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茸
1
再见面,已是五年之后。
我从地铁出站口走出来,抬眼看见那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男生一袭黑色西装,都市精英模式,比印象中壮实一些。女生穿着白色铅笔裤和豹纹露肩衬衣,套一短小紫色皮草,头发卷曲披肩,身姿曼妙,脸上的胭脂妩媚惊艳。
走近看,才知还有一个男生,三人不时交谈,频频留意左边的地铁出口。
我从右边走过去,心里紧张无比,想举手同他打招呼,又期待他发现自己。人来人往中,我看到他忽然侧过脸来望着我,英俊的脸上露出爽朗惊讶的笑容。
我心口暖暖,半晌,他确定的叫出我的名字:“南北,好久不见”。站在他身旁的男生,闻言探究的看着我,点头致意。妩媚女生朝我笑笑:“我比你先到”。
南方三月,寒流盘旋。穿堂风蹒跚而来,冷峭又湿润,含着一丝生机勃勃的清醒。
时间太匆匆,才一转眼。她与他已经披着成功的光辉。
我招手微笑着同他们招呼:“苏然、季颜,好久不见。”也许我的笑容都有点僵硬,好在隔了一段距离。人群很吵闹,我的叹息淹没在心里。
他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浑身洋溢着一股冲劲。季颜身上披着他的西装外套,变得更加倾城惊艳,一副女王模样。
我一瞬间觉得愁绪难堪,有句话说得好,相见不如怀念。这么些年,我刻意不回南城,不去听那些过往,只为图一个心安。现在才知,过往就像手里的掌纹,它不动声色留在你的年轮里,逃也逃不了。
我压下心绪,朝季颜说:“刚才电话里,不是说坐过站了。”言下之意,怎么你比我还快。她浓密的假睫毛眨呀眨,双眼蓄满笑意:“不这么说,你会赶着来么。”
待我还想表示什么。苏然走到我身旁介绍起那个男生:“这是我大学同学亚宁。”我点头微笑。许是我太过于拘谨,苏然示意季颜与亚宁走到前边带路。
天空墨蓝一片,似水墨般深深浅浅晕开,乌云滚动,风起风落。天气更冷了。
我们并肩走着,他微微俯下头问我:“这些年你都在干什么?”路边暖澄澄的灯光映照在他白色的毛衣上,形成一道柔和的光晕。
“上班。”我随意的说着话,脑袋里试图去回忆这个男生的过往。“你呢?我今晚听季颜说,你要去北京出差,刚好路过这边,所以找这边的小学同学小聚。”可是,我心里疑惑,难道晨洲那边没有飞机么?
苏然告诉我他目前的生活状态,毕业进入大企业工作,因出色的策划能力与管理被领导赋予重任,已经建立自己的团队,出差是常事。
我表示很高兴,真诚的为他祝贺。
2
夜色弥漫,人行道两边树丫已是嫩芽新意。商铺门前支起一个个红色方形帐篷,火锅烟雾热腾腾的飘出来,广告牌上写着XX牌猪肚鸡,味鲜肉美。
我们在这餐馆门前待了约120分钟,犹如看一场加时电影那么久。
席间,苏然热烈洋溢话起工作上的趣事,说完又聊起大学时代宿舍囧事。他活灵活现与亚宁说出一句又一句的冷笑话。
我缄默喝茶,不时笑笑。苏然说起小学时代的趣事,索性放下筷子,一一罗列起我们的过往。
他温润的神情氤氲在烟雾中,让我有一刻的恍惚,仿佛回到年少时期。
小的时候,我寄住在外婆家,屋后是一片空地,被用来安置吃草的牛群。有次,我站在那边玩捉迷藏,人群中来了一个瘦弱少年,他一直盯着我看,我跑来跑去,他还是盯着我不动。
我恼怒的推了他一把,他跌坐在牛肚上,只见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有一丝愕然。我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说,还敢看不?
