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是不是傻？”
“你说你是不是傻？”
佳莹和明瑜看着彼此的傻样大笑起来。
远处的风雨已经过去，海边又恢复了平静。一个大浪后，不见了他们的身影。细细的沙滩上，连脚印和轮椅的车辙都没有留下。
一
帝豪国际休闲会所是全市最大的娱乐中心，集餐饮住宿，洗浴按摩，健身娱乐等项目于一体，它内里的复杂却远超表面的富丽堂皇。
夜幕降临，帝豪如真的帝王般披上光辉衣袍，戴上耀眼皇冠。门外早就停满了一辆辆似在等待检阅的座驾，路人在纷纷投来注目礼后又匆匆离去。
这几晚，帝豪门口来了一对乞丐母女，她们成了它最忠诚的“臣民”，大半个夜晚都虔诚地匍匐在它脚下。
一群大学生打着几辆出租车来到帝豪门口，谈笑风生迈进大堂，而对门口跪着母女的乞求置若罔闻。他们是师大新一届的毕业生，今晚六点半在帝豪三楼宴会厅举办毕业同学聚会。
倚在女乞丐怀里的小姑娘颤声说：“妈妈，我饿。”
女乞丐的肚子也早就咕噜直叫了：“囡囡乖，再忍忍。妈妈一会就带你去买吃的。”
不到七点一群时髦女郎走进帝豪，其中一个女郎心情不错随手丢来五块钱，母女俩感激了好一阵。
一个同样穿着时髦，妆容却没那么艳丽的美女稍晚一会匆匆赶来。走到乞丐母女身前她却有意放慢了脚步，把包里装的面包和牛奶放到小姑娘身前，又往女乞丐手里塞了二十块钱。
女乞丐不好意思推脱着：“好心妹妹，谢谢你。今天这钱我们不能再收了，几天来你已经帮了我们好多。”
沈佳莹又把钱塞回她手里：“收着吧，大姐，你们更不容易，就别跟我客气了。囡囡腿不好得多补钙，赶紧让她把牛奶喝了。”
说完，沈佳莹就起身进了帝豪。
小姑娘：“妈妈，姐姐太好了。”
女乞丐：“是啊，好心有好报。”
小姑娘的大眼睛里忽然滚落出几颗泪珠：“妈妈，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坏？”
女乞丐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女儿，眼泪也在眼圈里打着转。
佳莹按下电梯来到地下一层的皇冠KTV。
七点一到，领班就给KTV里上夜班的“公主们”准时开起“例会”来。结束后，几个漂亮的陪唱“公主”围坐在茶几前嗑瓜子闲聊。
阿丽先找了个由头：“瞧。那位又看书呢。”
几个姐妹目光齐齐投向大厅角落里正捧着本书读的佳莹。
红珠吐出嘴里的瓜子皮：“都沦落到这儿了，还装什么清高。给谁看呢？”
阿丽酸酸地说：“听说人家就是大学生，学生妹不用装。”
“我呸！学生妹沦落到跟咱们抢饭碗，不恶心吗？”说着，红珠更来气了。
王梅插话：“人家可没跟你抢饭碗，她只唱歌。”
红珠终于大骂了出来：“狗屁！我家李少现在来了都点她陪唱，丫的，她还各种这不能那不能的。”
“装什么清纯，都他妈早晚的事。”阿丽帮腔着。
王梅赶紧劝和起来：“行了，少说两句吧。姐妹们都不容易。”
阿丽和其他几个姐妹又低头各自玩起手机。红珠一口气喝了大半罐冰啤酒，也不再抱怨了。
佳莹继续翻看着莫泊桑的《羊脂球》，毫不理会她们对自己的议论。
晚上八点多，毕业同学会结束后，他们又下到负一层的KTV唱歌。好巧不巧地，佳莹偏偏被几个同学撞见。
刘雪凝率先开口：“佳莹！是你吗？你怎么在这？”
面对突然出现的几个同学，佳莹先是微微一怔，又强装镇定地说了句“你们认错人了”，就匆匆走开了。
望着走远的时髦女郎背影，几个同学都有点懵。
“好像是有点像，可佳莹一向朴素，怎么可能打扮成那样？”旁边的吴昕然说道。
汪琪琪也开口：“就是就是。沈佳莹那么乖，怎么可能大晚上跑这儿来。”
刘雪凝将信将疑地嘀咕着：“难道真是我认错了？”
这一幕被从包厢里出来找刘雪凝的赵海峰看见了，他敢肯定刚刚走过的时髦女郎就是沈佳莹。只是碍于同学们在场他没上前，最近他在追刘副市长的女儿雪凝，不想生出太多不必要的误会。
走远后，佳莹躲进了角落的一个洗手间里，虽然早就想通一切，可看到今天满脸幸福的同学们，她心里还是难免有些酸楚。
二
佳莹原是本市师范大学的应届毕业生，只不过四个月前，一向成绩优秀的她竟然退学了。
