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云烟

2020-12-24 15:07:13

古风

【候府篇】

夜色渐深,厅堂里闹声不断,唯独我身处的这间偏屋孤寂冷清。玫红的盖头下,我只能看见自己交叉叠放的双手。

今日我嫁给陈南候世子为侧妃,全是因卢王拉拢父亲不成,暗地里要派人栽赃陷害,家族性命危在旦夕。幸得父亲平时为人不错,所以同朝官员中有人提前报信,为保亲人平安,我用了点见不得光的手段,爬上了陈南桉的床,让他以为我们之间已有肌肤之亲,不得已娶我回府。虞家因挂靠在陈南候一边,暂时躲过了一劫。

陈南桉年纪虽轻,却早已名声在外,是京城四公子之一,风流洒脱爱自由,同时是众多女子的爱慕对象。他自然不缺主动送上门的女人,也自然不喜被人按着头做强娶之事。

门外逐渐有了些动静,有人一脚踢开了房门,走到我面前停住,随手掀开了我的红盖头。

一时间我有些出神,被突然映入眼前的烛光刺了一下双眼。

陈南桉不耐烦道,“你已如愿嫁入候府,就不要来缠我了。”说罢,他就转身离开,应当是要去自己宠爱的姬妾那。

陈南桉不喜欢我,甚至厌恶我,其实于我而言倒不是什么伤心事,只是府里下人大多看主子脸色行事,若我不受宠,只怕以后日子也难过。

我摘下有些繁重的头饰,唤了我的陪嫁丫鬟画屏进来替我准备洗漱的东西。

“小姐。”画屏低声叫了我一句。

“我都嫁人了,你还叫我小姐呢。”见她这样,我开口打趣了她一句。

画屏动了动嘴唇,然后改口换了声“虞夫人”。

“难为你陪我过来受人欺负了。”我是有些对不住她,曾经我还信誓旦旦一定要为她找一个好归宿。

“没有的事。夫人,画屏只想一直跟在你身边。”

画屏打了热水,替我卸下妆容和身上的婚服,一直忙个不停,伺候我上了床歇息。我让她自己去好好睡一觉,但她也只是坚持在外榻上守着。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来准备一会面见老侯爷和老夫人。

陈南桉虽然为人平时不正经,但对长辈礼数周到,和我一起向他们俩敬茶。面子功夫做足了,背地里陈南桉待我如何,两位长辈自然也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陈南桉是家中独子,还备受宠爱。

所幸目前陈南桉未娶正妃,只有我一个侧妃和三个妾室,日子倒不算完全喘不过气来。

就这样,我一连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好几日,安守在自己屋内,闲来读读自己带过来的书册,有时也会去候府里的清元池坐坐,打发一下时间。

只是,在偌大的候府里想要安然自若地生活,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这日,我照常去到清元池边的凉亭与画屏闲谈娘家送来的信,刚好遇见了陈南桉最宠爱的阮娘也走进凉亭。

阮娘向我盈盈行礼,温柔与我问好,随即亲热地坐在我身旁,与我聊了聊近日的事。

从她口中,我才知道京城最近十分热闹,各国使臣都来京城朝贺,宫里正要举办盛宴邀请皇亲国戚,大臣官员们一同享乐。

阮娘拉着我的手,轻轻说道,“虞夫人,若不是您的身份压着,妾身也是有机会去参宴的。”

我大概能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想去参与这种热闹,只是没想到她这么狠,愣是给我安了个下蛊术,扎小人陷害世子和她的名头。

世子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或许在他看来我就是个不择手段的女人,所以看到从我院子里搜出来的东西时,他二话不说就将我打了板子,关进柴房,让我静心反省。画屏也跟着我受连累,被派去了洗衣房。

在柴房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我大多时间趴在草垛上,尽量不牵扯到自己的伤口,让它自己从疼痛到缓慢地愈合。那几天我想了很多,想到了从前的自己,从前的人,还有从前的事。我自己受苦无所谓,但总不能牵连到其他人,尤其是我身边亲近的人。

