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雨,不必停

2019-07-20 19:03:22

古风

今夜雨,不必停

1

去见苏辛那一晚,陈绾将身上的粗布衣衫褪下,换上一袭石榴红的裙衫,脸上抹了些许脂粉,唇艳艳生红,仿佛变了一个人。

苏辛在竹馆内幽然弹琴,缓慢的琴声传出来,混着黑森森的山林,说不出的诡异。陈绾抓紧了手中的素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漆黑的瞳孔,暗涌浮动。

她推开门时,琴声刚好停了,苏辛散着一头乱发,衣袍也未系好,看到她时眸中闪过诧异:“绾绾这是……下定决心了?”

陈绾一语不发,朝他走来,边走时,双手利落地抽去腰间的束带,热烈的长裙随着她的步伐一点点往后褪,露出从未在人前袒露过的肌肤,带着象牙白,仿佛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她双肩打开,手臂紧紧夹着身子,在他饶有兴趣的注视下,仍抬头挺胸,但掌心的汗顺着纹路流下,沾湿了帕子。

苏辛不等她走过来,已伸出手,像只凶猛异常的猎豹,扑向她。陈绾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抱起,很快,落在绵软的锦被上,身体压在她身上,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他咬着她的脖颈,嗓音顷刻间哑了下去,“你可记着,我不是柳下惠。”

陈绾眼神迷乱,轻轻喘了口气,眼中却仍是一片清明,她沉静地说:“你要带我去找我弟弟。”

苏辛张开嘴,猛地咬在她胸口上,听到她吃痛地喊叫,心情忽然好了些。

“你专心一点,我自然会满足你的要求。”

他望着她绯红的脸颊,低声笑了起来。

2

醒来已是第二天晌午,陈绾整个人腰酸背痛,看着折腾一夜沉沉睡去的苏辛,她悄然起身,穿好衣裳正待离去,苏辛睁开眼,拉住她的手腕:“怎么不再睡会儿……”

声音里还带着昨夜的喑哑,像是在暗夜中洗濯过的流水,滑过她的心间。

陈绾闻言耳垂隐隐发烫,却不动声色避开他的目光,抽出自己的手:“我去收拾一下。”

她出了门,忽然听见他的声音从馆内传来:“明天倒是个好日子,宜出行……”

“你……是不是知道我弟弟在哪里?”她转过头,抓着门檐,声音紧了紧,像弹奏许久的木琴,发出几个颤抖的音。

苏辛露出浮浅的笑,像飘在湖面上的荷叶,似笑非笑地打量她:“怎么,你不相信我?”

“不是……”

她怎么会不相信他,苏辛是长安城最颇负盛名的风水师,他算的卦,一看一个准。

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在她面前起卦,短短几秒钟,就将她看透了。

“姑娘可是要寻人?”

“你怎么知道?”她瞪大双眼,停了脚步,他手中的卦她看不懂,只听他念念有声,一字一句念道:“姑娘要寻的人在南方。”

“南方……”她掐住掌心,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南方何处?”

苏辛露出一排洁白的牙,笑得狡黠:“姑娘你可不能白嫖哦,在下正是靠这玩意儿过活呢!”

“那你如何才能帮我仔细算一卦?”

她焦急的模样,实在是有趣,一张巴掌大的脸皱在一起,葡萄般漆黑的眼圆滚滚地盯着他,他才意识到,这是个没长大的女孩。

他忽然发问:“你多大了?”

“十七……不对,这跟我算卦有什么关系?”她皱着眉,不悦道。

“十七岁长得跟个没发育完全的丫头似的,说出来,我都不信你十七了。”

“我说,这跟我算卦有什么关系?”她再次重申,“你如果要钱,我只有这枝簪子了!”

那是一根木簪,苏辛用修长的十指反复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哪里珍贵,雕工不行,上面的花鸟刻得歪歪扭扭,就像是孩童玩耍的作品。

他看了半晌,重新将簪子插入她的发中,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你叫什么名字?”

