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楼:丹青笔

2021-11-02 14:01:41

古风

引子

沈默低垂着俊朗的眉目,眼底蓄积着浓雾般的愁绪,道,“玉柔说,若是我能成为大越的第一画师,她就嫁我。所以,我来寻你要一支能画出惊世画作的笔来。”

闻言,潇旖萝翻了翻手中的话本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可你的画技已经很好了,只要你悉心钻研,假以时日,也不是不能成为大越的第一画师。”

沈默蓦地抬眸,望着潇旖萝,满目焦灼,道,“可,我等不了了,开春她就要嫁给公子璟了。我必须赶在她嫁给别人之前,成为第一画师。”

潇旖萝合上手中的话本子,无奈地叹道,“好吧,你知道我这里的宝贝价格都不低的,何况还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丹青笔呢!”

沈默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都可以跟你换。”

“呵,那就你腰间系着的那枚玉坠儿吧。”潇旖萝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葱白的指尖指着他腰间悬着的那枚红玉枫叶坠儿。

沈默终归还是迟疑了,蹙眉道,“可这是染染送我的。”

“染染是谁?”潇旖萝单手支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眼睛瞧。

沈默目光轻颤,缓缓忆起从前,幽幽道,“儿时的玩伴,她原就住在我家隔壁,后来搬走了。她临走前将这枚坠儿留给我,还说这坠儿原是一对,待她长大了便回来寻我,到时候就凭着这坠儿相认。”

1

她穿着金罗蹙鸾华服,绾着繁复的缕鹿髻,两鬓边都簪着一对金凤红宝石珍珠步摇,步履间,东珠串成的流苏在秀致的脸颊边摇曳生姿,与她雪白小巧的耳垂上戴着的那双明月珰交相辉映着,何其璀璨耀目。

守在泰勤殿前的宫婢们忙上前行礼,又齐声道,“和宁公主吉祥。”

她既没说免礼,也没示意她们起身,只端着公主的威仪,问道,“父王可在里边?”

为首的大宫女穗禾朗声道,“回和宁公主的话,王上去了雀扇阁,正在召见今岁新封的第一画师,沈默。”

闻言,她微微一怔,又问道,“你说今岁新封的第一画师,他叫什么?”

穗禾则又道,“回和宁公主的话,第一画师唤作沈默。”

“沈默。”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心尖微微发烫。

她回过身去,对着自己的贴身侍婢道,“碧翘,你可听清了他的名字么?”

“是,他的确是唤作沈默。”碧翘凑到她耳畔,低声肯定道。

她点点头,虚扶着碧翘的手,道,“走,咱们这就去雀扇阁瞧瞧。”

泰勤殿与雀扇阁之间相距甚远,且一路弯弯绕绕的,她却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绕过了云心小筑,行至揽星楼前,却遇上了公子璟,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衣白裙的女子,生得眉清目秀,身姿纤柔,如弱柳扶风。

公子璟见了她,遂作揖道,“见过阿姊。”

她微微颔首,目光却仍锁在公子璟身后的女子身上,道,“她是谁?”

公子璟则道,“她是云玉柔,我打算与父王说,我要纳她为妾妃。”

她凉凉地瞟了公子璟一眼,讥讽道,“上个月你才纳了绮姬和纨姬,怎么,都腻了?如今又看上了这么个女子,你打算唤她什么?玉姬,或是柔姬?”顿了顿,又毫不掩饰地耻笑道,“哦,我倒是忘了,你宫中已经有了玉姬,也有柔姬了,看来,她只能勉强唤作云姬了。”

“阿姊,你……”被当众嘲讽,公子璟气得发抖。

她却浑不在意,与他们擦身而过时,又深深地看了云玉柔一眼,云玉柔吓得忙低下头去。

见云玉柔如此不经吓,她便朗声笑了起来,那清婉空灵的笑声一直回荡在长长的回廊上,久久不曾平息。

2

她立在雀扇阁外,隔着槅扇的玻璃望见他的容颜,还是那双清冷如月的眉目,只有眸光比记忆里的更加沉郁了些。

一阵风拂过,里边的交谈声便随风飘来……

“沈默,你当真只与寡人求一个女子么?”

