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月(下)

2022-02-22 20:08:31

古风

1

元承十七年,我出生在离乾清宫最近的月栖宫。

元承二十三年,与侍卫私通的罪名落在母妃的头上,那日刚传了午膳,三尺白绫便送到了月栖宫。

我被关在月栖宫半月,由丽妃领到了她所在的关雎宫教养。

“你母妃是被冤枉的。”这是丽妃时常与我说的话,“但她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长大,过顺遂的一生,不要为她平反。没人能为她平反。”

我自然知道母妃是冤枉的,抚远大将军的独女,会彻夜点灯为皇帝绣一只荷包。

这样一个痴心的女子,怎么会跟侍卫私通。

这样一个痴心的女子,偏偏给她按上私通这样龌龊的罪。

怎么不能平反,为什么没人能为她平反!我偏要为她平反!

丽妃凭着与母妃的情谊,对我十分的尽心。但她那微乎其微的圣恩,并没有让我在宫里的日子好过许多。

我像一只人人可以喊打的狗,外家是叛贼乱党,母妃背着私通罪名。

顶着一个皇子的头衔,过着太监不如的生活。

但丽妃不似母妃,没有爱便会有无尽的手段。

在我十岁那年,丽妃正值圣宠,诞下了一位小公主。

我和丽妃都以为会是个小皇子,所以当嬷嬷将那个小不点抱到我跟前时,我冷着的脸更冷了。

小公主没什么用处,还娇娇嫩嫩。

我没能力保护。

但是皇帝十分高兴,给小不点取了个名字叫云儿,还破天荒允了我进国子监的请求。

这是丽妃求了许久没成的。

我看着那皱巴巴的小脸,好像她也没那么没用。

人人都怕我,说我冷着脸像是阎罗。好几次碰到有其他妃嫔带着孩子出来,都会被我吓哭。

但是小不点不怕。

“哥……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会说话的,如今总是喜欢一边在地上乱爬一边叫我。

我看着离我越来越近的一团,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在一旁的盆里净了手才走过去将她抱起来。

“叫皇兄。”我严肃道。

小不点挥舞着一双手,咯咯咯笑得更欢了。“哥……哥……”

罢了,都一样。

小不点便这样一口一个哥哥,慢慢长大了。

我错了,我说小不点没有用处是我的错。

小不点像朵太阳花,太吸引人了,让皇帝对她喜爱得不行。对她越是喜爱,便对我更能宽容。

对我不再防范,我便能做我想做的事情。

只是我从没想过,同样的事情能发生两次。

这年是元承三十一年,我从国子监下学,同往日一般回关雎宫用午膳。

还未进去便能听见里面嘈杂不堪,我将将抬脚踏进去,便看见了那小小的一团还穿着早晨我出去时看见的那件烟绿色小裙,只是衣襟已经被血染得殷红,看不出原本的花色。

眼前的一切都让我不敢靠近。

“殿下!殿下!您快来看看公主!”抱着凌云儿的翠儿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我几乎是奔过去的,手指颤巍巍的接过已经昏睡过去的凌云儿。

“怎么回事!娘娘呢!”

翠儿哭道:“皇后娘娘说娘娘行为不检,命人抓了娘娘,公主不肯,追上去的时候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翠儿的话一字一字落在我的耳朵里,像一根根针扎进去。

太医赶来的时候,我的衣袖已被凌云儿脑后的血润湿一片。

太医来得得及时,命救回来了。

可是云儿永远也长不大了。

我提着剑到宗人府时,丽妃已经死了。

喝下了皇后赐下的那杯保全皇家颜面的毒酒死的。

我守在凌云儿床前的第五日,出巡的皇帝终于回宫了。

皇帝回宫后第一件事便是治我擅闯宗人府的罪,让我禁足在关雎宫。

他没过问过丽妃的事,连云儿也没来看一眼。

与八年前一般,仿佛世间原本就没有贵妃和丽妃。宫里每个人都闭口不谈,仿佛提一句便污了嘴和耳。

与八年前一般,昨日还是皇帝的宠妃,今日便是进不了皇陵的死尸。

坐在高位上的皇帝,是薄情,还是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我看着依旧躺在床上昏睡的凌云儿,握紧了我手中的剑。

