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交完房租，手上只剩下了一张十块钱的纸币，在给弟弟和自己买了两桶泡面后，葛健揣回兜里的就只有四个硬币了。这个月还咋过啊。
在廉价的出租屋内，葛康的肚子早已咕咕作响，他才19岁，还在长身体阶段，白天在工地上的挥汗如雨练就了他壮硕的身体和惊人的饭量，所以在哥哥只带了两桶泡面回来后，他不禁大发牢骚。
“哥，我们中饭不会就吃这个吧，那明天还怎么去干活啊。”小伙子皱着眉说。
葛健早就预料到了弟弟的抱怨，他知道葛康一旦饿了肚子就会变得相当烦躁，所以也只好安慰道：“没办法，刘老板说这个月工资要晚几天才发，我给爸妈寄了钱，再交了房租后，手上只剩十块了，这顿饭将就一下吧。”
“中饭这么将就，晚饭呢？”
葛健被弟弟说得哑口无言，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平时脑子活络的他现在只能坐在床沿叹气。
这时，微信收到了一条消息。
葛健打开手机，发现是许久不联系的饭店徐经理，他在微信上说：小葛啊，我们饭店最近羊肉缺得很，你有没有办法给搞只羊来，价格好商量。
好家伙，看来老天爷明着要他重操旧业啊。
葛家兄弟在来工地打工前，曾经跟着一个老家的二流子学偷羊。
总共干了一年多，偷了少说也有80多只羊，和饭店徐经理的联系也是那时建立起来的。
后来，这附近十里八乡的老百姓对偷羊贼的防范大大提高了，兄弟俩在一次作案中差点被抓。
在全村男女老少拿着长枪短棍，喊声震天地围追堵截之下，葛健吓得肝胆俱裂，拉着同样惊魂未定的弟弟一路狂奔，才保住小命。
后来，他俩果断决定金盆洗手，来到了工地，希望在以后靠着自己的汗水来挣一份清白的钱。
可现在，困窘的生活似乎要把他们拉回过去。
“一只羊现在市价800左右，虽然是偷的，徐经理也是我老相识了，怎么着也不会出价低于600。而600块够我们兄弟俩挺个一星期了。到时刘老板肯定也发工资了。”
葛健喃喃自语道，他不想直接开口拉弟弟回到犯罪的道路，但他又不想放弃这条看似轻松的来钱途径。
葛康看了哥哥手机上的信息，又听他的一阵分析，知道了哥哥想重操旧业。
不过他虽然个子大，但胆子很小。差点被几十个愤怒村民抓住就地正法的回忆仍然历历在目，他实在不想再一次陷入那样的危险中。
“哥，要不我们找份兼职吧。”葛康说。
“兼职？上次那玩意坑得我兄弟多惨，交了钱，中介的人影就看不见了。我可不想再一次被骗。”
“那也不能再去偷羊啊。”
“反正现在就两选择。”葛健斩钉截铁地说，“要么偷羊，要么就饿肚子。”
对于偷羊，虽然葛康的脑子想投反对票，但经不住他身体的强烈赞成。
对他来说，吃不饱饭实在是太难受了。
2
弟弟的妥协让葛健很高兴，虽然上次的差点失手让他至今还心有余悸，但那毕竟是小概率事件，他们兄弟干了一年多也就出了一次意外。
所以在他看来，今天晚上六张红票子必然可以稳稳入手。
葛健只比葛康大五岁，但出门在外，长兄如父。
两兄弟的性格也完全不同，哥哥沉稳又内敛，弟弟张扬却胆小，不过两人之间的手足情谊却相当牢固。
为了表明破釜沉舟的决心，葛健掏出了最后的家当，四个硬币，买了四个肉包子，配上一桶泡面，勉强地填饱了两个肚子。
“老弟，打起精神，干了这一票，晚上哥带你好好撸个串。”
对于这样的画饼充饥，葛康很受用，之前的担心完全被他抛之脑后，现在的他满脑子都在幻想着晚上清爽的冰啤酒入喉，香嫩的大烤串入胃的感觉。
葛健把作案地点选在了青竹山上的白羊村。
白羊村村如其名，里面的村民擅长养羊，饲养的白山羊又大又肥，卖价是所有村里面最高的，而且白羊村的环境也适合作案，进出村都要经过茂盛的竹林，稍微绕几步路就能在竹叶的掩护下甩掉追来的村民。
“哥，我还是有点慌。”在幻想过后，刚踏进村的葛康又回到了现实。
葛健没有回应弟弟，因为他发现村里比起往常热闹了许多。
在向一个村民打听过后，他才知道，原来是村里的一个小伙子娶了一个外地的姑娘，今天正在办婚礼呢。
真是天助我也，葛健欣喜若狂。
因为婚礼的关系，本地的婆家人和外来的娘家人互不认识，所以他们兄弟这两个陌生面孔也就可以浑水摸鱼，不被怀疑，加上村里许多的农宅因主人去参加喜宴而变得空空如也，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兴奋的葛健朝着弟弟说道：“不用等晚上了，我们现在就动手，速战速决。”
3
远处传来“嘭”的一声让葛康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
