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哎呀!你的眼睛好好看呀。”
“你的鼻梁也高了很多。”
“我对自己的下巴还不满意,太宽了。”
“改天一起去找红娘呀。我也想把嘴唇再弄得翘一点。”
“再美就成狐狸精啦。你当家的哪受得住?”
酒楼中,两个身材窈窕,面容秀丽的女子坐着喁喁私语。
李悲年和柳如泉无意偷听。不过两桌相距一尺,两位耳力又极佳,想不听到也难。
两位女子说了一会儿,吃了些凉菜便相偕出门了。
“这红娘是什么人?难不成还会磨骨整皮?”柳如泉说。
“江湖上什么能人异士没有?我见过给人开膛剖腹疗伤的。”
“啧啧。要真这样的话,我也想去弄一弄。”
李悲年抬头瞥了他一眼。
“哼!怎么着?我就想更美一点,艳压群芳。男人看到我都留哈喇子。”
“那你早点回长安城。我可不愿招蜂引蝶。”
“哼!你一点都不懂。”柳如泉说,“人家只想招你这只蜂,引你这只蝶。其他臭男人,来了我一脚一个。”
李悲年咳嗽了一声,似乎被饭菜呛到。
柳如泉双手抱胸,轻咬嘴唇,歪着头一副想入非非的模样。李悲年伸过手,一筷子敲在他脑门上。
“醒醒。”
“哎呀!”柳如泉皱着眉头,摸着脑门,“疼死了。”
过了一会儿,柳如泉说,“不如我们去见见这个红娘怎么样?反正时间还足够,我们八月十五能赶到玄德观见师父就行。”
李悲年对这红娘也感到好奇,便点头答应了。
2
红娘在这座南方小城闻名遐迩。随便问一个过路的人,都能为他们指点方向。不过别人会疑惑地看着他们,俩男子找红娘作甚?
他们来到小城边缘的一座楼房前。楼后绿竹林立,四周花卉成群,五颜六色的奇花异种争妍斗艳,酥人的香气远远传来。
几名女子相偕出来,面容清秀,两眼汪汪,看到门口站着两名男子,不由得一怔,抬起长袖掩住口鼻,踏着小碎步连忙走开。
“一个个都这么好看,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柳如泉撇着嘴说。
李悲年伸出手掌,在空中缓缓滑过。他看了半响,“走,进去见见红娘。”
“哦哟!比我还心急。等等我啊。”
两人走进楼中,一个女仆迎面走来,“请问是李公子和柳公子吗?主人这边有请。”
柳如泉瞪大了眼,转头看着李悲年。而李悲年似乎无动于衷,跟着女仆走了过去。
女仆带着他们穿过一条走廊,来到一扇门前,敲了敲门,“夫人,公子们来了。”
“请进。”
柳如泉听到这个声音,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这该是多妖媚的女子?他心想。
两人走进房中,只见一名女子披着淡藕色的丝绸长裙侧卧在榻上,她单手支颐,拿起一颗剥开的荔枝放进樱唇,看着两人。
“两位请坐。”
柳如泉很多话到了嘴边想问,她是怎么知道他们要来?又怎么知道他们的身份?但他觉得这话一点都不重要。她是仙子,自然知道这些。
红娘慢慢起身,浑身柔若无骨。她伸出手指,将披散的秀发捋到耳后,替两人倒了一杯醇酒。
“公子请喝。”
“听说你会磨骨整皮,我们都很好奇想来见见你!”柳如泉说。
红娘微微一笑,“雕虫小技而已。和公子们仗剑天涯的本事相比,不足为道。”
柳如泉看看俩人身上的佩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来得匆忙,忘了摘下啦。希望不要见怪。”
红娘不答。将两杯散发着醇香的酒推到两人面前,看着他们。
“容颜乃天地所予。如此改造,是否有违天地自然?”李悲年进门后便一直注视着红娘,这时开口。
红娘轻轻一笑,“我还当公子亦是想来改造呢。不过两位如此才貌,倒也不必。”她顿了顿,“天地本不公平,有人生如出水芙蓉,也有人生如杂草。我不过使这天秤平衡。”
“以人力行天事,不觉僭越?”