此后,除了凌云儿,我再无亲人。

2

元承三十二年,我带着母妃外家分散在四处的大军逼了宫。

“朕就知道!朕当初就应该连着你一块处死!朕就不该心软……”从皇位上跌坐下来的皇帝,指着我声嘶力竭。

他是不该心软,他为了皇权联合皇后将那龌龊的罪名冠在母妃的头上时,他便应该将我一道处死。

但是他没有,还再次联合皇后这样陷害了丽妃。

我将凌晟的头颅扔在他的面前,蹲下来看着他:“你的宝贝儿子听说我来了,一早就上吊了,我怕你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便带过来给你看看。”

他看着那头颅,连嘴唇都在哆嗦。

“晟儿……朕的晟儿……”

“母妃钟情于你,不顾母家反对要嫁给你,助你登上皇位,助你巩固皇位。能给的一切都给你,看你立她人为皇后,听你冠冕堂皇的理由,任你立凌晟为太子。她从未对你有半分怨怼,我也从未觊觎太子之位。”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无能,便害怕。你从未爱过母妃,却拿爱来禁锢她。你害她不够,还要害丽妃。无论是我也好,还是云儿也好,在你眼里比不上凌晟半分。”

最后我再懒得翻旧账,逼得他写了禅位书。

我坐上了那让我恶心至极的高位,只想着以后好好保护凌云儿,顺便保护一下这万里河山。

宫外的人没人知道这次逼宫,只知道太子突然病逝,老皇帝伤心过度禅位与我。

所以我刚坐上这皇位,便有些老臣妄想往我的后宫里塞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见我无动于衷,便也作罢了。

我从没想过往我的后宫里添女人。

直到那个全身是泥的女子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时而会穿常服在莲池旁的小亭子里小憩,这是我和凌云儿的秘密场所。

连翠儿都没有被凌云儿带来过。

凌云儿跟我说她带了姐姐来的时候,我是有些意外的。

意外之余便是觉得这女子定是不简单,能将凌云儿哄诱至此。直到我看到那池中的小小女子,抱着一堆的莲蓬直直摔进了池中。

她叫邱然,是个耳生的名字。

邱然一身泥,抱着莲蓬对我说:“大人不要介怀,奴婢就当没有听见这声哥哥,请您也当公主这声姐姐从没说过。”

那扭捏故作成熟的语气听起来煞是可爱。

我险些笑了出来,但看她亮得惊人的眸子,我想如果此时说出我的身份,定是能在那眼眸里看到惊惧之色。

这皇宫里每一个宫女见到我都是那般神色。

那便暂且做她口中的大人吧,只要我不答应,便不算是在说谎了。

3

在凌云儿身边的丫鬟,除了翠儿,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这个邱然自然也不会是单纯地对凌云儿好,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凌云儿不利的人。

却不曾想,派出去的人居然在她身上查出来一件欺君的大事。

“林不该?”我看着手中的册子,一打开开头的几个字便落进我的眼里。

全德躬身在一旁,轻声道:“是位农夫家的女儿,原是生下来便要扔了的,被她母亲留了下来。”

原本是要扔了……

是不该出世所以才叫林不该吗?

倒是与我有一般无二的境遇,都是不被承认的存在。

但是当我看见林不该与凌云儿因为一点泥巴,便能笑得前仰后翻的时候,我有些怀疑那些去调查她身份的人,是不是调查错了。

从小顶着林不该这个名字,怎么还能有这么明媚的笑容呢?

难道不应该和我一样,浑身都是戾气,永远得不到救赎?

“哥哥旁边是姐姐,还是嫂嫂呢?如果姐姐就是嫂嫂,嫂嫂就是姐姐就好了。”

凌云儿蹲在那两个小泥人儿面前,语气里充满了小孩子应有的稚气。

我睨了那两个泥人一眼,其中一个倒是有几分像是林不该的。

听着凌云儿说出缘由,我便心下冷哼一声,果然总是有人不知死活地以为凌云儿心智单纯便好利用了。

然后我便冷眼瞧着凌云儿呆在林不该怀里,用她惯用的伎俩,一脸委屈道:“那姐姐会做云儿的嫂子吗?”

