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脱

2020-12-24 13:02:46

世情

2026,丙午年,初秋。天快亮了。晨曦中的南海观音被第一缕阳光映衬得端庄而慈祥,矗立在双峰山上,静静地俯视着水天一色的东海。

初秋的普陀还是有些凉。早晨的露水把跪拜的木垫浸了个透湿,像刚淋过雨一般。香炉里偶有几丝轻烟飘起,缭绕在清冷的空气中,燃香的火烛零星地插在香炉边沿,火苗在微风中飘摇着。

南海观音广场上空无一人。除了那个跪在木垫上的中年男人,四十来岁,双目紧闭,头发乱糟糟粘连着,胡子拉碴一直蔓延到鬓角,仿佛有些时日没有打理了。不知他在这里跪了多久。

过了一会,零零星星有些游人来了。寂静的广场被凌乱的脚步和轻细的交谈声打破,男子站起身,慢慢走到广场边缘的一条石凳上坐下,眼神忧郁而深沉。

像他这么早来祭拜的,着实不多。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我伸展了一下双臂,弓了弓腰,蹑手蹑脚地踱了过去,从后侧跃上长凳,以惯有的温柔姿态蹲坐在他的旁边,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仿佛在哪里见过他。他也回视了我一眼,摸了一下我的头,默许了我的存在。

我是一只猫。

1.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铺洒在广场上,三三两两的香客围绕在香炉边,燃香、敬香,香火旺了许多,烟雾升腾弥漫在空中。在硕大的青铜供台上,人们已经零零散散地摆上了香蕉、苹果、桔子,新鲜的水果,那是我平日里寻找宵夜的好地方。

突然,广场入口处,有一阵大声的喧哗。一对三十来岁的年轻男女,三跪九叩,慢慢向供台方向走来,每一次磕完头起身,都大声地呼喊着,“观世音菩萨,我错了。观世音菩萨,我错了。”声音洪亮,回荡在广场上。

中年男人忽然转过头问我,“你这辈子有做错的、后悔的事吗?”,我抬起头看着他,突然被问到,思绪有些卡壳,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妈临死的时候,说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我,我知道她是说我倔,认死理,日后免不了受苦……,小时候,我只认我妈抱,别的谁都不行,有一次她要去镇上办个急事,不得己把我交给奶奶,我从头哭到尾,怎么哄都不行,哭到把中午吃的饭吐了一地,一直到她回来还在哭,我妈被磨得没办法,只能整天把我绑在背上,可我看见好几次,背地里她在偷偷抹眼泪……,我后来想,这就是所谓的命硬克人吧,挺对不住我妈的……,所以能挣钱了之后,也尽可能地孝敬她。”

可是你知道吗?这辈子有些人,你可能连去补偿,说声对不起的机会也没有。中年男人眼里泛出一丝遗憾的忧伤,我慢慢趴下,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将双臂蜷起,脑袋伏于其上,侧耳闭眼聆听,不知他又会说出怎样的一个故事。

“2002,壬午年,我刚大三,记得是快要放暑假的头天晚上,刚考完试,大家都放了羊,宿舍里打牌的打牌,唱歌的唱歌,还有些人在忙着收拾行李,我和胖子打对家,眼瞅着我们这把就要赢了,突然房间里一片黑暗,大家一片惊呼,有人看了表,才发现已经10点过了,到了熄灯的时间,可是大家正在兴头儿上,那肯罢休,何况有的人要赶明天一早的火车,行李才收拾了一半。”

“于是大家都冲着窗外喊开灯,我们的宿舍在二楼,三楼、四楼有些宿舍也探出头来,一起喊,可是你知道,楼下宿管的门卫老梁,也是出了名的难讲话,大家喊了几分钟,老梁根本没有开灯的意思。我一冲动,脸上还贴着条子就跑到一楼和老梁理论。”

到了门卫,隔着窗户看见老梁在泡泡面吃宵夜,我敲开窗户说“梁师傅,明天就放假了,今晚上能不能通融一下,这灯就别关了。”

谁知道老梁板着脸摔过来一句“关不关的,用不着你们小屁孩来教我。”

我被冲得有些尴尬,说道“有的同学赶明天早上的火车,这行李还没收拾好呢。”

“没收拾好?早干嘛去了,忙着打牌去了吧,你看你脸上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没有点学生样,这按时熄灯,是学校的规定,没得改。该干嘛干嘛去啊。”

没想到一个门卫还教育起我来了,我火一下就起来了,“你给我看看,学校哪条规定说快放假了还要熄灯的?啊。今天不是正常的教学日!”

