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鸢儿,快跪下,给大人磕头。”
“多谢大人为鸢儿洗刷冤屈,鸢儿感激不尽。”
文修缘见堂下二人行如此大礼,连忙起身下阶,将二人扶起:“这是本官的职责,我万万不能对不起这高堂之上悬挂的‘清正廉明’四字”。
回到府中,文修缘褪下官服,为自己斟茶倒水后,又接了一杯,放在了木桌对面。他缓饮茶水,抬头看向窗外,梅花树又一次盛开,地面是一片艳红。
他喃喃自语道:“云生,我这算,替你完成心愿了吗?”
2
“客官请坐,要点什么呢?”
“二两女儿红,两碗米饭,再来几个小菜。”
“好嘞!”
酒菜上桌,柳云生边为文修缘斟酒边感叹道:“文兄啊,实在是没想到,进京考试竟能遇上你这般如此投缘之人,咱俩今天,不醉不归啊!”
文修缘笑笑:“我也没想到呢,这枯燥无味的赶考之路上,有幸与柳兄一同,来,咱们干了这杯!”
窗外传来欢喜的喇叭声,不知是哪家少爷娶亲,撒了一地红花。
柳云生望向窗外,一手支头,一手转动酒杯,温声道:“我总是在不同阶段喜欢不同的花,明明我也不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现在,我就特别喜欢梅花。”
文修缘好奇道:“哦?怎么说?”
柳云生低头看了眼酒杯,又看向文修缘,缓缓吟诵道:“‘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
文修缘夹菜的手一顿,继而轻笑道:“我也喜欢这句诗。”
柳云生跟着笑笑,抬手倒酒,怀中的本子不小心掉了出来,他弯腰捡起。
文修缘见此,好奇心又上来了:“柳兄,我看你常常揣着这本子,这里面是记着什么,让你如此宝贝。”
柳云生攥着本子说道:“习惯而已,我总是喜欢把重要的事物记录下来。”
文修缘还想继续问,但又觉得有些不妥。
柳云生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开玩笑似的说道:“里面可是很多小秘密的,想看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没,我没想看,既然那么重要,你记得收好了,别再掉了。”文修缘有些窘迫地说道。
“哈哈,文兄,你可真经不起逗。”
3
二人在同一家客栈住下。
柳云生看累了书,准备邀着文修缘去街上寻点吃食。
他来到文修缘房门前,敲门唤人,但屋里没有响动。腹中空空让他无心思考,没想太多,便独自出了门去。
买了俩包子,他便往回走,在快到客栈的拐角处时,他听到了巷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孙家女也是你能惦记的?”
“没有!孙姑娘才华横溢,我很欣赏她,仅是泛泛之交,你将我二人的关系说的如此肮脏,才是对姑娘的玷污!”
“还敢还嘴,给我打!”
柳云生一惊,大喊着“文兄”并且奔向他们。
文修缘诧异地看向他,但因混混们巨大的力道而发不出声。
二人都是没有半点功夫的书生,自然打不过这群整天混日子的纨绔们。
混乱中,为首的那个纨绔抄起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奸笑道:“让你们尝尝滋味,给你们长长记性!”说着便朝着离他较近的柳云生砸去。
柳云生这时正被一个混子向后架着手臂,他感受到面前呼啸而来的风声,条件反射下猛地低下了头,后面的混子没有防备,一下就被石头给砸中,瞬间没了架人的力气,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纨绔大惊,扔掉了手中的石头,掉头就跑。跟随他的另外两个人也不管同伴的死活,跟着老大跑了。只留下奄奄一息的文、柳二人和已经撒手人寰的混子。
4
“证人在此,柳云生,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大人,那天,那天王振那个家伙真的在场,就是他干的,周围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云生是为了护我,”文修缘语无伦次地吼道,转身抓住证人的衣领:“为什么不说实话,为什么!”他又转向柳云生:“云生,你说说话啊,你辩解啊!”
柳云生顶着一脸伤痕,一言不发,只是用怜悯的眼神注视着堂上的官员。
何守仁被他看毛了,有些没有底气地说道:“三名证人的证词一致,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柳云生淡淡道:“没有,就是想问问,你们收了王家多少钱,我好下辈子投个差不多的的人家,可以任意妄为,无视朝廷。”
何守仁心虚地怒道:“休得胡说八道,柳云生,证据已经整好,只待朝廷复核,你便等着秋后问斩吧!”