“王上,沈默别无所求,惟愿娶她。”

闻言,她的心口悸动,脸颊微红。沈默口中的那个女子,会不会就是她呢。她满心期盼着,推开了雀扇阁的门,下一刻,却听见沈默又道,“王上,沈默只想娶云玉柔为妻。”

云玉柔?怎么是云玉柔呢?!

她的心猛地一紧,生生刺痛,却还是开口唤他,道,“沈默。”

沈默回过身来,望见她的姿容时,也有几分失神。她原就是一个眉目如画,华光闪耀的女子,但令他的失神却不仅仅只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她望向自己的目光,是这般的似曾相识。

沈默怔愣了片刻,终究没想起来者何人,遂作揖道,“娘娘万福。”

娘娘?她挑了挑眉,沈默果然还是没有认出自己来。

“本宫才不是什么娘娘,本宫是和宁公主,你若是要请安,得说公主万福!”她言罢,一拂绣着金鸾纹的广袖,径直朝着温衡走去,福身行礼道,“儿臣恭请父王金安。”

温衡抬手道,“起吧。”顿了顿,又道,“你不是说今日约了蕤阳郡主品茶的么,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她闻言,娇巧地笑道,“蕤阳哪有空理儿臣呢,早就奔着她的梧哥哥去了,儿臣原是想将新煮的茶送至泰勤殿给父王品一品,谁知竟扑了个空。还是听穗禾姑姑说,父王在此召见今岁新封的第一画师呢,儿臣便赶了过来。”

她说着,回身吩咐道,“碧翘,快让她们把本宫煮的茶端来,给父王品一品。”

碧翘应了声是,便冲着身后几个小婢子使眼色。小婢子也乖顺,立时将一只青花瓷盅呈了上去。

她亲自执起青花瓷盅,又择了一枚青花瓷盏,斟了半盏茶,双手奉到温衡眼前。

温衡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遂赞道,“和宁煮茶的手艺还是这般好。”

温衡的话音落下,沈默却蓦地想起了什么。从前,染染也给他煮过茶,可是那时候的他还小,尚不知品茶,只觉得那盏茶清润可口,能解他口中的干渴。

沈默抬眸,望向她时,她亦望着他。

四目相对,沈默只觉得说不出的熟悉,却听她又道,“既然第一画师也在此,碧翘,给第一画师也斟一盏茶吧。”

沈默立时躬身道,“微臣不敢。”

她又是一声满不在乎的轻笑,悠悠道,“本宫赐茶,你好生接着就是了。”

她的话音落下,碧翘已经将茶斟好,送至沈默手边。

温衡则道,“沈默,你尝尝吧。”

沈默遂接过茶盏,只饮了一口,茶汤清润,花香淡雅,浸染在唇此间,苦尽甘来,叫人回味无穷。

她嫣然巧笑,又道,“这盏茶唤作醒脑茶,不知沈画师尝过之后,可有清醒几分?”

她如此一问,只让沈默觉得莫名,但听她后来说的话,也顿觉怅然。

“父王,儿臣在来的路上,遇见阿璟了,他牵了个女子,唤作云玉柔的,嚷嚷着要纳她做自己的云姬呢!”她娇婉地说着,似漫不经心,又似另有深意。

温衡听了此话,怒不可揭,道,“这个阿璟,真是愈发过分了。上个月不是才纳了两个姬妾,怎么又……”

3

天边燃起了橙粉色的云彩,璀璨的光芒落下,坠在她肩上的霞帔上,渲染了一朵又一朵精致繁复的珠绣,绚烂迷人。

她那双瑰丽的瞳孔里折射出魅人的幻彩,宛若珍贵的宝石。当她旋身,回望沈默之时,沈默不禁晃了神。

“你跟着我作甚?”她问沈默。

沈默作揖,道,“臣有一件事,想求公主殿下。”

她闻言,巧笑倩兮,道,“让本宫猜猜,莫不是父王拒了你求娶云玉柔的意愿吧?”

