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红白相间的花束，装点着那口小小的棺材。
拥挤的教堂里，连过道都塞满了人。
他们都素未蒙面，来自各行各业、各国各地，为了追悼一位早夭的女孩，不约而同地相聚于此。
烛光在闪烁，神父的悼词，人们的沉默，渲染出一种肃穆悲凉的气氛。
杨韬没有受到气氛的影响，他躲在人群之中，鹰一般的目光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中搜寻。
蒙娜，这场葬礼宣告了她短暂一生的结束。
然而，她所遗留下来的麻烦，却并没有消失。必须有一个人来解决这一切，杨韬心想，这个人非他不可。
在解决这一切之前，那个魔鬼会一直追着自己，在每一个失眠的夜里。
杨韬知道，那个魔鬼就是他的良心。
2
“嗨，大家好，我是你们最爱的耿马院长。”
“首先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上一期视频的点击率突破了三百万。这是我做‘与歪果仁视频聊天系列’以来，第一次受到如此的关注。”
“那么这一期视频，我再次联系到了那位不可思议的挪威女孩，蒙娜！”
视频录制软件正常运行，杨韬进入了聊天房间，映入眼帘的是那间装饰奇妙的卧室。
床头的热带水族箱里，游曳着蝴蝶鱼和石美人。一只波斯猫趴伏在衣柜上，虎视眈眈地盯着笼子里的垂耳兔。挂在窗边的金丝雀笼上，爬着一只大蜗牛。简直就像一间宠物店。
蒙娜从摄像头外探出脑袋，看上去她还是有些害羞，一只手虚掩着嘴，止不住地笑。
杨韬用英语打招呼道：“你好，蒙娜，你今天看上去不错。”
“你也是，耿马。我以为你还会穿上那种奇怪的服装，所以忍不住躲在一旁偷笑。”
杨韬哈哈笑道：“上次那是汉服，因为我拥有了五十万粉丝，所以按照这里不成文的规定，我需要做一期女装的视频。”
“听起来很有意思，不过你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更好。”
“谢谢，我把上一期视频发到网上后，很多人都非常喜欢你。他们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我整理了几个问题。你能够回答一下吗？”
蒙娜捋了一下自己的耳发，小心翼翼地说：“我......我想可以。”
“非常感谢，请你放心，这些问题都是我挑选过的。”杨韬掏出了一张纸条，问道，“第一个问题，请问你多大了？”
蒙娜迟疑了一下，忽然问道：“嗯......你觉得我看上去多少岁了？”
杨韬想了想说：“你看上去很小，我猜......12岁？”
蒙娜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捂着嘴摇头道：“不不，你再猜一猜。”
“14岁？”
蒙娜又笑着摇头：“我今年快20岁了，再过4个月。”
杨韬握着纸条的手抖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屏幕里模样稚嫩的女孩，惊讶道：“哦，我的天。抱歉，我真没有想到，你看上去很小。”
“嗯，是的，别人都这么说。我想我是娃娃脸。”
杨韬带着笑说：“你看上去很可爱。”蒙娜笑着道谢，声音却有些迟涩。
“第二个问题，你能描述一下自己的生活作息吗？因为上一次我和你聊天时，你那里似乎是深夜，你说你刚刚起床。”
蒙娜从一旁拿来一杯牛奶，喝了一口回答道：“我的作息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通常晚上我都不会睡觉，中午的时候会睡上三四个小时。昨天稍微有些困了，所以晚上12点的时候，我补了一会儿觉。”
“也就是说，你每天只在白天里睡一个短觉。”杨韬这次掩盖住了自己的惊讶。
“是的，通常也够了，我很少感觉到困意。”蒙娜说完，一口气喝光了半杯牛奶，带着满嘴的奶沫朝他微笑。
她确实很可爱，而且与众不同。杨韬暗想，难怪网友们如此热切的关注她。
“第三个问题，上一次你和我介绍了自己的宠物们，波斯猫、月牙金丝雀、英国垂耳兔等等，它们都是昂贵的品种，所以你的家境应该相当富有了。”
蒙娜立即摇头：“不，我并不富。”
“可你有这么多的宠物，还有一个热带水族箱。”
在这个问题上，蒙娜似乎有些躲闪。
