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闻见录:缺玉诀(上)

2022-02-23 00:38:50

传奇

1.月缺之夜

残月如钩,孤悬天际。

叶纯躺在屋顶上,静静地看着那轮残月,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星星一般地闪着光。

他喜欢这样幽静清凉的晚上。静夜有风,清新惬意;身旁有酒,足以醉人。

隔着桨声灯影、水波荡漾的瘦湖,对面岸上喧嚣的灯火,浮华尘世的寻欢逐梦、醉生梦死似乎已被远远隔离在身外。

叶纯喜欢流浪,江湖漂泊载酒行,也喜欢携酒入高檐,举杯邀月饮。

如此自斟自酌,人仿佛躺在尘世的边缘,心也变得空灵飘逸起来。

坛中的美酒,已经空了,叶纯顺手将酒坛搁在屋顶上。

坛底磨擦着屋瓦,空空圆圆的酒坛却忽然骨碌碌地沿着斜斜的屋顶滚了下去。

下面是一条长长的街道,街道两旁,总有数十来户人家,灯火熄灭,人声寂寂,平常百姓经过一天的操劳忙碌,早已进入了沉沉梦乡。

酒坛摔在砖石地面之上,便会发出清脆的响声,打破这夜的寂静,惊醒熟睡中的人们。

叶纯并不想打扰别人的美梦,所以他在酒坛落地之前轻轻飞起,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顺手抄住那只酒坛,将它抱在怀中,稳稳地站在地上。

长街空落落的,这时本已空无一人,月光下彻,却隐隐地照出街心一团模糊的影子,一动不动。

叶纯手托酒坛,向那团影子走去一看,见一人仰面躺倒在地上,双目圆睁,右手手指松松地抓着一柄钢刀,月光下发出冰冷的光芒。

叶纯伸指一搭那人的脉搏,碰了那个人的手腕一下。

那人手一松,钢刀顺着那人的身体滚出,“呛啷啷”地滚出几步远,恰巧落在另一个人的脚边。

这个人穿着一双做工精良的白色靴子,身穿洁白飘逸的长衫,手中撑着一把江南如意坊大师傅制作的四十八骨白纸伞,在黑夜中看来,分外引人注目。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不是他的衣着,而是他伞下含笑的神情。

那一抹挂在脸上的和蔼的微笑,便似乎在他眼中,这世界是个无限美好的世界。

叶纯站了起来,看着这个面含微笑的年轻人,缓缓地道:“白衣如雪,一人一伞,独行江湖。看来白衣朱铁果然名不虚传。”

白衣人微微笑了起来,道:“阁下莫非是扬州叶纯?”

叶纯倒有些诧异,道:“白衣白伞,乃是朱铁的独门标志,是以我们虽素未谋面,我却能将朱兄认出。然而朱兄却凭什么认得在下?”

朱铁瞧着他手上托住的酒坛,淡淡地笑道:“深宵寂寂,却还有人能独自携酒夜饮,这个人若不是叶纯,还能是谁?”接着又漫声吟道,“扬州无叶纯,欲醉找何人?”

叶纯看了看手中的空酒坛,不觉笑道:“今晚得遇朱兄,实乃有幸。他日若有缘,叶纯定当请朱兄同饮一杯。”

朱铁道:“素闻叶兄不仅酒量甚佳,而且豪爽过人。相约不如偶遇,你我今夜为何不能痛饮几杯?”

叶纯低头看了一下躺在地上的那人,道:“朱兄可认识此人?”

朱铁走上前来,仔细看了那人一眼,道:“我虽不认识他的人,却认识他的这柄‘四平刀’。此人据说是河南开封府的镖头封四平,近日押了趟大镖,来到扬州。此处离妓馆甚近,这位封大镖头想必是经不住美人劝酒,纵饮过量,醉卧街头,不省人事了。”

“我方才搭过他的脉搏,”叶纯摇了摇头,道,“他已经死了。”

无论是谁,若陡然间听到这句话,都难免有些吃惊,然而朱铁却仍然保持着那么温柔和蔼的微笑,一丝也不显得慌乱。他似乎早已将这微笑当作了自己的面具,即使看到最令人吃惊的事,也不轻易摘下。

朱铁温柔地笑着,道:“天底下只要有名利,就一定会有为名利而杀人的人,也一定会有被名利所害死的人,这不足为奇。”

叶纯眉头微皱,道:“但封四平是开封府胆子最小的镖头,武艺虽平平,做起事来却一向是四平八稳,谨慎小心,从不与人结怨,怎会被人杀死?”