这事一旦开了头,以后怕是也不会消停。在候府想要过的好,我还是得设法得到世子的宠爱,让自己有底气能安身立命。

但这终归不是我,那一次的事过后,我就告诉过自己,这是唯一的一次。现在看来还是要食言。

等到终于从柴房里出来时,我去世子面前跪了一下午,将画屏从洗衣房讨了回来。

几日不见,画屏整个人都清瘦许多,原本细白的手指也多了些鞭痕。她见了我,就忍不住地哭出声,然后扶着我在床上侧身躺下,又赶紧去叫了府医。

在昏过去前,我拉着画屏的手,认真对她说道,“画屏,都会好起来的。”

在府医的调养下,我身子也渐渐好了许多,期间阮娘又来看望了我两次。

这天,阮娘又来到我居住的静洢轩,恰巧府医还在为我诊脉。

“虞夫人的身体可是还有什么不妥?”

我冲她一笑,说,“就是这两日总觉得有些头晕恶心,所以让大夫瞧瞧。”

阮娘若有所思,“该不会是之前落下的毛病吧?妾身也劝过世子,毕竟虞夫人只是一时糊涂。”

我默笑不语。

这时,府医收回手,面上一乐,继而拱手道,“恭喜虞夫人,您已有一月身孕。老夫将为夫人抓一剂药,夫人可安心养胎。”

“是吗?我...怀孕了?”我有些不可置信,然后慢慢地抚上自己的肚子,又惊又喜,“这倒是好事。劳烦赵大夫为我挂心了。”

府医连声贺喜,说这只是份内之事,接着就拿起自己的药箱告退离开了。

阮娘听到这个消息,先是十分震惊,随即很快恢复正常,也向我道喜,说了两句就匆匆离去了。

当晚,世子回府后就直接来了静洢轩,脸上表情绝对说不上是喜悦。

我有孕之事已经传遍整个候府,侯爷和夫人当然也有所耳闻,还命人送来了补品。

我为他酙了一杯茶,然后恭敬道,“妾身明白自己不讨世子喜欢。若是世子不想要这个孩子,妾身自会找大夫帮忙,出了事妾身一力承担。”

他没接我手中的茶,只是冷淡地抛下一句话,“留着吧,你自己安心养胎。”说完,他也不再多留。

日子又好似变得悠闲起来,就连平日里爱搭不理的下人也收敛了自己的态度。

我叫画屏将陪嫁的首饰从箱子里拿出来,然后分别送给了府里的女眷,侯爷夫人那则另外送了玉佛,以表示自己的和善和亲近之意。她们收到后,也都一一回了礼,虽说回来的大多没有送出去的值钱,但我在乎的倒不是这些。

阮娘送给我的是碧玉簪,这支簪我知道是世子送给她的,以前我曾在城里的玲珑铺见过,做工精美,是一支会让人爱不释手的簪子。

我让画屏先将它收起来,然后再去打听世子的行踪,知道三天后世子约了京城四公子之一的付梵幽在清元池饮酒作乐。

三日后,我算好时间,装扮了一番,带上那支碧玉簪,让画屏暂时引开陈南桉的小厮,然后自己端着一盘切好的瓜果去了陈南桉他们所在的地方。

“妾身见过世子,付公子。”

陈南桉被人打断了兴致,脸色立时黑了一下。付梵幽倒是友好冲我一笑,“这位就是虞夫人吧,如传闻一般,果真是个清丽无双的女子。”

陈南桉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来这做什么?”

“老夫人她担心世子和付公子一时开心饮酒过了头,妾身特此端了些果子让世子和付公子缓缓酒劲。妾身还知道这种白山果混着酒喝,不仅喝不醉,还能让酒味更醇厚。”

付梵幽听我这么一说,有些兴趣,“还有这种果子?快来给我一个尝尝。”

我将盘子放在两人面前,付梵幽立刻拈起一个放入口中,又饮了一口酒,回味道,“不错。果真像虞夫人说的那样。”他继续问我,“这果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告诉我,我也得去弄一些回去。”

“城里有一家十里香,在东市北郭街。店铺里面不仅卖酒,也会卖这种果子。”