陈绾退后一步,眸中冒着一簇火,苏辛笑道,“我算卦可是很准的。”

“我叫陈绾。”她闷闷道,“你怎样才肯为我算一卦?”

“等你长大一些,我会考虑的。”

陈绾气红了脸:“我知道,你不过是江湖骗子,根本就什么都不会,打着风水大师的名头来欺骗小姑娘,你还要不要脸了?”

苏辛非常有风度地坐下,压根就不把她当回事,他的铺位面前又来客人了,那人一身华衣锦服,从钱袋内掏出三枚金叶子。

“苏大师,你真是神人!”

陈绾走出几米远,又调转回来,站在他面前,带着央求的语气:“大师,我相信你是神人,你就帮帮我吧,好不好?”

苏辛眯起双眼,两指敲着团扇,扇上画了两只纯色小猫,一黑一白,格外生动。

“好啊,不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你想怎样?”

苏辛弯起唇角:“嗯……以身相许吧。”

陈绾愣住,良久未说话,苏辛也不逼迫,走出半里路,见她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怎么?”

“我……我考虑一下。”

苏辛哈哈大笑,捧着肚子,笑得打跌:“开玩笑的,我现在倒缺个贴身侍女,你不如从这个做起吧!”

陈绾瞪向他:“一言为定!”

3

有时候发呆,陈绾会想,为什么要找弟弟呢?

陈湛出生时,她并不喜欢这个皱着团子脸的弟弟,因为他把爹娘的目光都夺走了。陈父陈母把陈湛当成掌中宝,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是先给他,她这个姐姐,纯属摆设。

也因为这个,陈绾小时候很讨厌弟弟。

“陈湛,你能不能别跟着我!”陈绾比他大两岁,八岁的陈湛时刻都跟在她身后,像个小尾巴,就连她沐浴,他也能在门外坐着等她。

她知道他离不开她,这偌大的陈府,她虽然讨厌他,但那讨厌至少是实打实的,她从没像别人那样欺骗过他。

陈湛是个早产儿,身体非常弱,脸色常年苍白,当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平日吃饭走路都要人服侍,陈府的下人对这个小少爷,并不尽心。

陈绾曾看见他的乳母,把陈湛孤零零扔在东厢房,自己则从侧门出去,翻过游廊和丫鬟婆子猜拳打牌。

陈父陈母当然也不知道,忘了说,他们是生意人,就是“士农工商”最末一个,在林州尽管住得上大宅院,但却不被人羡慕,人人都嘲笑他们一家人裹着铜臭味,还说陈湛身体这样弱,也是因为陈父干了太多昧良心的事。

那些昧良心的事,陈绾听下人凑在一块悄悄说过几次,她一走近,他们就噤声不语,但她还是听见了。

陈父做的生意的确不怎么光明,他和陈母在离林州三里路远的明远县开了个棺材铺。生意非常红火,但就是名头不好,为了不让孩子们沾染了晦气,他们常常两三个月才回府一次。

陈母每次临走前,总要千叮万嘱:“绾绾,爹娘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顾弟弟。”

她自然点头应道:“娘,你放心,我会的。”

但没有一次,她知道,她对弟弟没有一次照顾。就连弟弟受寒发热,烧到神志不清,乳母摇着她的手喊道:“姐儿,哥儿发高热很严重,你快过去看看吧!”

她睁着惺忪的眼睛,揉了揉昏沉的脑袋,问:“请大夫了吗?”

“请了,不过哥儿一直哭着喊着要姐姐呢。”

“我又不是大夫,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她一翻身,换了个姿势继续睡,竟是一夜都没去看陈湛。

次日早晨,听见陈湛高烧退下去,已经喝了药睡着,她点点头,还是没走进弟弟的房间。但没想到的是,当天接近傍晚时,爹娘回来了。乳母为了在主母面前邀功,说陈湛的病情是如何严重,又说如何辛苦地照顾他,然后把陈绾对弟弟的冷漠添油加醋说了一通。

陈父让人将她捆到大堂,双手背后,怒气冲冲瞪着她:“你还有个做姐姐的样子吗?你弟弟病得那样重,你怎么能像个没事人一样!”

