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年的六月,对于近一千万人来说,是一年中最不平凡的一个月。
第一次把梦想从遥远天边拉到了笔尖的位置,初夏蝉鸣之际,未来就这样与自己撞了个满怀。
十九岁的周子龙正蹲在一所普通中学校园的操场上。
他抽着烟,看着天边,刺目的太阳只有在此时才是能够让人直视的。伴着柔和的光芒,一点一点的离开他的视野。
他的双目已经有点发酸了,但没有挪开视线,此时,一只麻雀从树丛中蹦出来,飞过他的视野,与落日相辅相成构成了一副剪影画。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朗朗书声正巧从窗户里传来。
此时大部分学生已经放学回家了,只有高三的学生要上晚课,现在六点五十多,老师要求他们晚课之前齐背高考必背文言文和古诗。
周子龙就这样,听着读书声,陪伴着这所学校的学子们走过了他们人生中重要的一部分,青春年华的尾巴,命运转折的开始。
只不过,他们参加高考,高考却与周子龙无关。
周子龙只是来学校操场修新跑道的民工之一……
若早知如今,不知道当初因为打架被辍学的时候还会不会走的如此洒脱。
他想,如果他不是在办公室里恶狠狠的说着这书老子不念了,而是毕恭毕敬的说,对不起老师,我会认真反省。那现在会不会也坐在教室中拼命弥补高一高二落下的课,会不会也有一个让父母满意的未来?
他站起身,对着旁边擦汗的中年男人说,“快完工了,张哥,今晚哥几个一起去点几个菜,喝几杯?”
“走呗,小周这几天也挺累的吧。”张哥的脸被晒得黑红,汗水仿佛擦不干一样的流,“看你年纪不大,小伙子还挺能吃苦的。”
周子龙站在落日前,背微微驼着,属于他十九岁的面容也变得晦暗不清。
太阳彻底落山了。
2
高考成绩出来的当天,周子龙第一时间给刘灿打了电话。
刘灿是周子龙发小,两家隔了不到十米,小学和初中两人一直在一个班,也是一起抽烟喝酒烫头的好兄弟,高中分班后,刘灿洗心革面从歧途走回来,放下了烟酒,不跟周子龙还有其他几个兄弟一起厮混了,但他和周子龙的关系却丝毫未减,课外活动周子龙会抱着篮球找他。
周子龙打架的那天,刘灿没去,周子龙在校长办公室待了多久,刘灿就在门口等了多久。
刘灿还记得那天周子龙的黄色头发很凌乱,眼睛微微发红,他陪着周子龙一起穿过走廊,好一阵儿,他才愧疚道,“我应该去的。”
“还好你没来。”周子龙的脸上似乎没有太多难过的表情,他的愤怒似乎在办公室里都用完了,此刻只有无奈。
“我要走了。”周子龙站定,偏头看向刘灿,“我说真的,你好好学习,明年我要去你升学宴,我坐小孩那桌。”
退学后的一年,和他想像中混得风生水起的生活不一样,他大多数日子都在搬砖,人瘦了一圈,皮肤黑了不少。过年回家时,他的妈妈看着他,心疼得眼泪都快落下来,提前一星期准备,关了店门,忙了一下午,做了一大桌子菜。
他的父亲沉默寡言,从来不会嘘寒问暖,却也在吃饭的时候,夹了最大的一个虾,放进他碗里。
纵然自己再不争气,但离校打工的那天开始,父母再也没有责怪埋怨过自己。也从那天起,他自己担起责任,没去找社会上的兄弟,而是去了工地,至少他还有力气,能为家里减轻点负担。
他常在电话里对刘灿说,一定要好好学习,别走他的路。
此时,高考终于结束,周子龙感觉电话中刘灿的声音都轻松了许多。
“怎么样?有三百分吗?”
“你也太小看我了。三百零二分,走个三本吧。”
“我就知道,让你好好学习,你不听。”
“听了啊,周哥的话我哪敢不听,可惜不是读书那块料。”刘灿笑了两声,“李雨泽考得不错,高一本线八十多分,可以报个211了。”
周子龙也笑了,“以后见他要叫高材生了。”
二人嘻嘻哈哈又聊了一阵,刘灿突然说,“你还记着宋忆真吗?”
