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10日
今天是教师节,我买了一支钢笔送给老师,还写了贺卡。
下午的时候,老师在全班面前说:“李颂星同学是我们班中考成绩最高的,所以就让她当我们班的班长。”
老师看向我的眼神的里是赞许和鼓励。同学们一直在鼓掌,目光都注视在我的身上。
我在笑。其实手心在冒汗,身体僵硬得动都动不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自己热了冰箱里的剩菜只吃了一点点饭。
然后写了作业,已经写完作业洗完澡了。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该睡觉了。
加油,李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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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班主任喊你去办公室。"许婧雯从后面拍了拍李颂星的肩膀。
李颂星扭头,笑盈盈地看她,说了一句谢谢,声音低又柔。
李颂星的眼睛笑得都弯起来,上下睫毛抵在一起,几乎看不见她黑色的瞳孔。脸侧的酒窝很深,牙也很白,唇是最健康淡淡的粉色。
许婧雯像是被她的笑容蛊住了,愣了一秒的神。
她反应过来,也笑了起来,羞赧地说:"不客气。"说完,又嘟囔了一句:"你好好看啊。"
李颂星的表情僵住,她收了笑容,摇头说:"没有。"声音在发颤,抓着笔杆的手出了汗,滑溜溜的。
许婧雯当她是害羞,没再多说,只是在心里把这班长当作天仙来捧了。
年段室里。
班主任把国庆节放假通知书交给她让她发给同学,又交代她把那些安全事项给同学们强调一遍,回执让同学们明天下午交上来。
李颂星点头,抓着红色纸张的手渐渐收紧,背后也出了薄薄的汗。
办公室门口那处传来一声清亮的"报告",一个高个子的男生从她身后经过,走到隔壁桌。
李颂星闻到了淡淡的汗味,那高个男生离她快一米远,她却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火源一样。
他像个蒸笼,开了盖,正在往外散热气。
班主任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她可以走了。
李颂星点点头,听到隔壁桌的老师说:"运动可以,但别过度,一身汗淋淋的你怎么静下心来读书。"
被训斥的男孩带着笑意开口:"老师,这不体育课嘛。"
顶嘴的语气圆滑。
老师却也没生气。
李颂星踏出门的时候,听见那个老师说:"季子临,你给我好好读,中考考得好,不代表高考也能好。"
季子临……
李颂星侧了一点脑袋去看那个高个男生,离得远,只能模糊看清他的脸——
因为剧烈运动而肤色变得通红,头发也湿成一缕缕,眼睛很亮,真的很亮,亮到她一眼就看到。
她认识他。
在初中七中的时候,她听过季子临的名字。他们是一个初中的,从老师嘴里,男孩嘴里,女孩嘴里,她都能听见他的名字。
最经常听到是在年级颁布学习优异奖的时候。
女生宿舍里,虽然大家都躲着她背着她说话,可她还是能在她们激动失控的时候听见"季子临"这三个字。
她们崇拜的语气,仰慕的表情,她还能清楚地想起来来。
她碰到季子临该是害怕的,她为了逃离过去,甚至换了个城市,离了从小便照顾她的爷爷奶奶,跟着父母生活。
她不想再跟过去有任何的纠缠。季子临的出现,让她不免有些担忧,一颗心惴惴不安。
但她认真想了想,并不觉得季子临会认识她。
为什么?
虽然她不想承认,可他和她,就是云和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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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颂星站在讲台上,眼底下是四十几个乌黑的头顶。
她把那打通知书放在桌上,已经有一半的人停止了讲话,抬头看她,等她说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桌子,朗声道:“我发一下国庆节假期通知……”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去观察台下同学们的反应——
没有厌恶没有不耐烦。
她眨了眨眼睛,继续说:“明天下午交回执给我,谢谢。”
下台前忍不住露了点笑意,她在心中雀跃着。
2016年9月28日
许婧雯夸我好看,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她真的好可爱。
班主任让我发通知书,我第一次在讲台上讲话,还好,大家都很配合,每个人都认真地在听,他们都好善良。
真好。
季子临,我初中时听过他的名字。中考成绩比我高……人也很高。
他也在一中,还是我的隔壁班。
不过他应该不知道关于我的事。
高中出乎意料地很顺利,希望以后都这么顺利。
加油,李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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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颂星的父母忙着工作,不怎么着家,早晨出去晚上回来,有空的时候会在出门前给李颂星准备好午饭。
他们在金钱这方面从来没有苛待过她。她不用自己说没钱,父母会自动给她塞钱。让她晚饭吃得好一点儿,多吃几个菜,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也不用省钱。
李颂星对这种日子无甚感觉,不喜欢也不排斥。不喜欢孤独,不排斥独处。她矛盾得像被人撕成两半,一半是黑色的,一般是白色的。
她经常爷爷奶奶打电话,问他们过得怎么样?
