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无意心自深(二)

2020-03-24 12:23:03

古风

5

望允神女于天地之间化世,沐日月星辰而存。自父神母神羽化后,神女顺应天道执掌天盘,掌管九天之下众神诸仙的命数,守护天下苍生之安危,维系三界生灵之命道。

四海六合、八荒十洲尊其为众神之主,兹以为望允神主。第九天之上天河尽头,坐落着宏伟磅礴的观尘宫,望允神主常年居于此处静心清修。

天界纪元三十六万年伊始,元始天君应劫羽化,尔后锦屏天孙承袭天君之位。

锦屏第一次拜谒望允神主,是在南菩佛尊和他叔父栖止上神的陪同下,一同踏进观尘宫的。

其余尾随的一众子神官仙臣、灵使天仆皆跪在了观尘宫阙下,晃晃荡荡地跪满了整个第九天尽头。有胆大者微微偷眼一睹头顶之上的观尘宫,里面栖着的是三界之中四海内外最为尊贵的吾主望允。

本就与天地共气磅礴非凡的宫阙,因着望允神主常年的神泽恩养,越发的气势慑人。远远望着云雾缭绕之中只能看见日光月华金碧辉煌,耀眼得令人不得直视,吓得偷望者立时失了仪态,唯恐亵渎了尊主。

锦屏三人进了内殿,端看见流星月辉散落满地未有人打扫,那榻上之人以云为枕霞为被,背对着来人躺得那是一个慵懒散漫。

栖止上神和南菩佛尊都是在父神母神跟前的旧人,望允神主他们也是侍奉过的,知她一向随心所欲,并不拘泥小节。

是以两人尚算神情自若,只可怜那头一回见着望允神主的锦屏天君,心里着实受了深深地震撼。不过幸好这孩子端的到底还是天界的主君做派,锦屏只稍作几个运气,便能平静地开口说话了。

“不知尊主正在午歇,后辈们今日唐突至此,扰了您老人家清梦。”锦屏天君拘了礼,一丝不苟的站在那处。

那榻上之人闻声缓缓起身,肩头的云霞薄被滑落在侧转瞬消散,这才看见望允神主一身夺目的红衣艳得不可方物。锦屏天君口中的尊主她老人家睡眼朦胧地转过身来,一脸的懵然,一瀑的长发凌乱无序。

“叩见尊主。”三人见望允神主醒来,一同跪下行礼。

只锦屏第一次见尊主,便半抬了头,看见榻上的少女相貌平平无奇,稚气未脱。却在看第二眼时,女子漫不经意地笑染上眼角,眸中顿时如揽星华,面色能与轻云明月媲比。虽然仍然是一派散漫随性,却不失周正从容。

饶是九天女子皆绝色,这望允神主却令人只敢远而望之。

望允神主从虚空之中凝回了神识,想起今日该是新继任的天君来谒见的日子,便干“呵呵”了两声,漫不经心地一笑,“年纪大了,脑子越发不济事。”

话毕,起身之时,身后的床榻顷刻消失,几方坐榻和茶案现化在了眼前。望允神主又见宫院之中满地流星月辉,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便捻了个决在指尖打算囫囵扫扫。

锦屏看见望允神主竟是要亲自动手打扫的模样,终于把持不住冷静,“尊主!这等粗使活怎劳您老……亲自动手。”

饶是咬着牙忍了再忍,看着眼前的少女巧笑倩兮满脸童趣,锦屏口中那句“您老人家”实在是说不出口了。

栖止上神拍了拍锦屏的肩头,爽朗一笑,话却是对着望允神主说的:“尊主,锦屏虽已继任为天君,但终归怎么说才成年不久,端着沉着冷静到现在已是十分有定力了,您莫要再把这孩子吓着了。”

望允神主撤了指尖的术法,打消了打扫的念头。身形稍纵即逝再出现已是闲散地坐在了茶案前的坐塌上,一瀑长发也不知何时已经用风引束了起来,但仍然肆意不羁,发尾还由着风引牵动随风拂摆。

“罢了罢了,都坐下吧。我久不出这观尘宫,也不知现如今第九天之下的尊位者该端的什么作派,不妨事。”

栖止上神忍不住腹诽,便直直说了出来:“便是上古时期,父神母神还在时,端的也不是这般散漫随性。”