老梁也提高八度喊了起来,“没放假,就是教学日,就是不能开灯!”

跟着我一起下来的胖子,一看气氛不对,忙走过来说:“彤岩,算了,不开就不开吧,我有其他办法”,连拉带拽得把我拖上了楼。

上了楼,胖子摸出来几根半截的蜡烛,点着了,继续打。可是我怎么也没心思打了,一根筋觉着没道理不开灯,牌一摔,跑出去,到二楼的公共洗漱间摸了块垫脚石,就冲到了一楼。

隔着窗户,我看老梁在吃面,趁他头低下来的当儿,一砖头砸向了窗户。只听见“啊”的一声,和玻璃“其里哐啷”碎裂落地的声音,我三步并作两步就往楼上跑,逃进公共洗漱间,装作上厕所,在开放式的蹲坑蹲下来后,心脏还在剧烈的扑通扑通地跳。

一阵难捱的平静后,走道里突然传来老梁愤怒的大喊。“谁干的,是谁干的,你们还是学生吗?是流氓,流氓!”,老梁在走道里一边喊,一边一个一个宿舍的看,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一个身影钻进了厕所,我吓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扭头一看,原来是胖子,忙用手指放在嘴边嘘,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

他有些紧张地凑过来低声道,“是你小子干的吧,你祸闯大了,老梁搞得满脸是血……,也不知道伤到哪儿了”,“啊,玻璃怎么迸到他头上了?……”我小声惊呼道,紧张的心情又平添了一份恐惧和担心。万一老梁伤得比较重,闹到学校里,我估计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过了一会,走道里安静了,老梁估计下楼了。又过了几分钟,宿舍楼的灯居然全亮了。楼上不熟悉情况的宿舍发出一阵欢呼声,而我心里却五味杂陈,偷偷下楼看了看,门卫房亮着灯,却没有人,估计老梁赶到医院去处理伤口了。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里演各种剧情,越演心里越慌,在恐惧中迷糊了几个小时,第二天一早起来,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直奔火车站,路过门卫时,偷偷瞄了一眼,老梁还是没回来。

整个暑假过得也是忐忑多于快乐。你知道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一返校,就被辅导员在校园的路上逮个正着,劈头就是一顿训,“老梁那事是你干得吧,别以为没什么人知道,后勤的李处听说后说要严肃调查处理、性质恶劣,要不是后来老梁自己说算了,给你们说情,说你们上个大学也不容易,你这次不被开除也要背个留校察看了,今天马上写份检查给我交上来!”,“后来老梁怎么样了?”我嗫嚅道,“怎么样了?老梁眼眶上缝了八针,差点就伤着眼睛,你们太不像话了。”

我心里一阵内疚,觉得自己这次真是做得有些过分了。想跟老梁正式道个歉,于是特意拐到校门口的超市,买了些上好的水果。路过门卫室,我敲了敲窗,可是开窗的是一个陌生的面孔,我问“老梁师傅呢?”,“老梁回老家了。”,“什么时候回来?”,“不清楚,估计要一段时间吧,他向领导请了长假。”

我有些惘然。又过了几个月,老梁还是没回来,再以后,一直到毕业,我都没有再见过他,这道歉就一直没说出口。

“你看,命运就是这么作弄人,有些遗憾就像凝结在了时光的琥珀中,成了永恒。”,中年男人,对了,应该叫他彤岩,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又把目光忧郁地放向远处。我有些不置可否,人生无常,说不定日后哪一天你们有缘又遇到了呢?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了,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香炉前更是挤满了上香的人们,有的人挤不进去,只好把三根清香随手往里一扔。还有很多人四散在广场上,手擎三柱香,东南西北各拜三拜,眼眸微闭,口中念念有词,高处的南海观音像金光闪闪,慈眉善目地俯视着这个人间,偶有几只白鸽落在观音的手掌处嬉戏,倏忽又跃起,扑楞楞飞向空中。

我仰面望向空中,心想,这人类的欲望是有点太多了,求名利的、求财富的、求爱情的……,如果能把这些欲望物化,化作颜色各异的肥皂泡,那这个广场上的场景一定很壮观,那真是烟雾缭绕,欲望漂浮。我们猫就简单得多,吃饱喝足、睡个懒觉、晒个暖就够了,贪念这么多不徒增烦恼吗?