周子龙愣了一下,“记着,怎么了?”
“没怎么啊,她这次考得很好,超常发挥,老师们都在谈论她,说她考个很好的美院没问题。”
“那挺好的。”
那天晚上,一个女孩的模样一直在他脑海中,扎低马尾的她,不言语的她,一个人在角落看篮球的她,低头认真作画的她……平凡普通的她。
宋忆真,宋忆真。
周子龙翻了个身,竟失眠了,他想起了很多事情,那个人,那段过往。
3
初中和高中时期的周子龙,在他们那个小地方中的小学校,算是个知名人物。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一些人习惯用“那个黄毛”来背后称呼他。
这个镇上,没有高楼大厦,也少有灯红酒绿,人们也大多质朴保守,当染了一头黄发的周子龙骑着单车穿过小巷时,人们总要回头多看他两眼。
不过知名度高的原因当然不是头发,而是周子龙打架相当厉害,和校外的流氓混混约架,没怂过,也没输过,还认识许多社会上的人。
他和父母完全不同,他的父亲是厂中的工人,憨厚老实,母亲不是本地人,远远嫁到这里,在镇上开一家米线店,勤劳善良。可周子龙不知怎么回事,天生似乎就有着不羁的性格。
周子龙的父亲生的矮小,外号周狗头,没人知道这个外号怎么来的,但都这样叫开了,他的父亲从来不和会别人争辩,只有人们逗他一个月大的儿子叫他周小狗的时候,他却说,儿子叫子龙。
许是因为曾经太迷恋三国的原因。
一些街坊邻居有时碰到周子龙的父亲还会调侃两句,儿子没成龙,却成土匪了。
周子龙抽烟喝酒烫头,大人们不喜欢他,都不让自家小孩和他玩在一起。
但那时的一些女生,不知怎的,就有一种奇怪的心理。她们不喜欢班里埋头苦学的学霸,却偏偏迷恋一些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抽烟喝酒,甚至打架斗殴,她们都会觉着很帅很man。
再加上周子龙个高,长得挺拔,五官也标志得很,有不少女生喜欢周子龙,有暗恋的,也有递情书的。
周子龙谈过恋爱,初三开始,高中尤甚,换了好几个,分分合合。穿校服不同模样的年轻女孩子在他左手边,握紧又松开逐渐淡出他的脑海。
关于宋忆真,与他而言,平凡又特别。
如果说周子龙有个什么正经的爱好,那就是打篮球。
下午放学后,周子龙不回家,约上几个朋友在操场打篮球。
此时太阳不烈,只有柔和的微光,十七岁的周子龙穿着黑色的短袖,奔跑,跳跃,投篮进框,他背对太阳,黄色发丝轮廓也变成了浅金色,整个人都闪闪发光起来。
他擦汗喝水时,抬头向周围一看,恰好看到一个瘦瘦女孩子,一边喝着酸奶一边看着他。微光模糊了少女的五官,但在夕阳照耀下,周子龙竟觉着她好看的不像话。女孩看到周子龙在看自己,匆忙把头低下。
“周哥,累了吗?继续打。”李雨泽边拍着篮球边喊他,周子龙从女孩身上挪开了目光,抹了一把头发,“来了。”
以前周子龙也许也碰到过无数次这个女孩,从没注意过她,可当这天见到她后,每次打完篮球回教室时,似乎都会看见她纤瘦的身影,放学回家时,也总能碰巧看到她。
时间一长,他明白没有那么多巧合。
女孩的五官没有一样是特别漂亮的,但总体看来也还算清秀,就像一杯白开水,不甜不苦,略显平淡,怎么看都没有那天夕阳下一眼惊艳的感觉了。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越看女孩越顺眼,他还特意打听了一下,女孩叫宋忆真,文科班的,美术生。
他们不认识。
一日课间在走廊中,周子龙几个人和宋忆真在走廊中偶遇了。
远远的看到周子龙,宋忆真就像那天一样,看了他一眼,立刻低下头。擦肩而过时,周子龙被身边的一个男生推了一把,一下就撞宋忆真身上了,宋忆真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还好周子龙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那几个男生立刻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你他妈的干嘛。”周子龙转身想要打他,只比划了一下,转过来对宋忆真说,“不好意思啊,我兄弟有点病。”
“没事。”宋忆真脸都快红透了,抱紧书匆匆离开。
4
“一杯酸奶。”宋忆真穿着米色的短袖站在小卖部的柜台前,“原味就好。”
她刚要离开小卖部时,正巧周子龙走进来。
少年有一米八几,站在瘦小的宋忆真面前显得格外高大,几乎挡住了女孩在狭小房间内所见的光芒。
“昨天怎么没来看篮球?”
