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所爱隔山海(上)

2020-02-08 15:41:57

爱情

“昨天,我离婚了。”苏佳男说。

程真看着苏佳男,觉得他离婚第二天就千里迢迢赶到自己面前这件事,挺好笑的。

“哦。”她淡淡地回应了一个字,然后转身要走。

“真真。”苏佳男挡住她的去路,叫她的乳名。

程真整个人一僵,就是这个声线,就是这两个发音,曾千百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如今似幻似真地,苏佳男叫了她,她能怎样?只能停下来听。

“我……我真的……爱你。”苏佳男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紧张过。他涨红了脸,如同初次恋爱的少年。

程真“哼”了一声,转过脸不看他,心里也说不上是悲是喜。

夜风吹着,北方城市的初冬,寒意四起。程真今天偏偏穿的不多,一件羊毛披肩紧紧裹着她自己,也裹着她最后的倔强。

“你走吧,苏佳男。”她说,“我俩早就完了,一切都过去了。”

“没完!没有过去!”苏佳男带着哭腔耍赖,“我什么都不要了,真真。我只要你!”

“省省吧,苏佳男!”程真恶狠狠地说,“当初你是怎么说,怎么做的,都忘了吗?我这种女人,根本配不上你。”

“真真。”苏佳男叫她,原本星星一样亮闪闪的眼睛里顿时蓄了泪。

他冲过来,不由分说地抱着程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真真。我不知道你那时已经怀了孩子。我也不知道,孩子意外流产后,你会……”

“闭嘴!!!”程真厉声阻止苏佳男说出下面的话,狠狠推开这个男人。

“告诉你,苏佳男!我,程真,从来没为你这种渣男怀过孕,寻过死!!那次,我就是喝了点儿酒,吃错了药。”

“真真,我……”苏佳男没想到程真会如此敏感,像只炸了毛的野猫。他词穷,他真不知怎么安抚眼前这个女人。

“你给我滚,苏、佳、男!今天正式通知你,”程真一字一顿地说,“在我程真的世界里,你早死了,记住没?别阴魂不散!”

说完,程真转身离开。苏佳男还想拉着她的手纠缠,女人低头上来就是一口。然后,男人发出惨叫,放过了女人。然后,苏佳男在程真身后带着哭腔大声喊:“你赶不走我的,真真!我再也不会稀里糊涂地放你走了!再也不会了……”

程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公寓的。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屋子的玄关瘫坐了很长的时间,手中的披肩被生生抓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忘了开灯,四周一片黑暗。她伸手去拿放在身侧的手机,刚一触碰,手机铃声就停了。

一切归于沉寂。明晃晃的月亮透过窗子照在乌木地板上,显得格外苍白。床头的闹钟上跳动的数字发出暗暗的红色。程真看着手机的光瞬间熄灭。然后,她听见自己闷闷的,无法抑制的哭声……

对于程真来说,苏佳男不只是苏佳男,是她全部的青春。

高二那年苏佳男从外校转到三中,曾经引起过不大不小的风波。第一,这种破格转学史无前例,毕竟三中是年年省状元的出处,重点中的重点。第二、苏佳男入学第一次考试就以超第二名八分的成绩位列年组第一。第三、苏佳男一米八七的个头,剑眉星目,低音炮的声线,还是篮球场上的三分王。当然苏佳男还有更隐秘的身世被藏起来了——他大伯是真正的有钱人,这次苏佳男能转学成功,主要是他为学校捐了一批急需的教学器材。

苏佳男的出现给三中的上空无故增添了很多粉红色的泡泡。女生们如同追星一样口口相传着关于他的各种讯息。最夸张的,苏佳男甚至收到过疑似男生送出的情书。然而对于这一切暗涌,苏佳男都毫无察觉,他是来学习的,他母亲对他的要求是考进全国一流学府。

但是这样无动于衷的苏佳男并没有阻止那些“追求者”的前仆后继。他的不予回应竟然被一些人当成了“默许”。于是,三中的校园里立时冒出很多苏佳男的准“女朋友”。班主任和教导处主任都为这事儿问过苏佳男,他一脸无奈,也是没什么办法。后来,其中两个成绩名列年组前茅的女生因为这名号之争大打出手,都惊动了校长。处理的结果是,两个女生被叫了家长,记了过,苏佳男却丝毫没受影响。校长还在大会上表扬了他,毕竟全国物理竞赛金牌这种成绩,三中也不是常常能拿到的。

