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后,年轻人放下望远镜,狠狠地踢飞了脚下一块鹅卵石。
石头在水面上弹跳了几下,随即落入水中归于沉寂。
那个他本来要杀的人再一次逃脱了。
他却因此有些庆幸。
因为他早有了下一步的计划。
一个女孩双手被绑着,正匍匐在他的脚边。
这女孩不太乖,如果乖的话,他也不至于非要把他绑起来。减少不必要的暴力,这是他一贯的原则,只是有时候不得已罢了。
女孩被绑了几个钟头,饥饿和干渴已经消耗了她大部分的精力。惊吓和愤怒的双重折磨下,她早已脸色铁青,口干舌燥,只是眼神释放出的鄙夷还在不断地刺痛着他。
到这个地步就差不多了,他不是那种会折磨囚犯的人。
“喝一口吧。”他拿出水罐递到她面前。
女孩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死死地盯住她,眼神里是满满的憎恨。
见她不动,年轻人冷笑一声,爱喝不喝,把水罐拿走了。
虽然她相当漂亮,但其实年纪已经不小了,说她是个女孩难免有恭维的嫌疑。
像她这个年纪,在莫家那样的人家早就会被安排嫁人,搞不好孩子都一大堆了。
莫家因为几百年前吃过女人的亏,之后的历代家长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全都极度不信任女人,尤其不信任自己家族的女子,因此莫家女子大多早早被嫁给同族,作为传宗接代的工具。只有少数聪明而且美丽的女孩,才会被从小重点培养。
不过,就算是那种少数的女子,也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幸运儿。
莫家经过几百年的发展,枝叶繁茂,门下有十几房,本家少说有几千人。这几千人在外开展各种生意,难免会需要施展美人计。用美色贿赂当权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向来是莫家的拿手好戏。
也是得天独厚,美貌的基因一直在莫家内部稳定流传。莫家的女人就算是在家族内姿色平平,走在大街上也是那种会令人频频侧目的类型。
美丽,又聪明,又被家族死死控制住的女人,实在是太有用的工具。
既然做了工具,就不要妄想再获得人的尊严。她们终身禁锢在这个华贵的牢笼中,看似是养尊处优的阔太太阔小姐,其实不过是一个个行走的子宫,在必要的时候还要牺牲色相。
在这种极度封闭和压抑的环境下,任何一点外界的诱惑对于她们来说都是致命的。
也就是由于这个原因,年轻人才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一个莫家女孩的信任。女孩甚至为了他的几句甜言蜜语选择直接逃家,转而为他效力。
这个莫家的女孩对他讲了很多家族内部的故事,有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恐怖传说了。比如:要不是为了保证族内的血统纯正,一定要有女性成员绵延血脉,莫家人甚至还会延续那个杀女婴的恶习。
男人们果然是无情的生物,他们大概都忘了自己得势就是由于女人。还近亲通婚?真是够恶心的。
对于年轻人来说,这两个斗来斗去斗了几百年的家族,简直是愚蠢之极。
要不是为了莫家族长许诺的巨额实验资金,他才不会为了这些蠢货们卖命,甚至不惜打入张家内部。
天知道他为了骗取联合会的信任做了多少部署。天知道那个姓杨的有多难缠,王凯蔚那家伙有多讨厌,还有那个表面文质彬彬,其实满肚子心眼的斯文……还好,他死了。
想到这,年轻人不由得感到了一丝安慰。
这趟总算是没白忙活。
只怨那姓张的小子实在命大,几次三番都没搞掉他,最后居然还让他识破了身份。年轻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不仅运气好,智商也不低。自己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被他看出端倪,搞得他不得不提前执行备用计划,脱身之前炸掉船底。
还好他在十分狼狈之下,也没有丧失理性。
至于刚才的那声爆炸,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
本来,那应该是作为最后的杀手锏,谁知居然遇到故障提前引爆了,还偏偏错过了张若鱼,想来真的有些心疼。
不过,他做事一向留有后路。
年轻人想到这,不禁笑了笑,那个笑容十分阳光,任何人看了都很难不被他的气息感染——这也是他当初得到张若鱼信任的必杀技。
但是眼前这个女人不会了。
从刚才清醒过来,她就一直用那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盯着自己。
可她明明全身湿透,手脚被绑,狼狈的要命,但是她的眼神却有着一种特别的力量,让他难以直视。
她盯着他,直到他的耐心被一点点耗尽。
够了。
他从随身的口袋里取出一枚针剂,扎在她的后脖颈上。
女人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栽倒了。
他把她拖进车里,想着:真是个倔强的女人。
难道这就是张若鱼喜欢她的理由?