林不该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最后只能轻声哄道:“好,公主让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做什么。”

这是什么话!

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到了她这儿,怎么像是逼她上刀山下火海?

我心里突然有些别扭,接下来的时间我手中的书没再翻过一页。

“大人,方才的话……只是奴婢哄公主的,请大人宽恕奴婢冒犯,不要将话放在心上……”

我抱着凌云儿,听见细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

我当然知道她是哄凌云儿的!

凭她小小一个欺君罔上的小宫女,难道还敢想嫁给我吗?

我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实在不想再看这个小宫女一眼。

“大人……奴婢方便问一声,大人怎么称呼,在哪儿当值吗?”小宫女的声音小心翼翼的。

难道我告诉你名字,你一个小宫女还敢叫不成?

罢了,胡诌一个吧。

“胡,乾清宫当差。”

我理直气壮的答完,便瞧见隐在一旁的胡羽抖了一下。

他抖一下也正常,他的身份能被我短暂用一下也是他的福气。

林不该对凌云儿是真的好,好得奇怪。

因为我实在找不到她对凌云儿好的目的。

就像那个骗凌云儿不能有嫂子的宫女一样,很多宫女接近凌云儿都是有目的的。

林不该这个小小的宫女,没有目的的对凌云儿掏心掏肺的好,倒让我一时不想治她的欺君之罪了。

我的身份也是骗她的,这样一想,我们也算是扯平了。

4

全德说我最近越发爱往亭子里跑了,他哪里知道凌云儿正是需要人陪伴的时候,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得多抽点时间陪陪她。

只是不知道林不该这个小宫女是不是着了什么魔,见我一次比一次笑得欢。

我倒是听说过有人私底下说我俊朗神武,但从未有人捅到我的面前来。

“姐姐是因为要当嫂嫂了,所以见到哥哥就很高兴吗?”

凌云儿问出这话的时候,林不该看了我一眼十分害羞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为何,心里竟没来由的一阵舒适感,手中的书也变得顺眼了许多。

前些日子凌云儿让林不该当嫂子的时候,林不该还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眼下便一副小女子娇羞的模样,女人果然是善变的。

“胡大人在乾清宫当差一定很辛苦吧?”

林不该问我话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盯着书中的一处许久未往下看了,我淡淡应了一声,手下略显慌乱的翻过一页。

“不知胡大人家中,可有家室?”

……

这书我今日大抵是看不成了。

我抬眼看她,只见她笑意盈盈,日光洒在她眼睛里,说不出的耀眼。

一边的凌云儿还在画着手中画,眼下的场景安宁又温馨。

一直不愿纳妃的我,此时觉得若林不该真做了凌云儿的嫂嫂,也是件十分令人惬意的事。

我再看着林不该时,有着连自己都察觉出的柔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道:“快有了。”

若是我愿意,立马就能有。

但是许多事情,要慢慢来。

当邱知县遣人送信进宫的时候,我正在批阅那些让人头疼不已的奏章。

一个小小的知县给一个小小的宫女送了一封信,原本是件极小的事,却被人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了一眼躬身在一旁的全德:“你近来倒是闲的。”

全德赔笑道:“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我将手中的奏章扔过去,他近来瞧人眼色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好了。

林渡死了,这是信里的信息。

林渡是林不该的弟弟,我之前便知道了。

他的存在对林不该来说,就像是凌云儿对于我的存在。

我连常服都没来得及换,放下手中的奏章便往玉泉宫赶,我也不知道我赶过去能干什么,只是觉得能过去看一眼也是好的。

还没到玉泉宫,便被人一头撞了上来。

撞进我怀里的小宫女抬起一张小脸来,脸上都是泪水,那失了魂的模样让我心里一紧。

“怎么了?”我从怀里取出方帕来,想给她擦一擦脸上的泪。

林不该却不接帕子,只顺势环住了我的腰,埋在我的胸前大哭了起来。

“我的弟弟没了。”

“他还在等我回家,他说了要等我回家的……”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她将眼泪鼻涕都留在我的龙袍上。

只是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我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挠过,疼得我只能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她微微颤抖的后背。