杨韬改口道：“抱歉，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跳过这个问题。”
“不是的。”蒙娜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我很高兴大家能关注我的宠物们，它们都是我的朋友。事实上，我并不了解它们的价格，它们都是别人送给我的。”
“哦，是你的亲戚或者朋友送的吗？”
“嗯，也不是。是很多人凑钱送给我的，但我不认识他们。”
耿马院长的新一期视频“与挪威小姐姐视频聊天”上传之后，再次火爆网络。
杨韬躺在沙发上翻看手机，自己的粉丝群内，几乎都是讨论蒙娜的内容。
鸽子喵哒：“蒙娜真是太可爱了，每天睡那么少，皮肤还那么嫩，真是小仙女。”
MarS：“院长可以问问她，有没有YouTube账号，我们都去关注她。”
耿马院长：“没问题，如果她同意公开账号，我会在群里发公告。”
薇薇：“话说，她都快20岁了，作息昼夜颠倒，她不用上学吗？”
鸽子喵哒：“是呀，我也想每天不用出门，养一大堆的宠物。她的父母也太宠她了吧？”
薇薇：“呵呵，你管这叫宠？”
杨韬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望着天花板思索，蒙娜的生活状态，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不正常的。
是因为她的外貌吗？拥有那样幼小的外表，别人很难将她作为成年人看待。即使在学校里，她也是容易受欺负的类型。
叮叮。
又一条消息，杨韬拿起手机一看，群里一位粉丝说道：“实际上，蒙娜是一位小魔女，和现实格格不入，就像魔女宅急便里的琪琪一样，她的成长方式与众不同。”
小魔女，杨韬想起了骑着飞天扫帚的琪琪的形象，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这些人之所以关注蒙娜，正是因为她和现实格格不入，如同幻想人物在现实中的隐射。
他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感觉自己已经抓住了粉丝们的心理需求，借此可以赚来大量的点击率。
3
在征求到蒙娜的同意后，杨韬在网上公开了她的YouTube账号。
短短一周的时间里，她的关注度便直线上升。
杨韬也将自己的视频发布在了YouTube上，并改名为“与挪威小魔女视频聊天系列”。
他还挖掘出了蒙娜身上许多不可思议的特点，制作出了一系列符合小魔女人设的视频。
比如《小魔女的见闻色》，蒙娜声称能看到别人体内的颜色，她说每个人都有内外两种颜色，外在的颜色是一种伪装，而内在的颜色会随着情绪而变化。
又比如《小魔女的德鲁伊语》，蒙娜经常对着宠物自说自话，使用一种没人能听得懂的语言，并称之为兔语、蜗牛语。
她说得言之凿凿，让杨韬不得不怀疑这是她自创的语言。
他还发现，蒙娜似乎是一位深度宅女，她对一些常识的了解，远不及对动漫、游戏、小说、电影的了解。
或许正是因为满脑子装的都是这些东西，所以蒙娜的思维总是很跳脱，让人琢磨不透。
下班回家后，杨韬躺进沙发里，一边琢磨着新一期视频的内容，一边打开了whatsapp，第一眼便看见了蒙娜的未读消息。
“谢谢你的帮助，现在有很多人关注我。我仔细想过你的提议，也许下次我们可以试试一起玩游戏。”
杨韬笑了笑，在私下的交谈里，蒙娜说自己热衷电子游戏，并且正在考虑成为一名游戏主播。
他便提议制作一期两人的游戏实况，为她未来的直播事业积攒人气。
他立即回复：“太好了，你平时都玩什么游戏呢，我先去找个账号。”
确保录制正常运行后，杨韬进入了英雄联盟的欧服，并将两人的视角窗口放在屏幕下方。
蒙娜戴上了一副圆框眼镜，也不知道是眼镜太大，还是她的脸太小，看上去就像某位动漫少女。
她戴上耳机，笑盈盈道：“我有一点近视，你玩什么位置。”
杨韬挠了挠耳根，老实说道：“我玩辅助吧，高中毕业后，我就没怎么玩过这款游戏了，而且......网络有点卡。”
“没事，我也玩的不好，我和你走一路吧。”蒙娜说完，选择了射手位置。
游戏过程中，杨韬聊起了她想成为游戏主播的事情，蒙娜犹豫不决的说：“这件事我还在考虑当中......虽然我喜欢在网上认识朋友，但也有些害怕......”