“好好好。等我明天就去这十里香,买上它十斤二十斤。”付梵幽越说越兴奋,又咬了一口白山果。

陈南桉不像他这么开心,反而想催我赶紧走。

我也没有坚持多留,只是在往回走的时候,一时身子不稳,撑着一旁的柱子坐了下去。

“虞夫人,你这是怎么了?”付梵幽走到我前面问了我一句。

我气息有些不稳,“突然有些头晕乏力。”

陈南桉这时也到我身边,看了我一眼,发现我头上插着那根他送给阮娘的簪子。他皱眉了一瞬,然后让人去叫了大夫。

大夫很快就来到为我诊脉,但是他诊断过后却面有难色,“夫人这是……滑胎的迹象。”

“滑胎?”付梵幽惊讶地问道。

陈南桉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让大夫仔细再看一次。只不过大夫也没查出为什么,又问了我这几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突然,我像是想到了什么,“这几日我一直注意饮食起居,也不曾有什么问题。除了前几日老夫人和几位妹妹送了我一些首饰,阮娘送了一根特别漂亮的碧玉簪,我还特地戴着它打算给世子瞧瞧。”我伸手摘下簪子,展现给他们观看。

大夫从这根簪子似乎发现了异常,他接过簪子仔细查看,又凑近闻了闻,了然道,“原来如此。这簪子用红花浸泡过,还特地用了其他的东西祛了味,但可能用量不对,没有完全掩盖住。夫人若是一直戴着,对身体当然有损,时日再久一点,恐怕就......”大夫的话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付梵幽幸灾乐祸地看了陈南桉一眼,同情地对我说,“虞夫人这样好的女子,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

陈南桉没理会他,只是让大夫给我开了一些药,让画屏带着我回去休息。

后面,只听说陈南桉将阮娘禁足了十天,这件事就揭过不提了。

十天后,阮娘来找我时,我还以为她会怒气冲冲地找我算账。她一向得宠,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不过,她却并没有不管不顾地冲我大吵大闹,而是像模像样地倒了茶给我,说是以后一定姐妹相待,共同伺候好世子。

我接过茶喝了一口,说,“我也知道阮娘心里难受,可是,”我话音一转,“谁让阮娘一直传不出喜讯呢?”

阮娘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你说什么?”她旁边的烟红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袖。

阮娘盯了我一眼,冷静了下来,“虞夫人此刻运气好,不见得以后也会这样不错。”

“有劳阮娘挂心,此刻运气不错总比没有好。”

“虞夫人心态是不错。”她撇下这么一句,不再与我过多交谈,然后就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走后没多久,我让画屏撤走了其他的糕点小吃,只留下了这壶茶和我饮用的茶杯。

等到一切就绪后,天色也慢慢开始变黑。

是夜,府里所有人,除了各处守夜的奴才都早已睡下。

我躺在床上,看着地上的窗影渐渐入了神,仿佛又看到了年少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我自小并不在京城长大,而是一直跟随娘亲在平州生活。当初,娘亲是刚出来游历的一名江湖女子,与受命在外监管平洲的父亲虞双卿一见钟情,然后很快与父亲结亲拜了堂。娘亲说,喜欢一事本就看缘,我既然一眼相中他,那他就是我的良人。

后来,父亲被召回京城任职,他想要带上娘亲和刚满一岁的我一起,但是被娘亲拒绝了。娘亲说,我当不来官家太太,还不如在这自在。

父亲不敢违抗皇命,也拗不过娘亲,于是只身一人回京当了吏部侍郎。

我因身体不大好,也留下和娘亲一起生活,同时也学习了医药之术。所谓久病成良医,就是这样的道理。

待我长到十四岁时,娘亲突然发病去世。临走前,她给了我一块玉佩和木牌,让我去京城找我父亲。

于是,我独自一人上路去京城,找到了父亲,他见到我时欣喜不已,为我安排了最好的住处,添置了最好的衣裳和宝贝。只是听说娘亲已经逝世后,一个人去祠堂里呆了一天。

父亲虽然没有娶妻,但是纳了两房姨娘,有了两女一子。父亲待我不错,家中其他人也与我相安无事,但到底我还是那个格格不入的人。

我没有去问父亲为什么不去探望娘亲,我也知道娘亲一直不曾怪罪过他,他们两人之间或许有我不知道的秘密,我不会怨他。

我主动提出了与陈南候世子结亲的想法。既是为了保护虞家人的性命,又或许是因为我一个人去哪都一样。

我的思绪越飘越远,远到地上的影子也早已消失不见,只能感受到外面压沉沉的黑云笼罩着整个静洢轩,所有的声音都被驱散的很远很远了。

【京城篇•上】

“这好好的城门怎么说关就关了?街上还有这么多巡查的官兵?”