我又转过头望向彤岩,他瘦削的侧脸虽然憔悴,但是还挺养眼,他来这儿是求什么的呢?

2.

“我想去不肯去观音院走走,顺便买瓶水,谢谢你听我唠叨这么多,再见。”彤岩摸了摸我的头,向我道别,站起身,下了广场的台阶往出口方向走去。

我不由自主地从石凳上蹦了下来。想跟着他,这个男人让我好奇,而且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一愣神,他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不过我不担心,这个岛都被我逛遍了,我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小径,每一块岩石。

去不肯去观音院的路上人挤人,于是我抄近路钻入一片朴树林,阳光穿过朴树的枝叶,在地上洒下一片细碎的光影。普陀山上我最喜欢的就是朴树和黄色的寺庙院墙,朴树细小的枝叶不张扬,而大块的黄色佛墙在蓝天下显得格外空灵静谧。

进了观音院,找了一大圈,终于在临海亭外的一块岩石上发现了彤岩,他一个人独自在看海,我慢慢走过去,依然用不讨人厌的姿态蹲坐在他的旁边。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他发现了我,有些意外,不过还是不失礼貌地打了下招呼。

“你知道,为什么叫不肯去观音院吗?”,我当然知道答案,不过还是换了个姿势,伏在地上,想听听看,他能说出什么道道来。

“当年日本和尚想请观音菩萨东渡,教化日本的众生,将佛像载上船,没想到三次途中都遭遇大风大浪,只得返程,最后,日本和尚总算明白了,是观音菩萨不肯去啊……,只好就地造了这座院,把观音佛像留于此地……,可是凡尘俗世中,又有几人有福缘留住想留的人呢?有些人终将离你而去。”

彤岩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波澜起伏的海水,仿佛陷入了回忆……

“2014,甲午年,相恋3年,我和思涵终于走进了婚礼的殿堂。思涵是那种果敢、有主见的女孩。我们学车的时候认识的,一堆学车的女孩,她是唯一一个敢跟教练顶撞的,练倒车入库那次,一开始,她没倒好,方向打反了,教练又是一通国骂,她门一开,不练了,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开多少年了,你难道第一次倒车就会了吗?你再不干不净的,我可要去驾校领导那投诉你了。教练被问愣了,还很少遇到女学员和他叫板,看到思涵不吃他这一套,立马收敛了许多,那一次,思涵是那一拨女孩里第一个拿到驾照的。”

“像大多数平凡的婚姻一样,开始的几年,都是甜蜜的、黏糊糊的,2016,丙申年,我们有了儿子起帆,可是困难也接踵而至,因为两家的父母都在外地,照顾孩子就成了一个难题,头一年思涵有产假还能对付,第二年开始,为了谁能帮忙照顾孩子经常愁的焦头烂额,交给保姆又不放心,只能俩家的亲戚里找,但也只能短暂的帮一段时间,直到第三年,终于父母能过来帮忙一段比较长的时间。”

“可是和老人住在一起,生活方式的冲突在所难免,尤其是饮食习惯上。2019年春天的一天,当我妈又一次把热好的剩菜端上桌时,思涵终于忍不住了。”

“妈,不是给你说过了吗,这剩菜里有亚硝酸盐,吃多了容易致癌。”我妈辩解道:“哪有那么可怕,我们吃了几十年不照样好好的,你看这里面还有很多肉呢,扔了多可惜。”,“你这剩菜一上来,新炒的菜又吃不完,又得剩,这弄得天天得吃剩菜,起帆又正在长身体,需要吸收好的营养”,“你们不吃,我跟你爸吃,有的吃就不错了,哪还那么挑挑拣拣的”,我妈有些生气地说,思涵见新炒的就是个素菜,筷子一摔说,“你们吃吧,我带起帆到外面吃。”