“害怕遇到不友好的人吗？”
蒙娜点了点头，又说道：“我也不清楚做游戏主播到底怎么样，可能会做不好......”
杨韬安慰道：“怎么会呢，你玩的很好，而且和你聊天也很愉快，我相信大家会喜欢看你直播的。”
蒙娜又露出了那种腼腆的笑容，杨韬渐渐意识到，这个女孩本性内向，但她似乎正逼迫自己走出去，去面对陌生的世界，虽然只是在网络上。
新一期视频发布后，粉丝们开始讨论起蒙娜做游戏主播的事情。
蒙娜也接受了杨韬的建议，经常发一些自己的日常动态。随着关注度的上升，也出现了很多问题和争执。
薇薇：“请大家拿出点素质来，丢人都丢到国外去了。有些家伙还反复盘问别人的家庭住址，难不成想飞过去和别人表白？别这么幼稚行不行！”
薇薇，是他的女友徐薇的ID，同时也是蒙娜最忠实的粉丝之一。
杨韬向她发起了私聊：“嘿，亲爱的，发生什么事了？”
徐薇回道：“我快下地铁了，一会儿回来和你说。”
杨韬摆好饭菜，在等待女友回家的时间里，翻看起蒙娜的动态，她最近似乎喜欢上发动态了，除了许多宠物照片，还有蒙娜坐在一台电竞椅上的照片，手里拿着一张写字板，上面写着“感谢我素未蒙面的朋友们。”
门外响起了翻钥匙的声音，徐薇一进门，就气呼呼地拖下高跟鞋，将手提包扔在沙发上。
杨韬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笑着问道：“怎么了，是为蒙娜的事情吗？你现在对她可比对我还要上心了。”
徐薇愤愤道：“那些人太不自觉了，说了好多遍不要去骚扰人家，却还是有很多人不听，甚至直接去骂蒙娜的，这些人的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
杨韬叹了一口气道：“网络本来就是这样，什么样的人都有。蒙娜得到的关注太快了，好的坏的便一股脑都来了。”
徐薇瞪了他一眼，说：“你应该多在群里劝告一下那些人，毕竟是你引来了这些人去关注蒙娜，而且你那些视频的热度，也多亏了她。”
“当然了，这些事情我不能不管。”杨韬望了望窗外的暮色，乌云凄凄地压了下来。
4
杨韬偷偷挤出了教堂，外面又开始下雨。
山坡下方的港湾和城区，被朦胧的雨轻轻遮掩着。
蒙娜曾经说过，她从窗外看到的天空，时常都挂着雨。卑尔根这座雨城，也在为她哀悼吗？
他躲进厕所的隔间里，查看徐薇发来的未读消息。
她说，自己已经上了火车，大概13个小时就能到达目的地，并询问他这边的进展。
杨韬打字回道：“蒙娜的葬礼还没结束，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多，多得出乎我的意料。这些人好像互相都不认识，只是冲着蒙娜来的。我想，他们就是那批‘素未蒙面的朋友’。”
“见到她的父母了吗？”
“见到了，他们的表现很正常，正常得让我觉得有问题。”
“什么意思？”
“他们在演戏，我能感觉得到，他们的悲痛都是表演给我看的。”
过了片刻，徐薇的消息才发过来：“是呀，得知了他们的做法后，很难让人相信，他们对蒙娜，还存在着爱。”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抓紧时间，最后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保持联络。”
“嗯，保持联络。”
杨韬回到教堂，靠近一位穿皮夹克的白人男子，对方回头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杨韬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地远离了他。
5
“嘿，蒙娜，这是你新买的电竞椅吗？这个牌子，至少得500美金吧。”杨韬说。
蒙娜舒服地靠在电竞椅上，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清楚它的价格，是我的朋友们送的，妈妈说，他们听说我想当游戏主播，这是一件小礼物。”