“你还有我,你还有云儿。”

我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只希望能将这话种进她的心里。

她不知道是不是哭得累了,竟在我的怀里睡着了。

我看了一眼隐在一旁的胡羽,便将林不该打横抱了起来。

胡羽做事向来讲究效率,我将林不该抱回房里的路上,连蚂蚁都没有出现过一只。

我将林不该放到床上,轻轻替她盖好被子。

“以后可不能随便在别的男人怀里哭了。”

5

北面的匈奴近来蠢蠢欲动,我原只是想去前线稳稳军心,顺带在回来的时候去一趟江南,整治一下那些只会在奏章里写些鸡毛蒜皮小事的知府知州们。

却不曾想这一去便去了两月有余。

凌云儿原就有翠儿跟着,现在加上了一个林不该,我倒是不怎么担心了。

只是林不该……

那夜之后我都没来得及与她见一面,不知道她知道我是皇上后,会不会责怪我骗了她。

我想过她因为我是皇上而害怕我远离我,也想过她会像那些试图爬上我床的宫女一般对我谄媚。

“是奴婢大意,请胡大人责罚。”这便是我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在回宫后听到林不该说的第一句话。

明明说着道歉的话,声音里却带了小女儿的俏意。

我有些晃神,不知是因为他没认出那日的我,还是因为她那有些小女儿娇俏的模样。

两月不见,眼前的林不该似乎更俏丽的几分,一举一动更多了几分妩媚。

险些让我移不开眼。

这时凌云儿扑上来,笑道:“哥哥,你走了这么久,我和姐姐都好想你!”

我听得心神一荡,只觉得凌云儿果真是上天派来的。

“是嘛?姐姐也想我?”我抱着凌云儿,看向一旁林不该。

林不该微微低着头,我能清晰地看见她微微扬起的嘴角牵出的两个梨涡。红晕从她的脸上一直爬到耳尖,我听见她细细的声音道:“是的。”

我定是着了什么魔,居然在这一瞬间觉得一身的疲意全没了。

我好像是突然明白了母妃当年在烛光下一针一针绣荷包的心情。

抱着凌云儿回宫的时候,凌云儿趴在我的怀里,用着只能我能听见的声音问我:“哥哥,姐姐为什么叫你胡大人?”

我快走几步,与林不该拉开了些距离,才小声对凌云儿说:“云儿乖,如果想姐姐做嫂嫂的话,就不要告诉姐姐哥哥是皇上。”

凌云儿不知道听没有听懂,只是在我怀里拱了拱,轻声道:“姐姐要做嫂嫂的。”

我点了点头,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

总有一天林不该会知道我是皇上,只是我得在之前想一个万全的法子。

去了江南一趟后,呈上来的折子终于不再是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了。

这样的坏处是,我更难抽身去陪凌云儿和林不该了。

林不该……

这个名字不雅也不吉祥,如何能成为我皇后的名字呢。

需得改个好名字才成。

我将林慕二字在宣纸上写了又写的时候,全德进来了。

“皇上,御花园的布置您看还是按往年的?”

凌云儿的喜好从来没有变过,我点了点头,又吩咐道:“今年多花些心思在吃食上。”

我看着宣纸上满篇的林慕二字,暗暗发笑。

在吃食上,她们二人的态度倒是如出一辙。

林慕林慕,我慕云儿也慕。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名字了。

也不会有比这更幸运的事了。

6

凌云儿的生辰从来都是在御花园里设的,今年自然与往年也是一样的。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凌云儿身后那个眼睛四处乱瞟的小宫女。

我看着一边四处乱看一边偷偷接过凌云儿给过的点心往嘴里送的林不该……的林慕,险些笑了出来。

今年与往年,到底是不同了。

凌云儿还是同以往一样揣着怀里的别人送的玩意就想往玉泉宫一样,林慕也跟在身后跑了出去。

她今日没有看我一眼。

我突然觉得让她自己来识破我的身份,好似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凌云儿的生辰礼物往年我都是晨起便会遣人送去,今年我等夜里沐浴完换了一身常服才将东西放进了袖子里。