叶纯的话音才落,长街那头忽然亮起了两盏灯笼,三个身穿捕快服饰的人迤逦而来。

当先一个胖胖的捕头模样的人,用他那圆滚滚的眼睛看了地上封四平的尸体一眼,又抬头来回瞪着叶纯和朱铁两人,冷笑道:“扬州府内,一向太平,竟忽然出了你们两个拦路劫匪,谋财害命,逞凶杀人。你们两个看起来都斯斯文文的,却做出这等事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说完,不容叶纯和朱铁分辩,就大喝一声道,“来人,将他们锁起来,带回衙门审问!”他身后两名手持灯笼的捕快应了一声,将铁链抖得哗哗响,却并不上前。

叶纯看着那个胖乎乎的捕头,将酒坛随手抛在地上,抱臂笑道:“扬州府大名鼎鼎的乐捕头竟然还要亲自出来巡夜,我原以为你早已钻进热炕头睡大觉去了哩!”

那名原先沉下脸的乐捕头忽然眉开眼笑起来,伸出胖乎乎的拳头,在叶纯肩上捶了一拳,道:“叶纯你小子,几天也不到我那里去喝上一杯,害得老哥哥我想念得紧,正要叫他们两个用铁链锁你回去陪我喝酒。”

他身后那两名捕快也陪笑道:“我们两个酒量都不如乐头儿,叶大侠不来,害得乐头儿成天在我们俩耳边唠叨,说是喝酒也像打架捉犯人一样,要棋逢对手才痛快。”

叶纯笑了笑,还未答话,乐捕头已走上前去,命两名捕快拿灯笼在封四平脸上照了照,皱眉道:“奇怪。”叶纯道:“什么奇怪?”

乐捕头道:“方才听你们说得对,封四平为人一向小心谨慎,从未与人结下梁子,谁又会来害他:”

叶纯道:“听说他最近接了一趟大镖,镖银不下万两,或者是被人谋财害命的。”

乐捕头摇摇头,道:“他在我的地头上,一举一动我都清楚得很。封四平身上那万把两银子,早就被水月楼上的鸨儿姑娘们刮得干干净净,若非身无余财,那些认钱不认人的狠角儿肯放他出来?所以封四平被杀,既非复仇,又非谋财,我才说奇怪。”

这时,一阵凉凉的夜风吹来,风中忽然飘起一丝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朱铁思索道:“他身上本无伤,难道伤口是在背后?”两名捕快闻言,将封四平的尸身翻转过来,只见背心一块巴掌大小的地方,衣服破碎,露出来的背心皮肤焦烂如炙,隐隐地有一个血红色的五指掌印,一股血腥腐臭之气,自焦烂处透出。两名捕快不自禁地掩了掩鼻子。

朱铁看罢后,喃喃道:“如此厉害的邪派高手竟已到了扬州城,不知又要伤及多少无辜了。此次我既然撞上了,便断不能容他再作恶。”

接着,向叶纯抱臂道,“叶兄,小弟还有事,要先行一步了。”叶纯笑道:“你我饮酒之约,可别忘了。”

朱铁道:“一定。”说完,他的身影一闪即没,在夜色中消失不见。叶纯看着他的背影没人黑暗之中,道:“想不到白衣朱铁的轻功,竟有如此火候。”

乐捕头道:“朱铁非但轻功卓绝,武功上的造诣,更是惊人。方才他一眼便已从封四平身上中掌的情形,看出他必是中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邪派魔功‘血魔手’。”

接着,他摇了摇头,眉头深锁道,“但‘血魔手’是颜铮以缺玉诀习得的绝技。颜铮二十年前号称江湖第一美男子,与两大美女沈绝容和风窈娘之间恩怨情仇纠缠,其后三人俱湮没于江湖。更有人说颜铮闭关修练内功之时被沈绝容寻至他的秘密藏身之所,死在沈绝容的绝情剑下,‘血魔手’当也随之失传。不想今天又在这里再现,的确事有蹊跷。”

叶纯道:“不仅如此,更为奇怪的是,封四平一个武艺平平的镖师,从不与人结怨,胆小怕事,即便赚了几个银子,也都送到水月楼去了。对他若说谋财害命,江湖仇杀,一概说不上。何况若要杀他,绝不须纵横江湖的‘血魔手’出手。此人既会‘血魔手’,杀一个封四平,原不用如此费劲。”

乐捕头道:“这件事果然有些古怪。”

叶纯淡淡一笑,道:“或者颜铮另有传人。”

乐捕头道:“此话怎讲?”