“又是那些不认识的朋友？看上去他们很喜欢你，还很有钱。”
看着屏幕里笑盈盈的蒙娜，杨韬开始好奇她的那些朋友到底是谁。
他想确定不是自己引来的那些粉丝，如果他们这么狂热，已经查到了蒙娜的家庭住址，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剪辑好新一期视频后，杨韬翻看了粉丝群的聊天记录，又逛了逛蒙娜的个人动态。他发现有人责备蒙娜不去上学；有人辱骂她的国籍，认为她身在一个烂透了的国家；更有甚者给她发性骚扰短信。
粉丝群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一开始，粉丝们都在责备那些干蠢事的人。后来有人开始责备杨韬，认为是他放任粉丝胡作非为，自己只顾蹭蒙娜的热度。
眼红杨韬的人开始带节奏，辱骂他的粉丝都是素质低下的人。到最后，整个粉丝群吵得昏天黑地。
管理员薇薇一怒之下，开启了全部禁言。
没多久，杨韬就收到了许多条退群通知。
过了几天，杨韬接到出差的徐薇的电话，她的语气异常焦急：“杨韬，你快去问问蒙娜的情况，她把所有动态都删了，还发了一张割腕的照片！我现在忙不开，晚上你打给我！”
杨韬一点开蒙娜的个人主页，就看见一条孤零零的动态。
动态里有一张割腕的照片，划得不深，但看上去依然触目惊心。
还有一大段文字，杨韬一口气读下去，整颗心都在颤抖。
“真的很抱歉让你失望，但生活有时太艰难，我无法忍受。
这与你们或任何人无关，如果你这么想，对不起，只有我自己和我的问题。
活着真的很痛苦，这有点好笑，因为每当人们在网上看到我时，他们都会立即认为我是个快乐外向的女孩。
不，根本不是这样，每个人都有许多面孔和秘密。我们看不见，因为我们都在隐藏。
真希望生活是一场电子游戏，你可以回去，重置。如果你犯错了，重新开始。
我非常想念做一个孩子的时候，虽然在很多人眼里，我永远只是一个孩子。
你不知道，当你还是个孩子时，生活有多容易。不用去考虑，去猜疑，担心现在和未来，甚至否定自己。
我好想念你在身边的日子，谢谢你陪着我，我们曾经玩得很开心。
但我太虚弱了，我不能继续下去了，我累了，只想永远休息。”
杨韬立即登上whatsapp，向蒙娜发送了几条消息，询问她现在的情况。
他的手在颤抖，几乎拿不住手机，然而那些消息都石沉大海。
杨韬在这种焦虑的状态下熬到了晚上，直到徐薇打来电话询问时，蒙娜依然没有回复。
网上炸开了锅，粉丝们在QQ群、贴吧、论坛里唇枪舌战，一条条愤怒的私信向杨韬袭来。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杨韬引来的黑粉们对蒙娜肆无忌惮的骚扰攻击，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虽然做了许久的视频博主，杨韬对网络暴力有一定经验，但他还是扛不住这铺天盖地的攻势。
他扔掉手机，躺在沙发上用连衣帽蒙住脑袋，一动不动，好像一个死人。
一直熬到深夜，杨韬迷迷糊糊中听见了whatsapp的消息。
他顿时睡意全无，翻身捡起手机，盯着蒙娜发来的消息。
“我现在没事了，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他激动地差点跳起来，立即打字道：“你真是吓死我了，徐薇也很担心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愿意和我说说吗？”
“我知道，你们的消息我都看到了。大家这么关心我，我真的很感激。”
“是因为网上那些人的攻击吗？我对这些事感到抱歉，这就是网络的两面性，有好也有坏......”
“看到那些消息，我确实很难过，也很困扰。我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冲动的事，因为我的情绪很不好，但不全是因为这些......主要是因为我的家人......”
