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年后。
一天下午，阳光已经散去了大部的炎热，温度适宜，微风凉爽。
林市春光幼儿园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舒念念排在队伍的最后，在老师的带领下，跟着其他小朋友走出了幼儿园。
“念念！”舒念念听到了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黑咕噜噜的大眼睛眨了眨，看见了不远处林叶挥着手。
“林叶叔叔，怎么又是你来接我？我妈妈呢!”迈着小短腿，走近林叶，舒念念一脸镇定的仰着头，奶声奶气的询问。
林叶笑着看向这个小大人，“你妈妈在上课，来不了，就让我来接你。”说罢，弯腰伸出手，“问完了就走吧，舒大人？”
舒念念伸出小手，小小的手堪堪能拉住林叶的小拇指。
林叶嘴角牵起，温和的笑着，伸出另外一只手摸了摸舒念念的头发，微微侧着腰，拉起舒念念，往回走。
学校门口旁边的林荫小道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并排慢悠悠的往前走。大人一身米色风衣，长身玉立，小小人奶萌稚气，穿着一身嫩黄色的比卡丘毛绒衣服，更显得可爱，这一大一小，背影都看着那么赏心悦目。
舒念念迈着小短腿，快速的跟上林叶的大长腿，他侧头看了一下他的小手和林叶的大手，心下不禁嘟囔，哎，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妈妈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他仰高头，看向林叶，“林叶叔叔，你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儿吗？”
林叶微微诧异，侧头看向堪堪到自己大腿部的小小人，他怎么知道他今天心情不错呢？
舒念念还是仰着头，“林叶叔叔，你今天是要跟我妈妈告白吧。”
“你怎么知道？”
“林叶叔叔，虽然你平时就穿的挺帅的，但是明显今天穿着都是精心打扮过的，不是表白那干嘛这么捯饬自己呢？”
林叶俊俏的脸上竟微微晕了些红，他蹲下身，平视着身边的小小人，“如果我说是呢，念念，你怎么想呢？”
舒念念终于可以不用仰着头了，老是这么仰着头对他的颈椎发育不好，他也觉得很累，他歪了歪脑袋，“你终于长大了。”说罢还很欣慰的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伸出手摸了摸林叶的头。
舒念念看着林叶每天忙前忙后的照顾他们母子，就差一个爸爸和丈夫的名分了，但是一和妈妈说话，却还是脸色发红，含羞带怯的，真是看的他这个小小人都觉得着急。
虽然他觉得女生是挺麻烦的一个物种，因为他觉得他们幼儿园那些总是跟在他后面的那些小女生麻烦的紧，各种主动跟他说话，要不就是给他各种好吃的零食，但是他的妈妈就另当别论了，虽然偶尔会有些晕乎，但是一孕傻三年，本质上她还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善良女生，搭配林叶也算是蛮般配的。
他就是偶尔会想不明白，林叶看着挺精干利索的一个大夫，怎么就一看见舒心，就手足无措呢，真是太丢他们男生的脸了，不过今天看这意思，他终于长大了，敢跟舒心表白了，舒念念觉得很欣慰。
林叶哭笑不得，使劲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人小鬼大。”舒念念这脑袋里每天都装的是些什么啊。
舞蹈室。
舒心正在教小朋友做最后的舒展恢复动作，林叶舒念念到时，她正好下了课。
舒念念一看见舒心，就飞快的奔到了她跟前。
舒心疲惫尽扫，一脸的温柔，蹲下身子，正要开口。