本以为会同初中一样,在暴风眼里平稳度过三年的苏佳男还是低估了省城一流高中的辐射力。所以,他在被一群小混混堵在小巷里的那一刻,整个人是懵的。

为首的男孩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不知道啊。”苏佳男下意识地回答。

“啪”对方上来就抽了他一个大嘴巴。接着,一顿狂踹。苏佳男开始还挣扎了几下,可好虎抵不过群狼,只能抱住头,团成一团,避免重要部位被袭击。

不知过了多久,群殴终于停息了。

为首的男孩又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知道。”苏佳男以为这就是对方想要的答案。

“啪”,又是一个大嘴巴。

“知道我是谁,还TM敢跟我抢女朋友,继续揍这个傻X!”对方一挥手,又是一顿暴揍。

苏佳男觉得自己的眼睛肿了,觉得自己胃里的东西正在向上翻涌,觉得自己的肋骨正在一根一根地断裂……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死地,但他真觉得这条小命可能今天要交待到这里了。

“住手!”这是苏佳男第一次听见程真的声音,如同天籁一样的声音。他透过自己肿得只剩一条缝隙的眼皮看见一个女孩——手里提着根木棍子,双眼大大的女孩。

“哟,今天可碰见奇事了,要美女救英雄啊?你是哪根葱,哪头蒜啊?”为首的男孩还是年轻,突然就对苏佳男丧失了兴趣,转而对眼前这个扎着马尾,一脸英气的女孩兴致盎然了。

“少废话!咱俩比划比划,不就知道姑奶奶是哪根葱,哪头蒜了吗?”程真仗着自己一身的“武艺”,说起话来口气极大。

“比划比划?你说的?”男孩脸上的笑变得邪性起来。

“嗯,你不敢吗?”程真一丝一毫都不让步。

“行,要是今天我把你浑身上下都比划了,比划成我的人,你可别后悔啊!”说着,男孩的目光在程真鼓鼓的胸口扫了好几遍。

“不要!”被众人按得死死的苏佳男发出了凄厉的哀鸣,“你快走吧,同学!我的事儿,不用你管!”

“哐啷”一声,紧接着一声惨叫,为首的男孩四仰朝天地倒在地上。他也没料到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女程咬金”有这么快的身手。几乎是一击即中,他捂着头,顿时在前额上摸出来个大筋包来。然后,他就听见自己的小兄弟开始四散分逃,嘴里还喊着:“她报警了,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听到警察两个字,苏佳男紧绷的神经立时松下来。也是押着他的人都逃跑了,斜倚着墙的他,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苏佳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听见隔壁病床警察正在问话。

“警察叔叔,我是真不知道这丫头是您干女儿呀。我更不知道这个叫苏佳男的小子是您干女儿罩着的人。”

“你少东拉西扯。我干女儿这是见义勇为,什么罩不罩着的!聚众滋事,打架斗殴,校园欺凌,你小子都占全了,顺顺溜溜进里面去蹲着吧!”

“哎,警察叔叔,你家干女儿还给我一闷棍呢,这怎么算?”

“怎么算?算你幸运!我干女儿,十岁就是全省武术冠军了。要不是……算了,算了,跟你说这个干什么?总之,没把你打得断胳膊短腿,你就烧高香吧。”

“那可不行!我这头还晕着呢,眼睛也花,还恶心胸闷。万一留下后遗症怎么办?”

“哎,越说你越来劲啊?你打人了,你知道不?你给人家肋骨都快打断了,身上十几处伤。这是违法,你装什么傻?”

“可别蒙我了,警察叔叔。他身上的伤重不重,你心里有数。况且可不都是我打的,要违法,也是一群人违法,凭什么只关我一个?但我脑袋上这一闷棍,结结实实是您干女儿打的,我可没招惹她呀。她是无缘无故打的我哦。”

“你,你,你!”