沈默皱了皱眉,默认。

她抬手扶了扶鬓边的步摇,轻叹道,“可是,连父王都不允准的事儿,本宫也是爱莫能助。依本宫看,那个云玉柔并非良配,你不若还是入宫来做御用画师如何?”

沈默屈膝跪下,道,“公主殿下,您一定有办法的,微臣恳求公主殿下帮一帮微臣吧。”

她怒极反笑,别开脸去,喃喃自问般道,“那个云玉柔到底有什么好?”

沈默没答,仍旧跪着。

良久,她轻叹了一声,无奈道,“好吧,沈默,本宫可以应承你。然,你也要答应本宫一个条件。”

沈默蓦地抬眸,道,“公主,请说。”

她轻轻呵了一声,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姿态,道,“也没什么,本公主缺个驸马。”

沈默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又道,“公主的意思,微臣不明白。”

她抬手,玉白的指尖挑起沈默优雅的下巴,道,“你不明白?本宫要你做本宫的驸马,而她云玉柔只能做你的外室,这样说,你明白了么?”

沈默双肩一震,道,“公主,微臣是想求娶云玉柔,要云玉柔做微臣的妻子,微臣从未想过……”

她眉眼弯弯,冶艳的红唇一勾,勾出一抹明艳旖旎的笑容,又道,“你以为她做了阿璟的云姬,能比做你的外室强么?阿璟多的是姬妾,又很是喜新厌旧,不出半月,她准要失宠,来日便成了这宫中的白头妇了。既如此,还不如做了你的外室,起码你还会念着她的好,而本宫也不屑难为她!”

听了此话,沈默的心是有所动摇的。终归,目下这个情况,他也委实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公子璟的。

然则,沈默心中有疑问,“可是公主殿下,您想要什么样的驸马不成呢?为何会……微臣惶恐。”

“惶恐?”她轻嗤,又道,“本宫看你是有恃无恐!”

“微臣不敢,微臣不明白。”

“那就慢慢想,想到你明白为止。”她抛下这句话,拖着逶迤的裙摆,转身离去。

4

在与和宁公主大婚前,沈默去见了云玉柔。然,当他说出要云玉柔做自己的外室之时,云玉柔瞪大了那双明澈的美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嗤笑道,“你以为你是谁,要我做你的外室?哪怕终要成为这宫里的白头妇,我也心甘情愿,至少我还是公子璟的云姬!”

可是,云玉柔却没想到,就在她即将被封为公子璟的云姬时,和宁公主竟忽然送了一位美娇娥给公子璟。那位美娇娥并非普通人家的姑娘,而是艳名远播的花魁鹿梦双。

鹿梦双不仅貌美,还颇有才情,更懂得如何拿捏男子的心思。故此,鹿梦双一入宫,公子璟便对云玉柔失去了兴趣。当和宁公主说,要以鹿梦双换走云玉柔时,公子璟没有分毫犹豫,立时应承了下来。

如此一来,云玉柔做了许久的云姬梦便彻底破灭了。在邝城举目无亲,走投无路的云玉柔,最终还是想起了沈默。

那夜,原是和宁公主与沈默的大婚之夜。她一直坐在雕鸾凤和鸣的喜床上,等着沈默来挑开她的红盖头,却终是等不来沈默,枯坐到天明。

碧翘心疼不过,欲出去寻沈默理论,却被她拦道,“罢了,由着他去吧。本宫乏了,你替本宫卸了这金凤冠吧。”