“什么态度。彤岩,你不管管。”闷头吃饭的我爸甩出来一句,我刚想叫他们回来,思涵拉着起帆摔门而去。父母对我一通奚落。

等我们这边吃完收拾好,8、9点的功夫,思涵带着起帆回来了。本想着这拍就过去了,没想到没一会,厨房又传来争吵声。原来思涵回来见冰箱里又放了两个剩菜,二话不说就往垃圾桶里倒,我妈正好撞见,两人抢一盘菜,一个要倒,一个要留,我妈没思涵劲大,推搡中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菜盘也跌落,打得粉碎。

我冲到厨房,看到我妈坐在地上大哭,头脑一热,轮手就给了思涵一巴掌,喊道“还没完了。”,那是我唯一一次对思涵动手,她有些愣住了,停了几秒,嚎啕大哭着跑到了卧室。那个晚上,思涵在主卧哭,我妈在次卧哭,我脑子里面一片乱哄哄。

“你妈和你老婆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我正听得入神,没留神彤岩突然转过头问我,这真是一个千年难解的难题,还好我们猫族们不用面对。

彤岩沉默了一会,又继续说道,“那时的我只有一个答案,就是先救我妈,你知道吗,我爷爷辈的弟兄三个,我爸兄弟姊妹五个,这么大一个家族,大几十号人,靠什么维系?三纲五常也有三纲五常的道理,我就是这么一个家庭环境,所以我的字典里没有犯上的词条。”

第二天早上,等思涵心情平复点了,我正色地对她说,“必须要给我妈道歉,要么没完。”,她没理我,饭也没吃,洗了把脸就夺门而出。那一个礼拜家里的气氛像冰窟一般,吃饭分三摊,我妈和思涵,绝不打照面,一个要是坐在饭桌旁,另一个一定是端了碗夹几筷子菜就跑,常常是思涵带起帆躲主卧吃,我妈有时为了不和思涵打照面在次卧吃,就剩我和我爸坐在饭桌上,大眼瞪小眼。

思涵一个礼拜没有道歉的意思。我也憋着,一个礼拜不和她说一句话。记得星期天的早上,我正在书房里看书,思涵走了过来,关上了门,小声地说,“彤岩,你别这样对我,你别不理我,我受不了。”说着眼泪就啪嗒啪嗒的下来了,我以前没见过思涵这样,她也是轻易不示弱的人,说实话,有些心软,可还是一根筋地坚持说,“你去先给妈道歉。”,她沉默了一会,抹了一把泪,走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我妈端着碗正想往卧室走,思涵走了过去,说“妈,我错了,您别去卧室了,就在客厅吃吧。”,一家人又重新坐在了一起。

我以为这一拍就算过去了。可是我错了。这个世界什么都有代价。包括你一根筋的坚持,你总得失去些什么来交换。

记得我们那时候修手机,老是担心维修的人把里面原装的好零件换掉,换成一般的国产零件,整个手机就被人调包了。那件事之后的思涵,就像被换了芯的手机,壳还在,可里面已经变掉了。

而我们的婚姻,从那以后,就像一幢没人打理的房子,一点点被腐蚀、被风化,先是墙皮脱落,然后是砖块一块块跌落,后来是大梁倾斜下坠,最后是整座房子的轰然倒塌。

2021,辛丑年,春。我和思涵协议离婚,起帆跟我。思涵对这个城市再无留恋,毅然决然地去了日本。

彤岩喝了一口矿泉水,眼里有些泪光。转过头看了看我,接着说道:“几年后,我突然想明白了那个问题,你妈和老婆同时掉进水里,先救谁,其实是在问,原生家庭和你的新家庭,你选择哪一个。这个世界,没有旧的死,也就没有新的生,家庭也如此,就像破茧成蝶,蝉蜕蛇解,而我,没蜕出来,被自己的壳卡死在那了……”

“我有点饿了,想去找点吃的,你一起去吗?”彤岩转过头问我,我从故事中收回思绪,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看向彤岩,示意我们可以走了。

跳过几块海边的岩石,顺着临海亭的石阶,我们一前一后向观音院出口走去。

3.