我在玉泉宫站了好一会,林慕才从凌云儿的寝殿里出来。

“忘了给云儿了。”我淡定地从袖子里摸出之前放好的小盒子,仿佛我是真的忘了给凌云儿礼物才来的一般。

还没来得及说下句话,林慕的手便搭上了我的衣襟。若不是我回神回得快,隐在一旁的胡羽早就上前了。

被衣襟盖住的地方瞬间没了寒意,想来是我换常服的时候没有整理好,才在来的路上散了。

林慕似是惊醒了一般,一双手捏着我的衣襟抖得有些厉害。

我看见她耳尖红得透亮。

“我我我……不……奴婢……奴婢是,是怕大人您着凉。”

我自然是知道的,难不成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还想轻薄我不成。

但我有心想逗一下她。

哪成想她一点都不禁逗,反倒像是我轻薄了她一般,转身便跑了。

我看着她夺过我手中小盒时碰到的指尖,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她手上的余温,嘴角便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来。

听全德说玉泉宫开始传我看上了一个宫女的谣言。

“是个洒扫的宫女传出来的,奴才这就是去处理。”全德说这话的语气似乎是要去处理一个罪不可赦的人。

我执笔的手一顿,单手撑着头偏头看向他:“处理什么?”

全德跪了下来:“处理散步谣言的宫女。”

我垂下眼,淡声道:“什么谣言?”

“皇上看上玉泉宫宫女的谣言。”全德垂下头。

我回过头不再看他,声音和笔一起落下:“是谣言吗?”

这明明比真金还要真的事情,怎么就是谣言了呢。

全德一口一个奴才有罪地退下了,晌午才回来。

听胡羽说,他是往玉泉宫送去了好些东西。

不愧是跟在我身边的人,谢罪的方式我倒是喜欢得很。

凌云儿跟我说我赏的东西她全数给了林慕,一件都没有贪下,我才放下心来。

收了东西,便什么都好说了。

但是近几日林慕似乎有些不对劲,她那双小耳朵时不时便能红上一红。

“胡大人,不知您是否有纳妾的打算?”林慕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作画,手抖了一下毁了整幅画。

我看了看她,不知道怎么才叫做纳妾。我自然不能一开始就许她皇后之位,若不是皇后之位,那在民间便不是正妻之位。

好在她的注意力全转到了我那毁掉的一幅画上,没再追问。

我不愿将她放在妾的位置上,更不愿令她成为众矢之的。

7

腊月初六,宜婚嫁迁移。

这是我找钦天监算出的日子,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全德说钟粹宫已经收拾妥当了,我才将我早就拟好的圣旨给了他。

我内心是很忐忑的,因为我不知道林慕接到圣旨的时候会不会吓晕过去,也不知道晚上她发觉我就是皇上的时候会不会怪我瞒了她许久。

所以晚上我故意很晚才进寝宫。

我一进寝宫便看到了床上小小的林慕,她缩在被子里一双眼睛盯着床顶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我走近她才看见我,一个劲往被子里钻。

“大……大人……我我我……”

我看见她一双眼睛都红了,像一只急着躲回洞里的小兔子。

那模样落到我的眼里,真真是可爱至极。

我走过去,轻轻拉下她盖住脸的被子才发现她一张脸早就红透了,红嫩的脸颊上还有十分灼眼的泪痕。

从那晚以后,我再没见林慕哭过。索性她总不见哭,她的泪像是能将我的心灼烧尽,是这世间最厉害的武器。

此时我见到她脸上的泪痕,只想着快点将那刺眼的水渍舔舐干净,刚俯下身便听身下的人急声道:“大人!你快走,若是皇上看见了……”

……

我如今才知道为什么凌云儿会喜欢林慕。

难道她以为谁都可以进这乾清宫的寝殿吗?

林慕不知道我在笑什么,一双眼睛里全是紧张,若不是她此时一丝不挂定是会起来将我推出去的。

我点了点她的鼻子,轻声告诉她:“我不是大人,我是皇上。”

林慕听了这话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似是听到了这世间最不可能的事。

我笑着将身上的外袍褪了下去,轻轻掀起被子在她的身边躺了下来。

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林慕躺在我的身边轻轻靠在我的肩上,我微微一侧头便能看见她耳边细软的鬓发。

“我没告诉你我是皇上,你也骗了我,我们算是扯平了。”我盯着床顶的穗子,说着我早就想好要说的话,“但是林不该这个名字不好,我给你取了一个新名字,叫林慕。”

我小心翼翼问道:“你喜不喜欢?”