“你没看外面墙上贴着告示?是有刺客潜入皇宫,差点...”那人没敢接着往下说。

“听说那刺客受了伤,现在就藏在某个角落里。”

“悬赏万两,啧啧,我可不能错过这发财的机会。”

“就你?先把欠的钱结了!”

......

“小姐。”画屏坐在我对面,脸色隐隐藏着担忧。

“怎么?”我摸摸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看出来了?”

画屏摇头,说道,“这时机也太不碰巧了,若非那个刺客,我们都早已出城了。”

“这倒是。”我无奈地笑笑。

本来想着假死后藏在棺材里顺势出城,然后带着画屏一起去平州。现在因为宫里下了死令,棺材倒是能送出去,画屏我却带不走,只好换个身份在城里再寻时机出去。

茶馆里逐渐吵闹起来,那些人也早早八卦起其他的闲事。于是我让画屏结了茶钱,打算回暂时住着的客栈。

我特地选了一家不甚有名的客栈,地方也在离陈南候府,虞府较远的位置。虽说我和画屏易了容,但还是与熟人少见面为好。

不过意外的是,我回去后居然在客栈里见到了付梵幽,彼时他正和掌柜的有说有笑。

我和付梵幽只见过一面,但对于他的突然出现多少还是让我心里有些不安。经过谈话的两人时,我听得掌柜的刚好从嘴里蹦出了一句“少东家”,这才让我豁然放下心来。

第二天上午,画屏出去替我送信给父亲,我一个人留在房里看着昨日买来的书册。

书册没翻几页,窗外就传来了一丝焦臭味和浓郁的药味。循着味道,我起身下楼去了后厨。

刚到门口,就见到里面有个人正手忙脚乱地想要提起炉上的砂锅,手中却没提稳,将砂锅和药材都摔了一地。

那人反而一时愣住了,身影在渐渐消散的白烟中似乎显得有些落寞。

“哎哟,这是怎么一回事?”掌柜的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看到地上一片狼藉。

那人抿了抿嘴唇,吐出两个字,“抱歉。”他左手解开身上的荷包,然后递给掌柜的。

掌柜的连忙推脱,口中念道,“不碍事不碍事。这银子我绝不能收,公子去好生歇着吧,这里交给我就行。”这时,掌柜的发现了站在一旁的我,向我也不住地道了歉。

那人默默收回钱袋子,和我一同在掌柜的催促下走了出去。

离得他近了一些,我才注意到他右手原来被烫得通红。我心中一动,将随身带着的药膏递到他面前。

他疑惑地盯着我的动作,黝黑的眸子里藏着戒备和怀疑的情绪。我也有些奇怪自己的冲动,只好讪讪地笑了一声,打算收回来。

他在我收手之前接过药膏,简短地道谢过后,拐弯上了二楼。

此事只是个小插曲,我就当它是举手之劳的善行。但是待我回到屋内,我才猛然想起那药膏并非是烫伤膏,而是作祛疤痕之用。只是我想再寻回这人时,却不知他去了何处,掌柜的也不肯向我透露他的踪影。我也只好作罢,所幸那药膏即使擦了也没有坏处。

几日过后,城门依旧没有解禁。街上巡查的官兵开始大肆抓人,只要见着觉得有嫌疑的人,统统都扔进了牢里,一个个地审问。

我也没有再见过那人,只在某天早晨醒来发现一罐放在桌面的药膏,和一锭崭新的银子。

又过了几日,贴在板上、墙上的告示都已经撤了下来,城内戒备也松懈了许多。明眼人都知道,那个刺客被找到了。

这天,我和父亲约好了在茶馆见面。他将带的银两钞票,还有一封信,都交到我手里。

“将这封信交给平州州官,可保你生活安稳。”

