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秦缓,还能缓一缓的缓,我师父说我的医术能让牛头马面、十殿阎罗也缓一缓,离那操纵生死、起死回生的境界也只差一步。可我总觉得这人死了就是死了,想要起死回生,操纵生死,那是迂腐不化。”
碧荷丛丛间,一艘小船正在荷花丛中荡着涟漪。船首处,秦缓身着一身灰白长袍,抓着酒壶,一脸凝重地对着眼前的瓷瓶喃喃自语。
“师父总是说我品行不端、面有邪念,可我觉得我没有错,这世上的人哪一个不是名利色欲操纵的傀儡,我说他们是行尸走肉有什么错,我不救濒死之人又有什么错,这人如灯芯,生死祸福、油尽灯枯这是天道,人怎么能逆天道而行。”
秦缓抓起酒壶沉沉地喝了一口,随后摇了摇手中的瓷瓶,只听那瓶内“咝咝”作响竟是一条毒蛇。“这畜生怎么能听懂人话呢,我也是迂腐不化了。”秦缓叹了一口,“哎等着毒蛇化作一滩血水,我那月见白就算炼好喽。”
秦缓小心翼翼地将瓷瓶塞进怀里,饮了一口酒,瘫坐在小舟,木然地望着两岸,纵然杨柳岸晓荷丛丛,却也是愁满心头。
忽然岸边隐隐有少女呼喊救命的声音,秦缓架舟游荡不想搭理这乡野破事,但这女孩的呼救声越来越清晰,只一会几人便闯进了秦缓的视野。
只见那逃命的姑娘面容俏丽,姿态秀气,五官眉眼虽不是一等一的绝色,但胜在清丽秀雅、单纯无邪。追这姑娘的大汉一个个身材魁梧,颚上一部黑髯,根根粗如铁针,虽是猎人打扮但样貌浓眉阔口颇有英武之气,想必不是王府的幕僚便是军中的武士。
“那撑船的渔夫,不能留下活口。”打头的汉子杀气腾腾地冲着周围人吩咐着。
秦缓本不想搭理这些琐事,但那汉子话已经放出,动不动手也由不得他了。“操纵生死,哼,愚不可及!”秦缓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
只听“啪啦”一声,银光四溅,从秦缓的袖口中蹿出一道光影。那光影带着清寒幽冷的光芒,在中途一开四散,直蹿几人面门,那速度犹如电光火石一般,直到临近眼前,那几人才看清那清幽的光影竟是一片弦月般的银片。
只听“噗”的一声,那几名大汉,脚下一沉,瞬间就倒在地上化作一滩白骨。秦缓看着岸边的白骨,嘴角显露出一抹笑意,这笑中带着三分邪魅、三分张狂、三分得意还有那一分的不可一世。
随后秦缓又看了看那姑娘,那姑娘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皓白的牙齿正在俏丽的小嘴中捉对打架,而那一双眸子更是满溢出万分的惊恐。
“刺啦”一道烟花腾空而起,正是刚才那些军士的暗号。“阁下,最好莫管闲事,这叶青是秦国国师要的人。三天后子时,国师亲自拿人,望阁下知难而退!”
时日还是炎夏,可这山间的野草却是半黄半绿,树木的颜色也是半浅半深,好似一个个好久没吃饭的孩子,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秦缓从山顶向下望去,一个村子隐没在茫茫雾气之中。村口,一颗盘剥苍白的古树无力地矗立,向湛湛青天张开枯瘦的手臂像是在乞求上天的怜悯。
秦缓顺着山间小道缓缓下山,而那姑娘走在秦缓身后不即不离地跟着。
“你想求我给你一条生路,对不对?”秦缓余光一瞥不屑地对叶青说。
“不是。”叶青摇了摇头,点点星光洒在眼中:“我··我··想··只想跟着你帮你些忙。”
“你倒是很善良啊。”秦缓冷冷地一笑,“可惜,我不喜欢善人。”
村子越来越近,细细望去,枯树后几间茅屋也在雾气中显出轮廓。
这村落不大,自东向西也不过数十间茅屋,唯一一间砖房在村落正中央,红门青瓦,该是当地的神庙。
神庙内,秦缓取出怀里的瓷瓶,又打开了药箱,小心谨慎的似是在配制着什么。半个时辰后,事毕的秦缓擦了擦额头上细微的汗珠,余光一瞥,竟看见一旁的叶青瞪着一双水汪汪的杏核眼温柔地看着自己,那不施粉黛的脸颊,那随风轻摇的云鬓,像一壶烈酒般炙了心头——这感觉像是中了毒。
“你认真的样子还蛮好看的!”叶青一笑,笑靥如花。
秦缓一愣,只觉得心口阵阵酥麻,我好像真的中了毒···
“你刚才为什么救我?”叶青嗓音清脆,有如泉水淙淙,赏心悦耳。
“因为他们要杀我。”
叶青的脸色有些尴尬。
“你用毒那么厉害,你的医术怎么样?”