可是过了半晌也没有回应,只有均匀的呼吸似有似无地喷在我的脖子上。

我侧过头去,发现刚刚还一脸不可思议的林慕已经睡着了。纤长的睫毛下有着淡淡的乌青,好似许久都没有睡好过觉了。

若不是困得厉害,也断不会在这个时节点上睡着。

从母妃逝世后的十二载,我从没有像眼下这般安心过。我看着林慕宁静的睡颜,觉得上天能将她阴差阳错地到我身边,已经是给我的最大恩赐了。

我抬手用指腹轻轻滑过林慕细嫩的脸颊,心里一片宁静。“阿慕,谢谢你。”

林慕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嘤咛了一声,像只趴在我身边的猫。

我轻轻搂过她,手指绕了绕她散在身后的青丝,也满足地闭上了眼。

“过不了多久,阿慕便要成为我的皇后了。”

8

有人把舌根嚼到龙床上我是不知道的,所以我看见林慕对着那一个小瓶捣鼓的时候,我还觉得十分新奇。

林慕小心翼翼地告诉我,瓶子里装的是她刚调制的迷魂药。

若是以往有人跟我这样说,那人都不用拖进宗人府,出了殿便没气了。

可是林慕说出来的时候,居然让我觉得莫名的舒服。我从来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觉得,原来被人用心讨好是件这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那是给谁的?”林慕极力解释那迷魂药不是给我的时候,我只觉得浑身冰凉。

我已经想好,不管她嘴里说出来的是谁的名字,都不会活过今晚。

我是的确没有想到,曾经在后宫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宫女们,如今都敢把闲话说到我的床上了。

若不是林慕替她们求饶,我定要让她们想起来我是个怎样的皇帝。

我看着拉着我衣袖那双白莹莹的小手,再看到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只觉得喉咙干渴。

罢了,为了让她心里好受些,便放过那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只不过那迷魂汤却是便宜了她们。

我从未想过初尝房事是件这么让人轻易沉溺其中的事,我看着躺在一旁微微蹙眉已经睡过去的林慕,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擦掉她额间还残留的汗珠,轻轻替她压了压有些透风的被子,我才小心翼翼披了身衣裳下床。

“一个都不要漏。”我将林慕配好的迷魂药递给胡羽,相信他一定会给我一个很好的结果。“除了性命,什么都不要留。”

我将林慕的位份直接提到了妃位。

这消息传到了前朝,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自然是那些老东西觉得林慕的身份不够,甚至已经有人去查林慕的身份。

不等胡羽去解决,邱肃已经将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

这让我十分满意,满意邱肃的能力。

似乎所有事情都在向我期待的方向发展,只是林慕却是一日比一日不开心。

尽管她极力隐藏,我也还是感受到了她的那份不安与难过。

林慕似乎不知道,她蹙起的眉,湿润的眼眸能让我历经锤炼的心像是扎进了无数银针。

“阿慕,阿慕是皇上的心仪之人吗?”身下的人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连声音里都有强忍的哭腔。

啊!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我倒是差点忘了那日她睡着了没听见我的话。

我翻身躺在她的一侧,伸手去拨了拨她额间带汗的碎发,点了点头,面上是强忍的笑意。

“那皇上为何不将她迎进宫来?”哭腔忍得更辛苦了。

若是以往我定是心疼坏了,眼下却没忍住笑出了声,我点了点她小巧玲珑的鼻尖:“那人不就在宫里,不就在眼前吗?”

看见林慕呆呆的模样,我觉得若是我不把话敞开了说,她定是会觉得我是瞎说的,毕竟是能和凌云儿玩在一块的人啊。

最后我说:“所以以后你就叫林慕,你弟弟林渡的林,我凌月爱慕你的慕。这名字我在你侍寝第一日便跟你说过,只是那日你睡着了。今日我便再问你,这名字你可喜欢?”