望允神主一向视礼节作派如无物,自是也不端尊主的架子。况且尊主与天地长存与日月同辉,这亘古冗长的漫漫道途里身边仅剩的几位旧友,她自是也任由着放肆些。是以,栖止上神这番话说出口,望允神主也只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锦屏肃穆着神色,从头到尾持着礼,未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板着脸作甚,过来吃茶。”望允神主衣袂翻飞之际,已将一杯茶遥遥地递了过来,话未说完,托着茶杯的云诀顷刻便被撤走。

锦屏眼疾手快接住了茶杯,尊主亲自沏茶本是后辈怠慢了长辈,但茶也已经沏了不喝又冒昧。喝与不喝,都是唐突。

一旁一直未说话的南菩佛尊显然比栖止上神要靠谱得多,他看见锦屏天君握着茶杯思量,便解围地将话题一转,恭敬道:“尊主,君上新继任,今日是来上领天听的。此间事毕,天君需按照惯例下凡历一场劫数。”

“既往如何今后便如何,九天主君系关三界,你既有这能耐坐上尊位,必然有你的本事稳住。就算稳不住也无妨,我终受着你的一声尊主,不会让你有事的。”望允神主胡乱地半躺着,盯着锦屏看了半晌。“只不过,你此去要谨记一事,缘法切忌强求。”

少年神色肃穆穿着一丝不苟,年纪轻轻作派屹然十分老成,举止间稳重沉着,心中虽历经惊涛骇浪,但面上却端着波澜不惊。

是个成器的孩子。

望允神主只松散一笑,“茶喝了就回吧,这两尊神佛借我解解闷。”

栖止上神和南菩佛尊都是侍奉惯了的,见望允神主这样一笑,便知她的敷衍。

锦屏行过礼,不做多留。

这方被留下的两人才双双回头,栖止上神一向藏不住话,便急急地问:“尊主是否已经为君上执过天盘?”

望允神主指尖轻叩茶案,沉思片刻,拂袖施了道密不透风的结界。

上一次望允神主皱眉沉思,还是父神母神羽化的那一次劫难。彼时魔界妖变,妖首帜方直取九天,天界一连塌方到第三天界,星宿天河都受了牵连,凡界险些几十亿生灵都被砸毁。妖乱一场,牵连三界。

帜方最后被望允神主用诛心术打得魂飞魄散,事情才算了结,但那一次望允神主沉睡了上千年。

望允神主收敛了笑意,问:“魔界妖变平息之后,彼时我沉睡千年,其间帜方的后事,料理得如何?”

尊主作派虽松散肆意,但心中一向有数,她这般神情定然是有事不妥。栖止上神不由得正色,端直了身子,“按照尊主沉睡前的交代,已将那妖首的残气败息一并拢入扶桑之洲的禁地,由凤凰神族圣女看护。此事早在您醒来时就已经禀告过了,都过去了这许久,可有变数?”

“凤凰神族是上古神衹,生来能以身压制浊息瘴气,待浴火涅槃之时梧桐荒火能将这些污秽净化。”南菩一向法相庄严,此时更加严肃,“诛心本就是重法,又有凤凰神族护法,那帜方再如何厉害,也不可能轻易凝回魂魄了。”

望允神主缄默,眼神几番流转,沉了脸色,“妖首浊息在扶桑之洲的事情,可有泄露出去?”

南菩佛尊将目光放在栖止身上,栖止上神清了清嗓子,“知晓这些上古秘史的神祗,都应劫羽化了。如今除了我们三人,就只有凤凰神族负责看护的世代圣女知晓。扶桑之洲我跑得勤快,也就是上心着此事。”

望允神主神色松了松,却在把玩着茶杯的时候,又将结界加固了几重。结界之外完全看不见里面三人,也听不见对话。而且观尘宫一直都只有望允神主独居于此,连仙娥都没有一只。此番动作令南菩和栖止二人,又心紧了三分。

“不是此事。”望允懒散一笑,添了杯茶。

“尊主请明示。”一向心无波澜如入定的南菩佛尊终于被望允神主的磨磨叽叽磨得急上了心性。

望允懒懒一笑,高深莫测地站了起来,“天机不可泄露。”

天命无定数,一切皆不可说。一旦泄露,命数式微。到时候就连执掌天命的望允神主也没有办法窥见一二。

所以一切要控制在她的掌握之中,就不能透露一星半点给旁人,以免引起天命的改写。无尽的漫漫仙途,是望允神主一直孤身在硬抗。凡世寻求神明的庇佑,九天神明寻求神主的庇佑,唯有眼前二人能明白几分她的苦楚。

