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申美华接到公安局电话的时候，正在厨房里做饭，她一边炒着菜一边按下了接听键，只听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问：你是李伟的爱人吗？现在来公安局一趟。
申美华怔惊了一会儿，心想，肯定是那个死鬼赌博被抓了，那就让他呆着吧，总会有人保他，反正这个家对他来说也只是个旅馆，唉，连旅馆都算不上，旅馆还能收住宿费呢，近年来，他不问家里拿钱就不错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心里的火就往外窜，连带着看到两个孩子都心烦，她大吼一声，起来半天了，洗脸都还要我叫啊。把正盯着电视屏幕的两个孩子吓得一愣，女儿问，妈，我爸又不在家，大早上的谁又惹你了？
申美华自顾自地坐在餐桌边喝着白米粥，筷子里夹了一块荷包蛋，平时最爱吃的早餐搭配，现在却一点味口都没有了，勉强喝了几口粥就放下了筷子。
李伟这大半年经常夜不归宿，整天泡在那家麻将馆里，申美华去大吵大闹过，可李伟没有一点悔改的意思，还对她大声吼叫，你就是个母老虎，男人跟你在一起都被你逼疯，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跟你结婚后，我兜里比脸还干净。
申美华心一阵阵绞痛，是谁说，我不喜欢管钱，把钱交给老婆我放心；是谁说，我就是要把你宠成别的男人都受不了；是谁说，我娶你回来不就是疼的啊……
才短短十年，这个男人就翻脸无情到这个样子。申美华说，既然你这样认为，那我们离婚吧，我成全你。李伟冷笑一声，你说离就离啊，我十多年在你那儿受得罪找谁讨回来？说完就摔门走了。
洗碗的时候，又接到公安局电话，你赶紧来公安局认领一下尸体。申美华手里的碗咣当一声掉入锅里，溅起大片洗碗水在她身上，她扶住墙壁靠了一会儿，喉咙像被人掐住似的难受，她擦干手，深吸了口气跟女儿说，我出去一趟，你把碗洗一下。
匆匆赶到公安局时，申美华整个人都累到虚脱，捂住胸口喘着气，眼泪在脸上疯狂肆虐着，接待她的警官说，我们早上巡逻的时候，发现了你丈夫在滨江河自杀了，死亡时间大约是凌晨五点多，这些东西都是从他身上找到的。
钱包、身份证、打火机、手机和一些散钱，散钱里夹着一张纸条，应该是遗书，里面写道：我欠下赌债对不起老婆孩子，不想再拖累你了，希望你下半生能过得更好，我这辈子欠你的，只能下辈子还了。
申美华扒开盖着李伟尸体的白布，抓着他的衣领咬紧嘴唇恶狠狠地骂，你这个王八蛋，怂包，你给我起来，李伟的脸已经被水泡到有些肿涨，头发也稀落地散在额前，申美华的骂声凄凉而尖锐，不断在空间里回荡，听着叫人心酸。
那个早上的阳光格外刺眼，公安局大门外的那棵杨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矗立，显得十分萧瑟。
2
当年，李伟算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吧，长得也帅气，对申美华一见钟情，本以为很容易追到手，谁知她骨子里非常的清高，认定自己长相普通，家庭一般，配不上李伟，对于他的种种示好都冷眼旁观，根本不给他机会。
人就是这样，越难得到的就越想征服，李伟像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似的，非申美华不娶，上下课准时跟在身后护送，看着她把自己买好的早餐给其他同学吃，他还要买，生日、节日什么的，总往她抽屉塞礼物，因此，同学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二十四孝好男友。
申美华虽然表面上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却暗暗把自己的心撬开了一条缝儿，就在她准备让李伟温暖不失分寸的爱渗进来时，李伟像被谁按了暂停键似的，突然不出现了。
李伟不来的那些日子，申美华总会被一种无形的失落和不安包裹着，彼时才知道自己爱上他了。她不想失去这个人，便在毕业后鼓起勇气找到了李伟。
刚开始李伟还是躲着她，在她的再三追问下，李伟说，我配不上你，原本我是占了家庭条件好这一优势，现在我父亲生意败落了，我什么都没有，更给不了你好的生活。
申美华扑嗤一笑说，我还当多大点事呢，我又不是嫁给你的条件，有多少人都白手起家，我相信只要肯努力日子不会差到哪儿去，自己赚来的钱用着更踏实。