宋忆真刚想离开,周子龙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的心跳都漏了半拍,手紧紧的抓着衣角,“你……你说什么?”
“我说——昨天怎么没看我打球,宋忆真。”
宋忆真这三个字从喜欢的少年嘴中说出来,动人至极,宋忆真来不及想周子龙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感觉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的青春仿佛从这一刻才正式开始。
“我昨天……有点不舒服。”她小声的说。
“感冒了吗,今天好了吗?”
“好了,不是感冒,是肚子疼。”
“这样啊……”周子龙刚要说什么,就被小卖部的大叔打断。
“小伙子,你买不买啊?”
周子龙偏了下头,“一瓶雪碧,一片暖宝宝。”说完,又立刻转过来,低头看宋忆真。他的眼睛很漂亮,像他母亲。当他盯着你看时,你会觉着,这个男孩不是平时那个打架斗殴的混混,而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少年。
刚出小卖部,周子龙把暖宝宝递给宋忆真,“给,你不是肚子疼吗?”
“不是那个。”宋忆真脸快红透了,“我昨天吃坏肚子了。”
“哦……那你也拿着吧,反正我也用不上。”周子龙把暖宝宝硬塞给宋忆真,“吃坏肚子了还喝酸奶。“
“我喜欢喝。”宋忆真把吸管插进酸奶盒里,却没有喝。
“下次要注意点。”周子龙喝了一大口雪碧,“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
说完,少年跳下楼梯,又敏捷翻过护栏,很快消失在宋忆真的视线中。
宋忆真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很久很久,才喝了第一口酸奶。
夜晚,宋忆真躺在床上,一杯热牛奶并没有加快她的入睡。
她满脑子都浮现着周子龙的模样。
穿校服喜欢敞开穿的他,会为了兄弟义气打架的他,在篮球场上闪耀的他,以及给自己递暖宝宝时温柔的他。
他会喜欢自己吗?
自己会有那么幸运吗?
宋忆真把自己裹进被子中,她喜欢周子龙很久很久,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把这份喜欢藏在心里,喜欢偷偷在角落看他打篮球,在做完操后,放学后努力寻找他的身影,想和他走近一点,只要能偶遇他一次,一整天都满心欢喜。
这就是暗恋吧。
周一课间,宋忆真正趴着课桌上做作业,突然有人将一杯热奶茶和一包枣糕放在了她桌子上,宋忆真抬头,看见是班上的一个女生,和她并不算熟。
“这是?”宋忆真疑惑的看着她。
“周子龙给的。”女孩的声音不小,周围的同学都看宋忆真。
宋忆真在班上没什么存在感,从没被这样注视过,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周子龙是不是在追你啊?宋忆真。”那个女孩抿嘴笑着说。
“没有没有,不是的。”宋忆真连连摆手,还好铃声及时响了。
接下来的每天,周子龙都会给他送早餐,豆浆,牛奶,奶茶,面包,或者是一些小甜点小零食。
宋忆真很为难,每次都要和同学解释半天,送来的零食她还回去,周子龙又死活不要。
这样不明不白的日子足足维持了两周,下午,宋忆真向往常一样,坐在角落看周子龙打球。
周子龙休息时,径直向宋忆真走来,在她边上坐下了。
他歪头看着宋忆真,“收了我的早餐,我得要点报酬。”
“什么?”宋忆真有些惊慌失措。
“以后来看篮球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一瓶矿泉水。”
“哦……好的。”宋忆真低下头。
“怎么了?你怎么好像还有点失望啊?”周子龙露出一个很坏的笑,“听说了吗,我在追你。”
周子龙没得到回应,便自己往下说,“是真的,我在追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夏季末的晚风吹过,操场上少年们的呼喊声,远处的广播声,霎时间都安静了。
风吹乱女孩的发丝,扰乱她的心。
“好。”
5
周子龙有了一个正经的新爱好——削铅笔。
当宋忆真侧着脸认真作画时周子龙就在旁边给她削铅笔。
周子龙本来是想看宋忆真画画的,可画来画去都是一些瓶瓶罐罐,看她在白纸上勾勒了几笔便觉着无聊了。
“你能不能画点别的。"周子龙问。
“我明天要交画的。"宋忆真摇头,“只能画这些。”
“那你什么时候画个我呗。"周子龙轻笑,“我给你免费当模特,不穿衣服的那种也行。”
宋忆真也笑了,撩过耳侧的发丝,“我画得不好。”
那时觉着很平常的,现在想来却觉着美好。