“天下第一。”秦缓答得斩钉截铁。
“那你教教我怎么样?”
“不能。”
叶青的脸色更加尴尬。
“你那箱子里有什么,我能看看吗?”
“不能看坏了十个你也赔不起。”
“本小姐,哼~”叶青眼波一转、双臂抱胸,一对璀璨的眸子渐渐黯淡,“小气鬼!”
夜色渐渐深了,一轮清月皎洁,秦缓手拿瓷瓶,默默思索,他感觉今晚自己的身体很奇怪,自从一见叶青,自己的胸口就酥麻难耐,有些舒服却也有些难受,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起初秦缓怀疑自己被人暗算,但他仔细摸过了脉搏,平稳有力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难道说是传说中的情毒?
2
时日仍是酷夏,燥热的天气直到黄昏也没能散去,道旁浓荫如盖的大柳树也是无精打采,毫无生气地耷拉在路旁。终于等来落日,漫目的晚霞将天地染得灿烂,红的天、红的云,火红的一片山河。
秦缓、叶青一前一后走在咸阳城外的山岗,若即若离。
“啪。”叶青的巴掌用力地打在自己的胳膊上。
秦缓余光一瞥,正看见叶青如玉般的肌肤上燃起点点红斑,显是被蚊虫叮咬,狼狈不堪。
秦缓手臂一扬,素白的瓷瓶转瞬便落入叶青怀里,说道:“涂上吧。”
“你还会关心人呀。”叶青眼角一弯像极了天上的彩虹。
“你还有一天的活头,好好想想怎么活吧!”秦缓冰冷地说。
叶青一笑,那笑里像是有朝阳、有晚霞,热烈灿烂的将秦缓的冰冷化作一团雾气:“我其实不在意生死,这乱世,命如草芥,早点死去说不定还是一种解脱。”
“那你被人追杀的时候还叫···”秦缓不屑道。
“喂,人家是女孩子啊,哪有女孩子被人追杀不叫的!”叶青头一撇是满脸的傲娇,“我看你这种对世上的一切满不在乎的人,才应该考虑考虑自己活头!”
“满不在乎?”秦缓面若冰霜,“我在乎的是天道,是我的药箱,生死也好,名利也罢,终究不过过往云烟。名满天下,富甲一方,也不过一世的虚妄,痴儿怨女、舐犊情深,只不过是感情的把戏,我只不过是看开了这世间的虚幻而已。”
“真的看开了,我看不见得吧。”叶青灿然一笑,“让我跟你学医反正就明天一天了。”
“随你。”秦缓嘴上虽是冰冷,但心里早已不知所措。他双眼盯着面颊绯红的叶青,那抹淡淡的红色一瞬间便肆无忌惮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落荒而逃。
秦国国师府,国师府位于咸阳正中,朱漆铜环的大门,汉白玉砌的阶蹬,黛瓦白墙,飞檐翅角,虽不比君王的宫殿富丽,但甲卫环伺,石兽拦门尤多了几分威严与庄重。
国府内院,须发斑白的国师,圆睁着一双虎目,神威震荡,如果不是那眉宇间透露出的可怖神情,谁也不会想到这堂堂的一国国师,竟然是个阴鸷冷血的邪灵巫师。
“属下无能,您的药引被一个江湖游医救走了。”一名军士颤抖着伏在国师脚前。
“酒囊饭袋,这种琐事还要我亲自出马!”