林慕已经听得呆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里都是笑意,像是装了漫天的星星。

“喜欢!一千个喜欢,一万个喜欢!”声音里还是强忍的哭腔。

真是小傻瓜。

我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看着她道:“我也喜欢,一千个喜欢,一万个喜欢。”

邱肃见到我的时候,是惊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

他说:“皇上恕罪!请皇上放过我一家老少,不该那个孩子也是十分懂事的,这欺君的点子都是我一个人的点子,请皇上治我一人的罪!”

我看着他:“她叫林慕。”

邱肃愣了一下,随即磕了磕头头道:“下官该死!”

我摇了摇头,他肯为林慕求情,便说明他也没那么该死了。

我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他倒是也挺上道,一副随我如何安排他都服从的模样。

随后便是顺理成章地升官。

我原想若是他是个不中用的,给他一个好看的空头衔便也够看了。却不曾想曾经那知县的小官,倒是对他屈才了。

以他的才干,再过没多久,我便能以母家身份显赫为由封林慕为皇后了。

我看着躺在我身侧,笑意盈盈望着我的人。

想起了当日她也是这般笑意盈盈地看着我,问我:“不知胡大人家中,可有家室?”

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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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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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会知道,是他押下自己的一生,押下了周家满门,才为她借来了密王妃头衔。 窗外天将明未明,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寝被中的热度丝丝逃逸,林无虑无意识打了个冷颤,闭着眼喊:“探儿,探儿……”无人应声,这才想起,探儿昨天就已经被带走了。林无虑睁开眼,彻底醒了过来。昨夜她一直到五更天才闭眼,睡得这样少,却不觉困乏,也不觉饿,只是有些渴。披衣下地,一摸桌上茶壶,冷得刺骨,茶碗也无,已在昨日被皇帝摔碎,林无虑

将军世子妃

年少倾心是真,可数载分离,我护得了一方疆土,你亦守得一间婚房。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年少倾心是真,可数载分离,我护得了一方疆土,你亦守得一间婚房。 “将军,整顿好了,可以出发了”沈瑾走进营帐,看到一身铠甲的将军手里拿着小旗转动,整个人懒洋洋的斜靠在椅子上,双目微闭,许是感受到有人进来,睁开一双眸子清亮,让人不自觉的感受到有些拘谨。瑾禾看了看沈瑾,长舒了一口气,起身把小旗插到沙盘上,拿起一旁的

芸芸重笙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要为你的罪行浮诛,那我便陪你共赴黄泉!断头台上,一身穿囚服的女子即将被行刑。深秋的冷风吹在她那张苍白的脸上,可从她身上看不到半分柔弱,那单薄的身躯挺的笔直,坚毅无比。只是那双眼睛溢满了哀伤,通红一片。她看着台下那与她久久对视的白衣男子,眼神缱绻眷恋,还有深深地不舍。“松郎,你回去吧。我不想最后留在你脑海中的我是这幅狼狈的鬼样子。”“不论你是什么模样,优美也

捉妖

苏灵儿捉了这么多年的妖,这一回却败给了人心。 这是一个妖怪与人类并存的时代。自两族大战以来,妖族退居至玉巫山以北,而南方以平今州为中心,则是繁华的人类都市。平今州绝不容许有妖族混迹,因此诞生了许多捉妖人。人类视妖族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但是,总有人类比妖族还令人恐惧,比如说平今州的恶霸——陈老大。陈老大年轻时混过黑道,以“狠”著称。之后他做船运码头生意发家,他靠着黑道的势力以及他的财力,在当地成了

如意楼:丹青笔

公主殿下,既已等了他这许多年,如何不能再多等一等呢?引子沈默低垂着俊朗的眉目,眼底蓄积着浓雾般的愁绪,道,“玉柔说,若是我能成为大越的第一画师,她就嫁我。所以,我来寻你要一支能画出惊世画作的笔来。”闻言,潇旖萝翻了翻手中的话本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可你的画技已经很好了,只要你悉心钻研,假以时日,也不是不能成为大越的第一画师。”沈默蓦地抬眸,望着潇旖萝,满目焦灼,道,“可,我等不了了,开春她就要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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