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义生刚从手术室下来，口罩都没有来得及摘，就接到清芬的电话：“我可能快要生了，你能不能回来接我到医院？”清芬是他的妻，这又是他们的第一胎。
“当然可以，老婆为大。”陈义生一边摘口罩一边说，他的脸上挂着汗珠，也挂着将为人父的喜悦。
“陈医生，急诊那边来了一个产妇，产妇已经不明原因昏迷，急诊需要我们产妇医生过去把产妇接过来，直接进手术室。”护士长急急叫住陈义生。陈义生，陈医生，似乎他天生就应该做医生。
“清芬也要生了，要我回去接她来医院。她现在一个人在家，很危险。”
“那怎么办？”护士长也急了，一边是正常工作，一边是需要照顾的家属，两相比较，还是眼前急诊的更重要一些，“要不，你先处理完急诊这例？”现在这个时段，整个医院有两位可手术的妇产医生，另一位正在手术室里，还有二十分钟才能出手术室。
护士长算算，怎么着，二十分钟后，陈义生家清芬过来，应该是有医生的，“你让你老婆自己叫个滴滴过来，安全一点的话120。”在医院工作，生个孩子不算大事，护士长干净利落地为陈义生出招。
“都怪清芬太任性了，前几天就叫她住院，她不来，说家里自在一些。想着我就是产科医生，还怕什么？”陈义生一边说一边洗了把脸，换了一个口罩，转身往急诊室奔，一边往急诊室赶一边给清芬打电话，“清芬，我回不来了，马上上手术室，你自己打120。”
电话另一边的清芬显然是愣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蒙面英雄关键时刻居然扔下了她。
是的，蒙面英雄，那是她初识他时，他的ID号。后来才知他是妇产科的医生，有过忌讳，觉得整天给女人接生。“你以前追我时怎么说的，你说我们的孩子出世，你可以全程亲自守护，照顾我们母子……哎哟，疼死我了。”
清芬的阵痛时间开始缩短，她在电话里没有忍住的声音让陈义生眉头紧锁，哪有不担心的？但，他是医生，他正在工作。
2
急诊室里的那个产妇居然是阿芹！陈义生庆幸自己大部分的脸都是在口罩里的。
当年阿芹选择了一个有钱人，她说人生短暂，少奋斗几年是几年。陈义生至今记得她那时的眉眼，一副凭什么我要跟你的样子，整个眉毛都竖起来了。此时此刻，她躺在急诊室的单架车上，盖单上都是血迹，她闭着眼睛。
“医生，你们一定要救我的老婆，救我的孩子。”一个脸上罩着黑口罩的男子一把拉住陈义生的手。
“这位就是当年让阿芹离开我的人，没想到，居然在这种场合下见到了。看样子，他很爱她，但绝不像有钱人。还有，为什么现在还罩口罩？耍酷还是怕传染？”
陈义生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一言不发地和护士们一起把阿芹推向产科。“产妇现在的血压、心跳都是正常的，胎儿胎心有一些过速，要赶紧手术，让手术室做好准备。”陈义生一边观察面前的产妇，一边想着自己的妻子——也不知道清芬怎么样了。
他给清芬打了一个电话，清芬没有接，这让他有一点慌。阿芹的老公看到，有一点不耐烦，“你这个医生怎么当的？产妇都这样了，你还不专心一点，还打手机？人命关天啊。”
人命关天，这个道理陈义生读医科第一天就知道，而今天，就是考验他的时刻。
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做着他应该做的事。几个小护士看出他的反常，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护士长远远看到他们过来，大声说：“陈医生，你老婆已经在来的路上了，120的车去接的，你安心啊。”
一颗悬着的心方才放下。
3
阿芹被推到产科手术室，她患有妊娠子痫，正在生死的边缘，胎儿也是命悬一线。
给她打麻醉时，她突然醒了，陈义生不觉心中一慌。曾经想象过重逢的场面，没想到是在这里，还好还好，她认不出他来，隔着口罩。但其实，阿芹认出来了，当年她最喜欢的，就是他的这双眼睛，所以她当然认得，再加上护士给他递工具时喊他陈医生。
想起她曾经让他不要做妇产医生，又丢人又赚不了什么钱，她愿意和他一起做医疗器械的生意，他拒绝了，他说他就是要救死扶伤。
她说：“你以为这是战场，哪有那么多人需要你救死扶伤？现在是和平年代。”
但是偏偏她就需要他救死扶伤。
她想：他认出她了吗？也许没有吧。他那么冷静干练，就像对待一个不相干的人，就像对待每一个来到他面前的病人。
经历一番战斗，胎儿终于出来了，是个女儿，可没有哭声，只有呼吸。新生儿溶血，需要换血，需要的血型，是稀缺血型。
“抽我的吧，我的是。”陈义生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臂。
“开玩笑，你刚刚手术完，我告诉你清芬刚进了手术室，如果清芬先看到孩子，还没有看到你，她会生气的。”护士长向他汇报战况，算是报了一个平安。还好还好，清芬是平安的。
当然，他现在可以去另一间手术室去看看，可以不献血，他作为妇产医生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是阿芹的孩子怎么办？
他不能不救，他的血液流到了阿芹孩子的身体里。护士在处理阿芹生产的伤口，他和清芬的孩子，正在来到这个世界的路上。
4
五分钟后，阿芹的女儿哭出了声，马上送往新生儿病房。出了手术室，陈义生看到阿芹的家人都站在那里热闹而欢喜。
“这下也算是圆满了，三年前，小区发生火灾，阿芹的老公当年为了救她，脸都烧伤了，为了报恩，她和做医生的男友分手……”
一时，陈义生百感交集，人生无常，但人性本善。阿芹的老公上来感谢陈义生时，他由衷握了握他的手，他们两个人都罩着口罩，一黑一白。
十分钟后，陈义生赶到清芬的手术台前，刚好儿子出世，清芬醒来，清芬幸福地看着眼前这个蒙面英雄。
所谓英雄，不过该出手时就出手，无愧天地，无愧自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