“我什么我?我懂法,知道打人就是不对的!一般这种事儿都是赔钱解决问题。我仗义,不要钱,就是讨个说法。警察干女儿也不能随便打人啊!要办,就一起办,我认了。否则……我都挨一闷棍了,决不能再进去蹲着!”

苏佳男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一切。挣扎着起身,走到隔壁,说:“警察叔叔,他们打我的事,我不追究了。”

“哟,正主儿来了。还是你小子上道儿啊。”

“同学,你真的不追究了?你身上的伤可挺重的。”警察叔叔虽这么说,脸上却也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不追究了。”苏佳男重复了一遍,“但他和他的人从今往后,不能再来骚扰我。”

说着,苏佳男看向小混混,用一种极其凶狠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我今天被你们偷袭,十几个人打我一个,我认栽。但你必须知道一件事……”

他停下,整个人突然俯向对方,一股凌厉的野兽气息顿时把小混混给震慑住了。然后,他一字一顿的说:“欺负老实人,没、有、好、下、场!”

十七岁的程真就是这么爱上苏佳男的。

原本程真只是把苏佳男当个新晋校草一样关注着。无意间遇见他被群殴,忍不住出手相救一下。可这男孩儿后续的一系列操作,真是超出了她对这一介书生的预判。程真第一次见到像她父亲和干爹一样有担当的男孩儿。那件事之后,整整一星期她都是晕乎乎的,眼里看过去,每一个人似乎都有苏佳男的影子。直到“程真是苏佳男承认的正牌女友”这个小道消息传进她干爹耳朵里,程真才反应过来,事情有些失控了。

校长、程真的干爹、苏佳男、程真四个人在校长室里见的面。

“小子,你什么意思啊?”干爹先开的口,“我们家真真没跟你好啊?你散布你俩谈恋爱的事,想干什么?”

“叔叔,您别生气,我就是想自保。”苏佳男的语气挺着急,“我就是觉得程真的身份特殊,又能打,她做我……其他人就不会来骚扰我了。”

“你要我们家真真做你什么?!”干爹一副审讯犯人的样子,程真看着都有点儿害怕。

“我……我……”苏佳男吓得直往校长身后躲。

“他让我做他的挡箭牌。”程真终于发话了。

“程同学想明白了啊。”校长笑眯眯地说,“苏佳男是我们三中重点培养的对象,本人也是很积极上进,一直心无杂念,热爱学习。但他树大招风,从校里都弄到校外了。我们校方也很为难。他自己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你们考虑过我们的真真名声了吗?”干爹一看校长也向着苏佳男,气就不打一处来。

“陈所长,他俩也不是真的恋爱,没有任何事实,你想追究苏佳男什么?”校长身经百战,一脸的笑容都没变,“而且,才过了三天,他俩这事儿就没之前传得那么甚了。您稍安勿躁吧。”

“听您的话茬,你们校方是默许这小子造谣了呗。”

“这怎么可能?”校长突然变成了严肃脸,看向苏佳男,“苏佳男,你还不赶紧跟程真道歉。明天早上交一份两千字的检讨书来!”

苏佳男虽然按要求道了歉,也写了检讨书。可谣言并没有被澄清,只是渐渐下沉,被校园里别的新鲜事给掩盖过去了。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几乎消失殆尽。苏佳男跟程真的事坐不坐实不重要,毕竟程真这种武艺高强,背后还有派出所所长当干爹的女孩,一般人都会选择躲着点儿走,当然也就没人再去骚扰苏佳男了。

程真觉得干爹有点儿小题大做。但她父亲死了,母亲改嫁外地,自己就跟着奶奶相依为命,干爹能这么尽心尽力地管她,她可是要感激的,怎么能做个白眼儿狼呢?倒是苏佳男,除了跟自己说句“对不起”,再没跟她有过交集。程真是个挺大气的人。不就是担个虚名嘛,不算啥。她一直都挺想得开的。

可风波过后一个月,某天放学,苏佳男终于坐不住,现身了。

“有事儿?”程真故作镇定地问眼前这个剑眉星目的男孩儿,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你……你……”苏佳男好紧张,一头的细汗,“你那天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程真笑了,“路见不平一声吼呗,还能为什么?”