然后在他们问她过得怎么样的时候,也回答,很好。
是挺好的,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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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陆陆续续收齐了回执,最后一节自习下课时,她拿着那叠回执前往年段室。刚走出后门,身后卷来一阵风,呼啦啦地吹得她背后直凉。然后是球鞋底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刺耳极了。
李颂星的身前堵上了一面墙。
“墙”穿着跟她不一样的篮球背心,手臂的曲线流畅又精壮,怀里揣着一粒篮球,另一只手里攥着一叠跟她一样的红色回执。
李颂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她慢慢抬头,像树懒一样,在别人眼里是零点五倍速的那种。
看清了他的脸,在心里骂了一句见鬼——
是季子临。
他眉眼都在上扬。
她被他看得呼吸一窒,匆忙低头。
清朗又富有磁性的声音从上面传入她的耳朵里:“同学,顺便帮我交一下吧,一班的。”
李颂星听清楚后,急忙点头,伸手拿过他手里的回执,不想再与他纠缠般地匆匆离去。
季子临看着她慌张的背影,皱起眉想了一会儿,嘟囔了一句:“不认识我?”
“记性不好。”他对她的行为下了定论。
陈一龙在走廊尽头招呼他,兴致勃勃又火急火燎:“还搁那发呆呢?打不打了!”
“打打打!”季子临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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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颂星进了年段室,老师都正在安静地工作,她走进去,先交了自己班级的回执后,又替季子临交了他们班的。
隔壁班的班主任皱了皱眉,说了句谢谢后接过来,问她怎么是她来交。
李颂星说,“刚才走廊上有一个男生让我顺便带过来的。”低眉顺眼的样子一看就很乖巧。
“他人呢?”班主任问。
“打篮球?……”李颂星踌躇地说道,刚才他的怀里就揣着一颗篮球呢,穿的也是篮球背心,一身运动装备齐全。
老师揉了揉自己的眉间,将回执在桌上拍了两下,一根红笔直溜溜地往桌边滚,李颂星悄悄注意着,然后伸手接住,又放了回去。
“同学,你再帮我一个忙吧。”老师说,“你帮我把他给我喊上来,说我有事找他。”
李颂星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怔在原地。好不容易离他远了点,现在又让她上赶着去找他。她实在是不敢也不愿意。
可老师的目光不容拒绝,她硬着头皮答应了。
她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篮球上的人。其实现在是下课时间,篮球场上很多同学在打球,砰砰砰运球的声音络绎不绝,红色蓝色黑色的球衣在操场上灵活地蹿来蹿去,偶尔还有场外援助的声音。
她捕捉到那件红色的球衣,看清了数字,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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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临此时已经挥汗如雨。
当看到李颂星站在场边一动不动表情凝重地看着他的时候,他扔了球,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擦脸上的汗。
李颂星的眼睛比脑子快,率先捕捉了那露出的一小块腹肌。白色的,精壮。
耳边猛地嗡嗡直响,整个脸都开始发烫。
色批没有好下场,她对自己默念道。
她闭了眼,睁开眼时,双眸静得如同一潭静水,一点涟漪都没有。
静水里映出季子临俊秀的脸庞,微微疑惑的表情。
他的脸泛着红,剧烈运动过后毛孔都舒张开,往外冒着热气。李颂星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逃跑的念头,下巴收着,眼睛向上翻看他。
季子临插着腰问她:“怎么了?没交?”
“交了,就是你们班主任找你。”
季子临浓密的眉毛立即卷了起来,眼底浮起燥意,嘴里发出啧的一声,大难临头的样子。
他的目光落到李颂星脸上——
两边的睫毛扑簌扑簌地扇动着,眼睛却没在看他。这样的举动,在季子临眼里,就是心虚。
他问她:“你打的报告?”