“尽人事,看天命。又何来僭越?”红娘丝毫不以李悲年的质问为恼,柔情款款地看着他。
“多行不义必自毙。现在罢手,或可来得及。”
“这句话,不同样可以送给公子吗?”红娘轻笑一声。
“我们还会再见。”
“公子高兴,红娘时刻都愿相见。”
柳如泉没明白两人到底在讲什么,像在打哑谜。他想问个明白时,李悲年已经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哎呀!烦死了。”柳如泉转向红娘,“我们有机会再见!先离开啦,谢谢款待。”
红娘微笑着点了点头,“公子慢走。小芳送客。”
两人走出楼房。柳如泉为自己刚才没弄明白而愤愤不平,“你走这么快赶着去上坟吗?”
“你看出了什么吗?”
“什么呀?”他随即遗憾似的摇摇头,“这么美的女子,我还真没见过。不知道会便宜哪个臭男人!假如我也有这么美就好了。”
“现在你回去还来得及。”
“啊,真的吗?那你等等我。”
李悲年伸手凿了他一个大栗暴,摇了摇头,“你离开道观是对的。师傅大概可以因此多活几年。”
“哼!”柳如泉噘着嘴。
“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机会再见到她。”柳如泉恋恋不舍地摇摇头。
两人回过头,只见红娘赤着双脚,站在楼台之上。九月的微风将她的裙角轻轻吹起,她右手轻扶木栏,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举起手来向两人摇了摇。
3
两人在小城耽搁了两天。柳如泉整日去找红娘闲话,每次回来都笑脸盈盈。
而李悲年整日在街上游晃。他似乎在留心街上的美貌女子。柳如泉暗暗气恼,他该不会想在这娶妻生子吧?那他怎么办?
这两日并不太平。小城中接连死了几名男子。他们正值盛年,平日也没有任何疾病的征兆。死状都像是精气殆尽,面黄枯瘦。
官府进行调查,仍旧没查出所以然来。这些死者可以排除谋杀,他们是在睡眠中去世。第二日妻子醒来时,发现枕边人已经长眠不醒。
这些死者除了死状相同之外,还有一个相似点——妻子都貌美如花。
这些妻子受到审讯,她们都哭得梨花带雨,让人不忍心再审问。不过她们都提到了一个人——红娘。
她们说,是红娘帮她们改头换面。除了付十两银子外,红娘说还会从她们那里取走一些东西,对她们不会有任何影响。如果她们答应,红娘才帮她们重造面容。
这句话很奇怪。但美貌近在眼前,谁都不及细想。何况红娘说,这对她们不会有任何影响。于是都毫不思索地答应了。过了很久,也没见红娘来取什么东西。她们便也乐得不提起。
如今,她们想起红娘这句奇怪的话陡然心惊。丈夫的猝然离世,必然与红娘有着关系。
官府派遣人马来到红娘的小楼。张县令疑心红娘或许是妖物,还让一名道士随在队伍之中。
衙役们一脚踹开红娘的房门,只见红娘正坐在小榻上拿着一张飞燕图刺绣,面对官兵的到来无动于衷。
一名捕头走上前,拿出公文,“案犯红娘与张桃,刘花,谢慈,蔡珊,以及蒋楠之夫死亡有关。即刻通缉。”说完,几名衙役作势就要上前。
“别急。”红娘轻轻抬起手,几名衙役着了魔似的一动不动。
“小女子与那几位姑娘只有一面之缘,从未见过她们的丈夫。为何与我有关?”红娘一双妙目瞧着捕头。
“有什么话公堂对簿。”捕头瞧着红娘发愣,回话近乎恳求。这事显然与眼前的弱女子八竿子打不着一点关系,但官府的通缉令已经下来,得走个过场。
红娘掩嘴轻轻一笑,“如果我不愿意去呢?”