“你家里......发生了什么？”
蒙娜那头过了许久才回复消息：
“关于家里的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九年前，妈妈带着我和姐姐搬进了继父的房子。从那以后，我就几乎再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卧室。继父不许我走出家门，也不许别人和我交谈。每次我想偷溜出去，就会被他们抓回来，关进储物室里。”
“我的天......竟然会有这种事！他为什么这样对你？”
“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控制欲。九年间我一直待在这间笼子里，妈妈什么事都听他的，她照顾我的生活，却很少和我说话。爸爸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虽然他也会关注我，给我安排家教课。
只有姐姐，她经常陪我玩，爸妈总是告诫她远离我，但她就爱和他们作对。她处处都维护我，可她的力量反抗不了大人。后来姐姐离开了这里，就再也没人陪我，我只好把精力放在网上，希望能寻找到朋友。”
“你姐姐去了哪里？”
“姐姐说爸妈安排她去外地一所贵族学校读书，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我想她也不愿意回到这个家。我多希望她能带我一起离开，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只能一直当一只笼中鸟，虽然我什么都没有做，但我好像哪里都有错。”
“我对你的遭遇感到抱歉，我没想到你的家庭情况这样......荒唐。”
“没错，确实很荒唐。就在几天前，妈妈来到我的房间说，爸爸这段时间出差了，明天她带我去商场买衣服。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害怕，我以为她会在去商场的路上把我扔掉，因为我已经成年，她不用再养我了。
我知道这种想法很蠢，但这种恐惧很好的描述了我们的关系和未来......她真的带我去购物，我们甚至一起去餐厅，并且聊了很多。我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我们的关系会慢慢好转，直到......我提到了姐姐......虽然妈妈没有说什么，脸上依然带着一丝微笑，但我能感觉得到她体内的颜色变了，我的问题一定激怒了她。
果不其然，回到家里后，她重新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一丝不苟地照顾我的生活，却不和我交谈。就像她只是在履行自己的工作义务一样。”
“只是因为那句问话吗？你想想看，你有做什么事吗？”
“我！没！有！”
杨韬吓了一跳，他能感觉到蒙娜突然被激怒了：
“我什么都没做！知道了吗？什么都没做！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知道我做了多少事情来让她喜欢我吗？
她曾经说过她喜欢绘画，我学了六年油画，她却没有看过一眼我的画！她提到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想上舞蹈课。我已经把膝盖磨破皮好几年了，却还在等着她叫我表演！我有时好几个月都不能和她说一句话，我都快吓傻了！”
“抱歉，请冷静下来......”
“我是她的女儿！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不配得到她的爱吗？”
“......或许你应该当面询问她。”
屏幕那头迟滞了许久：“我......我不敢去问......我很害怕，不知道会得到什么答案。她从来没和我说过不好的事，每次都只是讲几句话，就这样......现在我还有一点点相信......她爱我。如果我发现这只是一种幻觉呢？我不想连这点希望都破灭了......”
6
警笛声忽然从四面八方响起，安静的教堂里顿时哗然。
人们冲出门外，几十辆警车已经将教堂团团包围。
杨韬挤在人群中，看见蒙娜的父母正打算趁乱逃走。便衣们已经冲出人群，将他们按倒在地，铐上了手铐。
杨韬来到便衣警察们身边，那位穿皮夹克的白人男子对他说：“多亏了你的情报，这次才能将这伙人一网打尽，作为证人，也要麻烦你跟我们去警局一趟。”
杨韬默默点头，转身来到了花束团簇的棺材前，警察们正准备带走取证。
他取下扎在胸前的白菊，放在棺材脚下，低声道：“蒙娜，你可以安息了......”
