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民国十三年春,宋家门前的桃花开了一树。抬头一看便是满眼的粉红,煞是美丽。
顾梦君爱极了邻居家的这棵桃树,总是抱着画板在树下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她想要将这一树的繁华画下来,奈何自己画艺不精,总是画不出理想的效果。
而刚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宋聿明也注意到了这个总是在自家门口的姑娘,听母亲说他们一家是前年冬天才搬过来的。
看着姑娘身上穿的洋装和手中的画板,宋聿明突然就想上去认识她了,或许也是个接受过西式教育的姑娘。毕竟大街上穿洋装的姑娘虽然多,但能抱着画板作画的,却没有几个。
这样想着,宋聿明走了过去,伸手拍了拍顾梦君的肩膀,朝着她笑道:“你好!”
顾梦君一回头,看见的便是宋聿明那张消瘦而又苍白的脸。她不自觉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男人,高瘦,英俊,身上有种儒雅的气质,皮肤有些出奇的白。
“你好!”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画板站起身来同男人打着招呼,不知怎的,在说出“你好”二字的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脸上也不自觉的爬上两团红晕。
“能看看你的画吗?”
宋聿明伸手指了指顾梦君脚下的画板。
“这······”
顾梦君有些犹豫,倒不是她小气舍不得给别人看。而是就她那三脚猫的画功,实在是不好意思拿出手。
“若是不方便的话,便算了!”
宋聿明看出了她的犹豫,连忙张嘴说道。
“倒不是不方便!”顾梦君小声说道:“只是这画画的实在难看,怕浊了公子的眼。”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顾梦君到底还是弯下腰去拿起画板递给了宋聿明。对于自己的这个举动,她也是有些吃惊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画拿给这个陌生的男人,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脸红一样。
宋聿明接过画,一下就看出了这画究竟是哪里不对,他伸手拿起旁边的画笔,一边在纸上勾勒着,一边对顾梦君说道:“你看,这里应该这样画才对,看上去是不是好多了?”
他不过随便勾勒了几笔,整幅画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原来是这样啊!”
顾梦君看着那幅画,声音里有藏不住的高兴。宋聿明的那几笔,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这幅画,终于画出了她想要的效果。
回家拿东西的丫鬟秋风一出门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满树桃花下,穿着白色裙子的自家小姐站在一个英俊的男人旁边,笑得比那树上的桃花还要好看。
2
“姑娘也学过这西洋画?”
“算是学过吧!”顾梦君有些惋惜道:“以前在北平的时候,认识一个西洋人,闲来无事的时候,他总是会教我画画。只可惜,还没等到出师,我们一家,便举家南迁了。”
没能将这西洋画学好,也算得上是她的一大遗憾。
宋聿明闻言,脑海里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他朝着顾梦君笑了笑,然后张嘴说道:“在下曾有幸在英国留学三年,对这西洋画也是有所了解。若是姑娘不嫌弃的话,以后对西洋画有什么疑问,可以来宋府。”
宋聿明话音刚落,顾梦君眼睛便亮了起来,她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真的吗?”
当初在北平认识史密斯先生,学习西洋画已经是预料之外了。离开北平后,对于学习西洋画这件事情,她就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今日竟会再次邂逅一个愿意教她西洋画的人,她属实有些惊讶。
宋聿明见她那副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强忍住笑意对着顾梦君说道:“这还能有假?”
“那真是太谢谢您呢!”顾梦君弯腰朝着他鞠了一躬,然后张嘴说道:“对了,还不知道公子您叫什么呢!”
“宋聿明!”
宋聿明嘴唇轻启,吐出了三个字。
宋聿明,顾梦君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朝着宋聿明伸出了手,张嘴说道:“小女子顾梦君,很高兴认识你!”