捕头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在红娘的注视下耳垂有些发红。
“这用不了多久。到时在下再护送姑娘回来。”
红娘微微抬起头,一副思索的模样,然后转过头笑意盈盈地看着捕头,“有大人这句话,看来小女子只好从命了。”
一行人带着红娘踏上路途。与其说是缉拿,不如说是护送。衙役们将红娘围在圈子中心,而捕头紧贴在红娘身旁。
李悲年和柳如泉在不远处一直看着,直到他们带走红娘。
“啧啧,要是红姐姐就是不去,恐怕那捕头也会另想办法回去交差。”柳如泉说。
4
在官府上,红娘舌灿莲花,楚楚可怜,一口一个青天大老爷。听得县令口干舌燥,连连舔嘴唇。若非众人正看着,他几乎想下去扶她起来。
好在县令还留有三分神智,完成了审讯。红娘初来小城半年,先前从未见过死者,没有杀害动机。而她与死者妻子的关系,也不过是进行交易买卖。
就在要做出判决时,县令问站在身旁的道士,是否看出什么端倪。道士目光炯炯,长须高鼻,从怀中拿出一张黄符来,在空中晃了两下,径自燃烧起来。
“哼!”道士眯起眼睛瞧着红娘。
这时,一股香气钻入人们鼻腔之中。衙门内数十人摇晃了两步,便摔倒在地上。县令肥头大耳,“砰!”的一声重重磕在桌上。
红娘化成一只身形硕大,浑身毛发通红的狐狸。她轻轻摇摆着尾巴,玩味似的瞧着眼前的道人。
“哼!妖物,现出原形来了。”道人从背后抽出桃木剑,飞身刺上。
巨狐将尾巴一甩,重重击在道人身上,桃木剑裂成了数截。道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从怀中拿出一张镇妖符扔向巨狐,口中吟哦。
巨狐似乎畏惧,身形一蹿,站在县令的桌上,伸脚一踢,将官印踢飞撞在镇妖符上。
道人还欲从怀中掏出符来,巨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扑上,踩在道人的胸口上,尾巴轻轻在道人脸上抚弄。
只要道人轻举妄动,巨狐的利爪拍下,他当场便血肉横飞。
“咻!”,破风声响起,一道剑影从门外呼啸而来。巨狐飞身而起,想破屋而去。房顶撞出一个豁口,可外面已布下锁妖网,挣扎片刻仍是挣脱不出。于是轻飘飘地坠地,化作人形,落在道人身旁。
“还不罢手么?”
李悲年和柳如泉缓缓踱步而入。柳如泉想上前扶起红娘,但瞧着李悲年的神情,跨出的半只脚又收回来了。
“两位迟迟不走,想必就是在等此刻。”红娘侧卧着身子,双颊绯红,说话时微微喘着气。
“我想,你是将元精注入前来整容的女子体内。而在他们夫妻的每次接触中,都会吸走丈夫的阳气,从而纳入你的修为。”
“公子果然聪慧。先前识破了我,为何要手下留情?”
“那时我并不知道你的作为,这几日便在观察。从你那出来的女子除了容貌改变,还多了人所未有的东西。”
红娘轻轻一笑,“当见到你过来时,我就知道这个游戏玩不了多久了。”
“红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和我们要来?”柳如泉问。
“如泉,你还是可以叫我姐姐。”红娘微微一笑,“因为,我们前世相识。”说完,她如水的双瞳中全是李悲年。
李悲年惑然不解地看着红娘。
只见那时李悲年相貌更加白皙,清秀,他身着官服,正在审批一桩案子。城中的布匹商周强的发妻李娴突然死亡,他们匆匆下葬。李娴的娘家人对女儿暴毙愕然不解,前来报官。
周强禀报说妻子是得重病突然身亡。妻子平素不喜排场铺张,所以悄然下葬,未举办丧事。但娘家人不接受这个解释,他们知道李娴身体很好。
于是李悲年派人掘墓验尸。果然,尸体上有着青紫的伤痕,显然是家暴而亡。周强狡辩说这是李娴生前自己磕碰的伤痕。
李悲年得知周强另有三房小妾。据李娴的贴身丫鬟所说,李娴一直很温婉贤惠,可周强对她很冷淡,咒骂她“丑婆娘!”,经常深夜能听到李娴的啜泣。
周强不满发妻,常常施以暴虐,铁证如山。李悲年下令,将周强关押大牢之中,秋后问斩。
不料,周强家大业大,贿赂了知府,还给李悲年家送上了黄金百两和白银千两,恳求既往不咎。知府让人传话给李悲年,说:人已不在,不必追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悲年对此置若罔闻,将金银全部退回。知府得知周强仍关押在大牢,亲自前来质问。李悲年说,“知府大人,我辈当官意欲何为?是坐在百姓的骸骨上安享名利吗?周强我吃定了,佛祖也留不住他。我说的!