我感觉有点酸酸。低头喝完小碗最后一口汤,果然很暖很润。这时,一块新鲜牛肚放在我的碗里,面前的苏然招呼我多吃点,又夹上一块鸡肉。可是,我刚吃了饭过来,单单喝汤就饱了。
桌上云淡风轻的气氛,苏然回首跟亚宁侃大山。季颜把手机当镜子用,翘着兰花指扒拉眼睫毛,又嗲笑着对两个男生说,我拍个大餐照发朋友圈。
她侧脸对我,淡淡说:“这汤里放了红枣枸杞,多喝能养颜美容。”
我与季颜从小到大都是同桌,感情好得跟连体婴儿一般,高中毕业后,开始我们工作也找一块。只是她后来入了舞蹈圈发展,我朝九晚五,即使在同一座城市,一年也没见上一次面。久而久之,各过各的。
如果你面前有两个女生:一个妖娆妩媚,活力百倍;一个天真清淡,安静自然。你会怎么选?不管放在哪里,很多人都会选前者吧。
我们干杯,无所不谈,吃吃喝喝。
苏然忽然问我:“南北什么时候结婚的,今天出来,孩子不缠你么。”他表情过于自然,让人听不出玩笑的意味。
“你听谁说我有孩子跟结婚了?”我又诧异又急的求证:“同学会上,谁大嘴巴的?”
“艾森,他说你孩子已七岁大。”苏然依然脸色从容,又说:“没想到啊,他以前可喜欢你了。”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除了失笑只有无奈:“他结婚生孩子比谁都要速度,而且他说话向来都大打折扣。”
忘记说一声,今年我22岁。每天除了上班上课,别无其他。如果苏然知道我痛恨结婚生孩子,不知作何感想。
苏然定定看着我,眼里好像在说,南北你心里是否对他还心存好感。我不知脸上的表情如何,不敢再看他眼睛。
只想起每年新年电话祝福里,思岚准点汇报:“艾森,年初三就跟小菲订婚了,你回来么?”我才不回去。隔了一年听到艾森结婚了。
艾森结婚又算什么大事,我才不回去。早在七年前的秋雨夜里,艾森在电话里告诉我,他会跟小菲谈恋爱七年,然后结婚生三个孩子。我最后一次,沉默的听着他的声音,猛得挂上电话。
如果说,你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恋着一个人,那个人刚好也喜欢你,可是有一天,你们发生些许矛盾。你的好朋友打着好心帮忙撮合,结果你从电话里听到他们一起的消息。你能怎么办?
任谁都会选择永不永不再见。
艾森,这一生,南北只期望永不见你,永不听你的消息。
3
今晚没有看到月亮,四周都是围着火锅聊天寻乐的人群。
在这杯起杯落间,桌上又加入新一轮话题。苏然喝过啤酒,脸上一片绯红,眼里似醉非醉。
季颜不由打趣道:“同学会上,怎么不见你带女朋友出席呢。”
我听到苏然的八卦,比什么都兴奋,黠笑着:“你这可不对啊,都领回家见父母了,同学会都不带出去。”又去瞄他洁白纤长的手,果然戴着一枚戒指。
隐形人亚宁,忽然开口:“他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完,还瞥了我一眼。
“同学会,大家都约定不带家属。”苏然坦然,又说:“季颜现在跟着舞团到处跑,一般男生肯定看不上眼,最近有男朋友么?”
我记得前两年,季颜有一个兼健身教练的模特男友,她那会拿着一张肌肉男的照片问我,你们觉得我男友怎么样?
当时,我跟思岚表示,这家伙不行,带有桃花眼的男人靠不住。她听完只是笑。隔年又听她回去办护照,准备跟男友去新加坡过年,最后只去了香港。
后来,再没从朋友圈里听到她感情任何消息。空间全是季颜天南地北去演出的舞蹈候场照片。越来越妖媚,表情似笑不笑。
在我们三人诚挚的目光下,季颜故作惊讶道:“没有男朋友。”她手机响起,起身走到外边接起来,又回头问苏然:“我一个朋友要过来,方便么?”苏然寻思了会说:“是男是女?”