叶纯道:“昔年传闻,颜铮那身纵横天下的魔功,本是得自一块残缺的玉珏之上所刻的心诀,所以命名为‘缺玉诀’。颜铮或者已死,但那块玉珏却说不定流传了下来。”

乐捕头展颜笑道:“你说得也未尝没有道理。”眉头又随即一皱,道,“但此事毫无头绪,我们又怎知玉珏落在谁手?”

叶纯笑了笑,正待说话,忽听对面屋脊之上有轻微的响动,立即回身道:“是哪位朋友半夜三更还在偷听别人说话?”一边说,一边在手中暗暗扣了颗石子,接着把石子弹了出去,直朝对面屋瓦之上弹去。

石子击中屋瓦,伏在瓦上的一个身着紫衣衫裙的人早已轻飘飘地掠起,燕子般落下地来。

只见她秀发飘飞,竟是一个美貌的少女。她一双灵动而又水汪汪的眼睛,小巧挺直的鼻子,配上一张樱桃小口,当真面似桃花,身姿娇美,俏丽可人。

叶纯万料不到伏在屋瓦之上偷听他们谈话的,竟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少女,一时怔了怔。

少女却是樱唇微启,粉腮轻扬,边笑边道:“这地方人人来得,捕头大人能来,叶大侠能来,为什么我风紫铃就来不得?”她的笑声有如银铃,悦耳动听极了,在夜空中击荡着。

叶纯听她言语机灵,惹人喜爱,虽是强词夺理,倒也并不生气,抱臂笑道:“莫非风姑娘也对这桩案子感兴趣?”风紫铃道:“遇上这种奇怪的事,谁都会好奇。”

乐捕头在旁冷冷地道:“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怎么会对这种事有兴趣?说不定便与本案有关,姑且当作疑犯,带回衙门审问。”

两名衙役一闻此言,扔了灯笼,抖出腰间锁链便要拿人。

风紫铃眼睛往四处一瞟,伸出食指在脸上轻轻一刮,吐吐舌头道:“四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羞也不羞?”话未说完,足尖一点,人已如同乳燕般轻轻飞起,向巷外掠去。

乐捕头一看对方要逃,更是确信无疑了,抬脚带了两名衙役就要追赶,忽然被叶纯一手拦住。

叶纯看着风紫铃轻盈远去的背影,道:“这位风姑娘年纪虽小,轻功却不在一流高手之下,还是我去追她。”乐捕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人影一闪,随即没了叶纯的身影。

叶纯急赶一段,追上风紫铃,两条轻捷的人影,一前一后如箭般冲过两条街道。

天色渐白,眼见前面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一条东西向的长街横过。一匹快马,奔腾如飞,呼啸而过,马上的人夹腿挥鞭,催动健马横过长街。

风紫铃轻功尽展,眼见收势不及,就要撞上奔马。叶纯不暇多想,连忙纵身前扑,一把将她身子抱住,两人着地翻滚了开去。马上的白衣人也是猛地一拉缰绳,骏马一声惊嘶,人立而起,险险避过。

危险已过,叶纯与风紫铃两人面面相对,鼻中闻得她吐气如兰的气息,看着她尽在咫尺的如花般娇嫩鲜艳的容颜,叶纯一时间不禁心神动荡,愣了一愣。一个不防备,风紫铃的小手已经扇了过来,叶纯的脸上登时留下了五道鲜红的指印。他这才醒悟到自己还压在风紫铃的身上,甚是尴尬,他赶紧站起身来。

风紫铃一跃而起,整整发髻,冲着叶纯啐了一口,道:“轻薄之徒!”

叶纯捂着发烫的半边脸颊,苦笑道:“若不是为了救你,我便不会挨这飞来的一记耳光了。”

风紫铃狠狠瞪了叶纯一眼,似乎自己也觉得理亏,于是低下头去,脸上红云飞起。

叶纯摸着被她五指打得火辣的面颊,笑道:“难怪乐捕头会怀疑你与血魔手一案有关,依我看,这一手五指神功只怕也不在‘血魔手’之下。”

风紫铃一听他提起血魔手,面色陡变,道:“你劝劝那个猪头捕快,还是早点去追拿真凶,少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对不住,我可要先走一步了!”说完,她脚步一动,自顾自地走了开去。

叶纯心知封四平的死与她多半无关,但见她真的要走,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恋恋不舍。

叶纯正要追赶,马上那白衣人一手挽缰,看着叶纯笑道:“叶纯,你眼中只有美人,难道连我朱铁也看不见了吗?”

叶纯也抬起头,看着他笑道:“白衣朱铁,想不到我们才刚刚分手,这么快又见面了!”