作为一个智商高达一百八的天才,自从他记事起,就把科研事业作为自己的奋斗终生的目标,对于恋爱和女孩从来没什么兴趣。
不过此时,他确实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点好奇。
原因不过是因为张若鱼——那个他不得不承认、唯一可以在脑力上可以与他抗衡的人。
尤其是在他年幼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那种天赋……
如果没有亲眼目睹当年的视频资料,他觉得不会相信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会有那种能力。
那感觉几乎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台精密的仪器,一台永远不会被欺骗、被愚弄的机器。
那种震惊的感觉,他至今印象深刻。
莫家族长说,为了抑制他的能力,他们已经为他做了一些改动,这种改动的副作用是会丧失部分的记忆。
至于是什么改动,莫家族长故意没有说。
这个老狐狸。
年轻人愤愤地想。
他知道自己是也是搞这方面研究的,故意不说只是为了让他感到难堪,让他觉得虽然你已经是个神童,但我们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成功实施了修改记忆的技术,你不知道吧,这种逆天的技术只在我们莫家存在……
不过这也是事实。
莫家富可敌国,暗中赞助了不少疯狂科学家,开发出了很多技术,并且把这些技术全部牢牢地攥在自己的手心,为已所用。
年轻人因为违反了科研伦理,被自己的导师开除,签证被取消。走投无路之际,他遇到了一个莫家人。
他们答应给他一大笔科研资金和拥有超强设备的实验室,条件是他必须去冒充一个人。
尽管机关算尽,数度面临险境,他总算是做到了,如果运气还能再好一点,他早就杀了他,拿到了那笔资金。即使以后要被莫家人牢牢地攥在手心里,他也认了。毕竟出身贫寒,从小到大,为了钱,他不知道多少次低下了头。
科学是很烧钱的。
尽管不愿意承认,他们这些人和很多出身微贱却拥有的美貌的年轻女子一样,最好的出路就是傍上一个大款。为此,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立下了誓言:为了搞研究,他什么都可以做。
但他始终不愿意杀人——尤其是一个和他同样聪明的人。
如果可以,他想抓了张若鱼,把他作为自己的囚徒,或者……研究对象。
但是莫家族长的态度非常坚决。
他一定要死,否则,他许诺的研究、资金、场地和各种昂贵的仪器全都会泡汤,因为这个有着精密头脑的人,偏偏是个无法说服的死心眼。
几百年来,无论是什么世道,这户姓张的人家总是会选择站到正义的那方,即使那会让他们一个个地死得很惨也无怨无悔。毫无疑问,张若鱼也会,那个在少年时期就表现出钢铁意志的人,是无法被说服,也无法被收买的。
而且几乎是在不可察觉之间,他已经触及了莫家太多的核心秘密。再加上今时不同往日。网络时代,一点点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更何况是一个惊天秘密,由于张若鱼的介入,莫家正处于几百年未有的危机之中。为了保护莫家,他只能死,跟他陪葬的当然还有很多知情人。在某种程度上说,越早杀死张若鱼,被连累灭口的人会越少。
真是谬论,但他不得不承认,莫家族长有着清晰的逻辑和誓死保卫家族的决心。
在这点上,年轻人是敬佩他的。
但是年轻人也同样是个固执己见的人。
关于张若鱼,他已经有了另外的打算。
为此,他布下了另一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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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儿。
睡梦中,有人在呼唤着我。
小鱼儿。
那声音越来越近,近得要贴过来了。
我很想追随那声音的来历,但身体却好似有千斤重,完全不听使唤。
小鱼儿。
那声音一直还在靠近,我鬓角的头毛都竖了起来。