与人相识用握手的这种方式打招呼,这是史密斯先生交给她的。
似乎没想到顾梦君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宋聿明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不过也仅仅只有那么一瞬间。失神过后,宋聿明也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轻轻握了握顾梦君的手。
她的手很小,也很软,宋聿明只觉得自己的痒痒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至此,两人就算是认识了。
3
顾梦君第一次找上门来,已经是一个月以后,那时宋府门口的那棵桃花已经开败了。
她手里拿着一副已经快要完工的山水图,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着宋聿明说道:“宋公子,不好意思,我又要打扰你了。”
那副山水图一眼望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但禁不起细看。
宋聿明拿着那副山水图看了半天,却迟迟没有动笔修改。上次之所以能够三两笔就能够将画改成理想中的效果,是因为他亲眼见到了顾梦君所画的景色。所以他张嘴朝着顾梦君问道:“这是哪里的景色?”
“城郊!”顾梦君笑了笑说道:“那日无意路过城郊,看到景色十分怡人,便想着把它画下来。奈何学艺不精,只好来求助公子你了······”
顾梦君说着,有些自嘲的摇了摇脑袋。
宋聿明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张嘴说道:“不如这样,明日姑娘带我去看看这景色,然后再修改这画!”
“如此也好!”
顾梦君几乎是想也没想便回答道。
史密斯先生告诉过她,想要画出一副好的风景画来,就必须要亲眼见过那美景,否则技艺再高超的画师都难以将最好的一面呈现在画纸上。
第二日一早,两人就踏上了去城郊的道路。路途稍微有些远,可两人谁都没觉得无聊。相反,两人的兴致都很高。
他们一边欣赏着这暮春的美景,一边聊着天。从西洋画说到了国画,又从国画说到西洋礼仪,他们的很多想法都不谋而合,一路上聊的十分开心。
而顾梦君也在宋聿明的指导下,把那暮春的城郊画在了画纸上。从此以后,两人便慢慢熟络了起来。三天两头的就约着出门去游玩、作画。两人的关系,也在这朝夕相处之中,有了变化。
顾梦君虽然没有像宋聿明一样去留过学,但因为认识史密斯先生,所以思想是比较开放的。自从她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宋聿明以后,她就毫不掩饰的朝对方表达着自己的喜欢。
可是每回宋聿明都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这让顾梦君有些苦恼。所以在七夕那日,她鼓起勇气将宋聿明约了出来,她打算在这一日问个清楚。
七夕那日,城中十分热闹,有不少有情人在河边私定终身。宋聿明与顾梦君也一起去了河边,在将写了心愿的花灯放入河水中以后,顾梦君转过头来朝着宋聿明问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宋聿明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夜晚,在漫天星光下,自己喜欢的女人在站在波光粼粼的河水边,鼓足勇气朝着自己问出了那个问题。
她是那样的美好,而自己却没有勇气承认那段感情,所以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张嘴说道:“我对你,只有师生之谊,没有男女之情。”
有那么一瞬间,顾梦君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生之谊?所以这么久以来,一直是她在一厢情愿。
眼泪猝不及防的就砸了下来,她慌乱的摇了摇头,转身就跑进了人流里。宋聿明伸出手去,触摸到的却只有空气。如果顾梦君在此时回头看他一眼的话,就一定会看到他满脸的落寞。
4
顾梦君回到家以后,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见任何人,只是守着那些西洋画。那一幅幅,都是二人一起合作的心血。
她也曾幻想过,等他们老了以后,一起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着这些画作,回忆着年轻时候的光景,那该是多么幸福的啊!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所认为的美好的感情,在别人眼里就只是师生之谊,终究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伸手点燃一幅画放进了火盆里,接着放了第二幅,第三幅。火光照耀着她满是泪痕的脸,不过片刻的功夫,那些画就都化为了灰烬。最后,就只剩下初识时画的那副桃花。
宋府门口的桃花早就凋零了,而画纸上的却依旧美丽。顾梦君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将那幅画也烧了。
“就当是留个念想吧!”
她对自己说着,她已决定不再去见宋聿明。虽然是邻居,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这一辈子也见不了几面了。
第二日一早,母亲就来到了她房间中。
“听说昨日你与宋家公子一起去了河边放花灯?”
母亲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顾梦君闻言点了点头,她并不打算瞒着母亲。
“你怎能如此呢?”母亲见状,有些生气的说道:
“一开始下人给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我一直以为你与宋家公子不过和当初的史密斯先生一样只有师生之谊,可是你怎能和他一起去河边放花灯呢?你知不知道在昨天那样的日子里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去河边放花灯意味着什么?”