言罢,碧翘先是掀了她的红盖头,又小心翼翼地卸了她头上戴着的金凤冠,一头青丝散落,便显得她那张脸越发的小巧动人。

“我们公主此等绝色,这驸马爷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看上了云玉柔那样的!”碧翘愤愤不平地抱怨道。

她不再搭话,而是兀自起身,打开衣橱,看着那一排的锦衣华裳,只觉得眼花缭乱,一时竟不知该选哪件衣裳换上。

碧翘见她犹豫不决,遂又道,“奴婢瞧着,那云玉柔常穿浅色的衣裳,驸马爷想是喜欢淡雅一些的服色,公主不若挑件浅碧色的,或者水蓝色的?”

听了此话,她的指尖拂过一件浅碧色的裙裳,又拂过另一件水蓝色的裙裳,终归没有停留太久,而是选了件银红的软烟罗裳。

她指着银红软烟罗裳,回身对着碧翘道,“就这件吧,替本宫更衣。”

碧翘有些费解,便问道,“公主怎么还是选了这艳色的衣裳呢?”

她轻笑了两声,却又不屑地说道,“本宫是公主,且是他的正妻,何必去学一个外室穿衣打扮呢?”

闻言,碧翘忙躬身赔罪道,“是了,怪奴婢愚钝,怎么能让公主去学外室的穿衣打扮呢,都是奴婢的不是,还望公主海涵。”

她淡淡道,“无妨。”顿了顿,轻叹了一口气,酸酸地说道,“他把云玉柔养在了锦绣坊,锦绣坊可是个好地方,锦衣铺,金银楼,胭脂阁,都开在那坊中。云玉柔若是想要什么,出个门就能买到,可见他是真宠她。”

碧翘又道,“凭她如何得宠,终归也只是个外室,上不了台面的。公主殿下不必为她置气,若气伤了您的玉体,那可不值当的。”

“生气么?”她喃喃自语般反问,却又说:“碧翘,等会儿,就陪我去锦绣坊走一趟。”

5

紫帷华盖的马车就在锦绣坊的中段停下,停在那座唤作云园的宅子前。

她掀了车帘子,缓缓下了马车,碧翘忙上前来扶了一把,又凑到她耳畔,道,“公主,这儿就是驸马爷给云氏置办的宅子。”

她点了点头,道,“去敲门吧。”

碧翘往门前挪了两步,正要抬手叩门,门却打开了,是云玉柔扶着婢子的手,缓步迈出。

“你是?”云玉柔抬起一双晶晶亮亮的水眸,楚楚动人地望着碧翘,娇婉地问道。

碧翘轻蔑一笑,道,“云夫人还真是眼拙,奴婢是和宁公主的近身侍婢,你也可以唤我一声碧翘姑姑。想来,姑姑这个称谓,在云夫人面前,我还是当得起的。”

碧翘言罢,故意侧身,好让云玉柔能够看见就立在身后的和宁公主。

云玉柔忙朝着她福身行礼,她却并未抬手示意云玉柔起身,反而轻笑道,“你这一身打扮看似素简,实则清贵非凡。本宫若是没看错,你面上所敷的是上乘的雪茉粉,唇上点的也是极佳的凝桃脂。

而你这一身素色裙裳,行止间,泛着温柔灵动的光晕,想来,用的是最上等的‘溶月绸’裁成的吧。再看你手腕上戴的这一对羊脂白玉镯,光华流转,莹润澄透,也是价值连城之物。”

“回公主殿下的话,奴并不知自己身上穿戴的这些东西价值几何,只知爷一向喜欢奴这般穿戴打扮,奴便一直这般穿戴打扮。”云玉柔依旧保持着福身的姿势,说话的声音清脆娇软,萦绕在耳畔,似能酥骨。

她却扬起瑰丽冶艳的唇,莹莹一笑,道,“不过,即便穿戴打扮得如何华贵逼人,终究更改不了你与神俱来的气韵,到底还是太弱了些。”

“奴自知陋质粗俗,轻易不敢出现在公主殿下跟前,唯恐污了公主殿下的慧目。今日,偶然遇见,叫公主殿下见笑了。”云玉柔顺婉地说道,那副姿态依旧摆得极其谦卑。

她轻嗤,正欲抬手,示意她起身,却陡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身后传来。

“公主殿下,柔儿还在病中,何故非要她立在这风口上久候?”

