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卿家就算败落两代,也还是个面子里子都说的过去的家族,到了第三代,家族人丁凋零,统共就养了卿珝珝这一个闺女,于是乎,从小便当做男孩子养,而卿珝珝也不负众望地长成一个假小子,上山下河爬树打洞样样学的精到。
卿家长辈起初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直到卿珝珝长到十七岁的时候,他们才隐约感到了焦虑。
偌大的京城,竟无一人上门提亲。
论长相,卿珝珝出落得十分大方美丽,让人一见之下惊叹难忘;论才能,武能耍枪弄剑,文能作诗赋词;虽说绣花跳舞什么的拿不上台面,整体上也算是个极出挑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却无人求娶。
卿家长辈疑惑了几日,结果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下终于了悟。
那日,天色晴好,寻常人家的女子若是出游,便会戴上斗笠头纱,换上粉粉白白或青青蓝蓝的衫裙,如初春含苞的花儿,在山间或是溪边少许逗留,兴致再好点儿还会找个凉亭烹个茶弈个棋什么的,赏心悦目得很。
而彼时的卿珝珝见着天气正好,便换上玄色短衫,约上了几个学堂的后生小子出门踢了一场蹴鞠。卿家长辈找着她时,蹴鞠赛刚刚结束,卿珝珝所在的一队以绝对优势胜出,几个人虽然一身是土,仍是开心的又叫又跳,又勾肩搭背地出得蹴鞠场,直到撞上府里来人方才晓得收敛些许。
卿家长辈瞧着她这副形状,顿时明白了为何自家姑娘长得那样好看也无人登门求娶,毕竟哪个男人也不想娶个假小子回去。
卿家人大彻大悟后,便马不停蹄地撺掇着卿珝珝学女红学跳舞学弹琴学柔软地说话,企图让她看上去好歹像个姑娘家家。
然而卿珝珝又怎会忍受这样的日子,老实上了三天课后,便在第四天扒窗户溜了出去抓鸟捉蛐蛐,被府里追了三条街方才逮回去关禁闭。
卿家祖母长吁短叹,道是卿珝珝的爹娘死的早,平日里缺乏管束,以至于现在一点儿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因此得找一个能管的住她的相公磨磨她的性子。
“能管的住她的相公得是个怎样的人呵?”卿家大伯父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在旁的卿珝珝一边摆弄搜罗来的新机括,一边笑出了声:“那必得是个大英雄。”顿了顿道,“有一天,他会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向我奔来,清晨的阳光映照在他的发梢,很温暖。”
她嘴上这样说着,心里也是这般想的。倘若此生让她遇见他,即便赴汤蹈火她也要去到他的身边。倘若此生无缘遇见,那便……
卿珝珝咬着唇,眼中的光黯了一瞬,倘若此生无缘遇见,那便孤独终老,一生不嫁。
卿家上下其实没有一个人留心过她的这句话,也没人听懂她的这句话。于是说过也便说过了,他们依旧紧锣密鼓地给自家姑娘寻找未来夫婿。
关了几天禁闭,卿珝珝非但没有半点愁容和悔过,反倒长了几斤肉。卿家祖母哀叹一声,心道再关下去便会再胖下去,那便更找不着夫婿了,于是心一软,便将她放了出去。
不过,放出去是放出去,却也只许她出入学堂。而对于卿珝珝来说,只要能出去,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因为无论去哪里,她都有办法去到其他想去的地方。
学堂的同窗里有一个叫做周知的,家中行商,富甲一方,然却没有多少精力管这位公子,只知道大把的银子花出去让他学这个学那个,以为千金散尽便能换个心安。可是周知的心思全然不在诗词歌赋琴棋诗画上,上课不是打瞌睡便是偷摸着逃学去玩耍。虽然肚里墨水不多,但卿珝珝却觉得与那些假清高真自傲的士族子弟相比,周知心思单纯更易相处,于是平日里与他更能玩在一块。
学堂教的东西卿珝珝通常听上一遍便能记得烂熟,剩下的时间便在打瞌睡,但周知不行,他从开始就听不进去,于是从开始就在打瞌睡。到了夫子抽默的时候,周知便一门心思地抄卿珝珝的,这一日,他抄着抄着被夫子抓了个正着,于是乎,两人被夫子吼着赶去了院中罚站。
两人罚站已经罚出了经验,知道哪里避风哪里有树荫哪里方便偷懒小憩。
果然,周知只站了一会儿便悄悄对卿珝珝道:“今日天气这么好,在这里呆着是不是太浪费?”