师生之谊,好一个师生之谊。
顾梦君闭了闭眼睛,然后张嘴说道:“女儿不知道母亲在说些什么,或许母亲是真的误会了,女儿与宋公子之间,的确只有师生之谊。”
在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顾梦君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刀在割一般疼,可她脸上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
顾母见状,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伸出手来握住顾梦君的手,然后张嘴说道:“其实这宋家公子也是个可怜人,若不是因为······”
她说着,叹了一口气,然后接着说道:“总之,你与他没有什么,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就放心了。”
顾梦君闻言,忍不住张嘴问道:“母亲,您说什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顾梦君一脸吃惊的样子,顾母也有些不解的张嘴问道:“你与他师生这么久,不会连他的身体状况都不知道吧!”
顾梦君摇了摇头,她知道他才华横溢,去过西洋留学,会画画,会作诗,但对于他的身体,她还真是一点也不知道。
“听说啊,这宋家公子,身患不治之症,怕是活不过二十五岁!谁若是嫁给了他,那下半辈子就只能守活寡了!”顾母有些惋惜的说道:“总之,你与他之间,可千万不要生出什么不该生的感情来。”
“母亲,您听谁说的?”
顾梦君的声音有些颤抖。
“宋家的下人啊!”顾母端起面前的茶水来泯了一口,然后接着说道:“这事儿啊,千真万确!”
5
母亲还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说着些什么,可是顾梦君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了,她的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与宋聿明相处的点滴。她想起了他嶙峋的身体,苍白的脸颊以及低低的咳嗽声。
她早该发现点什么的,可是她却忽略了这一切。怪不得每次自己向他表达喜欢的时候总是能够看到他眼中的隐忍,原来他是害怕拖累自己啊。
“母亲,我先出去一趟!”
她突然站起来说了一句,说完以后,也不管顾母究竟是什么反应,便像风一样的跑了出去。她要去见她的爱人,她要告诉他,不论他是身患绝症还是如何,她都不在乎,她只想要同他在一起。
到达宋聿明院子里的时候,他正坐在在院子中央小憩。
阳光打在他苍白而又消瘦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突然有一阵风吹了过来,紧接着,他便开始咳嗽了起来。他咳的厉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
顾梦君见状,忍不住走过去伸手拍了怕他的背。
“梦君?”宋聿明转过头来,一脸诧异的看着顾梦君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以为经过昨日的事情以后,顾梦君应该对他失望了。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才过了一夜,她竟然又找上门来了。
“我不能来吗?”顾梦君反问道:“倒是你,怎么一夜未见,就成这样了?”
“不过是昨夜受了些风罢了,无妨!”
宋聿明极力的掩饰着,他低着头,不敢去看顾梦君的眼睛。
“你打算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顾梦君在他面前蹲下来,伸手握住他嶙峋的手,张嘴说道:
“以前是我太粗心大意,没有发现你身体的异样,但我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就绝不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宋聿明,我喜欢你,喜欢到可以不顾女孩子家的脸面,所以我也绝对不会在乎你的身体。我不考虑以后,只想考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
宋聿明看着顾梦君,脸上是表情也是十分复杂,他一直瞒着顾梦君自己的身体状况,却不想还是被她知道了。
自己从娘胎里就带了病,从小到大就是个药罐子。这些年来看了不少医生,但结果都不理想。后来父亲听说西医与中医不一样,或许能治好他的病,就将他送去了英国。
他在英国这几年,也是一边求学一边看病。甚至可以说是看病为主,求学为辅,但治疗结果依旧是不尽人意的。
这次回国,是因为他的主治医生告诉他说,没有必要在异国他乡浪费时间了,有时间的话还是回乡多陪陪家人吧。
他知道主治医生是什么意思,所以立马收拾东西回了家。本来想着在家里走完自己孤独而又短暂的一生,却不想遇见了顾梦君,还喜欢上了她。
但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和她在一起呢?她还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去走。而自己人生的路,却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
所以他处处克制,隐藏着自己的感情,装作不懂她的示好,甚至还说出了只有师生之谊的这种话。
他知道那一句师生之谊对顾梦君的伤害有多大,但当自己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心痛也是不亚于顾梦君的。
他手里拿的是一把双刃刀,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刀的一头插进了顾梦君的心里,另一头则是插进了自己的身上。
6
“梦君······”
宋聿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吐出了两个字来。还能说什么呢?这一声梦君,已经道出了所有的感情。这一声梦君,胜过了所有的感情。
“哎~”顾梦君应了一声,眼泪猝不及防的就落了下来,她紧紧握住宋聿明的手,然后张嘴说道:
“我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但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我不管我们未来还能在一起多久,只要我们能够珍惜现在,好好的在一起就够了。因为对于我来说,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赚的!”