我随即惊恐地意识到,那声音在往我的脑子钻。
小鱼儿。
那声音在我的脑子里炸响,跟打雷一样。
小鱼儿,醒一醒……
我突然惊醒,才发觉自己躺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胸口压着重重的一叠文件。
靠,鬼压床。
我随手把那叠文件从胸口上扒拉到地上。地上马上一片狼藉。
我茫然地看着这一地的凌乱,偶然翻开一页,全都是各式各样不堪入目的内容。
老婆查老公,老公查老婆,小三查小四……循环往复,无穷无尽。
这就是我这几个月来的工作。
感情说到底是两个人的事,只是总有某一方突然上头,自己不忠还要拉了别人当垫背,因此生出了多少烂事,也让我这个著名“神探”整天头疼。
今天才周三,我手里已经积压了十来个案子——这还仅仅是这周收到的。
不读不知道,有些案子简直超越我的认知,估计就连脑洞最大的编剧估计也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我真没想到我们这个不起眼的小城市,也能在男女关系方面作出这么多幺蛾子来。
说实话,要不是为了钱,我根本不会去接这种案子。
我回家也已经小半年,经过几次死里逃生,老天爷这次终于开眼了,一抽冷子的工夫,也不知道怎的,工作室的生意突然红火了起来。
我把这归功于陈尔萌的独到经营。
要不是她提议我做婚恋方面的案子,我恐怕不会在几个月就赚了之前多少年都没赚到的钱。
果然,一涉及到感情,人们就开始疯狂起来。
一点点广告,再加上互联网的加持,我的名声急剧上涨。只要我能说出她们老公的下一步行踪,就有的是富婆排着队等着拿钱砸死我。
尤其到了每个月的这几天,我简直忙得没有时间吃饭。
我心想,难道出轨也有周期性??
边想,我边给陈尔萌发了个短信问候。
忙起来简直什么也顾不上,这一两个月来,我连陈尔萌都很少见了,只能每天发信息联络。
不过我并不担心,我们婚期已近。
经过了这么多风雨的考验,我和陈尔萌终于确定了关系,并且由陈尔萌主动提出决定结婚。
也是迫于成家立业的压力,我决定埋头赚钱,暂时不去理会我们张家和莫家的种种纷争。
经历了几次生生死死,让我只想做个成功的已婚人士。
很快,由于几次成功的案例,我迅速声名远播,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被更多的案子压得抬不起头来。
除了那些同款网红脸让我有些轻度脸盲之外,对于这些案子我还是处理得游刃有余。
连续几天,我都是在办公室过夜,加班加点地回复着一个又一个的咨询。
在他们眼里,这个名叫的“周彬”的人,就如同救命的稻草一般。
没错,我用了假名。
因为,理论上,张若鱼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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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杨就在那天的码头边分手,他说他要去给小斯办后事,为了保障我的安全,他会把王凯蔚和所有的暗线都继续留在我的身边。
我获救之后不到几个小时,王凯蔚已然接收到了线人提供的线索:莫凡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说服莫家人相信我已经被杀了。
现在,在莫家人眼里,我作为一个最大的阻碍,已经被除掉了。
那个曾经搞得他们几百年来要死要活的老张家已然绝后,莫家的当家此时应该很欣慰吧。
“安全,只是暂时的。”
老杨再三强调之后才离开。
我思索这话,感觉他似乎并不乐观。
总的来说,我的乱子是越惹越大了。
首先,莫凡的伎俩能骗过莫家族长多久,在他被拆穿之后,我面对的只能是更加严重的局面。莫家不会再信任他的分家,搞不好他的族长会亲自出面了结我。到了那个时候,我们面对的会是决一死战。
“在我们研究出对策来之前,为保万无一失,你应该绝对的保持低调。”
他说。
我就是听从了他的建议换掉了张若鱼的名字,就连出租房和工作室的地址也换了。
更让我吃惊的是,王凯蔚有天突然出现,拿了张死亡证明给我。
我看着死亡证明上赫然写着我的名字,不由得十分膈应,只见他非常浮夸地把食指放到嘴边:“嘘!!”