李伟当时激动的眼眶都红了，抱着她转了好几圈，大喊着，我一定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的，相信我。也许是填补了多年的遗憾，终于得到了女神的喜悦覆盖了一切，李伟自信满满，满腔热血地规划着美好未来。
于是，在最好的青春年纪，两个人结婚了。
婚后没多久，申美华就怀孕了，次年生下一对龙凤胎，整个月子期间都是李伟在照顾着母子三人，虽然生活很拮据，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一家四口蜜里调油的日子。
可李伟一再创业失败，给他带来了很重的挫败感，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父亲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李伟是独生子，他只能停下手里的工作在医院照顾父亲，一照顾就是近两年，直到父亲抱憾离开。
那些日子把李伟仅剩的一点信心都消磨了，他非常后悔拖着申美华跟他一起过苦日子，在他心里，老婆是女神，不应该过这么苦，他一遍遍向她道歉，说自己辜负了她的期望，是个没有用的男人，不值得她托付。
申美华说，我嫁给你本身就不是图钱，你知道的。
正因为如此，李伟才更愧疚，那样糟糕窘迫的日子，他再也不忍心让老婆孩子过了，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更没本事重振李家的家业，他放弃了，瞒着申美华去找了份事做。
申美华知道后，哭着说，是我不好，帮不到你还拖累你。她知道李伟有野心，有抱负，重振家业一直是他的想法。李伟搂着她，罗列了一大堆上班的好处，既能保障家庭生活，还能积攒人脉、经验等等，为了让申美华安心，他还说一定不会放弃东山再起的机会。
3
当她美滋滋计划着未来时，天知道哪个地方又有个坎等着绊她一跤。
李伟走了，申美华整个人像是空的，没有表情也没有眼泪，安安静静地料理好他的后事。如果可以，她宁愿李伟一辈子落魄潦倒，跟着他过苦日子，也好过他往自己心口上捅刀子。
李伟用了五年的时间，把家里的生活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在公司里也是个小领导，可他几乎每晚都有应酬，喝到大醉回家就是常态，再也没有时间陪申美华散步、带小孩了，两个人说话的时间越来越少，如果仅仅是这样，她还不至于那么恨。
人啊，总是容易得陇望蜀，在欲望里越陷越深，申美华不知道李伟什么时候染上了赌博，也许一开始只是为了舒缓下工作上的压力吧，却越玩越大，一发不可收拾。
有近一年的时间，他没有再拿钱给申美华家用，问他要也是非常不耐烦，工作也不好好做，跟换了个人似的，申美华不相信李伟会变成这个样子，趁他睡着的时候，她偷偷打开了他的手机，却看到他跟一个女人的聊天记录，露骨到让申美华一阵阵恶心。
申美华决定要去找李伟的小三，看看她到底是怎样的女人，怎么就把李伟迷成这个样子。
很容易就打听到了那女人的住处，她就是李伟常去的那家麻将馆的老板娘。
那天，她趁李伟上班的空隙去了女人的店里，有两张桌子坐了顾客在打麻将。女人招呼申美华说，要稍等一会儿，等下就有牌友来。
申美华压低声音说，我不打牌，我是李伟的老婆，专程来找你的。女人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冷哼了一声问：你找我干嘛？
申美华说，你开门做生意不是为了破坏别人的家庭吧。那女人怒瞪着申美华，低吼了一句，管好你自己的男人吧。
这句话像把利剑一样插在她心上，她记得之前看电视时看到这样的桥段，她会对李伟说，要是你有了小三，我才不会丢这个脸去找她呢。李伟扳过她的肩膀，一脸认真地说，我这辈子只有你，绝对不会有别的女人。
这话还那么清晰地言犹在耳，突然之间就变成了眼下这么丑陋不堪的场景。申美华看着女人那张娇媚的脸，就想撕烂她，手举到半空还是停了下来，骨子里的骄傲让她做不到像个泼妇那般不顾脸面。
她强忍住怒火，硬是把要溢出来的眼泪逼回了眼眶，冷笑一声后转身走出了那家麻将馆。
李伟让她感受过最温暖的幸福，也给了她最刺骨的伤害，她知道近年来李伟的日子也不好过，从他日渐消瘦的身形就知道，但申美华不想把自己的关心那么廉价给他。生气的时候还常常咒他去死，但从来没有真的想要他去死，可他就那样静悄悄地死了。
4
申美华虽然恨，却常常看着李伟用过的旧物出神，她不想扔，仿佛留着就有一个念想。