“男的。”季颜看苏然一副随你的模样,对电话报上地址,又嗯嗯两句,笑容似花走回来。顿了一会说:“他问我自己在这里,待会有人陪我回去么。”
我看着季颜,又听说他是特约群众男演员,刚从片场刚回来,心里又担心又欣慰。
吃得差不多,话题从浓转淡。等待的片刻,苏然掏出手机,询问我的朋友号。我讪讪的表示,不热衷社交软件,只留一个微博与企鹅。
他有些失望,又加上了企鹅。他又跟季颜、亚宁“摇一摇”,彼此加上好友。
季颜还在一旁拍照,苏然表示:“南北,来拍一张。”说着就靠近我身侧,眉目毅然对着季颜的手机,咔嚓一声,定格留念。我有些不安,这不是我心里的本意。
在稀稀拉拉的话题中,季颜的男演员朋友过来了,他一路风尘仆仆,头发微翘,见到季颜那一瞬,才看到我们。按照我多年花痴男神的程度,客观评价他连苏然也不及八分。
我们都吃撑了,苏然又加几个菜,服务员忙活了一阵。吃吃停停中,男演员朋友聊上很多圈里八卦,不外乎明星多大牌,群众演员多苦逼。
待他吃完后,苏然提议去唱KTV。许是我很久很久没有夜里出门,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苏然看了桌上我那一碗猪肚与鸡肉,他眸色不快,有些委屈道:“南北,别人为你夹菜,怎能浪费好意不吃光呢?”
我刚才喝完汤就饱了,撑着吃下少许,还剩许多未动,其他人都看着我,我怎么说都是错,索性不说话。
我似乎又回到那惶恐的年少时期,害怕别人不够开心,我抗议无果就听之任之。
一没留神,他们已经准备唱歌去了。这时头顶上传来一声“先生,买枝玫瑰送人吧,今天是女生节。”
我抬眼看了老妇人一眼,她花篮里放着一打玫瑰,包装上玻璃纸,花枝头软趴趴,枝叶边齿有些许枯萎,想必是昨日滞销不去的爱情见证物。
苏然挑挑拣拣,拿下两枝,一朵给我,一朵给季颜。老妇人收完钱,笑的嘴歪歪的走了。我翻了个白眼,手中这花哪里值20块,苏然你真是被坑了。
季颜把手里那朵玫瑰也给了我,于是我拿着两朵垂头丧气的玫瑰,在苏然的目光中缓步走向附近的KTV。
4
南方三月,淫雨霏霏。
街上都没什么人了,连taxi也没一只。后面季颜与男演员走一起,前面苏然与亚宁不时商量怎么走。我哆哆嗦嗦拿着花亦步亦趋,我忽觉很孤单,从未有过的孤单。
许是周末KTV大堂前台说,过30分钟才有包厢空出来,苏然带我们坐到沙发上,他忽然郑重道:“季颜,你要多帮帮南北。”
言下之意,我一听如咽在梗,一定是我病容憔悴,脸色苍白,苏然才会如此嘱咐吧。我该感谢他好心还是恼怒摔门而去?
沙发另一头,季颜沉吟一声,只笑笑。男演员朋友跟她说起圈里的事情,她点点头又认真讨论起来。
我只想快点唱完回家去,逃离逃离,忍着难受跟苏然聊几句。一波又一波的男男女女,来来去去,言笑晏晏。
在我伸直双腿N次后,大堂人员带领我们进入KTV包厢里。灯光迷幻,神经轻松少许。眼光流转间,果盘酒水上来。季颜这麦霸已经开始甩开嗓子,清清浅浅唱起来,一曲惊艳四方,男演员朋友一脸痴然。
刚才吃饭间,他坦荡荡表露着喜欢季颜已有时日,只是佳人一心穿梭于声色场所中,恋爱亦是不松口。他无奈,只能屈从在佳人身后,来来去去为她高兴而高兴,为她忧愁而忧愁。
季颜一曲完毕却兴致不高,苏然低沉声音唱起《好兄弟》。亚宁招呼男演员朋友玩色子,我被拉入伙,季颜站在他身后看点数大小。
亚宁提议,两人一组PK,输的一方说一个秘密。我有点傻眼,这玩色子,我头一次,连点数大小都不清楚,输掉事小,套秘密事大。
季颜与我成对峙状态,我与亚宁一组。几个回合下来,我摇出来的点数都由亚宁看过,他的眼色一次比一次要晶亮,我心里明白这是赢了。
愿赌服输,我随便问男演员朋友:“你谈过几次恋爱?”