虽然她是个接受过西方思想熏陶的大家小姐,不过在认识宋聿明之前,她也是一个十分害羞的姑娘。
但是在认识宋聿明过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她是那么的喜欢他,所以也顾不上害羞不害羞的了,特别是在知道宋聿明的身体状况以后,她就更顾不得那些了,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所以······请不要逃避你的感情,勇敢的面对这一切,好吗?”
她几乎是带着祈求的语气对宋聿明说道,她不怕往后余生孤独一人,她只怕不能跟宋聿明在一起。
“好!”
宋聿明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将顾梦君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以前他总是逃避自己对顾梦君的感情,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害怕拖累顾梦君。但是现在他已经想明白了,既然他们迟早要分开,那不如在分开之前,尽情的去享受彼此之间的感情,而不是让两人都抱憾终身。
从那以后,宋聿明对顾梦君的态度就有了360度的大转变,他不再克制自己的感情。对于顾梦君的示好,他热情的回应着。
在得知顾梦君将以前一起画的那些画都烧光以后,他们又一起画了很多画。他们尽情的享受着彼此的爱,不顾世俗的眼光,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
那段日子,是宋聿明这短暂的一生中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他计划着等来年春天,就去顾府提亲,却没有想到,变故会来的那么快。
顾梦君在一个冬天的夜晚敲开了他的房门,红着眼睛对他说道:“聿明,你带我走吧!我们一起远走高飞,找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原来,顾府已经给顾梦君说了一门亲事,并且已经定好了婚期,就在腊月初八。他们一直瞒着顾梦君这件事情,直到婚期将近,才告诉她。
她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因为顾府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这件事情,他们只是通知顾梦君,而不是与她商量。
那人是陈家的公子,听说和宋聿明一样,也是留洋归来的。但那又怎样,留洋归来的富家公子有很多,但宋聿明却只有一个。
所以,趁着夜黑,她偷偷跑来了宋家,想要与宋聿明私奔。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两人还没来得及走出宋家的大门,父母就已经带着家丁冲进了宋家。
7
她最终还是被父母抓了回去,关在房间里,不准出门,也不准她见任何人。一开始,她也想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去抗拒。可是父母铁了心的想要让她嫁给陈家公子,所以不论她怎么折腾怎么作都不放她出去。
后来,她就不作了,每天按时吃饭,父母以为她想通了,其实她是在计划着另外的事情。她已经决定好了,此生非宋聿明不嫁,所以她是不论如何都不会嫁给陈家公子的。
现在乖乖听话,不过是为了养精蓄锐罢了。既然父母那么固执,那就别怪她这个做女儿的太过任性。她打算在大婚之日找个机会出逃,然后去找宋聿明,让宋聿明带她走。
她每天都计划着怎样逃走,却不想,对方已经放弃她了。
那是一个午后,房间里的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她抬头,看见的就是宋聿明那张英俊的脸。数日未见,他好像又瘦了许多。
顾梦君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直直的愣在原地,半天也没能回过神来。
“梦君······”
最终,还是宋聿明的一声梦君将她拉回了现实。
“聿明!”她惊讶的喊了一声,然后跑过去关住了门,接着在宋聿明耳边低声说道:“大婚那日,我会想办法跑出来,到时候你在顾府的后门等我,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她以为宋聿明会说好,会帮她想出逃的办法,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宋聿明竟然说:
“我不会和你走的!我已打听过了,陈公子是个好人,你与他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至于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你说什么?”