为了维持生计，她每天傍晚下了班，都会到集市里去摆摊子卖衣服，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在风雨中熬着。转眼间，又到了李伟的祭日，申美华带着些纸钱去到墓地，远远看到有个女人的身影立在碑前，隐隐听到她说，这些年，你在那边还好吧，唉，你为她做了那么多又不让她知道，何苦呢。
申美华往前挪动了几步，那女人一边烧纸一边说，还说你呢，我自己不也一样，甘愿背负那么臭的骂名，只为演一场戏给你老婆看。
申美华满腹狐疑地走前去，女人听到脚步声回头望向了她，露出惊讶的表情，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申美华问道，你跟他演什么戏给我看？
女人不理会，起身想走，被申美华一把拉住，你说清楚点，我有权利知道。女人叹了口气，好吧，我告诉你，我跟你家男人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帮他，为了让你恨他。
为了让我恨他？为什么？空气陡然安静，在李伟的墓地前，那个女人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阵山风灌入耳际。
李伟为了给申美华更好的生活，在公司里加班加点，为了谈下一个客户，常常喝到吐，申美华为此责备过他多次，不想他拿命换钱，可当时的李伟哪里会把这些话放在心里，他要趁年轻多赚点钱，让申美华过上好日子。
这样的辛苦付出，公司也给了他回报，可他明显感到身体越来越吃力，还常常觉得胃里很难受，他没太当回事，直到有次喝酒胃出血被送到医院，检查后才得知自己已经是胃癌晚期了。
知道自己身患绝症时，李伟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申美华知道，他很清楚癌症病人对于一个家庭的拖累，日子刚刚好一点，他不能让申美华和孩子，陷入贫病交加的困境里苦苦挣扎。
更难以想象自己走了，申美华会有多痛苦，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每次想到这些，他就痛哭不已，只有让她恨才能对自己的离开不会痛苦那么久，对一个妻子来说，男人的背叛就是最致命的伤害。于是，他找到喜欢自己多年的女人，请求她帮忙演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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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苦笑一声说，当年我一次次听李伟说你有多好，他有多喜欢你，而你一脸无视，我心底是高兴的，但看到他为你难过，我又希望你能跟他好，我们两个的情绪总被你紧紧拉扯着，毕业后你找到他，说要跟他交往。
我都记得那天，他穿着白衬衫高兴地在我面前跳起来，像个孩子似的在阳光下格外耀眼，还把我当兄弟般拍着我肩膀说，申美华是我女朋友了，不用多久就会是我老婆，我要让她一辈子都幸福。
有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们三个就是一场孽缘，他欠了你，我欠了他，如果我能料到他会走上这条绝路，怎么也会守着他。
申美华早已泣不成声地跌坐在墓前，她想起了李伟有段时间常皱起眉头，捂住胸口，有一次她没忍住问他是不是生病了，李伟却冷漠地应道，不关你的事，我死了你不是更高兴。当即申美华就回应了他一句，是啊，我更高兴。
偶尔回到家里，为了不让申美华察觉出异样，他就强撑着说出让她恼火的话，而本身骄傲又对他满心怨恨的申美华，从不在李伟面前示弱，更不说什么好话，那时候，李伟心里是有多难受和绝望啊。
女人临走前说了句，既然你都知道了，就带着他对你的爱好好活吧，别辜负他。
申美华看着女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点点头，转身望向墓地，似乎听到李伟在说，老婆，我没有对不起你。
申美华悔恨交加地捶打着胸口，如果自己能放下面子，对李伟多一点关心，多一份信任，那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无处忏悔更无处赎罪，除了哭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想起来，只有把两个孩子带好才能给九泉下的李伟一丝慰藉。
申美华扶住墓地前的一棵大树吃力地站起来，轻轻说了句，我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