是沈默的声音,语调拔高,透着急切与焦灼。

她回眸,望向疾步而来的沈默。这是她熬了一夜等候之人,此刻正凝着寒霜般的怒容,却只是为了这个唤作云玉柔的女人。

她挑起一双黛眉,唇边绽开一抹冷笑,沉声道,“驸马似乎忘了在本宫跟前应有的礼数?”

沈默行至跟前,朝着她恭谨地作揖,又道,“公主殿下恕罪,若有什么错处,万般皆因微臣而起。还望殿下莫怪罪柔儿,要打要罚,尽管冲着微臣来。”

碧翘厉声道,“驸马爷切莫忘了,您该与公主殿下同进同出,而非为一个外室,顶撞殿下!否则,打罚自然不少。”

沈默挺直了身子,俊朗的眉目直勾勾地盯着碧翘,道,“若是公主殿下要打要罚,微臣自当认领。”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满腔的怒气,故作平静地反问道,“本宫何时说过要打要罚了?”

沈默默然,往前行了两步,立在云玉柔身侧,一副誓死护她周全的架势。

她忽然就灿笑起来,叹道,“驸马啊驸马,你也太小题大做了。本宫不过是好奇,就过来瞧瞧玉柔妹妹在这外头住得是否还习惯。罢了,今儿出来这般久了,本宫乏了。”

言罢,她侧目望向碧翘,道,“回宫吧。”

碧翘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听从她的指令,遂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上马车。车轱辘一转,将她带离了云园,亦带离了云玉柔和沈默的身侧……

6

白驹过隙,一晃便入了冬。

她不知道这是第几个苦等的夜,而每夜的结果似乎都一样,便是睁着眼,一直坐到天明,也等不来沈默。

可她也不知为何,明知是这样的结果,却还固执地坚持着。

她轻叹了一声,柔软而温暖的掌中还握着一枚红玉枫叶坠儿。也不是没有想过,她或许该将这枚坠儿给他亲眼看一看,只可惜连见上一面的机会都如此难得。

总归,她是不愿将这枚红玉枫叶坠儿托他人之手,送至他眼前的,便也只能这般等着。

“公主,夜深了,奴婢服侍您安置吧?”碧翘于心不忍,好言好气地劝着。

她却摆手,道,“若是他今夜来了呢,本宫真不想再错过了。”

“公主,不如奴婢去告诉驸马爷实情吧。”碧翘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拉住碧翘的手,道,“别。”

“可是……”

“碧翘,”她轻唤,又道,“你去把那幅画取来,本宫还想再看一看。”

碧翘点了点头,去壁橱里取来一副画轴,送至她眼前,缓缓展开……画卷上的女孩,远山黛眉,潋滟清眸,唇红齿白的笑靥,工笔细致,十分灵动传神。

“当初,他作此画时,曾说过不会忘记我的。”她素白的指尖拂过画卷,低着头,喃喃自语。

碧翘劝解道,“这许多年过去,沈默不再是当年的沈默,公主也不再是当年的冉染了。”

“有时候,真希望我不是什么和宁公主,若我一直都只是冉染,便能陪着沈默一起长大,就不会错过这许多。但,这些事,终归只能是想想。”她轻叹了一声,将此画交由碧翘,道,“收起来吧。”

碧翘将画卷收起,外间却陡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碧翘,快去看看。”

顷刻,出去的碧翘急匆匆地回来,对着她道,“是驸马来了,但他似乎喝醉了,且还……”

碧翘那句蛮横无理还未说出口,房门便被粗野地踹开,沈默红着眼眸,横冲直撞而来。

她眨巴着一双明眸,从未见过他这副浓醉又愤怒的模样,彷如一只受了重伤的兽。

“你们都出去!”沈默咆哮。

碧翘企图将她护在身后,却被他一把推开,跌倒在地。

沈默瞪着碧翘,道,“怎么,你是要我动手将你抛出去么?!”