“什么?”李颂星发懵。
“你告诉我班主任我在打球的?”他又问。
李颂星摇头又点头,她虽然说了,但是她真的没有任何恶意。
季子临摸不清她的意思,但现在追究这些并没有任何意义,他眼下最重要的是——
应对好老师,逃过一劫。
李颂星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刚好被他不耐烦的眼神捕捉到。她不敢再看他,听见他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
李颂星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那口气又被她提了回去,堵在胸腔内,不敢再呼吸——
季子临说:“对了……你真不记得我了吗?我们一个初中的,李颂星。”
李颂星没说话,猛地抬头看他,意料之外,并没有在他的双眸中看到鄙夷和不屑。
季子临见她瞳孔骤缩的样子像是被惊扰的动物,以为她是倏地想起他了,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你瘦了好多。”
李颂星彻底失语了,恐惧从脚底一点点爬上心头,回忆也忽地悉数涌入脑中,一帧帧一幕幕都比那最恐怖的电影让她更加毛骨悚然。
肥胖,围绕了她十五年的两个字。
她花了两个月脱胎换骨,以为遮掩得完美无缺,却被他的两句话打回原形。他的话像在提醒她,你的从前不可能被抹掉消失。
“季子临!老师喊你!”二楼有个男生趴在栏杆上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喊道。
季子临抬头回应,然后对李颂星说:“我先走了。”
而后,就是球鞋踩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过了将近五分钟,李颂星还是站在那里,眼神木讷,一颗球砸到她脚边的水泥地上,她被吓了一跳。
打球脱手的男生快速地跑过来,捡起球和她道歉,却发现眼前的女生居然被吓到哭了。眼眶湿润发红,眼底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无助。
可,还怪好看的。
他在心底里想着。
“没事吧?”他问。
李颂星摇头说没事,一滴泪就这样滑了下来。她愣住,迅速擦干后,又说了两声没事,就急匆匆地离开了球场。
回到座位上,脑子里的神经都似乎缠在了一起,乱糟糟的一团麻。
她在想,她所隐瞒的伪装的可能马上就要被揭露了。她的高中美好生活可能要结束了。
但如果,季子临能不说出去……
如果是这样,那就最好了。
-
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
季子临刚被班主任训了半天,球都被没收了,正烦闷地趴在桌上看杂志——《看世界》。
李颂星叫住窗边的同学,拿了一本草稿纸给他,小声对他说:“麻烦帮我给季子临,谢谢。”
同学答应了。
李颂星转身就走。
季子临收到那一本草稿本一头雾水,翻了两页,在第三页看到了一行娟秀的字迹——
放学可以聊一聊吗?李颂星。
他挑了挑眉毛,盯着那行字,翘了一下嘴角,拿起水笔,咬住笔盖,自顾自地在下面空白的地方写了两字——
可以。
幼稚的高中生。
他吐槽了自己两句后,将草稿本合上,又拿起杂志看,连他最不喜欢的娱乐新闻版块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
季子临收拾完书包出教室就看见李颂星站在不远处,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他。她扶着栏杆,一会儿看看楼下走着的同学,一会儿看看发着黄光的路灯,再抬头看看星星。偶有微风拂过,将她的刘海吹散,一下就能看清她莹润光亮的眼睛。
精致的侧脸连着纤长的脖颈,白得能发光。
季子临想,她变得很好看,这是她应得的。
他迈步向前,从她身后经过,周围还有许多学生,他没用力气只是轻轻地撞了一下她,然后吹了个口哨,意思是让她跟上。
李颂星被怼了一下,回过神后,自然就跟上了他。
季子临顺着楼梯往上爬,一直到顶层天台。
平地上有许许多多暴露在空气中的管道钢管,他跨过几个,从太阳能热水器的后面拖出两块小板凳,一块自己坐着,另一块拿给李颂星。
李颂星对他这一系列娴熟的动作有点儿发懵,接过了板凳,坐在他对面。
他的手肘支在膝盖上,问她:“聊什么?”他这么问着,又把背在身后的书包拿了下来,低头从里面掏东西。
将一瓶无糖绿茶和一块饼干放到她面前的地上后,他自己拧开一杯矿泉水咕嘟嘟地仰头喝了两口。
李颂星看着面前的那块饼干走了神,想起几个月前的一件事。
和那个人送她的那块饼干是一样的。
季子临见她正盯着饼干出神,便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让她回神。
“吃点吧,边吃边聊。”季子临指了指地上的东西。
李颂星没说话,盯着他看。
她此刻才发现,季子临真的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他应该是因为容貌和成绩而高高在上的,不屑于搭理所有条件都一般的她。可他没有,他对她露出最诚挚的笑容,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地同她说话。
没有一点歧视和轻蔑。
她咳咳嗓子,因为将近三个小时没说话,喉咙发痒。