我心说,不就是做假证吗,犯得着这么神秘?
他说他手下的线人们会把这个证明故意散播出去,以便把我死亡的消息坐实。
我看着他把“自己”的死亡证明收起来,心里一阵别扭。
不过,自从张若鱼“死亡”的消息在道上广为流传之后,我的生活果然恢复风平浪静。
一连几个月,钱大把地挣,也终于不用担心自己随时会英年早逝。
但是我还是想起老杨,还有他口中的那个联合会。
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去去就回,结果他一去几个月,毫无消息。
王凯蔚只是说他是去处理一些重要的事情。
我的心里虽然隐隐担心,但是很快就被手头堆成山的案子占去了所有精力。就连陈尔萌都很少见面,还好,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本着把低调贯彻到底的原则,我们特地挑了个十分普通的日子,起了个大早,去了民政局。
由于我们是当天第一对登记的,之前所有手续进行的都非常顺利。
就在陈尔萌签下名字的时候,我突然发觉了什么。
不对劲。
那一瞬间,我还以为我因为连日过度劳累看错了。
然而马上我意识到我并没有看错。
当我终于明白我看到了什么的时候,一股寒意马上浸透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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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爹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超强的洞察力未必是好事。因为很多时候,看得最明白的人是最不快乐的。
如果他是个平常人,他就可以忽略掉很多细枝末节,如果运气好一些,即使是稀里糊涂的,也可以过得很好,但是由于几乎是本能的能力,他总是会一下子看穿事情的本质。他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女人并没有真心,一眼就看出整天对嘘寒问暖自己的朋友其实只是为了利用他……
过于超脱的才能和诅咒,总是一线之隔。
只是那个时候我还十分逆反,没有把我老爹这番话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我三十岁了,在自己的大喜日子里,我突然发现身边这个女人原来不是我爱的那个人,才觉得我老爹的话真是字字珠玑。
这种无法被欺骗的能力真的是一种诅咒。
在她签下名字那一刻,我一眼看出了眼前的陈尔萌根本就是个赝品。
她的字体十分稚拙,全然不是陈尔萌那一手从十五岁就潇洒刚毅的钢笔字。
更要命的是,这人还是右手写字。
然而陈尔萌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左撇子。
当然,让我断定她是冒牌货的决定因素还是她眼神中闪过的那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几个月来所有的记忆向我翻涌而来,把所有虚伪的表象冲刷殆尽,把真相赤裸裸地留在沙滩上。
真的陈尔萌不会为我的任何举动而紧张,也不会像上次那样重逢突然地扑到我的怀里。
因为她根本就不爱我。
一直以来,这也许是我唯一故意视而不见的真相。
这个真相曾经在我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出来捣鬼,但当眼前的姑娘提出要结婚的时候,它突然消失。
看来人真是最善于欺骗自己的动物。我居然就这么轻易地遗忘了,那个从十五岁起日夜牵挂的姑娘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原来一直以来,我们在一起感到奇怪的根本原因,是那个人根本不爱我。
我顿时浑身战栗。
我断定她绝不是陈尔萌,但她分明长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出于一种非常奇怪的原因,我对于身边所有人的小习惯、口头禅、外貌特征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对我来说,陈尔萌的字体,大概是青春时期印象最深刻的事物之一。
至于她的相貌……我更是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
难道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我现在的脑子就连她的相貌都记不准了吗?我惊疑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还是……易容?