宋忆真虽然成绩一般,但打扮的极其朴素乖巧,看起来就像好学生,与一头黄毛的周子龙看起来极其不般配。
可他们就是走到一起了。
“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看我打球了。”
“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人。”
宋忆真小心翼翼,她觉着这份美好来得太突然,太不真实,她怕老师知道,怕父母知道,怕同学们的指指点点,当她说出自己的请求后,周子龙虽然不太高兴,但点头同意了。
他抽烟喝酒打架什么没做过,老师不管他,父母也任他去了,所以谈恋爱,他向来也是光明正大。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声张。只是在放学和上学的路上,晚餐时间的小饭馆,周末的黄昏,他们才凑到一起。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在一起聊天,像普通同学那样,女孩子话很少,只是在周子龙说到趣事时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有同学问她,“宋忆真,你是不是和周子龙在一起了?”
宋忆真摇头,“我们只是认识而已。”
问周子龙,周子龙也是同样的说法。
冬天刚来,却让人一下感觉到了寒冷。
周子龙母亲开的米线店生意也好了很多,热腾腾的米线能给人带来温暖与满足。
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了,于是周子龙周末也不去外面玩,留在店里帮忙,有熟悉的客人来店里,都说周子龙最近乖了不少,周子龙没吭声,他的妈妈却已笑开了,“我们家小龙淘是淘,但却懂事得很,知道妈妈的不容易了。”说着,又多往客人的碗里添了些火腿与豆皮。
看到宋忆真进来时,周子龙愣了一下,她今天穿了一件粉色的背心,套在白色的针织衫上,看起来很乖。
“吃点什么?”周子龙靠在墙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呃……”即便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宋忆真还是不习惯周子龙这样盯着她看,脸有点发烫,内心里却有一点点小窃喜,看来今天的打扮没有白费。
“鸡肉米线吧,要一点点辣。”
“好。”周子龙转身,“妈,一碗鸡肉米线,微辣。”
他继续说,“妈,多加点肉,这是我同学,你看她瘦的。”
“是小龙的同学啊。”周妈妈抬头看宋忆真时,宋忆真连忙低下头,小声问了句,“阿姨好。”
当周子龙把米线放到她桌上,果真里面多加了不少鸡肉,还多添了许多小菜,看起来就让人特别有食欲。
周子龙又拿了瓶鲜橙多,贴心的拧开盖子,放在宋忆真桌上。
吃完后,宋忆真付钱时,周子龙的妈妈又再三推却。
“真不用给了。”周子龙走近,“这顿算我请你吃,以后多来光顾就行。”
宋忆真红着脸说了好几声谢谢阿姨。
离开后,周妈妈笑着说道,“小姑娘蛮乖的哦。”
周子龙看着宋忆真越走越远的,拐弯就消失不见的身影,
“是啊。”
6
宋忆真太乖了。
周子龙开始喜欢的是这样的她,而最后厌烦的也是这样的她。
周子龙以前谈过几次对象,从未遇到向她这般如此腼腆的女孩子。
只是在寒冷冬天悄悄握住她冰冷的手,就感到她浑身不自在的僵硬。宋忆真把手抽出来,放在兜里绻紧手指,低头不语,脸颊红若云霞。
一次,他打架受伤了,明明是恶劣之事,女生们都像围着英雄一样围着他,对他嘘寒问暖的,一个女生还小心翼翼的给她小臂上贴了创口贴,他心里有几分虚荣,可当他看到宋忆真没来时,失望又将虚荣压了下去。
当他经过宋忆真的教室时,在门口站了好久,宋忆真低头写作业,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周子龙离开了,这个周末,他没有约宋忆真出来,宋忆真也没有反应。
直到第二周星期六傍晚,周子龙才约宋忆真去公园转转。
这时周子龙的小伤差不多快好了,但是为了让宋忆真注意,他还是将创口贴留着。
宋忆真看到他,并没有问他的伤口还疼不疼,而是和以前一样,默默走在他边上,等到周子龙开口才说话。
可周子龙今天也没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穿过两侧植有松柏的小道。
周子龙本来就没指望着宋忆真对他嘘寒问暖,问他疼不疼,这点小伤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但他还是希望宋忆真能微微的关心一下他。
可是她没有。
气氛有些尴尬,宋忆真似乎才注意到周子龙的创口贴,这才开口,小声问,“你受伤了吗?”