“你认识我?在初中。”李颂星问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眉毛动了动,嘴角扬了一下,眼睛眯了起来。
他说:“认识啊……五班的?”他眯着眼睛回忆,得出这么个结论。
李颂星闭了眼睛,点头。她在忧愁着要怎么让他帮她保守秘密。
她低着头,看着地上那跟她大腿一样粗的黑色钢管,想了想,她鼓足勇气对他说,“你知道的,我以前很胖。”
季子临眨了下眼睛,慢吞吞地说:“还好吧。”他不习惯去评价女生的外表,父母从小就这么教他,他的情商也很高,绝对不会说让别人难受的话。
“不是的!”李颂星突然否认,音调拔高,声音嘶哑,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失控后,她又倏然收了声音,“对不起……我以前很胖,我知道。你不用安慰我……”
季子临没说话,眼前的女孩儿心思细腻敏感,他需要认真地去思考斟酌自己的表达,防止碰到她的未愈合的创口。
“你想要跟我聊什么?”季子临的手放到那根大钢管上,手指哒哒哒地敲打着,空气里响起富有节奏的声响。
李颂星听着那沉闷的声音,渐渐平静了下来。
“能不能帮我保守秘密,不要跟别人说我初中是什么样子,我初中发生过什么。”
季子临看着她,她水灵的眼睛里藏着无助渴望与恳求,知道她有过不愉快的经历,却没想到她如此介意。他知道她受了伤害,他以为她如今是一幅全新的面貌便是摆脱了过去,可他错了,她只是用光鲜亮丽的外表去掩盖她伤痕累累的灵魂。
伤口没有愈合,还在往外淌血。
季子临答应了。
李颂星松了一口气。
季子临看了看手表,已经有点晚了。他率先站起,将那两块小板凳收回去之后,让她跟上。
李颂星站在那里,他已经跨过好几根栏杆了,她看向地上的绿茶和饼干,想了想,还是蹲下拿了起来,放在包里。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空荡的楼梯上走着。
快要到一楼的时候,季子临回头跟她说:“我今天篮球被班主任收了。”
李颂星皱在一起的眉毛仿佛在说,所以呢?
“因为是你跟我班主任告的状。”
“你得赔偿。”
李颂星问:“赔什么?”
“篮球就不用了,赔我一个月的《看世界》杂志吧,这一个月的你都要买给我。”季子临说。
李颂星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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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世界》的杂志一个月有三刊。每周五下午放学李颂星都会跑去学校门口的书店买来杂志,然后从他们班门口经过。不知怎么回事,季子临也会在她经过班级正好朝窗户这看过来,见到她来了手里拿着杂志,他就会从座位上起身,走出来。
第一周,他拿走那本杂志,笑着跟她说了声谢谢。
第二周,他拿走的时候顺便恭喜了一下她,因为前一天月考放榜,她是年段第五名。
第三周,他从座位上起来的时候,顺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袋子,从她手中拿走杂志的时候也把那袋子递给她。
李颂星不明所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季子临拿着那杂志翻了翻,然后不甚在意地说:“就是我今天生日,我妈买了这些让我来分同学。这是你的份。”
李颂星懵了一下,而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没有给他准备什么礼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粉色的袋子都被她的手指抠得哗啦哗啦响,最后她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季子临收起杂志,低头看她,笑着说:“谢谢你。”
李颂星抬眼看他,瞧见他眼睛的那一瞬间,耳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心脏也跟着砰砰跳得厉害。
晚自习的准备铃声响起。
李颂星猛地回过神,匆匆别开脸,抓着手里的袋子又说了一句生日快乐才离开。
2016年12月9日
季子临今天生日,明明是他生日还送了我一大袋糖。
谢谢,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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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两人偶尔在走廊碰见面会笑着点头打招呼。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高二下学期。季子临遵守了他的的承诺,一点都没透露出李颂星初中的事。
李颂星也因此度过了安稳又充实的两年。
两年来,李颂星最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
或许是因为进行了一天疲累的学习后抬头便能看到迟暮时天边梦幻美丽的景色,镶了金边的云朵层叠交错,橙黄色的余晖洒在走廊的栏杆上,折射出的耀眼光芒正好会投进她的眼睛里。
在学业紧张的情况下,大自然能让她放松许多。
当然,有些人也能。
坐在窗边,时不时便能看到季子临——