这几乎只存在于幻想文学的一种技术真的存在?而且如此完善成熟?
除非,陈尔萌还有一个秘密双胞胎姐妹存在。
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个标准的独生子女,而且就算是她真的有,为什么她要冒充陈尔萌,还要跟我结婚?
难道这一切都是我在多想吗?还是我的记忆确实出现了偏差:真正的陈尔萌是右撇子,而且写着一手小学生的字……可是她完全跟我记忆中的陈尔萌一模一样,似乎一颦一笑都……
该我签字了。
但是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几秒钟之内都完全动弹不得。
先是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一脸疑惑地看着我,然后是“陈尔萌”也抬起了头看向我。
她的眼神中再次闪过一丝紧张。
我在那一瞬间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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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登上了我看到的第一辆出租车。慌忙之中,发现自己手机居然没带,好在口袋里还有一些零钱,于是我嘱咐司机照着200块钱的路程开,越远离市中心越好。
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过后,司机把我放下了。
那是个江边的风景区,此时正值淡季,又是工作日,基本上没人。
我慌不择路地找了个电话亭,用跟司机换的钢镚拨通了老杨给我的救急号码,电话响了一声,接起电话的是个女人。
“喂。”她说,声音十分平静。
我一下子僵住,突然回忆起老杨说过,无论什么紧急的事情,只能发短信给这个号码,而不是打电话。
要挂电话吗?但是对面的声音非常冷静,对于我的紧张情绪有着出奇的平复效果,而且好像……好像她知道些什么。
鬼使神差之间,我决定相信电话里的声音,我以最简练的话复述了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
对面的女声非常镇定地回了我一句道:“我知道了。”
电话就挂断了。
什么叫你知道了?知道什么了?所以你要不要帮我?
我瘫坐在电话亭里,几乎陷入了半癫狂状态。
就在这当儿,门外一个女人的身影让我差点叫出声,
“陈尔萌”出现了,不仅如此,她还死命敲着电话亭的门。
“出来!快出来!”
我终于忍不住慌张起来。
“救命!”我徒劳地叫着。
可周围实在是荒无人烟。
女人很快失去了耐心。只见她一甩头发,把手放在了脑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下一个瞬间,一张薄薄的“脸皮”被揭了下来,露出了一张陌生女孩的脸。
我擦,真是易容!
强烈的视觉冲击之下,我不由得大叫了一声。
“别喊,我是来找你结婚的!”
女孩正色道。
结婚?结个屁!
在我的注视下,她十分熟稔地开了门,作势要把我捉出来。我被她的变装过程吓得惊慌失措,在门打开一条缝隙的时候就猛地窜了出去。
这真是一场最古怪的“婚礼”了。
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某条僻静的小街上,一个本该在民政局登记的男女展开了一场短跑竞赛,最后以男方的失败而告终。
女人没费多少劲就追上了我,随后一击把我顶翻在地。
我像只乌龟一样在地上扭动着,她在我背上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强,为了我不得不放弃。
“认输,我认输!”