周子龙微怔,“你不知道吗?”
宋忆真摇头。
就在一瞬间,周子龙突然产生了一种怀疑:宋忆真到底在不在乎自己。
就是一点小事,但他一下子就想很多,宋忆真从来不会吃醋,无论他和别的女生说话或是稍微亲密点,宋忆真都不会有任何不开心的表情,同样,在他给宋忆真送礼物的时候,宋忆真也没有开心的表情,她不关心自己的动向,不关心自己是否受伤,不关心自己。
“没事,前两周去打架了。”周子龙说,“你不知道也正常。”
“下次不要打架了。”
周子龙敷衍的嗯了一声,从兜里摸出了烟和打火机,熟练的点着,沉默的抽起烟来。
他本来就不是个乖学生,也不是个合格的男友,更与宋忆真不般配,他们从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烟雾缭绕中,他们对视一眼,各自一言不发。
和往常一样,周子龙将宋忆真送回家,宋忆真觉着今天的周子龙很奇怪,她却不知道原因,只觉着周子龙心情不好,可她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
有太多的事她都不知道原因。
和往常一样的下午,起风了,
寒风吹过宋忆真认真作画的侧脸,她的发丝乱了,白纸也一张张被吹落在地上。
周子龙站起身,关上窗户,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白纸,继续坐在她的边上削铅笔,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只是周子龙在削铅笔时,无意削断了笔尖。
那一小节笔芯滚落到地上,沾满灰,再寻不见了。
可是本来就无人寻它。
7
那时的少年太张扬,太浮躁,太轻狂,温暖平静的日子固然好,可也太容易让人厌烦。
宋忆真长得不够好,身材也不够好,人也无聊,不会说甜软情话,甚至在他说完情话后,也等不来她的回应。
周子龙觉得,在这场恋爱中,宋忆真付出的太少,甚至他怀疑,宋忆真有没有真心。
分手是他提出来的,那时侯正值二月份,冷得出奇,当他说完分手时,看向宋忆真。
她穿着过年时的浅蓝色棉衣,站在雪地里,眼眶发红。
宋忆真还是没有哭,更没有发脾气,只是和以前一样,含糊“嗯”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靴子踩出的脚印和行人过客的融在一起,很快分不清了。
周子龙太厌烦宋忆真的那声“嗯”了,宋忆真走后,他转身也离开了,觉着这没什么可惜的。
说实话,他对宋忆真并没有特别深的感情,在分手后的这半年里,他又谈过两次恋爱,都不是像宋忆真这样腼腆的女孩子了。她们或对他撒娇耍赖,或是在接吻时主动挑逗他的舌尖,三言两语,便去酒店开了房。
倒也快乐。
快乐到很少很少去想那画室中平淡温柔的侧脸了。
后来学校换了校长,学校管理比以前严格许多,周子龙被迫染回了黑发。
后来,周子龙和他的女朋友分手,他又恢复单身。
再后来,他因为打群架被学校开除。
这之间,他没有与宋忆真说过一句话。他不再注意宋忆真的身影,宋忆真也没再看过他打篮球。
除了与他关系好的几个兄弟,似乎这个学校没有什么周子龙割舍不下的,他孑然一身。
被开除的那天下午,阳光正盛,他一个人单肩斜挎着书包,现在想来狼狈,当时觉得光荣的走出了教学楼。
那时其他同学还在上课,宋忆真正抱着画夹匆匆忙忙往美术室跑。
她看见周子龙,停下了匆匆的脚步,周子龙看见宋忆真,也停下来了。
二人对视了几秒,周子龙伸长胳膊对她挥了挥手告别。
她也挥了挥手。
本以为就这样再见了,周子龙刚走出了学校大门,宋忆真突然大声喊道,“等一下!”