少年总是迎着风跑,在被阳光照耀下的金色走廊里闹哄哄地前呼后拥。
大多时候,她都是用余光去瞥,忍不住了偷偷瞧一眼,却每次被抓个正着。
这时候她就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弯了眼睛同他打招呼。打完招呼后背后都会起一层薄薄的汗,呼吸都似乎紊乱了。
两年来,李颂星的日记里出现最多的名字就是“季子临”。
她好像是被他的那一大袋糖收买了。可是,她其实不那么爱吃甜的。
她知道,她其实是被他的笑容收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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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和他有交集是因为学校要举办一场英语演讲比赛,主题是“Iusedtobe……”即,我曾经是……
李颂星因为英语成绩好,被老师强制要求参加。她对着那主题苦恼万分。
说起曾经,她的脑中只有初中时同学的调侃揶揄与取笑。
“肥猪”“丑八怪”“脏孩子”这些词语构成了她的曾经。
她连回忆起这些都觉得痛苦,怎么可能把不堪的过去撕扯开,在大家面前侃侃而谈地分享。
想了很久,她决定退出这场比赛。
英语老师问她是什么原因,她低着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师知道她平时表现很好,也不想为难她,只是对她说:“名单已经固定下来了,你给我一个理由,我也好向学校交代。”
李颂星点头又摇头,最后什么话都没说便离开了办公室。
季子临正好进办公室交作业,经过李颂星身边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对话,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
晚自习前,李颂星收到一本草稿本。她觉得眼熟,看了两眼后发现是自己的本子。当初给季子临递纸条时用的掩护。她翻了两页,看到了他给她写的话——“放学天台见。”
她并不知道他找她做什么,见他本应该是开心的,却因为那演讲的事闷闷不乐,心头总萦绕着烦躁与不安。
她到天台的时候,季子临已经坐在那个小板凳上等她了。
天气渐凉,季子临校服外面着一件外套,却也没拉拉链,楼顶风大,衣摆被吹得飘了起来。
李颂星的心也是飘着的,摆好表情后坐到他身旁那个空着的板凳上。
他先问她:“为什么不去参加那个英语演讲比赛?”
李颂星心头一跳,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抬眼看他,声音微微发哑:“你知道的……我的曾经,没什么好说的。”双眸前似乎蒙盖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沉闷又毫无生气。
季子临也盯着她看。
互相看着对方,可两人都知道这其中并没有任何暧昧的意思。
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许多负面的情绪——痛苦、恐惧、忧伤还有自卑。
他的心像是被人攥紧了。
再开口时,他的嗓子也变得干涩,“你一点错都没有,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
“不要认为过去他们取笑你是因为你有问题。”
“过去的已经过去,你越来越好,不要再被曾经拖着走。创口贴贴了这么久,伤口已经渐渐愈合了,你只需要去撕开它。”
他的眼神诚恳且坚定,一直在看着她,像在给予她源源不断的能量。
李颂星倏地想要流泪,左胸腔那处又酸又软,还在隐隐发疼。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话,初中的时候她不奢望有。高中的时候大家不知道,便觉得她从小便是这么优秀。
她从来都是默默在角落里,如同幼兽一般小心翼翼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季子临的这一番话说得上是字字珠玑,令她一下醍醐灌顶。
她隐藏最深最黑暗的那一处角落被他找到。他砸开那被她自己堆起来的坚实壁垒,甚至带了光进来,将阴暗的角落照得亮堂堂。
“不要担心你的同学会因为过去而否认你的现在。”季子临又补了一句,“我不就没有。”
李颂星猛地抬起头,带着湿意的眸子望向他,启唇:“你不一样。”
你一直都是不一样的。
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阳光的人。
四个字很轻,被风吹过也该是转瞬即逝,可它们却像爬进了季子临的耳朵里,再往心里去,心脏那处痒痒的麻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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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颂星认真地准备着英语演讲比赛。
将她碰都不敢碰的过往用笔写在纸上,用字将他们表达,再用流利的英语说出来。
她的标题是——Iusedtobeajoke.
台下有老师也有同学,几百双眼睛都盯着她看,聚光灯下,她自信且大方地说出自己的故事。
“Iusedtobeajoke,justatthepast.”