“哥，什么声音？”小伙子惶恐地问道。
“结婚放炮仗呢。瞧你这怂样。”
两兄弟偷羊的技术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了。
他们熟练地翻进一户农宅，和预想的一样，宅内并没有人。
在羊棚内，葛康迅速把一只羊抱住后压在了地上，在羊失去了行动力只能咩咩叫着挣扎时，葛健便用沾满麻药的毛巾捂住羊的口鼻。
不一会儿，药效一到，羊的叫声变得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昏睡过去。
只要不受到较大的冲击，这只羊醒来时见到的就是饭店的徐经理了。
“干得漂亮，老弟。”葛健夸赞道。确实要压制住一只成年的羊，弟弟一身蛮力功不可没。
葛康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说：“晚上我可要多加几根串。”
“你说了算，好吧。”
兄弟俩把抓到的羊装进了准备好的麻袋里，一前一后抬着朝村西边的竹林走去。
4
踏进竹林后，葛健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不由得招呼弟弟放下麻袋暂时休息一会。
炮仗声再一次响起，看来村民们还沉浸在了喜悦之中。
谢谢你们把喜悦也分享给了我们兄弟，葛健看着弟弟，两人相视而笑。
“哥，差不多出发了吧。”葛康又想起自己梦寐以求的烤串了，不禁站起身催促哥哥道。
“可以，那走吧。”葛健直起身，突然间身后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葛健赶紧用食指抵住嘴唇，示意着弟弟别发出声音。
葛康瞬间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不好的回忆又涌了上来，他盘算着要是被村民发现了就立刻弃羊跑路。
然而，身后出现的不是怒气冲冲的村民，而是两个壮汉，其中一个胖子拿着一根铁棍喘着粗气，另一个光头抱着一个昏睡的小女孩同样神色慌张。
而当健康兄弟注意到他们时，他们也发现了这两个偷羊贼。
于是乎，在寂静的竹林内，四双同样惊慌狐疑的眼睛互相注视着彼此。
又是一个炮仗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葛健见多识广，从两个壮汉的神情举止中就明白了，这两人应该是人贩子，那个小女孩某种意义上和他们兄弟麻袋中的羊一样，都是偷得的猎物。
看来是同道中人，葛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用着社会上惯用的一套礼貌，从口袋里摸出两支烟，朝着两个壮汉递过去。
“两位大哥，来抽支烟。”葛健指着麻袋中露出的羊腿说道，“看，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现在我们都要赶路，不如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毕竟时间也不多。”
听了葛健的话，光头松了一口气，笑着接过递来的烟。
一旁的胖子握紧铁棍的手也松了几分。
两人也不说话，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后，就带着小女孩头也不回地继续朝竹林外走去。
5
葛健见那两人没有动手的意思，便长舒了一口气。
他走回弟弟身边，准备拿起麻袋继续赶路。
可葛康这时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眼睛像冒着火焰一般死死地盯着远处的两个壮汉。
“老弟，你搞什么，快点走啊。”葛健催促道。
“谁和他们是同道中人！”
“你说什么？”
“我说，谁和他们是同道中人啊。我们充其量是坏人，他们就是人渣！就是畜生！”
葛健很少看到弟弟这样的愤怒，尤其还是在自己面前。
这个平时胆小的小伙子，此刻双拳紧握，额头青筋暴起，像是心中的不快与怒意积攒到了极点。
“哥，你还记得小时候老家李阿姨的孩子被人拐走么，后来阿姨她哭瞎了自己的眼睛，却还是再也见不到她的孩子。”
葛健低下头，小时候确实有过这样一件事，当时李阿姨的悲剧让全村人都为之动容，而现在的他早已忘记了这个人生中的小插曲，但想不到弟弟却还记得如此清晰。
“当时年少的我一直想当英雄，我和李阿姨说，我一定会帮忙找回她的孩子，可我却食言了。后来走上了弯路，我也就断了这个念头。不过现在机会又来了。”