知府气得直瞪眼。
“知府大人若无其他事请先回。此事我自有处置。”
知府重重哼了一声,然后甩袖而去。
每日都有同僚好友前来劝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李悲年始终不为所动。时辰一到,便将周强押至刑场。
当周强人头落地时,百姓欢呼雀跃,高喊青天大老爷。
5
红娘柔情款款地看着李悲年。
“是你还了我公道。”
李悲年从前世的记忆中回来,恍如隔世。
“你如今怎么成了狐妖?”
“我投胎成狐,修炼成妖。我知道,你还要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红娘轻轻一笑,“男人都是该死的东西,我让他们临死前快活一番,是他们的造化。”
“你还没有忘记前世的恩怨。”
“我只想让虚荣可笑的男人都付出代价。可怜的女人,为了赢得他们的欢心又有什么不愿付出?即便我要更多金银来为她们改变容貌,她们也不会犹豫。”
“放下吧。下一世别再带着怨念开始。”
“你要降服我吗?”
“还有很多人的生命因你而岌岌可危。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红娘嗤笑一声。
“你要降服我,我不会反抗。你能对我做任何事,我不会因此而有丝毫怨念。”
李悲年皱起眉头,黑如深潭的双眸仿佛泛起涟漪。以往他遇见的妖物都反抗,都求饶,他扬手就将其降服。可红娘却束手就擒,与他有着前世的瓜葛...
“你对我感到为难了吗?”红娘的眸子仿佛像月光下的酒。
“要不...我们就放过红娘吧。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救那些人的命。”柳如泉说。
“只有将我炼化,种在她们身上的元精才不会继续吸取男子的阳气。否则,阳气将源源不断为我所用,直至枯竭。”红娘玩味似的看着两人。
“这...这...”柳如泉不知说什么好,瞧着李悲年。
“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李悲年说。
柳如泉瞪大眼睛瞧着他。
红娘轻笑一声,“只需公子答应我一个条件,那些人便没有生命之忧。”
“你说。”
“公子将我安置在灵隐寺旁,每年清明过来探望我,带上一束满天星,陪我喝一盅。”红娘嘴角梨涡浅现,双眼闪着光。
李悲年心中的道占了上风。半响,他点点头。
红娘瞧着李悲年甜甜一笑。只见一团红色的光裹着她。红娘在红光中缓缓化成狐狸,如火焰般的尾巴轻轻摇摆。它随着这团光缓缓上升,身形逐渐开始消散。“公子再会。”她轻声一笑。一刻钟后,一颗浑圆剔透的红珠浮在空中。
李悲年缓缓踱步上前,伸手取下红珠,握在手心之中。
6
杭州灵隐寺。
“方丈,请为这颗红珠诵念往生咒。”
一位白须善目的老者接过红珠,点了点头。
李悲年带着红珠离开寺庙,以五行八卦之术,将红珠埋在了灵隐寺风水极佳的西南方,对应着八卦中的坤卦。
还有什么是他可以做的?
李悲年想了一会儿,席地而坐。最后一件,陪她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