雷鸣般的掌声不断,她在赞赏的目光下离开讲台。
季子临逃了体育课在门口偷听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正好被陈一龙抓住。
陈一龙问他:“去哪了?一脸春风得意。最爱的体育课都逃了?篮球场都已经被人占了。”
季子临还是带着笑容,不甚在意地耸肩说:“被占了就去抢呗,挤进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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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那次英语演讲,李颂星算是真正摆脱了过去,她并没有错。
就如季子临所说的,并没有人因为她的过去便去贬低她,她还是他们心中优秀的班长。李颂星变得愈来愈自信,过去的阴霾已经被她远远甩在身后,她在一直在往前跑。
高二转瞬即逝,高三一下就蹿到眼前。
大家都变得紧张起来,低头写字,抬头听课,连吃饭上厕所都是跑着去的,生怕比别人读少了书。
季子临也变得安分许多,连打篮球这项活动他都似乎有意识地去克制,李颂星只是偶尔看见他在球场上。
时间一天天从眼前流过,天气也越来越冷。
那天本来也只是平凡的一天。
却因为有一个同学送了周围人几个苹果,大家便也跟着买了苹果送来送去。
枯燥单调的学习生活中终于出现了一抹亮色,是平安夜和圣诞节带来的。
李颂星裹着厚厚的围巾,收了不少圆滚滚又红彤彤的苹果,还有贺卡和各式各样的小礼物。一声声谢谢从她的嘴里说出,天气是冷的,心里却暖呼呼的。
她一直记着季子临,却也不好意思拿着苹果去送他。她在抽屉里留了一个最大最红的苹果,藏在深处,打算放学后悄悄地放在他的桌上。
贺卡也写了,最朴素的几个字——“圣诞快乐,高考加油。”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她慢吞吞地收拾着行李,打算等着大家都离开后,再偷偷去隔壁班送苹果。
半小时后,她放下东西后便离开了有些空荡的学校。但心情并不是很愉悦,因为季子临桌上有太多礼物和贺卡了。她的苹果在琳琅满目的礼物中几乎被埋没。
她陡然想起,他是很受欢迎的,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不管是在初中还是高中。
他一直都是天上的云,自由肆意又被地上的人不断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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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校门的时候,她发现天空扬起飘雪,粉色的围巾上落了一点白雪,没一会儿就又变成湿点,她被冻极,呼出的气息都变成白雾,加快了脚步回家。
天冷,路灯还是亮着。
李颂星抬眼,一下子看到正在昏黄灯光下站着的季子临,像是被他发现了她偷偷摸摸给他送东西,她有些支支吾吾地问:“你怎么还没回去?”
她的鼻尖被冻得通红,双手揣在口袋里,脚在地上跺着。
季子临穿得少,整个人都有点缩着。脸像是被冻僵了,眼睛却还是亮的,他张大嘴活动活动自己的五官,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反问她:“你怎么才出来?”
因为要偷偷给你送苹果啊。
她眨了眨眼睛,撒谎:“有一道题做不出来,磨蹭了半天。”
“这样啊,下雪了,以后放学了还是早点出来吧。”季子临点头这么说着。
李颂星说好。
两个人站了一会儿,天气实在是冷,想着他穿得少,李颂星想让他赶紧回去,便跟他道别。
季子临喊住她。
她问:“怎么了?”
季子临弯腰拿起地上的那一个袋子,递给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说不上开心也不是不开心——就是眉毛扬着,嘴角却是瘪着,眼睛看着她,下巴却指着半空。
别扭极了。
李颂星盯着那个袋子,努力控制住胸腔里那不安分的东西。
她听见自己问他:“我的?”
季子临说对,然后说了一句:“圣诞快乐。”
雪飘下来,落在她的脑袋上,化了,冰冰凉凉的,刺激着头皮。
所有细微的感官都被放大,触动着她已经摇摇欲坠的情绪。
好冰哦。
好开心哦。
她说谢谢,接过他手中的袋子。
季子临低着声音说:“早点回去吧,再见。”
她看着他被冻得微偻的背影,说:“我也给你送礼物了,你桌上的那颗红苹果是我送的。那真的是我见过最大最圆的苹果。”
她不断地强调着那颗苹果的独特性。
不断强调着,他对她的独特性。
季子临的脚步顿了顿,回头说:“我知道了。”笑意从眼底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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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子里是一顶针织帽,粉色的。袋子的口并没有封紧,上面还堆了点雪,不知道季子临在那里等了多久。
试着戴着头上,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好看,但舍不得天天戴。
第二天她戴着那顶帽子去上学,经过一班的时候,刚好看见季子临捧着那颗苹果端详,心里沉甸甸的,幸福都洋溢在四肢。
2018年12月25日
季子临送了我一顶针织帽,粉色的,软乎乎的。
他真的太好了,好喜欢他啊啊啊啊!!
