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末，王妍带着5岁的女儿去看徐青的宝宝。
她抱起粉嘟嘟的婴儿，注意到她身上的新裙子，说，这衣服真好看。
徐青在给孩子冲奶粉，她把烧好的矿泉水倒进奶瓶里，说，500多块钱呢。大牌子的。
王妍心里咯噔了一下，才刚满一周岁的婴儿，至于穿这么贵的衣服？
她看看旁边自己的孩子，孩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穿过超过200块钱的衣服呢。
她装作不在意地“哦”了一声，心里却各种翻腾。
就这么个花钱法，猴年马月能还她的钱？
这些年她陆陆续续借给徐青多少钱，她都快算不清了。
徐青至今一分钱没还。
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连孩子的吃穿都是能凑合就凑合。她为了啥呢？
不就是为了让徐青尽快填上欠债的窟窿，过上正常的日子？
而她还在这么浪费，这么大手大脚花钱。
她每次想说什么，但一想起往日的情分，就只好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下去。
2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见证过彼此所有的狼狈与荣光。
徐青是跟着母亲改嫁到榆树村的。
那年夏天，王妍在涨满水的河边抓蝌蚪，跌进了河里。是徐青经过这里，用一根烂木头把她拉了上来。
从此以后两人就成了朋友。
徐青的继父不喜欢她，她的母亲偶尔不在家，他就不给她饭吃。
徐青就饿着肚子，在王妍家门口站着，等她一起上学。
王妍每次看她来的早，就知道她没吃饭，她把她拉到家里，给她盛一大碗饭，说，吃吧，管够。
偶尔她犯错了，晚上还会被母亲关在门外。王妍就把她拉回家。
她好强，不愿意，她就跟她一起睡在麦场的麦秸堆里。
闻着麦秸的清香，头顶满天的星星。两个人挤在一起，笑着说，以后也要这样在一起啊。
初中的时候，徐青母亲让她辍学去外面打工。
王妍就去求她母亲，她母亲不听，她又回去求自己的母亲。
她说，徐青上，我就上。徐青不上，我也不念了。
她母亲只好又跟徐青的母亲去说，徐青才又回去上了学。
后来，两个人都考上了大学。
那天，两个人偷了父亲的啤酒，在麦场里，就着月光喝。
徐青说，这辈子，咱俩就是最亲的人。
3
大学的时候，王妍要跟男朋友分手，嫌他控制欲太强。
男生气急，整天给她打电话吓唬她，你要是敢分手，我就把我们之间所有的对话还有亲密照片发到网上，我去你贴你的大字报，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
王妍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人，那段时间死了的心都有。
徐青听说了，她从外地坐了20多个小时的火车赶过来，找到男生，上去就甩了他两巴掌，说，你他妈是不是个男人，是就干点男人的事。你这样算啥？
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把水果刀，说，你有种现在就给你父母打电话说白养了你这个混蛋儿子。你不让王妍活，那你也别活。
男生吓得屁滚尿流，保证再也不骚扰王妍。
4
王妍毕业后留在了眉城。她一个人租住在偏远的郊区出租房里。
夜里，常常会有人咣咣砸门，还有一次晚上，她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起来，发现有人在撬她家的门锁，她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打电话报警。
她跟徐青说了，徐青就提着行李箱站在了她面前。
我来陪你。她说，离了我，你不行。
就这样，两人一起在眉城定下来了。
那几年，她们一起蜷缩在没有暖气的房子里看电视，一起因为工作不顺抱头痛哭。一起因为升职加薪通宵喝酒。
她们一起走过了那些艰难却又美好的日子。直到王妍结婚。
徐青则不断地恋爱失恋，一直没定下来，直到遇见后来的丈夫。
王妍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见他竖直的头发比整个人都高，戴着大耳环，肩膀上刻着一条龙。
她说，感觉他戾气好重，不像是好家庭出来的人。
徐青急了，说，你看不起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又说，我也是单亲家庭啊。我是有个继父，但虽生犹死。
王妍赶紧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徐青挥手打断了她，说，请尊重我的选择。
5
徐青的母亲因为坚决反对她的婚事，跟她断绝了关系。
两人结婚的时候没有钱，没有婚纱，没有婚礼，没有父母的祝福。