她把头垂得极低,嘴唇紧闭,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说,陈父扬起手就扇了她几巴掌,很响,是那种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长街里有人嫁娶放的鞭炮声,炸得人耳朵硬生生地疼。

陈母对她也是极为失望,痛心疾首地看向她,不住抹眼泪,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她恍然抬起头看向娘亲,娘亲哭得梨花带雨,但那眼里却是一片淡漠,于是,巴掌从空中又扬下来,她的头一会儿偏到左边,一会儿偏到右边。耳朵嗡嗡嗡地响,几乎听见夏日蝉鸣刺耳的声音,又好像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静止,只有她胸口的心跳,一下一下,发出剧烈的砰砰声。

“你还嘴硬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陈父狠狠一推,她迅疾地倒在地上,尝到嘴里的血腥味,眼里不断滚出泪珠,但就是咬着牙不肯认错。

“来人,把她吊起来,就吊在祠堂里,让这个不孝女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反省!”

4

那晚,祠堂一片漆黑,只有两三根香烛燃着,幽闪的烛火像两只鬼眼,恶狠狠地盯着她。风呼呼吹过,刮着门外的树叶哗啦啦作响,陈绾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世界天旋地转,她只能看到黝黑的木板。

没人关心她,没人在乎她。她从没一刻像现在这样恨自己的弟弟,她恨他,为什么要出生?

他一出生,她真的就成了多余的存在,这个家,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

她失声痛哭起来,即便是被倒吊着,心底的悲伤也憋不住了,像浸灌了满满的一湖水,就要溢出来。

“姐姐,姐姐……”门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她看见陈湛怯弱的眼神,他咬着下唇,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你来……干什么?”

她本来想大声吼骂他,但被吊着,实在没有多少力气,就连原有的怒气,都仿佛一瞬间被卸掉了。

陈湛将门推开,缓缓走进,他手中端着一碟梅子糕,是在膳房偷偷热过的,还留着余温。

“我不吃,你不用做好人……我不会领你的情,咳咳咳……”

“姐姐,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踩在椅子上,将一块梅子糕送到她嘴里,“我……我想跟姐姐玩……”

陈绾紧闭双唇,将头扭到一旁,怎么也不肯吃……

记忆有点深远,她突然不愿意去深想,后来发生了什么,只是抱紧了双臂。

“你跟你弟弟感情很好?”苏辛又起了一卦,测出要往扬州去,两人在路上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陈绾不知该怎么回答,脸上闪过一丝愧疚,迟疑着:“算……算是吧……”

苏辛笑笑,很快收了笑意,格外认真地瞧着她:“你好好回答我,这样的话,起卦会更准,也会更快找到你弟弟。”

“我跟他感情不是很好,只是……他对我很依赖。”陈绾艰难地开口,随即别开脸,双颊滚烫,不敢看苏辛那双带着探究的眼。

但他仿佛早料到一般:“你可真是个残忍的姐姐。”

她自嘲般笑:“对,我对他太残忍了,实在没有做姐姐的样子。”

苏辛叹了口气,目光望向遥远的天空,夜色如酒,浸润得枝影生光,他叹道:“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样。”

“你也有兄弟?”

“我……也有个弟弟,”他抬头盯着她的眼睛,闪着湿润的光,像从寒凉的夜空坠落而下的星子,“他……太傻了!”

他看着陈绾,像要望进她的心底去。

陈绾不知想到了什么,面庞痛苦地皱起来,她忽然想起来了,那晚她做的事,她对陈湛说:“你看看我,被爹打成这副模样,为什么你可以安然无恙,还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为什么?”

陈湛被她一停一顿地吼哭了,用手背擦着眼泪,她看了觉得心里快慰了些,“弟弟,你是不是想姐姐以后带着你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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