但他桌上真的有太多礼物了,有好多人都跟我一样喜欢他。
-
之后的日子更加紧张。
好多同学坐在椅子上一天,除了喝水上厕所屁股都不挪动半分。
季子临也没去打球了。
高三楼下的那个球场安静极了。
李颂星的日记也变成了周记,有时候甚至两个礼拜才写一次。她的时间被学习占满,有了空闲,心思便会分给季子临。
不是去打扰他,只是故意从他们班窗前经过,看看他在做什么。
大多时候都是看书算题,偶尔能看见他在看《看世界》的杂志或者和同学讲话聊天。
也能碰见有女生去同他说话,一脸娇羞可爱完全就是春心荡漾的样子。
她恨不得贴近去听他们在聊什么,却也只能放慢脚步,偷偷打量着两人的互动。
安全距离。
正常交流。
她放心地走了,没看到季子临下一秒便落在她身上的眼神。
-
高考是个盛大的节点,也只是两个平凡的日子。
如往常那般早起早睡,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两天其实一晃就过。
李颂星的父母这两天正好在家,对她嘘寒问暖,她久违地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
考完之后松了一大口气,人也像一只气球一样,放了气之后就瘪成一团。
结束后,她回家倒头大睡。
醒来是夜里十点,父母已经歇下,她揉揉眼睛,打开手机的和同学的聊天群。
大家都在外面狂欢盛宴,只有她一个人回家睡觉。
朋友圈里都是各种各样的美食玩乐,她看得眼睛都在发酸。
手指一顿。
她刷到一条,极其暧昧的朋友圈——
“我今晚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是吴若姳发的。
吴若姳是一班的,跟她不怎么熟,上次一起参加了英语演讲比赛她才加上了她的微信,后来发现,吴若姳特别喜欢季子临。
是那种虽然没表明,但全年段的学生都知道的喜欢。
张扬炽烈,像火燎原一样烧过去。
但大家都打趣道,季子临却像是在自己的面上设了一段防火隔离带,对她猛烈的攻势视而不见,轻而易举地化解。
李颂星本来并不担心季子临会和她在一起的,但是她这条朋友圈的语气和显露出来的势在必得让她觉得情况似乎不大妙。
看了一眼时间,是三个小时前发的。
再往下刷,在其他同学的照片里看到了角落里的季子临和吴若姳。
危机感像是海浪一样漫了上来。
她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边换衣服边骂自己,“就知道睡觉睡觉。”
穿好衣服后她又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了。
杀到照片里的那个地方去看看他们在没在一起吗?如果在一起了怎么办?哭着喊着让他们分手吗?还是笑着祝福?
她摇了摇头,都做不到。
她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将自己又砸进柔软的棉被中,她盯着天花板发呆,脑子里闪过和季子临在一起的许多画面。
他对她一直都有着莫名的好意,她从一开始就能感受到。
他一直都对她很好。
她从他身上得到许多帮助,困扰沮丧的时候也是他拉了他一把,带她走出阴霾。
他不止是自己喜欢的人,还是自己的灯塔。
黑暗危险的海浪上一直亮着的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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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再多想什么,她下了楼。如果季子临真的和吴若姳在一起了,她也要去见他,不谈情爱,只诉感激。
她要好好地谢谢他,谢谢他带给她的温暖。
跟着同学照片里的定位来到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霓虹灯牌闪烁不停,餐馆里也是人声鼎沸。
她握住了手里的《看世界》杂志,刚才在书店里买的,想着给他带一份高考礼物便买了下来。
拿起手机,想要问他在哪。
身后传来一声叫喊:“李颂星?”迟疑的语气。
李颂星放下手机,辨认出来是季子临的声音,回头——
他站在不远处,穿着白色的衣服黑色的短裤,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白色的长袜拉到小腿下方。
跟照片里一样的造型。
三个小时过去了,她不知道他跟吴若姳怎么样了。她朝他走近,脚步堪堪停在离他一米的地方。
她咬咬唇,问他考得怎么样。
季子临笑着说还行。
她放心地点头,他说还行,就应该不差,因为他的成绩一直很好。
季子临看着她手里拿的那册杂志,问她:“你专门来找我的?”一考完试,他就听见她跟同学说她要回家休息睡觉。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她,她还带着《看天下》。很自然且自恋地,季子临认为,李颂星是专门来找他的。
李颂星说:“是的。”
她把杂志递给他,“算是……毕业礼物?毕业快乐。”
季子临没有立即接过,而是面露尴尬地看着她:“我不知道你会来,所以就没有给你准备。”
“不用。”李颂星将那本杂志塞到他手上盯着他说。
清亮的眸子里含着快要溢出来的感激与祝福。
“我一直都想感谢你。”
“谢谢你。”千言万语一下子都哽在喉头说不出来,她这么说道,“不管是你帮我高一答应帮我隐瞒过去,或者是高二的英语演讲,还有高三那年的圣诞。我都想要好好地感谢你。”
回忆去过去的三年,她的眼眶湿润了,却还是固执地盯着他,想要把自己的真情传递给他。
“季子临……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好,季子临一定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快乐最别人值得喜欢的人。”她眼睛含泪,嘴角微微上扬,真诚又恳切。
她把她能想到最好的祝福带给他。
带给温暖善良的人。
带给她最喜欢的人。
季子临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说,抓住杂志的手指慢慢收紧,指节都用力得发白。
“不止。”他开口,眼神落在她的脸上,她眼角晶莹的泪水就要滚落。他的手指动了动,还是没有去擦掉,泪水滑过她的脸颊。
她抽了抽鼻子,问:“什么?”