舒念念从书包里翻出一块饼干，奶声奶气的先说话了，“舒心同志，给你一块饼干，就算是犒赏你今天的辛苦费了。”说罢，小小的耳垂边起了些红晕。
舒心莞尔一笑，这臭小子明明很关心人，却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连耳朵的红晕都一丝不差继承了他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站在门口的林叶也走近屋里，他看着舒心一脸的疲惫，言语中带了些心疼，“我说，舒心，要是辛苦的话，就别做了，我的工资也够养活你和念念了。”
舒心冲林叶礼貌的笑笑，却有些生疏感，“林医生，谢谢你了。当初我生念念时，你就帮了我很大的忙，现在不能经济上也依赖着你。这几天总麻烦你去接念念，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林叶盯着舒心看，明明就在眼前的人，却总感觉距离很遥远，他不再言语。
三年前，他那天当值，看见被路人送来的舒心，下半身的白色长裙早已经被鲜血染红，姣好的脸像白纸一样。
孩子有流产征兆，危在旦夕。
林叶主刀，将舒心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后来才知道，原来舒心临产在即，孤身一人出门打车，却遇到了车祸，也是个可怜的人，孤儿长大的林叶对舒心渐渐起了照顾之心，慢慢的相处中，他发现舒心善良，坚强，就像一株杂草，一直努力地向着阳光去生长，把她获得的阳光也散播到了周围，让看惯了生死看惯了世态炎凉的林叶都仿佛活了起来。
但是舒心却始终对他的追求拒之千里，念念的生父，她也从来没有提及。
看来舒心的过往是个很长的故事。
林叶打定主意，依旧像往常那样，每天下班去照顾他们母子，因为他相信有花开的那天。
舒心静静的看向林叶，对林叶只有感激之情，六年的时间，她也看到了他的执着追求，但是她却只能装糊涂，一直婉拒，救命之恩不能置之不理，舒心的心早就在离开晏墨那一刻就死了，她盼着晏墨能美好，也希望以此来赎罪。
她的心已经满了，装不下别人了，而且林叶那么好的一个人，也不应该被她们这孤儿寡母拖累。
她一直等着林叶的死心，但是这几日确实麻烦了林叶很多，总归得请人家吃顿饭才好。
舒心林叶一边一手拉着舒念念，提着舒念念荡秋千，舒念念开心的咯咯的笑个不停。
三人进了餐厅，坐定，服务生送来了菜单，舒念念凑在林叶旁边，一大一小俩个脑袋低头絮絮叨叨的认真研究菜单，舒心抬头看向餐厅内挂着的液晶电视。
“林叶叔叔，你的具体计划是什么，用不用我回避？”舒念念看到舒心专心看着电视，这才低下头小声的问林叶。
林叶闻言，悄悄看了眼对面坐着舒心，看到她注意力没有在这边，这才小声的说，“不用。你是我的僚机，等会儿还需要你给我敲敲边鼓。”
舒念念秒懂，一脸的包在我身上的表情。
舒心完全没有听到对面俩人小声的计划着，因为她死死地盯着电视中播放的新闻。
“下面播放一则新闻，日前，一队民间组织的医疗队前往海拔三千七百多米的青海和西藏结合部深处的藏民区支医。途中，遇到车祸，整车掉进万丈深渊。民众纷纷悼念这些舍生就义的医护人员……”
明明是夏日，舒心却感到一阵从心底深处散出的寒意，她竟在长长的遇难名单中看到了一个名字：晏墨，林市安义镇人士。
“哗啦……”手中的水杯被碰倒，杯中的清水瞬间四溢，流满桌子。
林叶赶忙起身，从桌子上抽出纸巾，清理桌面，抬头却看见舒心的嘴角微微颤抖，一脸的慌乱，那慌乱从未见过，仿佛天塌下来了。
林叶顺着舒心的目光，看向电视。
舒心抬手紧紧攥住林叶的胳膊，因为过度慌乱说的话都开始不完整，“林，林医生，你，你能不能，送我和念念去一趟安义镇？”
林叶看到了舒心眼中的那种绝望，他答，好。
安义镇，三年的光景，这里变化了很多，变得很好了，晏墨的故乡真的变得更好了。
林叶驱车，在晏家大院门口停了车。
舒心下了车，梦中多次回来的地方现在门口却搭着灵棚，白色的布条搭在门口的屋檐上，无数的迹象都在不断印证着舒心死也不想印证的事实。
