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余之艺回头看了一眼依然精神十足丝毫没有睡意的唐允杰，真的很想知道他是怎么逃过王女士的火眼金睛的。留给她这么个苦差事，还不待她叫苦，唐允杰率先抢占了制高点，“阿姨刚才一脸歉意，不提点要求，她一定会很内疚。”
这一点余之艺倒是很同意。
她们母女两都一个秉性，特别怕对不起别人，不然会一直惦记着，非得找个机会弥补不可。
不过看在刚才他救她脱离巴掌的份上，随口讲点历史也不是什么难事。余之艺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扭头问他，“说吧，想听那一段？你从小在国外，外国人说得最多的就是唐史和宋史又或者明清史，不过我主要研究春秋战国那一段。”
唐允杰侧身躺着一手支着脑袋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嘴角一勾一抹笑意挂在脸上，“我想听姐姐的相亲史。”
余之艺眼皮猛地一跳，这小子还真是不留余地抓住每一个机会奚落她。在余之艺暴跳如雷之前，他接着说：“姐姐真的觉得合适很重要吗？”
“难道不重要吗？”余之艺不答反问，“合适的人都难修正果，不合适的人就更没可能了。”
唐允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余之艺，翻身平躺下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余之艺不知道为什么唐允杰突然变得这样沉默，而一双澄澈的目光中透着隐隐的忧伤与孤寂。
她将刚才的话回想一遍，难道自己说错话了？可是没有什么不对呀？难道是上上句？或者上上上句？
当余之艺差不多快把今天晚上说过的话都反省一遍的时候，耳边传来唐允杰低沉的嗓音。
“我爸和我妈应该是我见过这世上最合适的人。一个哈佛一个剑桥，一个学管理一个学财务，然后顺理成章地组合在一起。两人一起开公司做企业，住豪宅开豪车，在所有人眼中他们都是彼此的良配——”
唐允杰突然停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苦笑。余之艺悄悄翻了个白眼，他这是在她面前炫富？不过她可从来没有拍须遛马的觉悟，没有接话。
过了好久，唐允杰依旧静静地看着天花板，而后说道:“可明明是那么合适的两个人，可却在二十年后，各自都回去找初恋。花大笔的钱给初恋买房子，送初恋的孩子去留学，而自己的孩子却不闻不问。好像在这场合适的婚姻中，只有我——是多余的。”
唐允杰把最后一个字哽咽吞下，喉结轻动，室内一片沉寂。
余之艺哑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什么她觉得这个炫富的故事莫名地有些心酸。看着病床身形瘦弱，目光空洞的唐允杰一时间母性泛滥，下意识地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忍不住好奇地问:“你，为什么给我说这些？”
这些豪门秘事，像唐家这样的大家族难道不是最忌讳被人窥知吗？
唐允杰扭头看着她，轻轻扯动嘴角，“只是想让姐姐知道，爱情婚姻里的合适都只是阶段性的。”
所以那天晚上在船上，他对她说:什么都没有心动重要。
余之艺静默地看着唐允杰，心中万千感慨瞬间被堵住了出口全部压在心中。她突然感觉自己的书都白读了，这二十七年都白活了，还没有唐允杰看得通透明白。不过看得明白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余之艺看着唐允杰微润的眼角无声地将手收紧。
像他这样身在富贵家庭又是独子哪个不是唯我独尊？但是他却在一个眼神之间就看懂母亲心中的歉意，大方提出要求不让母亲为难，处处为别人考虑。摸着唐允杰清瘦的指节，余之艺突然觉得众人口中的天之骄子，其实懂事得让人心疼。
余之艺难得大发善心，天天上完课大老远地坐地铁回家住。每天晚上守在医院把自己苦心研究的论文成果当睡前故事讲给唐允杰听。好几次当她从屏幕后面抬起头，看着唐允杰熟睡的面容，心中莫名有些安慰。她苦心研究的成果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至少催眠的效果极好。
唐允杰越听越困的论文，余之艺越读越有精神。有时候突然想到一个点就开始顺着写了起来，实在是太晚干脆就在套房的隔间睡下。
最近她们母女都热衷慈善。她贡献自己毕生的学术成果，而王芳芳女士则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发誓一定要在出院之前将唐允杰喂得白白胖胖的。
余之艺母女俩提了鸡汤来，刚到门口就听见病房内传来细柔的女声。
女孩围着唐允杰从床前转到床后，而唐允杰则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的书，女孩说三句唐允杰才爱答不理地回一句。
余之艺站在门口看着两人，不由地抿嘴一笑。这些天跟唐允杰熟悉起来，她都差点忘了这家伙曾经可是不可一世的小傲娇。