在场的人都报以好笑,他沉沉的说:“两次,都无疾而终。”他眼光又掠过季颜姣好的面容,欲言未言。恰好,苏然挥手让他去唱歌,想是苏然连唱了几首,嗓子有些干,正喝着水。
我心觉无趣,正想撒手不玩,季颜点歌回身问我:“还是老样子?”我点头。以前我们都喜欢唱宝儿萧亚轩的歌,久而久之,彼此都了然于心。可是,今晚我想唱王菲那首乘客。
苏然接过我手里的色子,声音征询说:“南北,我们玩三把,输的人不说秘密,改弹脸。如何?”说完看着我,我点头。
结果,我连败三局。想到脸上被人连弹三道,心里不禁戚戚然。苏然修长的手指作势弹来,我鼓起左脸下意识躲开。他哑然失笑:“你怕疼,不如我们握手言和。”
我乐得递上爪子,他很礼貌,只握住我指尖,连手掌都没有碰到,好一会才放开。正当我低头时,清凉的手指轻弹在我脸颊上。我心里一惊,暗呼一声。
隐形人亚宁这时又出声:“苏然,你可别红杏出墙啊。”我寻思这话什么意思,看苏然也只是笑而不语。
电光火之间,我想起思岚说今年同学会上,苏然表示好事将近了,那女孩是他大学同学,而亚宁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呵呵,我无奈笑笑。思岚还说:同学会上,大家玩起真心话大冒险,苏然艾森都被点中,问起他们初恋是谁,你猜他们怎么说?
我心里已有答案,没想到艾森却说不是我,而苏然口中的初恋却是南北。众人皆惊,又非常了然。
得到这一消息的那晚,外边满城烟火盛宴,我早早吃完就窝在家里看电影,从岩井俊二的《情书》看到《玻璃之城》,又跑到豆瓣刷了一会网,真是没劲死了。
包厢里一曲又一曲,唱不完的相思愁,点不完的兄弟情。众人皆醉我独醒。
5
在灯光变换中,我眼前有几个人影晃来晃去。苏然与季颜立在屏幕前,情歌合唱,动人心扉。拐角沙发上,又一对好基友联络感情,我又独自在一旁眯会眼。
闭上眼,是年少的艾森,一脸狡黠的捉弄我。夏日午后,斑驳碎光透过树荫打下来,他眉间有颗痣,晕在光晕中。那笑脸一直都存在我脑海里。
安森说:“南北,你真爱哭啊。”
我说:“安森小鬼头,你别跑,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有人在唱,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记得那会最流行的歌曲是梁静茹的《勇气》,后来是《分手快乐》,然后艾森却在台上高声唱起《过火》,经典情歌到现在很红火。
“南北,醒醒。”苏然递过来一个话筒,我接过才知是唱《分手快乐》。据说,情侣若是唱过此歌必会分手,可我跟苏然连好朋友都算不上,唱唱又如何。就当是为他年少那一段无声无息的纯白爱恋,画一个圆满句号。
我不知道苏然唱K会有什么情绪在里边,只是今天忽然很感伤,就像看了一部电影《新娘嫁人不是我》一样,有难受,有释怀,还有点向前看的希望。
凌晨一点钟,我跟苏然唱完《分手快乐》,桌上的玫瑰还放着。我心里忽然觉得放下一切,艾森小鬼头再见。苏然看我一眼,别过头去。
还有15分钟结束,我唱完乘客又点了一首王菲的《君心我心》。
我唱:多少清晨/多少黄昏/一段旧情/常挂我心/几许良辰//几许美景/恰似春/消逝无痕/你给我的温/已经冰冷/诉情的小径落花缤纷/独把琴弦拨弄/一阵哽咽/只要想起你/又爱又恨/君心我心/不能共鸣/刻骨的情/铭心成恨.....
回去的路上,苏然送我们上车,我从反光镜中看到他一直在挥手,直到拐弯看不到人影。我跟季颜坐在后座,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时以今日,早没有任何共同话题,友情似酒似咖啡,我无以辨认。一路沉默。
我侧过脸看着窗外的灯光快速掠过,心里无限惆怅。走完一程又一程,见过一人又一人,何时欢聚,何时散场,不过是家常便饭。我这么想着。
回家后,我把玫瑰养进花瓶里,不过三日,花落只留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