朱铁在马上笑道:“看来我与你之间,倒也真有些缘分。不过上次你有事不能饮酒,偏偏这次又赶上小弟有事。”

叶纯道:“什么事如此匆忙?”

朱铁道:“今天是简公的生日,我得赶去给他祝寿。简公给你的请帖想必也早已发出,只是浪子叶纯一向行踪不定,他们一时还未找到你。却不巧叫我遇上,权由小弟替简公请你一次,同行如何?”

简公在扬州城德高望重,乃是武林名宿,以一套“掷贴投碑手”的绝技,饮誉江湖,人望极隆。

三月初一正值他四十九岁生日,扬州人素喜四十九岁做五十岁大寿,图个吉利喜庆,所以这次简公的生日,遍邀大江南北昔时旧友,办得极其隆重。

叶纯道:“简公原是想借这次大寿之机,金盆洗手,退隐江湖,是以邀请的都是武林名宿,以求大家共同作个见证。虽说如此,我也总要备些礼品上门,才算不失了礼数。”

朱铁笑道:“既是这样,我们便晚些去也无妨。”说罢跃下马,牵着白马,与叶纯同行。二人一同去扬州城内的字画坊中挑了几幅名贵书画,出来时天已近傍晚,这才一路行去。

2.简宅血影

华灯初上。等叶纯和朱铁到了简公府宅的时候,简公府宅内早已是布置一新。只见红灯高悬,大门敞开。

奇怪的是门外并无主人迎接宾客,大厅内辉煌灿烂的灯火,透过四面窗户射了出来。

两人从窗户中看去,满厅的客人,都显得祥和而热闹,大厅中却是死一般的静寂,那种寿宴中常见的笑语喧哗、觥筹交错之声,全然听不见。

叶纯与朱铁对望了一眼。二人久历江湖,虽在门外,早已觉出其中有异,暗暗提起真气,一左一右,踏进了大厅。

大厅里虽然灯火通明,却听不见一丝谈笑丝竹之声,客人们虽然都在举杯夹菜,而那姿势却如泥塑木雕般,一动也不动。

叶纯一步走进大厅之中,忽然如同踏入冰窖一样,全身血液一下子冷了起来。

整座大厅竟如同一座坟墓,没有一个人呼吸,也没有血流出来。

所有前来参加寿礼的人,包括几个前来看热闹的少年,都在一刻之前,死于非命。

所有人的咽喉之上,都嵌着一片碧莹莹的鳞片,闪着晶莹诡异的光泽。

们仿佛是同时中了魔法而死的。

一阵清冷的夜风,自大门外吹入厅中,叶纯忽然有所感觉似的,慢慢地回过身来。

门外深深的夜色之中,此时竟幽灵般站着一名血衣男子。

他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庞却清秀绝伦,嘴唇紧闭,一双眼睛闪着幽光,漠然地注视着叶纯,长长的黑发随风飞舞,伴随着身上如血一样鲜艳的长袍翻飞,如同鳞火一般得幽冷诡异。

这名血衣人的身法竟有如鬼魅般飘忽快捷,方才还是茫无一人的厅外,他竟然瞬息现身,此人的武功,更在叶纯之上数倍。一念及此,叶纯的双拳不由下意识地握紧了。

“我想你已经猜出我是谁了。”血衣人凝视着叶纯,忽然开了口,语音喑哑。

叶纯实在很难把这么难听的声音与眼前这张清秀的脸联系起来,血衣人接着道,“我就是简公二十年前的故人。”

他目光转向大厅,注视着已死的简公,眼光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怨毒,“这二十年来,他果然福泰安康,把他这条老命照顾得很好。这二十年来,我每天都在向老天祈祷,一定要让他长命百岁,百疾不生,好让我亲手杀了他!”

叶纯忽然道:“你若果真是简公的故人,那么你看起来未免太年轻了一点,你甚至比他的女儿看起来还要年轻。”这并不是幽默,而是可怖的事实:以血衣人如此年轻的容貌,却有如此瞬息杀人的身手,这实在是个不可思议的谬误。

血衣人无声地笑了起来,缓缓地道:

“叶纯,我早就知道你了,你是江湖上近二十年来风头最劲的后起之秀。听说就连武当自命不凡的俗家大弟子卢鹤云都在三招之内败在了你手下,你的来头想必不小。那么你也早该看出,我能使用吸血大法驻颜。只要想通了这一点,你就会猜得出为什么二十年之后,简公已老得像块朽木,而我却还是这般拥有少年之身。”

叶纯道:“不错。我既已看出你是血魔手,就已猜出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怎么死的。”

他目光扫过厅中诸人,“我只是猜不出,你以飘忽不定的磷火插进他们的咽喉时,在座这么多的高手,怎么竟没有一个人发现?”