警方的这次突击行动，将参与葬礼的一百四十名犯罪嫌疑人全部抓获。
警局内忙得不可开交，杨韬录完证词，在接待室里一直等到了深夜，才再一次见到了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官。
杨韬从沙发上起身问道：“警官，情况怎么样？”
对方回答道：“法医进行了化验，发现女尸的身份不是蒙娜，经过DNA检测对比，他们认为，这具尸体的真实身份，是一名叫南娜的23岁女性。这是她的身份档案，你可以看一下。”
杨韬赶紧接过档案查看，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诧，瞪着眼睛说道：“怎么会是这样？她是蒙娜的姐姐！那蒙娜她......”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拿出手机拨打徐薇的电话，却没有人接。
于是他发出了一条短信：“薇薇，蒙娜可能没有死！那个地点，你要抓紧找到那个藏宝地点！”
7
经过上次的交谈后，蒙娜的心情似乎好转了许多。
她发了一条动态，感谢所有关心她的朋友，并且澄清了自己的冲动行为是因为私人原因，和其他人无关。
至此，针对耿马院长的口诛笔伐才渐渐平息。
蒙娜也开始进行自己的直播，虽然一开始的直播效果并不好，粉丝们不太买账，流失了不少人。
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以及杨韬的帮助，她的直播事业逐渐有了起色。
杨韬也开通了自己的直播间，偶尔和蒙娜一起直播玩游戏，聊聊天。
此举也为杨韬的黑粉们坐实了他蹭蒙娜热度的话柄，一些风言风语又开始冒出来。
在一起直播的时候，杨韬问道：“蒙娜，你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大主播吗？”
蒙娜害羞地摇摇头，说道：“我不太清楚，这件事还没仔细想过，我只是想通过直播赚一点钱。”
杨韬看着她那间可以说是用钱铺满的卧室，几乎每一件用具都价格昂贵，但蒙娜却好像一无所有。
她说自己不清楚这些东西的价格，杨韬并不怀疑，毕竟她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她对整个世界的认知，都来源于网络。这样一个女孩，当她需要收入时，便意味着某种征兆。
杨韬开玩笑道：“你难道是想赚钱给你的宠物们改善伙食吗？”
蒙娜瞟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三只波斯猫，嘟着嘴道：“当然不是，妈妈把它们照顾的很好，老实说......我一直感觉那些猫想吃掉我的蜗牛。”
通过网络这面镜子，粉丝们看到的都是蒙娜单纯善良的一面。
每次直播互动，杨韬都和她开开玩笑，谈天说地，绝口不提她的家庭问题，这彷佛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但私底下，杨韬还是会问：“蒙娜，你想存够钱，自己出去生活吗？”
“嗯，被你猜中了。不仅仅是存钱，我需要有自己的谋生手段。我已经这么大了，不管是爸妈赶我出去，还是我自己出去，我都要为那一天做好准备。”
“现实世界，和网络世界是不同的，你能做好面对未来的准备吗？”
“我......我会尽自己的全力。既然姐姐能够在外面独立，我也一样可以。”
“那就祝你一帆风顺！你是大家眼中的小魔女，我们都会一直支持你。”
蒙娜发了一个感谢的表情图。
杨韬放下手机，心里始终有一点惴惴不安，直到他洗完了澡，面对镜子刮胡须时，才突然想通了自己在担心什么——蒙娜的继父会放她离开吗？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在蒙娜失去联系一周之后，粉丝们才有人调查出事情的真相。
蒙娜的家失火了，整栋房子烧得精光，只有她的父母侥幸逃生，在废墟里，发现了大量宠物尸体，以及一具体型娇小的女性尸体。
这一次，网上掀起的是海啸，狂风骤雨波及了每一个关注蒙娜的人。
杨韬自然处在风暴眼中，各种攻击毁谤他的论调，都像翻腾的骇浪，想要将他淹死在海底。
然而这一次，杨韬在网络上销声匿迹了，包括他的女友徐薇，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8
前往挪威卑尔根的飞机上，杨韬的座位挨着窗边，他望着夜空里漆黑的云层，脸色阴沉不定。
徐薇坐在他的旁边，低头沉思了许久，忽然抬头问道：
“你的猜测可靠吗？我看过新闻，警方都声称这场火灾的起因是天然气管道老化。蒙娜不在了，我也很难过......但仅凭你的猜测......”