卿珝珝赞同地点点头:“你有啥好去处?”
“听闻醉荫楼新来了个说书先生,每日听他说书的人都爆满,现在去或许还能抢到个位子。”
周知话音刚落,卿珝珝便道:“那你还等什么,走哇!”
二人一拍即合下兴致勃勃地翻墙出了学堂,因一心想着要去占位子,一路上便行的急了点儿。行至一个路口时,二人听到一阵嘈杂声传来,卿珝珝尚未站稳脚跟,便见面前冲来一匹惊马,她登时有点儿傻。
眼看那惊马即将撞上来,卿珝珝突然觉得腰间被人一提一送,恰好稳稳地送到了路边,恰好稳稳地被周知扶住。
与此同时,一个白衣身影翻身上马,紧紧贴在马背上向前疾驰而去。
不消片刻功夫,在众人的惊呼声尚未平息之前,惊马已被那人给控制了住,并交还给了匆匆赶至的马主人。
卿珝珝由衷地啧啧赞叹了一声:“这人是谁?驭马竟驭得如此好!”
周知有些意外:“你不认得他?”顿了顿又恍然道,“也对,你向来不是个八卦的人,近日你又被关禁闭关的多,没见过他也算情有可原。不过莫轻寒这个名字你总该听过吧?”
莫轻寒,她自然听过,全京城恐怕都不会有人没有听过。前些日子皇帝亲征,这位莫轻寒便是先锋,据说立下了奇功,是整场战役获胜的关键。在大胜而归的途中,大军却遇到了一小撮敌军的埋伏,皇帝一度深陷险境,又是这位莫轻寒只身将皇帝带至安全之处,而他却因为给皇帝挡了一箭而深受重伤。
“对,就是他。”周知点头,“据说他伤的极重,差点儿就救不回来,是皇上怒了,下旨必须治好,方才险险保了一条命。皇上舍不得他再出去征战,便指了禁卫军廷尉一职给他,让他驻守宫城。今日得见他,想来他的伤已大好了。”
卿珝珝正认真听周知絮叨,眼角瞥见轻暖暮色中的莫轻寒自前方回了个侧脸:“你没事吧?”
声音也好听。
她一紧张,囫囵摇了摇头,那一刻她仿佛看见莫轻寒微微笑了一下,再看时便只有愈行愈远的背影。
回去的一路上,卿珝珝都在惊叹莫轻寒的骑术,周知无奈道:“你作为一个闺阁女子,不是应该在后怕今日遇险么?”
卿珝珝的脸因为赞叹和兴奋而变得绯红:“我根本没有顾上害怕,我只是想,今天只是惊鸿一瞥,倘若能真正见识一下他的马术该有多好。”
“这有何难。”周知得意起来,“听闻他除了日常公务外,还有一个差事,便是教那些宗室子弟骑射,我有个朋友便是宗室子弟,你若是想看,可以请他帮忙。”
周知这次没有吹牛,很靠谱地安排了入骑射场的事情。卿珝珝和周知被带进场的时候,场上正在上骑射课,人虽不多,却都学的很认真规整,几个动作下来,不乏可圈可点。那莫轻寒大约是觉得有个学员做的不到位,走上前去说了两句后,便翻身上马做起了示范。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恣意潇洒,让远在看台的卿珝珝由衷地喊了声“好”!
莫轻寒的眼神从看台一掠而过,并未停留。
一场骑射课终于结束,卿珝珝和周知从看台迅速跑下,在出口的地方堵住了莫轻寒。
“莫大人。”周知赶紧上前行了个礼,转头看见卿珝珝还愣愣地杵在那里,急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卿珝珝方才回过神有样学样地也施了个礼。
莫轻寒驻了足,言语神态中带着天生的淡漠:“二位是?我似乎不认识你们。”
“认识认识的,你忘啦?”卿珝珝先出了声,那情绪是跳跃的,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比往日更加活泼,“昨日,在大街上你制服了一匹惊马,当时我在路边差点儿被惊马撞上,是你救了我。”
莫轻寒眼中有一丝恍然:“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齿,当时我也并未太留意……”他说完摆摆手,继续往外走去。
卿珝珝却叫住了他:“我们想和你学骑射。”
周知闻言差点儿一个趔趄摔倒,向她暗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来学骑射的,你不知道我恐高又怕马么?”