碧翘还要爬向她,却听她冷冷地吩咐道,“你先出去,都出去。”

碧翘不愿违抗她的命令,终是离开了。

房间里陡然安静下来,沈默与她相对而立,眸中的愤恨却丝毫没有减弱,反而在沉默之中累积得愈来愈浓,愈来愈深。

良久,沈默才道,“我知道,你看不上她。我也知道,你不屑与她比较。所以,我将她挪得远远的。难道,在你眼中,云园离公主府还不够远么?没关系,我也可以再找更远的地方!但,你不能一声不吭就将她送往寒谷。那里终年积雪,她那么柔弱,她的身子骨如何受得了?你这是要她的命!”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她口味极淡。

沈默却再也无法忍受,口不择言道,“我原以为你至少是有些真心的,至少是你成全了我和柔儿,我对你也有过感激。原来一切都不过是你精心编织的一场谎言!你先假意成全我和柔儿,再让柔儿身边的侍婢丛心去王上跟前告发我们。

王上大怒,命人毁了云园,还将柔儿扔去寒谷,由她自生自灭。你以为没了柔儿,我就能将你放在心上么?”

“我从未这般想过。我知道你心里装的全是她。而你说的这些,我起先并不知道!但我现在知道了!”

她未等他说完,率先打断了他,又道,“沈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是真心要对你用强,我从一开始就不必成全你和云玉柔,你似乎忘了我是和宁公主,大越的嫡公主!我若只是要一个男人,无需这般费力!连驸马之位,都不必给你。”

“你勿要狡辩!丛心难道不是你安排在柔儿身边的人么?”他怒斥。

“丛心的确是我宫中之人,但我……好,她是如何与你说的?”她蹙眉,被他误会的感觉,犹如噬心。

他冷笑,道,“不必再装!冉染,我知道是你,我以为你至少念着儿时的情谊,我以为……”

这一回,换她惊愕,“你竟知道是我?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何时知道的?

沈默断断续续地说道,“那日,在云园门前,你离开的背影,让我忆起,幼年,你赠我红枫玉坠儿时,你转身离去的背影,……最开始,我只是怀疑……后来,我用丹青笔画了一幅幼年时你离开的背影图,和另外一幅云园前你离去的背影图,我便确定你就是冉染。”

“丹青笔?”

“那是一支能画尽天下绝色的笔,那是一支能与执笔的画者心意相通的神妙之笔。它是我用你送我的红枫玉坠儿与如意楼的潇娘子换来的一支神笔。”

7

冉染明白,无论她如何解释,都已于事无补。云玉柔去了寒谷便是必死无疑,沈默万念俱灰,而她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

原以为将沈默以驸马之位束缚在她的身侧也好,至少她担了这个名分,如今想来,她也仅有这个名分而已,无法再妄图其他。

冉染立在如意楼前,轻叹……

如意楼的大门吱吖一声打开,只见那身着白衣红裙的女子袅娜而来,手中捧着一盆鲜花,花朵赤红如焰,花型似倒悬的铃铛般,摇曳生姿。

“潇旖萝拜见公主殿下。”白衣红裙的女子魅婉地说道。

冉染怔了怔,随即恍然,道,“姑娘便是那位传闻中的如意娘子?”