她脚步有些踉跄，进了院子，一眼就看见了跪在灵前的晏画。三年的时间，她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旁边站着的晏墨佝偻着身子，头上的白发更多了，老年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让这位老人更显苍老。
听到动静，晏画回头，看到了舒心，眼中仿似一下子活过来了，她迅速起身，伸手搀了旁边的晏道，晏道浑浊的眼神这才看向了舒心，一下子有些愣住。
舒心拉住旁边的舒念念，轻轻说道，“念念，看到那个爷爷了吗？”
舒念念点头。
“去，叫爷爷。”
舒念念慢慢的走到晏道身边，伸出手拉住他的手，奶声奶气的叫，“爷爷，我叫舒念念。你叫我念念就好。”
晏道望向舒心，眼中带着询问，舒心微笑点头。
晏道浑浊的眼神仿佛一下子有了光，他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小小人，颤巍巍的应下，“哎……”伸手拢住了舒念念，抱进怀里，喃喃，“念念……”两行浑浊的泪终于从满是沧桑的脸上滑落。
院子里众人看见这个场景，也都纷纷落泪。晏墨真的是个很心善的孩子，怎么去当志愿者，年纪轻轻的就人没了。
晏画也终于忍不住的哭了起来，没想到哥哥竟然还有骨血留世。
她擦干了脸上的泪，回了屋，取出了一个本子，交到了舒心手中，郑重的叫了一声，“嫂子。”
站在旁边的林叶脸色终于动了一下，原来这就是舒心过去的故事，那个灵堂上黑白照片中的男人就是舒心的心心念念么。
心心念念，念念不忘，舒念念……
“嫂子，哥哥一年前去了西藏支医，他去世后，遗物都被送了回来，我想哥哥在天上，会希望你能看一看这本日记。”晏画隐忍着悲伤说。
舒心接过日记本，摩挲着本子封皮，打开。
“支医的第一天，我起了高原反应，这里条件很苦，比安义镇都要苦很多。我想在这里我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支医的第二天，我跟着医疗队进入到了高原深处，这里与外界几乎隔绝，老百姓甚至都不知道现在的国家领导人是谁，更何谈医疗卫生情况了。”
……
“今天医疗车队往最偏僻的高原一处藏民聚居处进发。这半年来，我帮助了很多人，是不是也可以偿还一点她的债了？她也许骗了很多人，她的债就由我来还清吧。”
“那是一个初秋的下午，我在一间开满鲜花的咖啡店，看见一个美丽的姑娘，她眉眼弯弯，眼中仿佛有星星，却是孤身一人在喝咖啡赏花。我上去搭讪，她却问我，为什么要坐在她对面？我说，美丽的女士怎么能形单影只呢。那真的是一个洒满鲜花和阳光的午后。如果这次能顺利回去，我想她欠下的债也算是还清了，我还能给她这样一个初遇么。”
……
最后一页，已经沾满了血迹，字迹也模糊不清，依稀辨别出是两个字，“舒心。”
舒心合上日记本，拥在了怀里，像是曾经抱住晏墨那样，仿佛这样才能离晏墨更近一些。她算计了一切，打算独自一人去偿还这欠下的债，晏墨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用生命替她还清了一切。
但是她不想要他死，她才是应该去死的那个……
晏墨忌日百天后，舒心留下了两封信，离开了。
一封信，放在了晏画床前。
“晏画，谢谢你的美好，你对我的言谈笑意曾经温暖了我整个人生。晏念念是晏家的子孙，放到你们这里，我相信他会成长为一个像他父亲一样善良正直的好人，没有我这个坐过牢的妈妈，他会活的更好。至于我……晏墨在西藏走丢了，他方向感不好，会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我去那里带他回家。勿念。”
另一封信，放在了林叶的车上。
“林叶，谢谢你，对不起。”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