周子龙第一反应是,原来宋忆真也会这么大声说话啊,他疑惑回头。
只见宋忆真从画夹里抽出了一张画,在门卫大叔一脸怪异的表情中,快步向他跑去。
周子龙又折回来了。
宋忆真将画从学校铁门的缝隙中伸过去,"给你。
周子龙看着她远去背影,打开了画,呆住了。
画上的少年侧对着太阳,校服敞着,一手抱着篮球,一手擦汗,嘴角扬起一个自信的弧度,一头黄发在阳光中格外闪耀。
这应该是在他与她还未相识之前,宋忆真在人群中看见周子龙最多的样子。其余的人全都模糊了,腼腆的宋忆真眼中,只有周子龙一个人而已。
周子龙对宋忆真的喜欢只有那么短短几个月,可没人知道宋忆真喜欢了周子龙多久,小心翼翼的在人群偷看他,偶然在走廊里相遇时心里掩不住的小小欣喜,那个少年,藏在心里,以及抽屉中的密码日记本上。
只是不善于表达那份青春时最美好最甜蜜也最忧愁的少女心而已。
分手时,她得有多难过,看见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时,她是不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周子龙认真看着这张画,其实也不是特别像,宋忆真明显把他给美化了,他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心里又难受了。
他想起了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宋忆真在画板前安静作画的画面,还有坐在她边上给她削铅笔的自己。
这个画面让他不住动容。
要是能回到那时在经历一遍就好了,宋忆真也会这样想吧。
自此一别,从此天各一方。
尾声
夜色降临时,才是一座城最繁华的时候。时过境迁,当年普通的藏于群山中的小镇,也建起了座座高楼。
二十六岁的周子龙正站在KTV的一家包厢门口,给他开门的是一个女人,迷茫的看着他,问他,“请问,你是高三五班的同学吗?”
这是毕业七年后,高三五班的同学聚会,是宋忆真所在班级。
“不是,我喝醉了,我走错了。”周子龙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起来很清醒很正常,不像是喝过酒的样子。“打扰了。”
在他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五班的班长认出了他,“哎,这不是周哥嘛?进来坐坐吧。”
“不用了,我走了。”
“来都来了,喝两杯再走。”
周子龙抵不住班长的热情,还是走进来,坐在了包间的沙发上。
此时,也有好几个五班的同学想起了从前,记起了这个叫周子龙的人,和印象中不同,坐在沙发上犹豫喝着,喝了一杯啤酒的男人,几乎没有从前的锐气了。
他们笑着,唱着,说着,每个人都为这场久别重逢而高兴。
觥筹交错间,周子龙看到了二十五岁的宋忆真。
高考后,她去了上海上大学,读研。此时她穿了一身红色的连衣裙,卷了头发,化了妆,很好看,整个人都是发光的。
很难想象这是当初那个在别人注视下都不敢抬头的宋忆真。
宋忆真那年送他的画他一直好好保存,夹在他最爱的一本NBA杂志里,这样他确信绝对绝对不会丢。
宋忆真注意到周子龙的目光,她也看过来,时隔八年,他们再次对视,她的红色眼影让周子龙想到那年冬天宋忆真微红的眼眶。
这是这次宋忆真没有躲闪,反而向他走来。
她穿高跟鞋,走得很缓很缓,好像走过了从初识的夏到结束的冬的距离。
她站定在周子龙面前,举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好久不见,周子龙。”
周子龙觉着那时的自己,对不起宋忆真,现在的自己,配不上宋忆真。
但他真心希望宋忆真现在能够幸福,就和他们俩在一起时一样。
“好久不见,宋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