“不是属下无能,实在是那游医太邪门,几道光影下来,兄弟们转瞬就成了一滩白骨。”军士颤抖着,仍是不能从那种惊恐中摆脱出来。
“月见白!”国师眼珠一瞪,一丝惊讶在眼球之间闪过,但不久这丝惊讶便被他捻在胡子上,吸进肺里,化作一团勃勃的野心,在他眼中燃烧。
月见白,古今第一奇毒,有了它,我还要什么药引子!
时日已到了第三天傍晚,秦缓与叶青一前一后走在街道,秦缓心事重重,无心于这繁闹的街市,而叶青却像只好奇的小猫,左看看右问问,满心得欢喜。
“再过三个时辰就是子时了。”叶青冲着秦缓一笑。那一笑,有如天地崩裂、烟霞决断,只一瞬便扎进了秦缓眼中,“这次你不会救我了吧。”
秦缓无言。
“这是天道对啊,生死祸福、油尽灯枯。”叶青歪着脑袋,“你走吧。”
“好。”
“等等这个给你。”秦缓手臂一扬。
“什么?”
“驱蚊药。”秦缓垂着头,那模样很是狼狈,“你要去哪?”
“谢啦,我就在这城中转转,累了就找个客栈睡个一觉不醒。”说罢,叶青转身,渐渐消失在穿流的人海。
望着叶青消失的背影,秦缓的胸中仿佛有一壶酒、一把刀,酒炙刀割,搅得秦缓五内不宁。看来这毒已经入了骨髓,秦缓哑笑,他从未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奇的毒,无色无味,只一眼便深入脊髓。
这一夜,过得很慢,秦缓望着皎洁的月亮,心神荡漾。他自十岁开始学医,如今已有十年,这十年他看破生死、了却羁绊,自以为得了天道,可哪知只江湖一眼便破了十年修行练就的铁石心肠。
他要找叶青,他要解这情毒。
月光幽寂,秦缓追到叶青投宿的客栈,他脸颊有些红,紫红色的门框映着一弯月色清清雅雅,说不出的恬静舒适。他还在犹豫,常年缚着绷带的胳膊,在门槛上起起落落,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响。我当时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要她跟着我,为什么要看她的笑,听她的话···秦缓那被情炙过的心头,意乱情迷、情丝不止。
“啪。”
最终秦缓还是推开了门,可门开的那刹那,秦缓有如被擎雷贯穿一般软在地上,
心疼,是痛入骨髓、痛贯心膂的疼。
“要想叶青活命,今夜子时,咸阳城外,五霸岗相会。”
4
情毒者,芳如兰草,颜若朝华,顷刻可入骨髓,意乱情迷者有之,独尝相思者有之,撼天动地者亦有之。
走出客栈的秦缓,丢了从不离身的药箱,忘了守了十年的天道,一身长袍飘然带风,鼓动着冲霄的杀气,漫过城外一星一月,一草一木。
“我知道你会来。”
“是的,我来了。”
“呵呵,你坏了我的事,我不太高兴!”国师冷笑道,“你要付出些代价。”
说话间,五霸岗红光冲天,近百名军士手持火把凌山而下,目光睥睨,好似随时都能将秦缓乱刀斩杀。
可秦缓并不在意,目光流转间,只想与叶青再见一眼。
“你快走啊,你回来干什么!”火光映照下,叶青满脸通红,一双澄澈的眼睛漫着泪水不舍地望着秦缓。
“啪啦”,一道青光从秦缓的袖口扩散而出,带着清寒幽冷的光芒,映在叶青的眼中,亦如初见。秦缓手中青芒璀璨,甲卫惨叫声声,转瞬间身体便化作一滩白骨,空洞洞地望着秦缓走向叶青。
“天道··规矩··”秦缓一字一顿,字字泣血,“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叶青,在乎让我肝颤寸断,毒入骨髓的叶青!”
叶青的眼中滚出泪珠,滴滴滚烫,烫伤了人心的无情。
“哭什么,你毁了我的药箱,乱了我天道,还让我毒入骨髓,这债你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