彤岩在路边的售货亭买了些面包、水和火腿肠。“走,我们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去吃。”,彤岩和我沿着普济路走向了百步沙。

百步沙的沙子很细软,走在上面可以感觉得到沙粒在指缝中的滑动,我经常吃饱后在这里散步。远处的海水波光粼粼,微风鼓起波浪有节律地向岸边冲刷,发出哗哗的响声,一些游客带着孩子光着脚在海边踏浪,每当海浪冲过来,打在小腿上泛起浪花,孩子们都发出银铃般欢快的笑声。

我们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彤岩剥开了一根火腿肠,放在了我的面前,我感激得看了彤岩一眼,有些日子没吃过这种美味了,迫不及待地大口享用起来。

彤岩也咬了一口面包说道:“你知道吗?起帆2、3岁的时候特别好玩,一天到晚咯咯咯笑个不停,有一次在家里拍照,我说起帆笑一个,谁知道他扭头跑回了屋,把桌子上的柚子皮戴上了,活脱脱一个瓜皮帽,出来对着镜头傻笑,把我们笑得肚子都疼了。”

“可是思涵走后,起帆就笑得少了。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彤岩的目光又忧郁地望向了远处。

“2023,癸卯年,起帆8岁,我妈查出来了胃癌,晚期,那是我最忙的一年,除了上班,每天还要接送起帆上、下学,还要不停地跑医院,可惜我妈还是没能挺过那年的年关……,那年春节,只有我爸、起帆和我三个人过年,我爸好像忽然老了许多,一过完年,他说想自己静静,一个人带着我妈的骨灰回了老家,……,现在想想,还是不该让他独处,容易瞎想……,没到一年,我爸也跟着去了。”

“起帆三年级就不用我接送了,也懂事了很多,他说让我专心上班,自己能搞定上下学,而且还非要跟我学做饭,下面条,西红柿炒鸡蛋,茭白炒肉,有一天,他说要给我一个惊喜,结果一下班,起帆做了一桌子菜,我说我这辈子知足了,别人家的爸爸回家了给儿子做饭,我这回家了儿子把饭都做好了,等你长大了,再陪爸爸喝几杯,那就真的是完美了。”

“去年2025,乙巳年,起帆选上了学校的大队长,开家长会的时候,班主任非让我上去分享一下成功经验,推脱不过,只好上台,我说我实在惭愧的很,从小给起帆提供的条件实在是拿不上台面,普通人家的孩子左一个补习班,右一个补习班,我们家经济条件也不宽裕,起帆没上过什么课外班,全靠我们爷俩自己琢磨自己补,起帆从三年级起就自己上下学、自己做饭,如果说有什么经验的话,可能就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人都有适应性,承担的责任越多,成长的会越快。”

“有时候命运真的是很作弄人,你知道吗?”彤岩喝了一口水,看向我。“我以为,我这辈子就等着起帆考个好大学,结婚,生子,帮他带带孩子度过余生就算了……,可……”

“2026,丙午年,4月20日,我卡在那天出不来了……”

“那天早上起帆有些感冒、发烧,我就想帮他请一天假,休息好了再去,可是起帆还是很想去学校,不想拉下功课,我的一根筋又上来了,我说听老爸的,咱不差这一天,身体休息好了,立马能赶上来,起帆也就没再坚持……”

“下午3点45,我在班上接到起帆的电话。”

“爸,咱家楼上着火了,外墙的脚手架都烧起来了。”起帆紧张地说着。

我吓了一跳,突然想起家里的高层住宅楼在装修外墙,脚手架外围围得全是尼龙网。

“起帆,别着急,爸现在就回来,听爸的,你看看火烧到几楼了,能不能沿着楼梯快点往下跑。”

我一边打电话,一边冲出单位,没命地往家跑。

“爸,楼道里都是烟,出不去。”

“起帆,起帆,别着急,爸马上就到,爸马上就到,快找布把门缝堵起来,窗户关好。”