“我说,不止这些事。三年前的那个暑假你也应该谢谢我。”
“我一直以为你是记性不好,后来想了想,你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是我。”季子临的声音低又清晰,眼睛一直在盯着她,企图将她所有细微的表情都收入眼中。
他希望她能想起来,能认出他,能完整地将他记住。
他跟她之间的故事,根本就不是从高一开始的,而是初升高的那个暑假。
李颂星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装满了惊讶和难以置信。记忆中的那些巧合对应了起来,她花了一点时间整理清楚后,哭得更加厉害了。
她抽泣着,不停地说:“谢谢你。”
季子临有些手足无措,手上有没有纸巾,他看着她一脸泪水恨不得将手上的杂志撕了给她擦眼泪。
李颂星喘了两声,猛地抬眼看他,水漉漉的眸子看得季子临心里发痒。
她哽了一下,红润的唇一张一合:“季子临……我很喜欢你。”
他盯着她的唇看。
那五个字钻像羽毛一样轻拂过他的耳朵,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之后说的话他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他满脑子都是她柔又弱的告白,带着哭腔,却又执着肯定。
他也喜欢她。
他不停地被她吸引,从第一次注意到她开始,她就一直在努力,努力变得更好。
她强大又脆弱。他很庆幸,他见证了她的强大,也在她脆弱的时候帮助她。
最庆幸的是,她也喜欢他。
他其实不喜欢在走廊里随便走动的。她的教室在西边,东边的楼梯一下去就是篮球场,可是每天他都会故意走西边的楼梯。他最喜欢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那他一眼就能看到她。
圣诞节那天送她的帽子是他挑了很久的,在学校里送似乎不大合适,他便在放学后在门口等她。第二天也早早地就到学校,在桌上发现了那颗苹果,他拿回家放了好久,等到那颗苹果的皮都快皱了,才吃了它。那几本她送他的杂志,他也保存得很好。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他,反正他很喜欢她。
他知道喜欢她的男生不少,却都因为她专心读书不爱社交而不敢去打扰她。
他原本想着高考后再慢慢追求她的,却没想到等到了她的告白。
李颂星磕磕巴巴地说:“如果你跟吴若姳已经在一起了的话……你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我不会去打扰你们的。真的。”她边说边哭,眼泪流了一脸。
“没有。我没有和她在一起。”季子临否认。
然后向前一步,朝她走近了一步。
“我想和你在一起的,李颂星。”
心脏都快要从胸口跳出,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在翻涌,耳边路上的噪音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她心脏砰砰跳的巨响。
她呆愣着问:“真的?”
“真的。”季子临这么说。
从李颂星的这个角度看,月亮就在他的耳后。
柔黄的月光却没有他的眼神温柔。
他摘下帽子,额前的刘海有些凌乱,李颂星在心底想着帮他整理整理。
下一秒,他的头慢慢地压了下来,灼热的呼吸熏得她头昏脑胀。
她又想,色胚没有好下场。
没有好下场就没有吧,下地狱她都认了。
她闭上眼睛,唇上是柔软的触感,他的鼻尖蹭到了她的脸颊。
温柔得就像要溺死在这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