“多谢父亲。”我向他端正行了一礼,“今日一别,怕是再难相见。”

虞双卿连忙扶我起身,神色动容道,“我本不该让你去与陈南候世子结亲。”他仔细观察着我的外貌,叹了一口气,“我本以为你这性子和你母亲大不相同。没想到你做的比她还决绝。”

我笑了笑,对这个不加评判。

这时,窗外似乎变得有些热闹起来。我们所坐的地方是二楼的包厢,刚好坐在窗户边,从这里望出去,能清楚地将街上的景色一览无余。

一队官兵正押着带了枷锁的囚犯往前赶去,周围还有一些在看热闹的百姓。

我瞧了瞧这名被押着的囚犯,只觉得这身影有些熟悉,似乎与那日我见过的人十分相像。

虞双卿也注意到了下面的人,话间带着一些惋惜,“若这刺客不是为卢王做事,凭他的身手,谋个职位也不是难事。”

“他们这是要将他押往何处?”

“今日午市斩首。”

虞双卿此次主要是与我离别,多余的话也不必再多说,他将东西既都交于我后,便打算回府。

等虞双卿走后,我叫来在外等候的画屏。

“画屏,我们先去午市看看。”

“小姐。这场面没什么好看的。”画屏不同意我的提议。

“我就是想看看刺客到底长什么样。”我想,我只是出于好奇而已。

午市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边。不过想来也是,砍头又不是什么好事。

男子身上带着枷锁,两旁各站着一位官兵,另一边的刽子手握着一把大砍刀,正等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此刻,我站在距离行刑场几米远的地方,终于看清了囚犯的面貌,正与我那天见到的人一模一样。

那人左右望了几眼,看到刽子手正奋力磨着那把在日头下泛着白光的大刀,身子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嘴中似乎一直嘟囔着什么。

时候一到,男子的枷锁被人打开,他似乎正打算喊出什么,却不如刽子手动作麻利。

只见行刑人手起刀落,那人便已身首分离。

【京城篇•下】

车夫驱车赶回京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偌大的京城,这时才显露出她在夜晚独有的热闹景象来。

突然间,听得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声嘶鸣过后,车厢剧烈晃动了一下,然后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小姐,对面忽然闯出一位骑马的公子,我们的马儿受了惊吓,这才...”车夫稳定下来后,在外面回复说道。

我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那位骑马的公子。

“没事,我们让道给他。”我对车夫吩咐说。

车夫应承着打算驾车往一旁去。只不过,陈南桉并不打算就此轻易放过我们。他周身气势压抑,脸色不忿,似乎随便一点小事就能让他立刻爆发。

被我设计摆了两道,还因为我的假死害得他不得不在这些天都收敛起自己的性子来,看样子的确让他心里郁闷难消,虽说的确是我不占理。

我下了马车,率先向他道了歉。

他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的动作,“真是跟那个女人一样讨厌。”接着,他一甩长鞭,驭马继续往前。

“小姐。”画屏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想要宽慰我。

“随他去吧。反正与我已经不相干了。”

回到之前那家客栈后,我又拿出父亲交给我的信,封口处早已被我撕开,里面叠着五张信纸,满满地述说了两位长辈之间的旧情和对我的关照嘱托,但我还是一眼就找到了隐藏在其中只一笔带过的“王家、吕家即除。”

我原以为父亲在朝中是中立的一方,如今看来怕不只是这么简单。父亲站在哪一方并不重要,只是这轻飘飘的几张信纸若是经我的手去了平州,却好似变成了别人的一道催命符,顿时只觉其犹如千斤重。

那边,画屏急匆匆地进到屋里,在我耳边轻声说,“小姐,我看到付公子了。”

我不禁皱了皱眉,问,“你在哪看见的?”