随即压在了我的身上的力量陡然松懈。等到背上的压力一松,我立刻从地上站起,心说:“跑!”,还没摆出准备动作。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语气没有那么温柔了。
“小心你的腰。”
一件冰冷的东西顶在了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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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一个布置得非常文艺的咖啡里,我和这个女人紧挨着坐在最靠窗的位置。
咖啡馆的老板是个年龄颇大的妇女,一身非常邋遢的打扮,在我们进来之前,手机里正在用很大声音播放着短视频。
由于正是旅游淡季,这间咖啡馆生意惨淡,而且看她的年龄和状态,多半是为自己的儿子或女儿看店的。
她磨磨蹭蹭地上来给我们点单,脸上写满了被打扰午觉的怨恨。
女人利索地点了一杯饮料,然后问我喝什么。
我犹豫半天,尝试性地点了一杯美式,深知这种地方不可能提供什么像样的饮食。
饮料端上来,我只喝了一小口就决心不再喝下一口,因为那东西喝起来像是烟灰兑水。
女人却对自己面前那杯姑且可以称之为芒果冰的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几口就喝完了,又把那妇女叫过来,对着菜单点了一大堆垃圾食品。
中年女子默然地看着我们点单,估计连杀人的心都有,还是到了后厨,冰箱一开一关的声音响得像打雷。
我也只能祈祷她别在食物里做点手脚就罢了。
“嘻嘻,一大早就跟你出来登记,早饭都没吃,饿了。”
等饭的时候,女人显得十分急切,居然有些小孩子的模样。
这让我觉得非常新鲜。
现在的小姑娘心智成熟得太早了,从十几岁开始就看透了世态炎凉和男人不可托付的事实,转而把大好年华投入到了学习和工作上,对于真心假意的追求者们展现了一视同仁的冷酷态度。
我想起陈尔萌,她对于我死皮赖脸的追求一直表现得十分漠然,有时候真的让人想去出家算了。
眼前这个女子似乎正好相反。从刚才到现在,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我觉得她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好像来自于一个平行时空——或者,一个十分封闭、而且脱离现实社会的环境。
所以她到底是谁?有着什么目的?
还有她那把武器……
从进来开始,她虽然看似一直在吃吃喝喝,但一只手一直藏在桌子底下。
我们坐得非常近,几乎是贴在了一起。如果从外人看来,这一定又是一对腻在一起的情侣,怪不得那看店女人从一开始就对着我们一脸鄙夷。
这对狗男女,她一定这么想。
只有我知道,在这全过程中,女人手里有个东西一直顶着我,而且非常准确地瞄着我的胯下。
如果我猜的不错,那应该是把货真价实的手枪。
从这一点来看,她不是警就是匪,而且后者的概率极大。
她却只说想聊聊。
我眼看着她把最后一个薯条放进嘴里,满意地嘬着手指。焦虑让我的胃里翻江倒海,简直立马要吐出来。
“不是想聊聊吗?聊什么?”
“唔,等会儿……”
她用餐巾擦了擦嘴,看着纸巾上自己的口红被蹭掉了,做出了个小女孩似的不满意的表情,单手从口袋里掏出小粉镜补口红,还不忘对我嫣然一笑。
这下我又得等她,心中急得像是被小火慢煎,一面忍不住思念着陈尔萌。
我从未没有这样思念过一个不怎么爱我的女子。她在哪儿?还活着吗?那个囚禁她的人会对她怎么样呢?他会因为把对我的仇恨加之与她吗?
只要我一想起那种场景,我的心里就是火烧火燎地疼。
我不能再等了。
“你得帮我。”
不知道又过了几分钟,女人终于补完口红,干脆利落地对我说。
“怎么帮?”
我几乎要喊起来了。
你这个女人冒充了我的女朋友,差点骗得我和你登记结婚,然后你要我帮你?还有王法吗?你是来逼疯我的么?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有些支支吾吾地回道:“我叫莫菱,我奉命来假扮你的女朋友,借机把你骗到某个地方去,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我强撑着胸中越燃越烈的怒火向她发问。从刚才开始,她说的话没一句有头有尾的,这简直是要我的命。所以我的死亡消息根本没有骗过他们,他们有后招在等着我……更重要的是:真的陈尔萌去哪儿了?