同学们听说她病了，班长赵海峰还打算组织同学们给佳莹募捐，可当晚佳莹就退出了同学群。第二天大家就听说她办好退学离校了，而学院出于尊重对她的退学原因进行保密。
赵海峰也在同学们追问下对佳莹的病情闭口不提了。其实赵海峰还有一个身份，是佳莹的男朋友。更准确地说在佳莹离校时，就已经是前男友了。
佳莹本来也可像同学们一样正常毕业的，然后找一份不错的工作，以后再结婚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一切美好的愿景都在找工作的体检中被打破了。佳莹的血常规指标中白细胞计数、血红蛋白和血小板计数三项出现了异常。她又去了另外两家三甲医院仔细检查，最终被确诊为急性白血病！
痛苦绝望过后，佳莹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医生说有希望治愈，不过她会需要一大笔手术费，还要等合适的配型。而前期为了维持生存她也需要高昂的医药费。
可她的家庭状况……妈妈早在七年前父亲脑出血去世时就离家出走，奶奶也在去年冬天过世了。
佳莹忽然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灰暗，或者说就是没了未来。
从洗手间出来，收拾好心情，又补了妆的佳莹来到一个豪华包厢为点了陪唱的客人服务。
阿华举起一瓶啤酒：“老板把你们这所有的漂亮姑娘都叫过来。”
领班赶忙笑着搭话：“都在这了，客人。”
阿华：“蒋哥，你看好哪个了？”
蒋明瑜看向身旁腆着大肚子的秃顶中年：“黄总先选。”
满脸横肉的黄总早就眼放绿光了，叫了其中最妖艳的阿丽来陪他唱歌。
蒋明瑜想选个清纯点的，就指了指站在最边上的沈佳莹。
旁边的黄总已经开始对阿丽揩起油来，而蒋明瑜倒是对佳莹彬彬有礼，只让她帮着点歌陪唱和倒倒酒什么的。一晚上他们消费了几千，临走前蒋明瑜还多给了佳莹五百小费。
初次相见，佳莹就对这个样貌俊朗又为人谦和的客人产生了好感。
晚上下班，佳莹正要离开帝豪时，撞见了在门口等自己的赵海峰。
赵海峰上来就说：“你怎么在这？”
沈佳莹反问：“不然我该在哪？”
赵海峰一时无话，卡了手里的烟：“最近还好吗？”
沈佳莹漠然道：“与你无关。”
赵海峰急着解释：“不要这么说，有什么我能帮……”
话说到一半就被沈佳莹打断了，“不用了，拜拜”。
赵海峰看着沈佳莹已经远去的背影忽然有点怅然若失。
还在帝豪门口的乞丐母女，看到赵海峰走过乞求道：“哥哥，我饿。”“先生，行行好吧。”
赵海峰本来心里就堵得慌，看到脏兮兮的乞丐上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见四下无人，便恶狠狠地说，“拿开你的爪子”，随即一脚踢开伸手过来的小姑娘。保安闻讯赶来，赵海峰嘲讽道：“这就是你们帝豪大门？真脏。”
后来，沈佳莹好几天没看到原先在帝豪门口乞讨的母女，周围人也都没再见过她们。
沈佳莹一路往出租屋走，路上她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佳莹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苦苦挣扎着活下去，或许她就是为了能活吧？可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又回想起几个月前刚发现患病的那个晚上，这一路似乎也变得越发慢长了。
尽管看到病情通知单后，白天佳莹都已经把后路想清楚了，可晚上她还是没忍住，跑去跟赵海峰倾诉。
可佳莹没想到，一向暖男的赵海峰那天晚上居然那么冷静理性地面对自己。弄懂了赵海峰害怕被连累急着撇清关系，佳莹就觉得这几年自己傻得可笑。
没心思再听他扯一大堆有的没的，佳莹先说出了那句“我们分手吧”。说完佳莹转身就走，看透了人情冷漠的她不是不能理解男友的世故，只是她很失望赵海峰从来没有了解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从未想过要谁的施舍或是承诺。