“你别和我说要出风头，救下那个孩子？”葛健有点听出弟弟话中的意思。
真的没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了，他们兄弟俩能不能对付这两个手持武器的壮汉还另说，就算成功了，两个羊贩子会是英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刚才他们就走过去时，我看到了。”葛康话语中带着哽咽，说道，“那个小女孩脸上挂着泪痕和巴掌印，我能猜到她在被抓前经历了什么，也知道出了这竹林有无数种结局等待着她，而且无一例外全都是痛苦且残忍的悲剧。哥，人和羊不能混为一谈啊，我们虽然是坏人，但不能看着这两个畜生肆意妄为啊。”
葛健看着弟弟，仿佛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我还是觉得，我们别多管闲...”
还没等哥哥说完，葛康就朝两个壮汉的方向大喊道：“喂，等一下，你们人可以走，能把这孩子留下吗？”
6
两个人贩子闻声停下了脚步，他们实在想不到刚才还表示友好的两个偷羊贼会来多管闲事，但他们也不好继续若无其事地离开，只得回过身，看着这两兄弟要干什么。
虽然早有准备，但葛健还是惊了，那两个人贩子，一个胖子身材魁梧手里握着铁棍，一个光头满臂壮硕的肌肉，这绝对不是他们能轻松应付得了的。
葛健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思考如何才能妥善地帮冲动的弟弟擦屁股。
“两位大哥，我兄弟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
葛康继续打断了哥哥，说道：“你们两个畜生知道么，一个孩子被拐走，他的父母，他的整个家庭会有多绝望吗？”
此刻的葛康已经把所有顾虑都抛之脑后，他只想着夺回那个可怜的孩子，痛快地完成年少时的梦想——成功拯救一个被拐走的孩子。
7
被两个偷羊贼嘲讽是畜生，胖子终于忍不住了，朝着兄弟俩吼道：“两个偷羊的居然敢教训起我们来了，看老子不弄死你们。”
说完，他拿着铁棍朝兄弟俩奔来。
葛健见事情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他虽然不是好人，也不想当英雄，但他也不会抛下自己的弟弟。
葛康见识到了胖子杀意，瞬间把自己从先前亢奋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当他看到胖子拿着铁棍朝自己冲来时，下意识地朝着一旁的竹子后面躲去。
胖子虽然体重大，但跑得很快。
葛康来不及往后躲，便被胖子抓住了衣服领子。
“咚”的一声，胖子毫不留情，握着铁棍的右手对着葛康的肚子就是一记重击。
葛康随即无力地倒在了麻袋上，疼痛让他和身下的麻袋一起痉挛了起来。
胖子赚了便宜还不依不饶，他边用铁棍抽打着葛康，边骂道，“老子让你装，你个偷羊的也学啥好人来教育老子，真当自己是英雄了？”
正当胖子肆无忌惮地殴打着葛康时，一块石头飞了过来，打中了胖子的右臂。
胖子吃痛，不得已扔下了铁棍。
趁着胖子捂着手臂，寻找偷袭的人在哪里时，藏在不远处的葛健像袋鼠一样高高跃起，从后面用左手搂住了胖子的脖子，右手拿出那条偷羊用的毛巾往胖子的口鼻处捂去。
“放倒他，老弟。”葛健朝着躺在地上捂着头，还在痛苦之中的兄弟喊道。
葛康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勇气再一次冲进胸膛。
他忍着痛，从下面抱住了胖子的双腿。体重大的人通常底盘不稳，而放倒一个生物对有着多年偷羊经验的葛康来说，再熟练不过。
他掐住了胖子膝盖背面的腘窝，再施巧劲向后一拨拉，胖子巨大的身体便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葛健见此良机，握着带有麻药毛巾的手又加上了几分力道。
麻药终于开始起了作用，胖子的反抗越来越弱，最后就像一只被得手的羊一样，昏睡了过去。
8
仿佛在为兄弟俩庆祝胜利一般，炮仗又响了。
葛健站起身，伸出手想把伤痕累累的弟弟拉起来。
而葛康则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好像连伸出手的力气都没了。
葛健开玩笑地说，“老弟，你才这点本事就别装英雄啦。不过还行，对付羊的方法，对付猪也行。要不是你这家伙逞能，我都不知道我这么能干。哈哈，看来晚上不只你要加餐，我也要大吃...”
