我的,对不对,我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6
夏天天气热,家里只有刘晓琴的屋子里有一个空调,其他的人就连电扇都没有,只能在院子里乘凉。
陈立军早就打了电话回来说是在打麻将,晚上不在家吃饭,刘晓琴在电话里骂了他两句也就没再管他。
今天她心情不错,放在平常的时候,早就拎着棍子,拧着耳朵赶人回来。
刘文强今天说的要带着李淼搬家并不是假话,他在市里找了一间房子,房子不大,但胜在房租便宜,以他的工资可以负担得起。刘文强进屋跟刘晓琴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刘晓琴正在打电话。
“文军,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呀。”
“没有时间呀,没事,那你忙吧,最近怎么样呀,钱还够用吗?”
“妈给你买了块手表,过两天你回来拿吧。”
“喂,喂……”
刘文强进群的时候,她被挂了电话,床头柜上的手表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刘文强看了一眼,看不出来是什么牌子,但是看着跟前几天来工地上检查的领导腕子上的那块儿长得差不多。
“妈。”
刘晓琴看见他进来,赶紧把表往被子里一塞,仿佛被刘文强看一眼手表就会贬值了一样。
眉头一皱:“进屋之前不会敲门吗!”
“妈,我想搬出去,人家市里的小孩儿都上幼儿园,丫头也没上过,以后上学跟不上,小淼也快生了……”
刘晓琴在刚听见他想搬出去的时候就瞪着眼:“你这个小兔崽子,没良心的,不想管你老娘就直说,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养大,你现在是翅膀硬了,搬出去,不想管我了是吧!”
“妈,我不是不管你,文军不也搬出去了,小淼身体不好,这回得剖腹产才行……”
“你能跟文军比?要不是你我们娘儿俩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一边说着还把枕头朝着刘文强砸了过来,“你就是个野种,就你也配!都是你,毁了我,毁了我儿子!”
她越说越气,居然还从床头柜里面拿出一把刀来,连鞋都没穿就朝着刘文强冲过来:“你这辈子都是奴隶命!你想走,想的挺美……”
刘文强拦着她的胳膊,不让刀子扎在自己身上,儿时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无奈,愤怒,无助压抑了数十年的情绪在脑子里翻腾,凝成了一股力量,脑子里只有一种声音。
反抗,反抗,反抗!
等他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刀子在自己手里,身下的刘晓琴被捅成了筛子,丫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看见刘文强浑身是血,嚎啕大哭。
“闭嘴!”刘文强朝她吼,但是并没有什么作用,随即一巴掌扇了上去:“我他妈的让你闭嘴听不见吗!”
四岁的孩子一向被母亲保护的很好,从来不知道在这个家里不听话会有什么后果。
李淼收拾完厨房出来,感觉不对劲进屋看的时候就看见婆婆跟女儿倒在血泊之中。
“别叫!不许动!”刘文强手里的刀子抵在李淼的脖子上,另一只手在李淼的后颈上像是安抚小狗一样轻轻抚摸,“咱们是夫妻,你得听我的,对不对。”
“丫头,丫头……”
“孩子咱们还会有的,她太不听话了。”
“不……不……”“臭婊子!想要孩子是吧!”刘文强一把将人摁在床上,“臭婊子,跟她一路货色!想要孩子,我他妈给你!”
“你混蛋!你不是人!”李淼月份大,怀相也不好,这时候身下已经流血,但是她已经丝毫感觉不到了。
“太不听话了,算了。”刘文强有些无力的扔下手中沾满血的刀。
7
刘文强看着眼前加了两个蛋的面,那个小老头还真是好骗,随便一求就心软了,还会替自己顶罪,居然真把自个儿当个人物了。
不过他还真是条汉子,居然为了自己这个假儿子,连命都不要了,以后清明得给他多烧点纸钱。
“老板,结账!”吃碗面刘文强一拍桌子,豪迈的语气像是在吃什么大餐一样,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用看疯子一样目光看过来。
“15块。”
刘文强一摸兜,他身上没有这么多钱,也没想到一碗面会这么贵:“老板,十块,行不行,我身上实在没钱。”
“切,没钱吃什么饭,”不知道谁小声说了句,“神经病么不是。”
老板到是个好脾气,笑呵呵的说:“算了,你今天这顿我请客,我儿子今天考大学,算是积福了。”
“呦,恭喜恭喜。”
“榜上提名。”
刘文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谢谢老板,谢谢老板。”他这阵仗到是把老板吓了一跳,做生意这么些年,还没见过谁因为免了一碗面钱下跪的。
8
由于凶器上只有死者陈立军的指纹,下里屯灭门案就算是结案了,赵警官却看着卷宗发呆。
小李招呼他:“老赵,还不吃饭,还看什么呢?”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的动机是什么呢?”
“害,你纠结这个,还记得陈立军身上的殴打伤吗,经过鉴定,那些可都是积年旧伤,应该是家暴所致,他在那个家算是外人,说不定就是怨恨爆发才下的狠手,而且他还欠着十几万的外债,走投无路了呗。”
“还是说不通。”
“有什么不通的,我听说,”小李凑过来,一脸神秘的说,“刘晓琴自从嫁给冯海之后,床头柜里就一直藏刀防身,你还记得陈立军身上有好几道已经结痂的伤口吗?凶刀应该就是那把刀!”
“不过这事儿都是猜测,耳朵里一过就算了,反正我觉得挺合理的,他们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都死的不冤,你也就别再纠结了。”小李平时爱听八卦,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都放光。
“不行,刘文强在哪儿,我还得问问。”
“真是死脑筋。”
小李挠挠头,正准备跟上,一个警察小跑过来:“赵警官,幸福路有一块广告牌砸下来,砸死了人。”
“过分了啊,这事儿可不归我们管。”小李正饿着,心情不好。
“死者是刘文强。”
9
冯文军回到家,把自己锁在卧室里,癫狂的笑起来。
那个老太婆手里有不少钱,刘文强死了,这下都到自己手里了!有了这笔钱自己做生意欠下的钱都能还上,没了这一家子拖累,自己肯定能飞黄腾达!
“哈哈哈哈……”
那个野种也配分家产?做梦!
“咚咚咚”门被敲响了。
“请问冯文军先生在家吗,您的外卖到了。”
冯文军狐疑的走到客厅打开门,外卖?自己什么时候点的外卖?
刚打开门,一群警察冲了进来,为首的是赵警官:“冯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