杨韬沉声道：“薇薇，相信我，蒙娜的死绝没有那么简单。我也和你讲了，她的家庭关系很微妙，她的父母有意制造了一间牢房，把她和外界生生隔开......火灾发生之前，她已经在为离开牢笼做打算。”
“即使她的父母不同意她离开，也不至于放火烧房子这么极端吧。”
“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们为什么要制造牢房。单纯是因为控制欲吗？还是因为蒙娜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徐薇轻叹了一声，喃喃道：“难不成......因为她真是一位魔女？”
杨韬也叹息道：“别开玩笑了，小魔女只是我对她的包装，或许我真的不应该发布那些视频，想也知道，现在网上快把我骂烂了吧。”
徐薇握住了他的手，那只手上一片冰凉。
她安慰道：“别这样想，这不是你的错。”
如墨的云团在杨韬的眼中掠过，他的声音又沉又冷：“我有一种猜想，一种可怕的猜想，或许可以解释发生在蒙娜身上的事情。”
到达卑尔根之后，杨韬和徐薇分头行动。
徐薇去寻找蒙娜留下的线索，她曾经暗示过的藏宝地点。
杨韬联系到当地警方，展开对蒙娜父母的调查。
令杨韬没有料到的是，警方早已经嗅到了这起失火案背后的阴谋气息。
蒙娜的母亲名叫安妮塔，继父名叫文森特，他们都有过在暗网贩卖违禁物品的前科。
尤其是文森特，他曾经因为意图绑架女孩，制作色情视频出售未遂，而锒铛入狱。
杨韬向警方陈述了蒙娜遭到父母软禁的事情，并提供了聊天记录。
警方于是将注意力放在了网络上面，发现蒙娜的父母，通过暗网和各国各地的一些网民保持着密切联系，甚至经济往来。
火灾之后，她的父母向这些人发出了讣告，邀请他们参加葬礼。
结合掌握的证据，警方决定对犯罪嫌疑人进行搂网式抓捕。
抓捕行动虽然圆满完成，法医的尸检却显示棺材里的尸体并不是蒙娜，而是她的姐姐南娜。
深夜时分，接待室里寂静无声，杨韬翻看着南娜的身份档案。警官点起一支烟，问道：“杨先生，关于南娜，你想到了什么吗？”
杨韬摇了摇头：“我只是从蒙娜的口中知道了一些南娜的事情。她说在自己14岁的时候，父母就安排南娜到外地的贵族学校读书，此后她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也失去了联系。”
警官说：“可是根据我们的调查，南娜并未在任何学校里就读过。蒙娜说自己遭到了父母的软禁，我猜想这位南娜，应该陷入了同样的境地里。她们被父母分开软禁，互相不知道对方的情况。”
“她们的父母为什么要这么做？蒙娜说她的继父有强烈的控制欲，可是为什么要故意将姐妹俩分开？”
“暂时还不清楚。那俩人正在接受审讯，他们的嘴很严，一时半会问不出什么。不过，法医在南娜的尸体上发现了一些线索。首先她并不是死于火灾，而是上吊，颈部脊椎有明显断裂。她可能是自杀的，死后尸体被故意焚烧，伪装成了蒙娜的尸体。”
警官接着说，“其次，法医发现南娜的身体发育比同龄女性要晚得多，似乎她在14岁时就几乎停止了发育。法医认为这可能是过量注射抑制生长激素导致的，并且在尸体中发现了疑似成分。”
杨韬大惊失色道：“你是说，她是被人有意改造成那副样子的。”
“是的，蒙娜恐怕也是这个原因。过量注射激素，不仅会阻碍身体发育，还会产生许多副作用，比如作息紊乱、精神异常亢奋，甚至产生幻觉。”
9
出了火车站，徐薇在街头拦下一辆出租车，她掏出手机翻开一张游戏地图的截图，上面有一个标有海盗藏宝点的地方，名叫阿伦达尔港。
司机看着地名点了点头，出租车立即发动。
她又看到了杨韬的短信，顿时浑身一僵，突然拍了拍司机的靠座，叫道：“请开快一点，我赶时间！”
阿伦达尔港口停泊着数不清的民船、快艇和渡轮，蔚蓝的海港上空飞翔着一群海鸥。
徐薇下了出租车，沿着靠海的街道一路走一路寻觅，终于在靠近港口的地方，寻见了一位小女孩的背影。
她快步跑过去，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蒙娜？”
女孩回过头来，诧异地瞪大着蓝宝石般的眼睛，随即绽放出了笑容。
两人坐在街边一家咖啡店里，蒙娜捧着咖啡杯笑道：“徐薇姐姐，没想到是你第一个找到了我，你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漂亮。”
徐薇说：“蒙娜，看到你平安无事太好了，我们一直以为......你能和我讲讲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说来话长。”蒙娜轻轻搅动咖啡，慢慢捋出话头，
“我通过直播赚了一些钱后，决定和妈妈谈一谈自己离家独立的事情。妈妈好像已经猜到了我的心思，她对我说，这件事要等爸爸出差回来再商量。
然而我等了好多天，爸爸却一直没有回家。那段时间里，我收到了比之前更多的礼物。
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疑问，每次我需要，或者想要一样东西时，那些人都能及时当礼物送来。即使我没有直播，甚至没有上网。他们好像对我的生活了如指掌。”