潇旖萝柔媚一笑,道,“正是。”

“那支丹青笔,沈默便是从你这儿得来的?”冉染又问。

潇旖萝点了点头,道,“他用一枚红枫玉坠儿同我换取丹青笔,公主殿下也可用另一枚红枫玉坠儿同我换取这盆重生花。”

“重生花?”冉染有些疑惑。

潇旖萝便道,“寒谷终年积雪,严寒逼人,云玉柔已逝,沈默痛彻心扉,却是有愧。若是你将这盆重生花送给他,让他熬成汤,喂云玉柔服下,便可令她重生……”

“本宫为何要救云玉柔!”未等潇旖萝言罢,冉染怒道。

跟在潇旖萝身后的青蔓忙探出头来,说道,“公主殿下离开家乡后,沈默便大病了一场,是云玉柔将自己家传的一对银镯当了钱,请了大夫,抓了药来,又悉心照料了他一段时日,沈默才得以康复的。”

“所以呢?”冉染追问。

“沈默何尝不知公子璟的为人,云玉柔也并非真心喜欢公子璟,她想要的一直都只是锦衣玉食的生活。然,沈默也只有靠着丹青笔才能快速地成为大越的第一画师,也才能更快地让云玉柔过上她所期望的生活。”

青蔓说着,又瞥了一眼潇旖萝,只见潇旖萝神色如常,也没有要她闭嘴的意思,遂又继续说道,“公主殿下且将这盆重生花拿去交给沈默吧,待他赴寒谷,以此花为药,将云玉柔救活,他们之间便互不相欠了。”

冉染蹙了眉,道,“好,就算云玉柔真的重生了,可他沈默就能只属于本宫一人么?”

青蔓吐了吐舌头,道,“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

潇旖萝勾起玫红色的唇,笑道,“公主殿下,既已等了他这许多年,如何不能再多等一等呢?”

冉染默然。

潇旖萝将手中的那盆花塞给冉染,又道,“虽多年未见,却可以仅凭着背影,便将公主殿下认出的人,公主殿下难道还不能明白他的心么?”

8

银白的雪花飞舞,衬得如意楼的两扇朱门愈发鲜丽。

潇旖萝背对着朱门,立在如意楼的小院里,看着青蔓手中执着的那幅画,仔细品赏。

青蔓啧啧道,“这丹青笔画出来的画就是不一样呐,瞧瞧,这画里的雪景这般秀美,还把咱们如意楼也画得如此精巧绝美,云雾缭绕着,如梦似幻。”

潇旖萝没搭腔,只摩挲着掌中的那一对枫叶玉坠儿,听青蔓又絮絮叨叨地问道,“小姐,你说沈默和冉染如今怎么样了?他们可是已经把话都说开了呢?若是他们不能和好如初的话,也太可惜了吧……”

潇旖萝依旧不曾说话,倒是如意楼的大门被叩响,青蔓忙收起画卷,奔着去开门。

来人却是宝丫,她一手执着一卷画轴,另一手拎着一只酒坛,乐颠颠地跑进院子里,又对着潇旖萝,朗声道,“姑姑,你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潇旖萝回眸,笑盈盈地望着宝丫,道,“是梅花酿么?”

“姑姑真厉害,果真就是梅花酿呢!”宝丫说着,将酒坛子递给潇旖萝,又道,“这酒是一个漂亮姐姐叫我捎给姑姑的。“

青蔓好奇道,“漂亮姐姐?她可留了姓名?”

宝丫摇摇头,道,“未曾留下名讳。不过,漂亮姐姐的身侧还有一位生得十分清俊的哥哥,那清俊哥哥还给我画了幅画像。你瞧,好看么?”宝丫说着,又将手中的画轴展开,画卷上是一个娇憨可爱的女孩,果然就是宝丫的模样。

“这画工很是精湛呢。”青蔓惊道,又仔细看了看,道,“你这是遇上了……”顿了顿,青蔓仔细看了看落款,沉吟道,“默,莫非你遇上的就是沈默么?”