王妍觉得她真可怜。所以当徐青跟她借钱说要买房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掏出了十万块钱。
那时她刚有了孩子，没有人照看，只能辞了职。十万块是她这些年所有的积蓄。
是她本来留给自己养孩子的。
她想孩子小，不怎么用钱。
丈夫因为这事还跟她吵了一架。
他说，救急不救穷，他们根本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这些钱借给了他们无异于狼入户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她争辩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以后有钱了会还给我的。
接下来的三年，她节衣缩食，孩子也是穿遍了亲戚给的旧衣服。
而徐青的丈夫从来就没有正经工作过一天，他每天不是跟朋友喝酒就是去打牌。
王妍劝过几次，人哪能不工作，你们得为以后想想啊。如果有了孩子怎么办？只靠你一个人能负担得起吗？
徐青只是冷冷地说，不管他。
终于，半年后，她拿着他欠了20万的汇总纸条找到王妍，声泪俱下，这次无论如何你得帮我。
王妍没想到，才结婚半年，他就借了这么多网贷，还挥霍一空。
我已经都借遍了，现在身边的朋友，只要我一说借钱，都一个个忙得厉害，再也不接我电话。
要是还不上，他就要被起诉了。
王妍跟丈夫商量，丈夫也急了，他冲着她喊，那你就把我们的房子卖了，然后我们一家人去睡大街。
告诉你多少遍了，她那里就是个无底洞，我们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他俩挥霍的。
再说我们每个月也有房贷车贷要还，我们怎么办？
那次，她把仅有的三万块储蓄给了徐青，说，不是我见死不救，是实在救不了。
6
徐青最终把房子抵押，贷款还上了网贷。
她给王妍写了保证书，她开始打两份工挣钱，也逼着丈夫，把丈夫送到技校去学了厨师。她学了几个月出来，找了家饭馆上班。
他们的生活看起来步入了正轨。
这时徐青怀孕了。吃饭就吐，瘦成一把骨头。
王妍不忍心，有空就过去看她。
她陪她去产检，她陪她生娃。她帮她照顾孩子。
徐青的丈夫除了说忙，就是说不会。
徐青出院的前一天晚上，王妍坐在椅子上抱着孩子睡着了。
护士叫醒她，说，你这样抱着孩子睡，多危险，把孩子摔了怎么办？
徐青也醒了，她说，你怎么还能睡着了？
她的怒火升起来，想，我怎么睡着了，我已经六天没合过眼了，孩子夜里要吃奶，要换尿布，一放就哭。白天还要洗澡，检查，打疫苗。还得看着徐青换吊瓶，吃药，又要催乳，又要翻身。
我他妈是个人，又不是机器。
你那不顶事的丈夫除了过来送个饭，干了啥？
但她最终没有开口。
出院后，徐青自己照顾孩子，王妍每次去她家，看她忙得吃不上饭的时候，忽然又有些心疼。
她又赶紧接过孩子抱着，让她去休息。
有了孩子，家里的花费更大了，徐青隔三差五又发微信给王妍，因为总是逾期，她的信用卡额度已经降低，拆东墙补西墙的法子已经行不通了。
她说，他的征信黑了，我的不能再出问题。要不以后干啥都麻烦。
王妍就从每个月的工资里面挤出一点给她，有时三千，有时五千。
徐青每次都说，等我缓一缓就还给你。
7
王妍的女儿看见茶几上放着一大块榴莲。
她问，妈妈，这是什么？
徐青笑了，你家孩子没吃过榴莲吗？
王妍说，没有，我们不太喜欢这个味道，而且也太贵了。一个榴莲得200多块呢。
徐青笑笑，我就喜欢吃榴莲，我家小宝也喜欢吃，所以只要看见有卖的就会买。
王妍没说话，她抱起孩子，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地把榴莲肉喂到孩子嘴里。
她的女儿又跑回到婴儿围栏里，去玩里面的滑梯了。
徐青掰了一块榴莲肉扔给王妍的孩子。说，接着。
孩子抬头，榴莲肉正好打到了孩子的脸上，糊了一脸。
徐青哈哈大笑。
王妍不知怎么，一下子就火了。
她说，徐青，你干嘛？你就不能好好拿给孩子嘛，就像扔给一条狗一样。你能吃得起榴莲有什么了不起的？
徐青的笑僵住了。
王妍接着说，你要真有条件，给孩子吃好的穿好的，我什么也不说，你看看你家现在是什么糟烂情况，身后一大屁股债，你还这么浪费，不吃榴莲会死吗？不穿500块的衣服活不了吗？
徐青缓过来了，也急了，说，我花钱碍着你什么事了？我也早烦你了，你凭什么整天对我买东西指手画脚，就因为我借了你的钱，你就比我高人一等，你就可以随便干涉我的生活？我不是说过我会还你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王妍拉着孩子气哼哼走了。
路上，她收到徐青的微信：钱我会一分不少打到你银行卡上。
她赌气回，好。
等冷静下来，她觉得这样又不合适，刚想删除，才发现，信息根本就没发出去。
徐青已经把她拉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