徐薇猜测道：“或许是你的父母告诉他们的？”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后来，我在卧室的角落发现了这个。”蒙娜一边说着，一边从背包里翻出了一部微型摄像头，
“你知道这个东西吗？我问了网上的朋友，才知道这是干嘛用的......我的卧室，甚至家里的每个角落，都安装了这些东西。发现这一点后，我才明白自己一直活在别人的监视里，我的一举一动，甚至一点心思，都逃不过别人的眼睛。我很害怕，只想赶快逃走。”
“所以你趁着和杨韬玩游戏的时候，把出逃地址的线索藏在游戏地图里？可你是怎么逃出家的？”
“我逃得很轻松，预想的一大堆计划都没用上，那段时间爸爸一直出差，妈妈也经常不在家，我就趁机逃出来了。”
徐薇小心翼翼地说：“你知道吗？你出走之后，你家里发生了火灾，你的父母没有受伤，但消防队在废墟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我们都以为是你的尸体......你的父母甚至为你举行了葬礼。”
蒙娜搅拌咖啡的手僵住了，眼睛慢慢瞪大，显然她还不知道这些。
徐薇安顿好蒙娜的住处，拨通了杨韬的电话。
杨韬语气激动地说：“薇薇，案情已经查清了，蒙娜在你旁边吗？”
徐薇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看向盥洗室说道：“没有，她正在洗澡。”
“我不知道该不该让她知道真相......还是先讲给你听吧。”
于是徐薇从杨韬简略的叙述中，了解到整桩案件的前因后果。
就像普通人喜欢养宠物，没有条件养宠物的人，便会在网络上用送礼物的方式，为养宠物的视频博主提供饲料钱。
安妮塔、文森特在暗网发现了一批拥有另类癖好的有钱人，于是琢磨出了一条生财之道。
他们将两个女儿分别软禁在不同的地方，用摄像头24小时监视她们的行动，并为客户提供各类视频，来满足他们对拘禁、圈养幼女的特殊嗜好。
两人还依照客户的喜好，来培养女儿们的兴趣、专长、性格偏向和装扮风格。
为了让女儿们保持幼小的身形，甚至偷偷给她们注射抑制生长激素，限制她们的身体发育。
这项服务的客户们，每日通过网络欣赏着他们的“宠物”，并为其慷慨解囊，提供丰厚的物质条件。
安妮塔、文森特借此牟取了大量钱财。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女儿们逐渐长大，她们越来越难以控制，南娜一直都性格反叛，而蒙娜在网络上逐渐有了知名度。
这项服务逐渐广为人知时，警察也将注意力慢慢投了过来。
终于有一天，南娜上吊自杀了，在两人匆忙处理事态时，蒙娜也突然离家出走，不知去向。
事情开始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安妮塔和文森特想出了一个办法，他们故意烧了房子，并且伪装成意外火灾，销毁罪证的同时，还将南娜的尸体抛进火场。
自以为骗过警方后，他们邀请客户们前来参加葬礼，一来为了向客户们表明这项服务的终止，二来也为了收取最后一波吊丧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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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的审讯开始了。
针对这一起牵涉极广的网络犯罪，官方决定通过网络直播的形式，将审判结果公之于众，来震慑在虚拟世界里肆意妄为的人。
杨韬在自己的直播间里转播了这场审判。
销声匿迹多时的他突然出现，并带来了这样重磅的真相炸弹，顿时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他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好是坏，但自己和女友的名誉不能任由别人肆意诋毁。
在直播的最后，他面对所有屏幕前的观众，真诚地说道：
“在我发布有关蒙娜的视频时，我从未想过会引发这么多连锁反应，自己也陷入了一桩可怕的犯罪之中。任何事的影响都无法预料，这一点上网络和现实是一样的。
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善恶的平衡依然是一件严峻的考验。我们要做的是三思而后行，遵从自己的良心。”
“蒙娜，曾经是我们眼中的小魔女，但事实上，她只是一个被人为剥离出现实社会，在网络上需求庇护和归宿的可怜人。
她活在恶意为壁垒的牢笼里，如今她自由了，当你见到她的时候，希望你能拿出自己的善意，欢迎她回归光明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