5
行刑的日子来的飞快,直到柳云生上了囚车,也不见文修缘一眼。他眼底尽是留恋与惋惜,默默地自言自语道:“修缘,你是愧疚吗?我从未怪过你,还是怕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不会的,狼狈的只有他们。修缘,来送送我好吗?”
行刑时间到,柳云生被带上了台。他面对围观的群众,突然大喊:“何守仁贪赃枉法,愧对朝廷,他收了王家的钱,让我当替死鬼,我问心无愧,朝廷若持正义,就请记住今天这起冤案!”
周围人议论纷纷,但眼底并没有一点同情,有的只是看戏的心思。
何守仁慌张地制止他继续说话,大声喊道:“时辰已到,斩立决!”
柳云生嗤笑一声。刽子手手起刀落,地上霎时一片血红,仿佛一朵肆无忌惮盛开的梅花。
6
死刑判决刚一下来,文修缘就疯了,他疯了似的去寻找拉王振下马的证据。
行刑前一天,他找到了曾经被富家子弟玩弄致死的女孩的家人,还有当时真正的目击证人,并答应他们之后会好好地报答,只求明天在刑场上能够给柳云生一线生机。几人找了一家偏僻的客栈住下。
他们正商讨这明天的说辞,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脆弱的木门被踹开了。
“呦,小书生,你又在这做什么呢?”王振带着几个小跟班出现了。
“你又来做什么,怎么,还想杀人吗!”文修缘怒不可遏,眼睛骤然充满血丝。
“哎哎哎,话不能乱说,谁看到了,啊?你们看到了吗?”王振看向几位证人,证人们惊恐而不知所措,王振乘胜追击:“你们可想清楚了?帮他还是帮我?还不快滚!”
证人们像泥潭中受惊的蝌蚪一般,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外。
“别走,求求你们!”文修缘试图拉住旁边的人,但手上一点劲都使不上,只能看着希望就这样飞走。
“疯子,你这个疯子!”
“到底谁是疯子,穷书生还妄想和我王家抗衡,做梦吧去!”王振猖狂大笑着。
文修缘最后的希望,只有他自己了,他猛地冲向门外,但瘦弱的身躯被王振一推,又倒回了房内。
“你觉得我会让你走吗?给我打!”
半个时辰后,店主才敢上楼查看。文修缘已经躺在地上,动弹不得,面上血和眼泪纠缠在一起,模糊得看不清五官。
7
“抱歉,让一让,抱歉。”
文修缘好不容易挤到前排,从下至上挨个核对名字,直到动作顿住,他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一直喃喃着:“中了,中了。”
官袍加身,一跃龙门。
文修缘坐于堂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下面跪着的王振,毫无感情地质问:“王振,证据都已在此,你可知罪?”
“文修缘,你敢抓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王振挣扎着,嘴里不停咒骂着。
文修缘不理会他的污言秽语,继续道:“我会将你的罪名一一列下,呈给圣上,相信圣上自有判决。”
8
文修缘回到书房,望着身旁柳云生的一箱遗物。在之前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没有勇气整理这些,他挣扎许久,打开了箱子,第一眼就看到了柳云生最宝贝的本子。
盯着本子犹豫了一会,他最终还是打开了。他一页一页翻着,里面有柳云生从前的经历,对科举的憧憬,还有进京赶考的劳累,里面记载的,是云生的一生,看得他是一会儿哭一会笑。
“柳兄还真是,善感之人啊。”他继续翻着,直到看到其中一页,夹着一片干枯的梅花花瓣,上面写着: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修缘,折花赠你”。
他一瞬间,有些呼吸不过来。
一刻钟后,他平复了心情。这时下人来报,李小姐又来找他了,他无奈笑笑,用镇纸压住翻开的本子和梅花瓣,和下人一同去院内迎接。
院内廊上,下人想到方才文修缘面对李小姐时,脸上生疏的笑容,便多嘴了几句:“大人,您明知李小姐倾心于你,为何却如此冷淡,三番五次拒绝她,要知道李小姐家中可是达官显贵,长得也甚是貌美”。
文修缘摇摇头,答道:“本官现在无心情爱之事,只想好好为百姓做官,为百姓做事。”
下人还想再说,被他笑着制止了。
一阵风从窗外吹来,镇纸下的梅花被不断地吹起又落下,打开的本子上,多了一句话,未干的笔墨,在花瓣下若隐若现: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