苏佳男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儿。他以为程真会跟别的女孩一样,主动来找他。示好也罢,求澄清也罢,求报恩也罢,都是很好的,闯进他世界的理由。可这个叫程真的女孩儿似乎把一切都忘了。即便校园偶遇,也如陌生人一样擦身而过,仿佛她跟他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苏佳男脸红得像个大苹果,“我觉得你……喜欢我。”

程真觉的自己被冒犯了,可又不知该怎样回击,气得她狠狠啐了对方一口:“呸!你脑子有病吧?”说完转身就走。

这是苏佳男第一次觉得自己蠢笨,郁闷了整整七天。

一周后,同样的时间、地点。苏佳男又“堵”住了程真的去路。

“苏佳男,你到底要干什么?”程真看见他就来气。什么人啊?他是白马王子万人迷呗,谁都得喜欢他?姑奶奶就看不上你,怎么着?

“我……我……”苏佳男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给你补习物理吧。算是报答你上次救我的事儿了。”

“去去去,谁用你给我补习。本姑娘物理好着呢!”苏佳男脸红扑扑的样子帅得一塌糊涂,程真心已经软了,嘴上还挺硬。

“程同学,别逞强。我打听过了,你物理成绩全班倒数第……”苏佳男说到这儿,突然就打住了,怕这么揭程真老底,她恼羞成怒再跑了。

“你……”程真果然生气了。

“我是真心想报恩,想帮你,真真。”苏佳男的眼睛里面除了真诚,还有星星。

这是苏佳男第一次叫她乳名,程真听来,整个人一窒。之前那种晕晕的感觉再次出现,她鬼使神差地说:“好。”

之后的整整一年半里,他俩每周六放学,都会一起去程真干爹管辖片区里的一家KFC补习功课。一开始,干爹暗地观察过几次,但发现这两个孩子真的只是学习,没有其他越矩行为就放心了。他唯一一点隐忧是苏佳男这么帮忙的目的——要真只为了坐实他俩是名义上的男女朋友这件事,才周周“约会”,那姓苏的小子心机也太重了吧。

苏佳男成熟与世故是每天耳濡目染的结果。他父母出身农村,读到高中家里就供不起了,原本以为会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的转机出现在苏佳男三岁那年。临近镇子上的一个工厂招工,细细一打听,厂主竟跟苏佳男的父亲沾了点儿亲戚,是个远方的大表哥。夫妇俩一起去,就都被留下了。也是大环境好,也是这个大表哥走了时运,也是苏氏夫妇为人聪明伶俐,这个镇上的小工厂竟壮大得一发而不可收拾,成了产销一条龙的大公司。苏氏夫妇也华丽转身为大表哥的左膀右臂。苏佳男的父亲更是为了继续坐稳公司高层,自修了大学的课程,红底儿烫着金字的文凭到手时,大表哥比毕业生本人还高兴呢。

苏佳男就是在此时进入大伯视野里的。

大伯的第二遗憾是自己没个正经文凭。第一遗憾是自己没有儿子,折腾到快五十了,正室跟两个外室只给他生了四个女儿。后来找人算了,说是他上辈子造业太重,这辈子没有儿子命,但也不是没有儿子缘,若是用善心结缘,兴许能碰上同样待他如父亲,给他光耀门楣的男孩儿。

大伯第一次过问苏佳男的学业是在一次公司的庆典上。当时上四年级的苏佳男穿着身黑色的小西服,正在帮妈妈分发赠送给客人的小礼品。他把不同花色的礼品每十五个分成一组,桌面上首先放二十个,等到剩下不足五个时,就拿上来一组。如此往复循环,既让客人觉得有所选择,也不至于浪费礼品,还能及时知道已经来了多少客人。苏佳男的妈妈就是个做事周到的人,他能这样绝对是得了母亲的遗传。

大伯看得心动了:父亲好学,母亲心细,孩子聪明,又生的模样极好,还有血缘关系,如果品行不差,就是最完美的人选啊。

“佳男喜不喜欢读书啊?”大伯问。

“喜欢。”小小苏佳男根本不知道这次谈话会改变他的命运。

“那你成绩可好?”

“还行吧,也不能次次都考第一名。”

“哈哈哈,不能次次考第一名哦。那最差考过第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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