“爸,窗外都是火苗……,爸,客厅玻璃被烧炸了,火进来了。”,起帆失声喊道。

“起帆,爸来了,马上就到。别怕。别怕。快进到没进火的房间。”我大喊道。

“爸,好大的烟,咳,咳……咳”,电话里传来起帆剧烈的咳嗽声。

“起帆,爸来了,乖乖,爸来了。”我一边狂奔,一边不停推开挡在前面的路人。

“爸,……我快撑不住了,……,爸,我下辈子还做你儿子……”

“起帆,起帆,起帆,……,爸来了。”,我泪如雨下……

……

电话里再无任何声音。

3点55,我狂奔到了公寓楼,整个大楼都被笼罩在火海里,楼下到处是哭喊的人们,消防员和武警把人们拦在火场外围,我看有个空档,哭喊着就往里冲,一名消防员忙跑过来抓我,我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起帆,爸来救你了”,又上来两名拦腰把我抱住,往外拖,“滚啊,给我滚啊,我儿子还在里面啊,起帆啊,我的乖乖啊……”

……

火场封了48小时。我呆坐在外面,不吃不喝,每当一个伤员或者遗体被抬出来,我就冲上去,可就是没有我的起帆……,最后救援人员把无法辨认的遗体都送进了殡仪馆,通过DNA辨认,我才找到了我的起帆,……,他蜷缩成婴儿的模样,就像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我再一次泪如雨下,呜咽着“你心疼死爸爸了,我的乖乖,爸对不起你啊,为什么不让你去上学啊。”

……

一个礼拜后,允许住户进入火宅现场,我再次回到了我和起帆熟悉的家。屋子里满目疮痍,墙壁上全部是烈火灼烧过的痕迹,房间里到处是烧成炭的家具残骸,和扭曲变形的钢架结构,可能因为是关着门,只有厨房间还些许有以前的模样,灶台旁边的案板上,放着一把菜刀,和几小块熏成黑色的物体,我想那天下午是不是起帆又在忙着为我炒菜……,鼻子又是一酸……,这辈子再也吃不到起帆为我做的番茄炒蛋了。

我在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了……

“4月20号,到现在,快半年了。我还一直卡在那一天。”,彤岩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扭头看向我,我忙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我眼中的泪水。

“谢谢你能听我唠叨这么久,来,咱们用火腿肠当酒,干一杯吧。”说着彤岩举起手中的火腿肠,装作和我碰了一下,一口塞进了嘴里。

中午的日头有些晒人了,沙滩上的游人少了许多,远处的海在日光下波光粼粼,水天一色,近处的海浪依旧一波波涌上来,冲刷着沙滩……

“现在的海水应该没这么凉了吧,该办点正事了,谢谢你在普陀陪我,咱们后会有期。”彤岩一边说着,一边脱起自己的衣服,只穿了一只短裤,向海边慢慢走去……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想去海里游个泳,直到看见海水渐渐没过了他的头顶……

我突然惊醒,没命地向海边冲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喵喵”叫着,我跑向海边的每一个游人,又叫又跳,朝着彤岩落水的方向。

“快救人,快救人啊。”

4.

“快救人,快救人啊。”

彤岩突然感到腿上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脚。

“大半夜的,瞎喊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

彤岩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思涵忿忿的扯了一下被角,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彤岩揉了揉眼睛,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今天几号?”。

“自己看。”思涵没好气地说。

彤岩摸过枕边的手机。上面显示着2020,庚子年,12月22,2点18分。

彤岩深吸了一口气。

“思涵,我刚才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猫……”

“我看见自己死了……”

……

“思涵,去年有个事,我真的做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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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

姑娘的事迹被传播开来,无数的人们都投入了保护孤儿的事业中。夜,是那么寂静。昏沉的天幕上挂着一轮残月,清冷的月光洒下,暧昧不清地照射在孤儿惨白的脸上。孤儿一个人卷缩在发臭的垃圾堆旁边,吃剩下的饭菜,没人要的衣物,等等,全部被拥挤堆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散发着恶心的腐烂和腐朽感,就像自己一样被无情地抛弃,内心充满了这个年龄本不该有的腐朽感。 孤儿没有父母兄弟姐妹。自打孤儿有记忆开始,就长期生活在有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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