顾梦君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宋聿明嘴巴里说出来的。
“聿明身为宋家长子,还有养育之恩未报,不能就这样离开,置父母于不管不顾之地。聿明今日来,是来祝福小姐的!”
宋聿明说着,掏出了一副玉镯子放在桌子上,接着道:“你我师徒一场,这镯子,是聿明送你的新婚之礼,愿你与陈公子,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宋聿明说完以后,也不管顾梦君究竟是何反应,转身就离开了原地。
看着宋聿明离开的背影,顾梦君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刀在割一般疼。原来在孝道与自己之间,他终究是选了孝道。他不能置他的父母于不仁不义之地,所以他选择放弃了自己。
她拿起桌子上的玉镯,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到心底,她闭了闭眼睛,喃喃道:“好一个新婚之礼,好一个琴瑟和鸣······”
良久,她将镯子戴上自己的手腕,自言自语的说道:“既然你不愿带我走,那我就戴着你送我的镯子出嫁······”
说完以后,顾梦君的脸上滑落了两滴晶莹的泪珠。此时此刻的她沉浸在宋聿明不愿带她离开的悲伤中,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宋聿明为何会改变主意,又是如何做到光明正大的来到顾家的?
8
顾梦君出嫁那日,下了一场大雪,她在满天飘零的雪花中,踏上了花轿,手上戴着的是宋聿明宋她的镯子,怀里揣着的,是与宋聿明初见时,画的那副桃花。
昨夜她犹豫了一夜,终究没有像上次一样烧了他们一起画的那些作品,只是将它们收在了一个盒子里,放在了房间的床底下。
除了这副桃花,她没有带走任何一幅画。原本是想将这副一起留在那不见天日的盒子里的,但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这是一场十分盛大的婚礼,人人都说,陈家与顾家门当户对,陈家少爷与顾家小姐郎才女貌,两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提起那个曾日日与顾梦君在一起的宋聿明。
而宋聿明也没有去参加顾梦君的婚礼,他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去看,也不去听。直到夜幕降临,隔壁顾家逐渐冷清下来,他才拿出画板,站在窗边开始画画。
他脸色苍白,每画一笔都让他十分吃力,可他仍旧是坚持着,不愿意停下手中的画笔。画完的一瞬间,他突然吐出了一口鲜血来,紧接着,他便无力的瘫坐在了地上。
他抬头看了看自己刚刚画完的画,嘴角终于扬起了一个笑容。恍惚间,他彷佛看见穿着大红色喜服的顾梦君走了进来,她对他笑着,喊他的名字。
他张了张嘴巴,想要告诉她,那对镯子,其实是母亲让他送给宋家儿媳妇的。
他想要告诉她,自己不是在孝道和她之间选择了孝道,而是那日她被顾府的人抓走以后,顾母留下来和他说了很多话。
顾母说宋聿明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她说她不希望看见自己的女儿下半辈子孤苦伶仃,或者一个人拉扯个孩子,所以她请求宋聿明圆了她一个做母亲的心愿,让他放了顾梦君。
宋聿明心里虽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在考虑了几日以后,他终究还是答应了顾母,这也是那日宋聿明能够光明正大的进入顾家的原因。
只是这些事情,顾梦君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他还有很多话想要对顾梦君说,可是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说不出一句话来。
“梦君······”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也只吐出了两个字来。
另一边,陈府后院。陈家少爷在摇曳的红烛下掀开了顾梦君的盖头,递给她一杯酒。两人饮下合卺酒,自此结为夫妻,从此以后,她就是陈家少奶奶了,与那个姓宋的人,再也没有关系。
第二日一早,宋府门口便挂上了白灯笼。
宋聿明于顾梦君新婚之夜在宋府后院与世长辞,被下人发现时,他早已没了气息。怀里紧紧抱着一幅画,画上是一棵开的正艳丽的桃花树,树下是一个穿着洋装抱着画板的女人,那是他与顾梦君初次见面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