葛健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葛康睁开眼睛，却看到了哥哥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一把匕首从后面扎进了葛健的肚子！
是那个光头！
原来他把抱着的孩子扔在了附近的草堆上，拿着匕首悄悄地摸了过来，因为葛健因得意而放松了警惕，光头轻松把匕首刺进了葛健的身体。
葛康就躺在地上看着哥哥身上流出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眼前的事物仿佛全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光头抽出了刀，哥哥如同海绵一般无力地倒在了他的身旁。
为什么会这样？葛康想哭，想喊，想叫，可喉咙却像被死亡带来的恐惧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光头就像在玩弄他，将沾满哥哥鲜血的匕首放在葛康眼前，慢慢地晃动着。
葛康再一次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放弃了反抗，满身伤痕，精疲力竭的他在强壮无比还有利器的光头面前就像是块砧板上的鱼肉。
“为什么一个羊贩子却想着当英雄？你拯救不了李阿姨的孩子，你也拯救不了这个小女孩，你拯救不了哥哥，现在你甚至连自己都无法拯救。”葛康在绝望中质问着自己，眼角不禁流出了眼泪。
因为自己的强行逞能害死了哥哥，而且自己可能也要殒命，难道这就是当英雄的代价么。
可是如果，如果让知道结局的自己再做一次选择，葛康知道自己还是会义无反顾地上前阻止那两个人贩子。
可能是小时候和李阿姨的约定让他的英雄梦想化成了一股勇气，让平时胆小的他能在这样的时刻挺身而出。
如果真的有选择的话，葛康觉得他会选择在很久之前，第一次偷羊的时候，就果断拒绝哥哥的邀请，甚至把哥哥也一起拉回正道。
他觉得，这样的话，至少不会被别人说，一个偷羊的也想当英雄了吧。
9
就在葛康闭上眼睛等待死亡之际，竹林东面传来了一阵骚动，数十名村里的青壮汉子拿着棍棒冲进了竹林。
领头的喊着：“偷羊贼，给我出来，看不我打断你的腿。”
葛康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下的麻袋，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他突然笑了起来。
应该是之前，他被胖子打倒后压在了麻袋上，强烈的冲击让羊从麻药中醒了过来。
在两拨人互相算计，把精神都集中在对面身上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麻袋里的变化。
而那只聪明的羊则趁乱逃回了村里。从西边的竹林中突然冲出了一只自己村的羊，偷羊重灾区的白羊村村民不用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光头慌了，这样的情况下，他没有必要也没有时间去解决葛康，甚至没时间去弄醒他的同伴。
在村里的人们看到他时，光头不得已收起了匕首，准备朝着竹林外跑去。
可还没走一步，他的双腿一下子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
此时的葛康像一只垂死的野兽，正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地抱住光头的双腿。
他不知道倒在血泊中的哥哥，昏睡的胖子，被束缚住双腿的光头以及伤痕累累的自己的结局会是如何，但他看到了不远处草堆上安详睡着的小女孩，显然她已经逃离了最悲惨的命运。
之后不管他们4个人如何，只要这里最清白最无辜的人有一个美好的结局，那就够了。
那么他算是完成了和李阿姨的约定么，葛康不清楚，但他在失去意识前，好像看到了李阿姨重新睁开了眼睛，正朝着他微笑。
于是他也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