余之艺推门进来，唐允杰抬头冲她一笑，放下手中的书，迎上前来，“今天一定是鸡汤吧？我都闻到香味了。”
“对啊，允杰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余之艺看着老妈和唐允杰相当做作的问答，笑着摇了摇头，将盛好的鸡汤试了下温度，才放心地递给唐允杰。抬头又看着旁边亭亭玉立的女孩，问道:“我妈炖了鸡汤，来一碗吗？”
“好啊，谢谢阿姨、姐姐。我叫魏珂敏，谢谢你们照顾允杰哥哥。”
允杰哥哥？余之艺心中暗忖难不成这妹子比唐允杰还小？看她这细柔的小脸亦是胶原满满，不由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这样日渐粗糙的脸，真是后生可畏啊！
余之艺一抬眼，正好对上唐允杰的目光，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正抿嘴偷笑。余之艺凶着一张脸将拳头在胸前比划比划，将下巴一抬，眯着一双眼想唬唬他，可没成想这家伙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唐允杰喝着鸡汤，余光却不时看向旁边的余之艺。街道办大妈体质的王芳芳女士拉着魏珂敏在一旁聊得热火朝天。王女士脸上堆着热切的笑容，一双眼睛在唐允杰和魏珂敏之间来回地转，心中当即有了结论。
6
这天余之艺像往常一样下课了就赶回家提了保温盒准备出门却被老妈给拦了下来:“你别去了，一会儿让敏敏来提，多给两个小朋友一些相处空间培养感情。等他们移民去了国外，不也是他们两个人吗？”
“唐允杰要移民？”余之艺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棍，有点懵。
“是啊，你不知道？人家两家本来就是世交，在国外的房子也买在一处，这次移民也是一起。估计两家父母就是想趁机培养两个人的感情，等允杰完成学业就能顺理成章地结婚。哎，不会到时候允杰都结婚了你还没结婚吧？那我这张老脸往哪搁？不行，我得赶紧给你杨阿姨打电话，再张罗张罗……”
王女士在旁边叽里呱啦讲了一大堆，余之艺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脑袋里只有一个“嗡”音，不停地响。余之艺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头痛得厉害回房间早早地睡下了。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本来余之艺心情就不爽，结果回了学校还有一个更大的晴天霹雳——亲生导师从国外请回来和实验室合作的大数据研究员竟然是面具男陈骏！
看到名单的时候她还心存侥幸以为是重名。可当导师在一片掌声将他迎出来的时候，余之艺心里咯噔一声差点没站稳，不会这么衰吧？
那天在餐厅她故意碰到红酒杯溅他一身的酒，假装关门夹他的头，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再踹一脚，想起这些余之艺一个头两个大。瑟瑟坐在电脑前，静待着他的报复。
而这一刻很快就来临了。
第二天开完组会余之艺正想溜，陈骏就发来消息。余之艺一咬牙当即决定单刀赴会，大不了让他打回来就算两清，以后也方便在实验室开展工作。
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和陈骏斗智斗勇累得够呛，可一推门却把她吓得一个激灵。
门口多了一双鞋，客厅中间横着两个大箱子，卫生间像被打劫过一样一片混乱，花洒还在啪嗒啪嗒往下滴水。余之艺心里发怵，哪个小偷打劫浴室？莫不是变态吧？
颤颤巍巍地操起厨房的擀面杖，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门，看着床上安睡的唐允杰先是一惊然后不由地心里松下一口气，下一秒脑门上又蹿起一把火，上前一把掀开来被子，却一声惊叫出来，“啊——你睡觉怎么不穿衣服？！”
“嗯？”唐允杰半睁睡眼，裸着上半身坐在床上看着她，“姐姐，你回来啦？”
“咳——把被子盖上！”
“哦……”
唐允杰还没睡醒，声音里夹着重重的鼻音，显得无辜又可怜，反倒是她操着擀面杖像个打劫的女流氓。美色当前，余之艺稳了稳心神，不过总感觉他好像又瘦了一点。不由地怀疑这家伙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她和老妈辛辛苦苦熬了几周的大补汤才看着他稍微胖了那么一点点，这反弹的速度也忒快了一点吧？
余之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身体好些了？”
“我出院了，搬来和姐姐一起住。”唐允杰看着她，眼睛黑得发亮。
“啊？为什么？！”
“我申请了A大的艺术学院，最近有一些面试，为了方便阿姨就让我过来。”
“你不是——要移民吗？”唐允杰刚才的话信息量太大，余之艺脑袋在打架。
唐允杰的目光锁在余之艺的身上，心中豁然开朗，笑了，“姐姐不来医院，是因为这个？”
余之艺没曾想唐允杰突然把话题转到这，思路一时跟不上来，又下意识地想掩饰什么，忙不迭地摆手，“不是，我……”