但下一秒,这两个人就明白不起来了,望允神主的身形慢慢消散在结界之内,只留下了一句话给二人,“本主新琢磨出来的结界,赐给你俩解解闷。”

南菩佛尊和栖止上神,两人面面相觑。

栖止站了起来,又跌坐回去,幽怨地看了看南菩,“上一回,尊主的一层结界,你我耗尽心神钻研了足足七七四十九日才破开。”

南菩挺直了身子,端端正正地打了个座,“嗯,本座适才……看见尊主加固了八次……”

两人堪堪对望无言,南菩无奈一笑,栖止上神却已泪如雨下。

6

锦屏天君将九天的事物交代妥当,便直接投生去了凡界。

望允神主将南菩佛尊和栖止上神困在结界之中,自己出来在一旁祭出术法以天为器,一一盘了一轮锦屏在凡世的命数。

天命中给出的预示里,凡世中的锦屏坎坷不平地过完幼年,后半世爱发妻入骨,与其相濡以沫终了一生,倒也无甚能动摇神的根元之事。只是劫满归位之后却强行助那女子脱离凡人轮回之苦,是一桩大事。天命的最后,锦屏选择了舍弃神籍。那么很有可能是锦屏忤逆天道不得善终,但他又不肯罢休才会舍弃神籍。

神明舍弃神籍,不是入凡就是入魔。望允皱眉,她不能让堂堂九天主君,为了一个凡人而情乱,置三界于罔顾。况且帜方是心魔妖化之物,虽然当年已经被她用重法打散了魂魄,但这世间只要有心就仍然避免不了她重新凝聚。

望允叹了口气,挥袖撤了盘。再三思虑,稳妥起见连结界中的二人都未曾告知。

转眼间,望允神主的身影随风消散。

锦屏天君投生在凡世的身份是一位命途多舛的皇族世子,望允下凡寻他之时,他已经在凡世经历了十四载。

初见便撞见了小锦屏被人追杀,望允施了法替他挡过了一劫。但因此时的小锦屏凡胎肉眼,难以看真切望允的神体。仙凡有别,若想待在凡世助锦屏顺利躲过情乱之劫,还需有凡人的躯体。

望允神主匆忙之间,随便借了一副身躯,先助小锦屏渡过眼前一劫。但这样借来的体魄之中,本身就宿着一具灵魂。强自操控一副有灵魂的体魄一时半会儿倒是不成问题,只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神识和灵魂难以在一副躯体内长期相处,稍有不慎还会乱了神元。

望允神主走了一趟凡间回来后直奔的幽冥司,找幽冥洲主要了一副凡人的身子。幽冥司是地尽头的一处神洲,千万年也难得见上一面常居天尽头的望允神主。

这方见了尊主亲来,幽冥洲主战战兢兢地禀明,凡世有一处城池唤做盛京,其中允氏家族的一个女儿阳寿只有八年,眼下正好要将魂魄收回来。

望允神主闲散一笑,“就那一副罢。”

尊主的事情幽冥洲主不好过问得太过于细致,只得多嘴一句:“凡世妖息厚重,尊主周身自有的气泽恐会招引那些孽障的垂涎。”

望允神主懒散应了声,漫不经心的,“嗯。”

从幽冥司出来,有仙使拦住了望允神主的去路,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尊主!南菩佛尊和栖止上神被困结界中已有些时日了,好不容易让下使找着了您,您就把他们放了罢!”

望允灰溜溜地摸了摸额际,把这事儿给忘了,于是回了一趟观尘宫。

彼时两尊神佛已经在结界中待了半月有余,因明知结界难破,索性撒手等死。好在是栖止身边的仙使有过了经验,晓得尊者们又被望允神主困住了,便前来求情。

望允神主指尖捏诀撤去结界,里面的栖止上神一见到尊主就哭丧着脸又气又怒。

南菩佛尊依旧波澜不惊地坐在矮榻上打着座,睁开眼睛无奈地看了一眼居高临下的女子,满目星华神色慵懒,这样的光彩夺目。他忙闭上了双眼,压下心中的涟漪。

“我要到凡界待些时日,将神识强自囚在凡胎肉身之中,不便施展术法,栖止你在这九天之上替我护持一二。”望允神主给自己斟了杯茶,用的是她离开时用过的那个茶杯,杯中茶水还是温热的。

凡界妖息厚重,孽障靠汲取生灵的气息而存。望允神主这周身的神泽尊贵无比定然会吸引来许多的妖息。神仙将神识强自宿在凡身之中,法力修为会被禁锢八九成,强行使用术法会损毁神元,是不可逆的损伤。

栖止上神脸上尚有几分不满,但是闻言却敛了神色,“有什么事情需要尊主亲去,设身于险?锦屏?君上不是惯例历练罢了?”