宝丫摇摇头,道,“那位哥哥也没与我说他的名字,不过他有句话托我带个姑姑。”

“什么?”潇旖萝问道。

宝丫便又说:“他说,今年立秋时,曾在晚枫林中远远地瞧见过娘子,那里的枫叶很是华美,可比娘子手中的那一对枫叶玉坠儿更美。“

潇旖萝点了点头,青蔓则欣喜道,“定然就是他了。却不知他身边的那位漂亮姐姐,到底是冉染,还是云玉柔了?”

潇旖萝轻轻地拍了拍青蔓的手背,道,“枫叶艳丽,云玉柔大抵不会喜欢这般耀目的色泽。”

“哦哦,对了,”宝丫陡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拽了拽潇旖萝的衣袖,道,“姑姑,我来的时候,听两个大越人正说着呢,说他们大越今年的第一画师,是个女子,唤作崔丛心呢。”

闻言,青蔓几乎要跳脚,道,“是她!”

潇旖萝颇有深意地笑道,“自然是她。”

里间正说着,外头的朱门又被推开,冷风灌入,冻得宝丫打了一个刁钻的喷嚏,对着一身华服的来人道,“这位姐姐穿的衣裳真好看。”

青蔓眨眨眼,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来人,才悠悠道,“大越第一画师的吉服——珠霓羽裳自然是极好看的。不过,崔丛心,你来这里作甚?”

崔丛心缓缓抬起双手,将那支通体幽绿莹润的青玉雕龙画笔托在掌心,奉到潇旖萝的眼前,道,“我同沈默做了一笔交易,他若将丹青笔借我一阵,我便将云玉柔被发配寒谷的真相告诉他。如今,我已经是大越的第一画师了,我与他承诺过,只要我坐上第一画师的位置,便将这支丹青笔还给如意娘子的,我来兑现承诺了。”

闻言,青蔓忙替潇旖萝接过丹青笔,又迫不及待地问道,“崔丛心,所以,当初你到底为何要去大越王那里告发云玉柔的存在呢?”

崔丛心深吸了一口气,道,“若是没有沈默,或许我早就是大越第一画师了。可惜,偏偏有了沈默,他有了这支丹青笔,能画出惊世之作,我便只有败了下来。但,后来,当我知道沈默之所以角逐第一画师之位,竟也是为了云玉柔,我心中十分愤恨。他并不知,那几年,我为了成为大越的第一画师,付出了多少!”

潇旖萝打开手中的酒坛子,饮了一口甜香的梅花酿,接过崔丛心的话锋,道,“去岁,你委身于公子璟时,他也曾许诺助你坐上第一画师之位,却不想还是云玉柔的出现,公子璟就把你抛诸脑后,更别提什么第一画师之位,对么?”

青蔓讶然,又问,“第一画师之位,于你而言,当真这般重要么?”

崔丛心冷笑,道,“我的阿姊也曾是大越的第一画师,可惜阿姊的身子不好,在我十二那年便病逝了。此后,母亲便郁郁寡欢,再无笑容。那时起,我便立志要成为大越的第一画师,定要让母亲重拾笑容。“

“那么如今,你已是第一画师了,你的母亲高兴起来了么?”青蔓追问。

崔丛心哀哀轻叹,又道,“今朝,我去拜过母亲,才终于明白,即便我已成为大越的第一画师,我也终究不是阿姊。在母亲心中,最值得骄傲的女儿,依旧是阿姊,而我崔丛心又有什么呢?不过,仅仅是这第一画师之位罢了……”

崔丛心言罢,转身离去。

碎玉般的雪花再度飘零,渐渐模糊了崔丛心远去的背影,宝丫扯着潇旖萝的衣摆,低声嘟哝道,“奇怪,姑姑怎么不告诉她,那株重生花是用崔夫人的血养大的呢?”

青蔓抬手,轻敲了敲宝丫的脑袋,道,“桂花糖做好了,你这会儿倒不急着去吃了么,想这些作甚!”

闻言,宝丫立时开怀,笑道,“桂花糖,我要桂花糖,青蔓姐姐快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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