卿珝珝瞪他一眼,脚下连追了几步赶上莫轻寒:“莫大人,我们诚心想跟你学骑射,不知是否可以……”她探究地望着莫轻寒,期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莫轻寒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知,道:“他或许可以试试看,你,不行。”
“为什么?!”卿珝珝有些急。
“因为我不收女学员。”
卿珝珝吃惊地低头瞅了瞅自己一身男装短打,结巴道:“你……你看出来啦……”
莫轻寒难得地笑了一下,反问道:“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卿珝珝还想再追问,却被周知打了岔:“那个……我……莫大人,我觉得我不是学这个的料,要不我还是……”他的脚被卿珝珝踩了下,抽着气把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你不收女学员是因为瞧不起女子么?”卿珝珝再次拦住行将离去的莫轻寒,“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
莫轻寒深深看她一眼,道:“学骑射需得胆大,还要吃上许多苦。”
“我知道。”卿珝珝道。
“我觉得你不知道。”许是她答的太不假思索,莫轻寒皱眉摇头,“你若坚持,明日可来一试。”
“当真?!”卿珝珝有些意外,“这么说我明日便可来拜师?”她一开心起来,眉眼都是弯弯的,像春日里云层乍现的阳光,明媚温暖。
她担心莫轻寒反悔,又连珠炮地接了一句:“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们再来。”说完便拉着周知雀跃地跑出了骑射场。
周知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认识了卿珝珝,又怪自己多嘴说了莫轻寒,如今被她连拐带迫地一起去上骑射课实非其所愿。不过周家倒是觉得周知一向身子弱胆子小,既然不爱去学堂学个武也不错,于是倒也积极撺掇。
卿珝珝就没那么好运了,因除了去学堂,其余时间仍是得在家中关禁闭,而骑射又是男人玩的东西,恨嫁的卿家长辈更是不会应允,因此卿珝珝便没有将这桩事说予家中知晓。
第二日,卿珝珝一早就收拾利落,一点儿都不磨叽地去了学堂,卿家人略为吃惊,不明白自家这位小姐什么时候突然对啃书本这么上心了。
骑射课开始上课与学堂下课只隔了半炷香的时间,期间卿珝珝得从城中赶往城郊,时间上十分紧迫,好在学堂最后一段时间都是记诵诗文,倘若能把夫子布置的诗文一字不差地默出来,提前一会儿走是没什么的。
为了能提前这么一会儿,卿珝珝是下足了功夫,前一晚就把夫子布置的功课反复读了又读默了又默,连在睡梦中都背了好几首词。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日卿珝珝果然是第一个把诗文默写出来的人,夫子的赞扬声尚未落地,她便匆忙道了句告辞,夹了褡裢蹿出了学堂。
气喘吁吁地赶到骑射场时,刚刚掐着点。莫轻寒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为什么不会来?”卿珝珝意气风发地,“我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放弃。”
“话不要说的太满。”莫轻寒努努嘴,指着不远处一匹棕色的马,“那匹老实些,你试着能不能溜达一圈。”
卿珝珝爽快地应了一声,爽快地翻身上马,凭借着刚才莫轻寒嘱咐的几个要点,让马慢慢地小步跑了起来。卿珝珝感受到乐趣,不由越发开心起来,驱使着小马加快了脚步。一圈眼看结束,那小马越来越快,卿珝珝不由有些惊慌起来,在拐弯的时候缰绳未握紧,便生生被甩下马来。
莫轻寒眼疾手快,迅速冲到跟前,恰巧赶上扶了把卿珝珝。卿珝珝拍了拍心口,后怕地望着已经跑远的小马,心有余悸道:“幸好有你我才没摔着,哎呀你的手……”
莫轻寒低头望见自己的手还扶在卿珝珝的腰上,面上不由一烫,手便松了。
卿珝珝扎扎实实地摔了一跤,龇着牙道:“你……”
莫轻寒面色依然清冷:“怎么样,学骑马经常会有危险,可能会受伤,还要学么?”
卿珝珝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学,当然要学,我虽然骑的很差,但是我会努力的。”
莫轻寒转过身:“不怕苦的话,明天来吧。”
卿珝珝愣了一下,转而领悟过来,开心地笑起来:“这么说你是肯收我为徒了?!对了,我叫卿珝珝,你喊我小卿就行了。”
莫轻寒背着身挥了挥手:“知道了小七!”
“是小卿……”
编者注:欢迎收看《相思惹:心动(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