“我进屋时,刚好见付公子从最里面的房间里出来,好像还冲房内说了一句什么。”

“大概是付公子来这与熟人见面而已。”我安慰了一下忧心忡忡的画屏,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至于这个“熟人”,第二天我刚打开房门时,恰好与经过的他就对上了眼。正如我那天见到的那双眼睛,不一样的是眼里没有了戒备和怀疑,反而更多的是一种惊讶。

明明整个样貌都不相同,但直觉还是让我认出了这个人。他脸色有些苍白,似乎生了病,或是身上带了伤。

我有些犹豫地开口对他说,“我...会点医术。”

他看着我沉默不语,眼睛里有着我看不懂的情绪。随后,他顺手解下一个新的荷包,“有劳。”

我摇摇头,没接,而是让他进屋简单地为他把过脉后,写了个药方给他。

“你若是不知如何煎药,可以再来寻我。”在他临走前,我想起上次厨房里的事,随口嘱咐了他一句。

他微微一点头,耳朵尖上似乎泛起了一点红。

等他走后,我才注意到桌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放了一个荷包在那。回过神来,我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昨日午市斩首的景象似乎又重现在我眼前。我将荷包妥帖地藏好,但愿事情不会朝更坏的方向发展。

与上次一样,我在中午约了父亲在茶馆见面。当我将信展开在他面前时,他便已经知道了我想问的事。

虞双卿啜了口茶,慢慢说道,“鸢儿也如你这般,总不忍见人因自己而受到伤害。”

“父亲,”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您同意我与世子结亲的时候,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心里其实有答案了,不是吗?”虞双卿放下茶杯,继续说,“辰儿,你是我的嫡长女,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帮助虞家与陈南候联亲。为父当初既是看中你的品性和心计,又因与陈南候联姻也是一门好姻缘。若不是得知卢王要提前谋反,也不至于这么匆忙...”说到这,虞双卿停顿了一下,改口说道,“辰儿,你既然又回到京城,不如...”

“父亲,”我打断他的话,说,“我只想依照娘亲所愿,以后安稳地生活。”我起身向他鞠躬一拜,郑重道,“请恕女儿不能答应。”

虞双卿欲言又止,似乎还想再劝我留下,最终还是同意了我的请求,“也罢,即使强求也不见得是好事。”他将桌上的信收起来,跟我说,“去找你娘亲的师父吧。至少为父不用担心你在外受人欺负。”

“父亲。”我低声唤了他一句,“您可曾想过离开京城?”

虞双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和你娘亲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等父亲走后,我去了一趟东市的十里香,除了京城,其他地方也有这么一家酒肆。十里香其实是最初霓云山庄的庄主为自家子弟提供的可以在云游四方时歇息的落脚处,现在已逐渐成为各个江湖门派打听和交易消息的地方。娘亲之前也是霓云山庄的一员,在父亲去了京城后,我印象中还记得娘亲的几位师兄姐曾到平州和她叙过旧。

在十里香知道了霓云山庄的具体位置后,我便回到了客栈,和画屏说好明日出发去霓云山。

晚上,我再一次见到了那位“熟人”。他手里提着几包抓好的药材,有些踌躇不定,似乎斟酌着要不要开口。

我先前主动提出过要帮忙,此刻也不会视而不见。只是从父亲那知道肯定的答案后,心中总有一种别样的情绪。

“你还打算留在京城吗?”我盯着他轻轻摇着蒲扇的手,问道。

他动作一滞,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是我的任务。”

“嗯。”我也不再多言。明日过后,我们也只会是陌路人。

第二日,父亲去到城外为我送行,同时将身上带着的玉佩卸下交到我手里,“你娘亲的玉佩好生拿着。此次一别,”父亲顿了顿,才接着说,“我们父女是真的再难相见了。”

手心刚触及温凉的玉佩,我的心也不由得颤了一下。我现在意识到,或许这次才是一次真正的分离。

马车向前愈行愈远,身后的一切都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从此,京城和平州的事都将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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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穿到一个修仙文变成了一个试图勾引男主的恶毒女配,怎么办?上篇: 晋灵儿脑袋一阵眩晕,片刻后渐渐恢复清明。 下意识动了一下,就感觉到了有人正掐着她的腰,手掌炽热…… 抬眼就看到了一位面色潮红,面容绝美谪仙般的的古代美男。这男人正伏在她身上,绝美的容颜让晋灵儿失神了片刻,温润磁哑的声音带着鲜少的严厉,在她耳边炸了:“晋灵,你做了什么?” 晋灵儿回过神来,她的手还攥着他被解开的腰带上。 这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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