“我不会移民！”唐允杰坚定的目光看着她，提高分贝又重复一遍，“我不会移民！”
在唐允杰灼灼的目光下，能言善辩的余之艺半晌就挤出这么一个字“哦”。
余之艺思绪还没理清，又听见那边唐允杰开始耍赖，“姐姐，我饿。”
这下余之艺回血了，板着脸瞪着唐允杰，“你还有脸叫饿？谁让你一声不吭地跑过来，还霸占我的床，你给我起来！”
这次唐允杰很听话地从床上站起来，可余之艺又叫了起来，双手捂着眼睛，“你怎么不穿睡裤？”
“我比较喜欢裸睡。”
“你——啊——”
余之艺差点被逼疯，一溜烟跑出卧室。以后孤男寡女相处，那肯定更加不便，越想越觉得老妈的安排太不妥当了。立马打通电话过去问道:“王芳芳女士，你让唐允杰搬过来的？”
“是啊，那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申请A大，那不正好吗？”
“哪里正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不觉得很不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你知道你一个老姑娘，人家一个花季男孩都没说什么，你还害羞了？”
老姑娘？花季男孩？余之艺被呛得脑袋充血，“那你就不怕我把他怎么样吗？”
“就你那样，允杰还没瞎呢！”
余之艺气得跺脚，“妈——”
“别叫我，等你找到对象我才是你妈！还有那套房子虽然在你的名下但是别忘了钱可是我出的。我现在命令你把隔壁书房腾出来给允杰！”
挂了电话，余之艺被王女士几句话呛得两眼冒星星。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怎么就不长进呢？每次斗嘴都败下阵来。
一回头，却见唐允杰两手环胸斜倚在门框上，笑看着她。说到底，这家伙才是罪魁祸首！
7
余之艺仰头长叹，一脸无奈，“你真的饿了？”
“嗯！”
拖某人的福，晚上十一点两人又走上了冬月寒冷的街头。
第二天是周末，两人一起上街扫货，把冰箱填得满满的。以前一个人住，东西都乱塞一通。看着唐允杰在沙发上拎起自己的袜子，在厨房拿起自己的牙刷，余之艺干笑两声，挽起袖子决定大干一场。
余之艺拿着湿毛巾擦灰，唐允杰拿着干毛巾在后面擦第二遍；余之艺扫地，唐允杰跟在后面拖地，两人一前一后，唐允杰就像余之艺的影子，两人搭配收拾得很快。
打扫完卫生，余之艺泡了两杯清茶，端到阳台递给唐允杰一杯，“想不到你这个大少爷做家务还挺在行。”
“以前我一个人住，当然得照顾自己。”唐允杰嘴角牵出一抹苦涩。
余之艺见唐允杰眼中隐隐的闪躲，也没再追问下去。
扭头看着渐渐西沉的余晖，心情有些微妙。她一直觉得日出和晚霞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应该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分享。可没想到分手后的第一次晚霞竟然是和唐允杰。而他的心里藏着太多的秘密，她看不懂他。
有钱人的文艺娱乐，余之艺在游艇上已经领略过了。自从唐允杰搬进来自己的生活好像也跟着文艺了不少，饭后消遣都从看剧抠脚丫子变成了欣赏小提琴，而表演者当然是允杰小天才。
“好听好听。”余之艺虽然是个音痴但是绝对是最佳捧场王。
唐允杰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又继续沉入自己的演奏中，余之艺闭眼神游，这样温馨的画面却被门外突兀的敲门声给打破。
“谁啊！”余之艺穿着拖鞋走去，刚一推门明艳如火的红玫瑰就抢入眼帘，而后伴随着一个低沉的男音：“快递，请签收。”
余之艺一脸懵逼，再三确认收件人确实是自己才签了字。屋内的小提琴音戛然而止，看着余之艺怀中大束的红玫瑰，唐允杰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但是此时余之艺一门心思读着花上的卡片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余之艺看着卡片上的名字心里和咯噔一下，溜回卧室关上门拨通电话，“你给我送花了？”
“是啊，这么快就收到了？”电话那边陈骏很爽快就承认了。
“为什么？”
“想和你约会呗！不过这次可是我救了你。上次的媒人打电话问我俩情况怎么样，听语气是打算再给你介绍。我总不能见死不救看着你羊入虎口吧？所以呀，你倒不如抽空尝尝我这个回锅肉？”陈骏一番措辞行云流水，一听就是早有准备。现在大家都在同一个实验室，低头不见抬头见，余之艺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她这是作的什么孽？
从房间出来，餐桌上的花却没了踪影。唐允杰独坐在沙发上，小提琴被扔在一边。
余之艺四下望了望，问:“花呢？”
“扔了，我花粉过敏。”
余之艺若有所失地点了点头，心里正在琢磨要是转手卖掉或许会更好。却听见唐允杰又以生硬的口气命令道:“以后任何花都不要带回家！”
嗯？她没听错吧？这可是她家，这个家伙不过是暂住居然这样理直气壮地命令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