“因为,我觉得你这人还行。”
她突然变得有些羞涩,脸上居然一阵红晕。
“而且,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紧接着,她顺势就半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于是我就想……要不,咱俩就登记结婚好好过日子算了,要不然我也用不着给你介绍这么多可以挣钱的案子啊……”
有那么五分钟的工夫,我感到我的思绪和我的肉体是完全分离的。不仅完全分离,两者仿佛相距好几千里地。
当我终于恢复一点理智以后,我斩钉截铁地回复她:“当然不行。”
莫菱愣了一下,马上就哭出了声。
我这人向来对于女人流泪没有一点抵抗力。尤其是这女人年轻漂亮,还拿着手枪对着我,我就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正在我纠结于到底要不要去安慰她一下时,只见她那只一只藏在桌下的手抽了出来,不仅抽了出来,还非常利索地用两根手指卸了保险,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在她扣动扳机的瞬间,我再也没有多想,抓住她拿枪的胳膊就是一个猛推。
枪就在我耳边不到一厘米的距离炸响。
这人是个疯子。
这是我的第一感觉。随即我感到太阳穴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诶?不对啊,她明明是瞄准自己的太阳穴,怎么……
我用手一摸,触手温热湿黏。
是血。
刚才的一枪准确地把咖啡店里一盏装饰灯送走了,顺便把我太阳穴的皮带走了一点作为陪葬。
旁边店主突然发出的一声呜咽终于把我的意识拉回到现实。
我几乎绝望了:这女的刚才在公共场合里开了枪?这得是多大的篓子!
“闭上你的嘴!把门关上,否则马上打死你。”
女孩吼道。
其实她说这话也是多余,那老妇女早在枪响的一刹那就已经灵魂出窍了,被她大喝一声,身体晃了晃就直接栽倒了,周围立刻又是了无生息。
我知道我是不用等莫菱彻底冷静下来了。因为她这辈子估计也不可能彻底冷静了。
当她终于表现得稍微正常的时候,我问出了我灵魂深处的一直回荡着的问题:
“大姐,你到底要干嘛?”
莫菱瞪大着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那架势让我以为她马上要失控地尖声惊叫。
然而她只是用一种特别的冷静克制的语气说:“我只是想跟一个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有错吗?”
虽然莫菱的眼神和话语让人心痛,但我还是要说出这句话:“不行啊,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只是可惜那个人根本也不爱我。
“不可以。”
她突然说。
“不可以。”
她茫然地重复着,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把那东西捏个了个粉碎。
“这是追踪器,我毁了它,那个人很快就会知道,所以你得快走了。”
她一脸正色地解释,态度冷静自持,宛然跟刚才判若两人。
“你是怎么易容的?”
我忍不住追问。
“你都看见了,我戴了面具——赶紧走……”
她不耐烦地应付。
我正色道:“不可能这么简单,一个面具不可能达到那种百分之百一样的效果,说,你是不是还做了什么其他的手脚?”
“切,”她嗤笑,“你真的这么确定?我要是说面具只达到了百分之九十的效果,你之所以被骗,是因为你根本对她没有你想象得了解……”
“不可能。”
我坚决否认,同时心里不禁略过一丝阴影:真的吗,我对于陈尔萌真的有那么了解吗?如果是那样,我为什么会被一个冒牌货骗了几个月?
见我陷入思考,她突然笑起来,边笑边摇着手,“你们这些男人啊………那是因为我们用了药。”
她说。
药?一种可以让人变脸盲的药吗?
没等我问出更多的问题,她立刻站起来把我往外推去。
“赶紧走,赶紧走,快,快!”
我们就这么推推搡搡地到了门口。
下一个瞬间,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她就被从门口突然闯进来的蒙面人打到在地。
来人立刻把她扛在肩上,拖着往外就走。
我大惊之下连忙跟上,来人拉下自己的面罩,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老杨对我解释道:“别废话,赶紧上车。”
“你疯了?这个女的知道很多秘密,你要把她怎么样?!”
老杨显然不愿意更多解释,而是在王凯蔚的帮助下把莫菱拖出咖啡馆。
只有在上车前,他甩给我一块布擦太阳穴上的血,顺便对我补了一句:“如果你还想陈尔萌回来的话,就赶紧跟上”
一语把我说愣了。
是啊,陈尔萌还在别人手里。
开车之前,老杨对我狡黠一笑,脸上的酒窝和疤痕同时显现,“据我们的情报,这女的不是别人,正是莫家族长的唯一女儿。少爷,如果没搞错的话,这一次,我们拿住了莫家的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