等宿舍室友都睡着后，她一个人猫在被窝里哭了一宿，第二天就退学了。佳莹没心思理会赵海峰组织的所谓募捐，她不愿因为捐款而让昔日的朋友用同情甚至怜悯的目光看自己。
后来她看到一篇新闻报道说：一对90后小夫妻，妻子怀孕胎检时发现自己肾衰竭，而家里其他人配型都不合适，只有丈夫配型可以。但丈夫却不愿把一个肾捐给妻子，最后妻子在坚持抱病生下小孩后离开了人世……
佳莹既为孩子妈妈感到惋惜不值，又有点庆幸自己还没跟赵海峰走到伤心欲绝的那一步。
不久，佳莹就从兼职贴吧的广告里找到了现在KTV公主这样“赚快钱”的工作。现在，她的情况等着找份稳定工作慢慢挣钱已经来不及了。为了活下去，她也只能如此，不过佳莹还是希望能守住自己最后的底线。
可这，也因她生命里的一个不速之客——蒋明瑜，改变了。
三
初见蒋明瑜后的第二天晚上，他又来了。还是在888豪华包厢唱歌，又点了佳莹陪唱。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直到第六天他甚至还邀请了佳莹晚上一起陪他跟客人在顶层的餐厅吃饭。
席间佳莹帮着蒋明瑜一起应酬客人，她大概弄懂了蒋明瑜正在组一个局，拉山西的煤老板黄总投一个大制作的电影项目。
饭后，明瑜邀佳莹开车兜风。
坐进车里，明瑜拿出一条白金项链递给佳莹作为谢礼。
佳莹脸颊微红：“瑜哥，您太客气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
“什么您啊您的，太见外了。一点心意，感谢你今天帮我的忙，别推辞了啊。”明瑜说完就把项链替佳莹戴上了。
佳莹没躲闪，听到明瑜一句“真好看”的赞美后，连欣长的脖颈也变得白里透红。
“我匆匆地走入森林中，森林它一丛丛，我找不到他的行踪，只听到那南屏钟。南屏晚钟随风飘送，它好象是敲呀敲在我心坎中……”都市的灯火和夜晚的清风都在车里播放的一曲范玮琪翻唱的南屏晚风里飞速倒退。
佳莹从没有这样欣赏过这座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的夜景，原来在夜色的掩盖和霓虹的装点下它也有如此美好动人的一面。
车子驶过郊区小路时，突然窜出一只白猫。幸亏佳莹“小心”喊得及时，不然明瑜没注意就压过去了。明瑜一脚急刹车，手也杵了一下，手臂被车上的挂件划破了。佳莹急忙撕下一块衣袖帮着包扎好，放下明瑜的手臂佳莹才发应过来，脸颊有些发红。明瑜和佳莹都有点不好意思尴尬起来。
半夜十二点前，明瑜准时把佳莹送到家楼下，然后告辞离去。
佳莹有些受宠若惊，躺在床上睡不着，心里千回百转：难道是老天爷开始垂怜她了吗？还是在判了她死刑后，赏顿丰盛的送行宴？她更纠结要不要把自己的病告诉明瑜，她又该如何开口呢？
几天后，明瑜再邀佳莹去帮着应酬吃饭。送走黄老板后，佳莹从洗手间出来竟然隐约听到走廊外楼梯间里明瑜和跟班阿华的交谈。
阿华：瑜哥，你说这个山西来的黄老板怎么就这么精呢？对咱们的计划完全是软硬不吃，每次请他又都来者不拒。
明瑜：这个黄总一看就是老油条了。
阿华：都怪死龙发，介绍他过来，还说什么煤老板人傻钱多最好骗。怎么办啊，瑜哥？上边催款可催的紧呢。
明瑜：一会我再打电话催催黄总吧，看看他什么时候能够入资。上边你也别急，我再想办法拖一拖。
听到这，佳莹忽然心底一凉，果然这个蒋总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害怕对方发现，佳莹也不敢多听就先回了包间。
一会明瑜自己回来，说阿华有事已经先走了。然后他又打了几个电话，对面黄总还在打太极，二十多分钟后刚挂机，明瑜就气的把电话摔到了地上。
佳莹微微一怔，看着前几天还风光无限的男人此时竟显得有些颓丧，心底生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怜爱，帮明瑜捡回电话，安慰地问：“怎么了，瑜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