望允神主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抬手拍了拍栖止的肩头。然后她回头,看着南菩正色道:“我将神魄暂存在观尘宫中,此去时日不知长短,还劳烦尊座替本主护法。只需在宫阙外面守住,不容任何人靠近即可。”

南菩佛尊低敛着眼睑,心无旁骛地打着座,听见尊主客气疏离地交代给他事情,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座下明白。”

交代妥当一切,望允又回头叮嘱了栖止一句:“扶桑之洲那处帜方的气息,我不在这段时日你需留心。”

栖止还未回应,望允神主已经凝出了卧榻,一袭轻盈的云衣随意一扬,人还未躺好神识已经随风而去。南菩伸出手接住尊主跌落的神魄,稳当地放在榻上,又变幻出云枕薄被替她掖好。

南菩佛尊将一滴眼泪幻化成菩提坠,菩提坠能替她净化不少凡世的妖息,也能让凡体在失了灵魂之后还能维持和凡人一样的生命力,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生长,不至于让凡人瞧出端倪。

南菩佛尊招来佛子,嘱咐他将菩提坠转交到望允神主手中。她应该察觉不到,这是一滴泪吧,佛本无泪,她又哪里会知道。

7

太子的大婚虽然推迟,倒是宫中却下了旨意,宣允归月进宫为太子授学。

允归月是玄天山的弟子,所谓授学自然是指求道修行之事。太子修行,为的自然不是得道成仙。圣上的意思是,修行修的也是修身养性,心静气平才得以平天下。

这是太子求圣上推迟亲事的条件,因此即便他不待见允归月,也还是冷着脸没有缺席。

为了方便授学,允归月住进了宫中的一处偏殿,离明为锦的寝宫仅有一墙之隔。明为锦的书房在宫殿的二层阁楼上,从半开的雕花木窗望下去,能将偏殿的整个庭院尽收眼底。

那时的明为锦还不知道,日后的他一站在窗前便会出神一整天。眼下只觉厌烦,每每从窗子看出去,总能看见允归月慵懒地躺在庭院里闭目养神,他便命人将那扇窗子钉死。

圣上似乎有意让允归月在宫中长住,她便将梧桐苑当成了自家的院子。

这梧桐苑名字取了“梧桐”二字,但这庭院中却并无梧桐。允归月央云鹤替她回玄天山挖来一株梧桐幼苗,她将树种在了这里。允归月自己不好养,养的一株梧桐倒是长得茁壮,不出半载就已经有了一片树荫。

允归月躺在庭院中的时日便越发的长了。有时候躺着躺着,连膳食都会忘了吃。

她真的是什么事都不上心。

明为锦是怎么知道的呢?他宽慰自己,并非是特意去留意的,只是那窗子虽然已经钉死,但是窗格间还是朦朦胧胧地能看见她的身影。

时间这样过了三年,凡世的日子对于允归月来说总是过得稍纵即逝的,唯一需要上心的也只有一个明为锦而已。

允归月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女子容貌长开了不少。不由得欣慰地看了看手腕上挂着的菩提坠,南菩佛尊考虑得总是这般周全。这东西不但能让她免遭凡世妖息的侵染,还能让这副身躯维持生长,这样看起来的确和一个鲜活的凡人没什么不同了。

允归月很少梳妆打扮,今日要去见明为锦,她便难得的没有由着自己散漫随性,特意让络络给自己收拾了一下。

今年已经是允归月的及笄之年了,和明为锦的亲事已经没有理由再拖。为免节外生枝,允归月觉得还是得认真讨好一下明为锦的。

明为锦多数在阁楼的书房里,替父皇分担些国事。

允归月上来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的茶案旁,没有打扰他。因为允归月按时会为太子授学,久而久之便不需要宫人通传了。

见明为锦忙碌,她也不催促,自己懒懒地倚在一旁,兀自斟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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