血魔手冷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武功,练成之后,身法飘移,可以超过人的目力极限?”叶纯目光一闪,道:“缺玉诀?”

“不错。”血魔手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这三个字蕴含着无边的魔力“魔功练成,习此诀者必将天下无敌!昔年江湖第一美男子颜铮,身怀缺玉神功,纵横江湖,神阻杀神,佛阻杀佛,一时武林尽赤,血流千里,何等潇洒风流!”

叶纯的目光忽然变得无尽的萧索和落寞。

血魔手道:“怎么?颜铮一生琴剑风流,横行无忌,你难道不喜欢?”他俊目中露出咄咄逼人之色,似乎只要叶纯从口中吐出个“不”字,他们要立下杀手似的。

叶纯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听说,颜铮为练缺玉诀,驻颜如玉,曾采天下美女之血,又兼一生纵意使气,造下无数杀孽。江湖中人虽恨之入骨,却又无人能杀他。”

血魔手眼中溢出一丝光彩,幽幽地道:

“颜铮虽自负武功极高,一生却最佩服扬州简公的诗画造诣。要知道,简公乃是文武全才,文采风流的造诣亦颇深。有一日颜铮亲临简公府宅拜谒。简公自居正道中人,又岂愿与魔道论交?但他自知不是颜铮的对手,只得勉强应付,两人长谈了三天三夜,论尽古往今来的名家大师,竟是精彩迭出。颜铮生平从不交友,罕有坐而论道之人,所以他虽看出简公对自己不屑,也没有杀简公,只叮嘱简公万不可将他此行示于他人。”

叶纯又看了一眼大厅正中,在大红寿字底下正襟端坐的简公,忍不住道:“莫非简公后来还是说了?”

他本来一看见简公的样子就觉得有些古怪,再一细看,这才发现简公的筷子上夹的居然是截血淋淋的舌头!

血魔手冷冷地看着简公,淡淡地道:“正是他以正派自居,以什么戕灭魔道为己任,便食言而肥,将颜铮的行踪泄露出去,害了颜铮一生!所以今日我来,定要他食下这截出卖他人的舌头。”

他这句话轻描淡写,竟然好像是要别人吃口菜那般自然。

叶纯心中一凛,脱口而出道:“莫非正是因为他将颜铮的行踪告诉了仇家,才导致颜铮死了的?”

但是谁又能杀死颜铮?血魔手和颜铮又是什么关系?这些问题盘旋在叶纯的脑海中,变成了一个个谜团。

但是无论如何,今夜死了这么多人,连同暗巷中猝死的封四平,都丧命在血魔手之下,道义所在,叶纯虽明知力有不敌,却不能不将他捉拿归案。

叶纯看着血魔手,双目铁一般的坚定,道:“你应该为死在你手下的人负责!”

血魔手冷冷地盯着他,眼中杀机陡现,满头黑发忽然充满真气,像乌云一般散开!

只见他五指张开,掌心血红欲滴,就欲抓向叶纯,此刻他瞳仁中忽然飘进了一点星光。

刀光!一把银色的小刀一闪。

明月小刀!那明月般的光华,刹那间穿破苍穹,照亮了死寂的大厅。

没有人能够避得开,只因那一刀的速度,已是人世间速度的极限。就如明月升起,光芒在瞬间就已照耀大地。

血魔手惊呼一声,长袍一卷,身形如同鬼魅般突然消失。叶纯的那一刀仿佛劈在了虚空之上,刀尖却带起了一串血珠。然后小刀忽然凌空落下。叶纯手一招,那把小刀便如一只银箭般飞回,没入他的袖中。

这一刀的威力,并不足以击中血魔手的要害,为什么他一看见那柄小刀,就立刻走了呢?

为什么?

叶纯一怔之下,他身旁白影一晃,原本一直默不作声、蓄势待发的朱铁已经如同一支箭矢般,迅速追了出去。

大厅外冷风嗖嗖,夜漏更残。血魔手的身影,几乎已如同鬼魅般倏忽飘远。

但朱铁的白衣身影,却总能不即不离地跟在血魔手身后两丈余外,如影随形。

只见两人一红一白两条身影,在黑夜中飞如电矢,霎时越过了半个扬州城,竟又来到了先前封四平丧命的那条长街之上。

血魔手霍地顿住身形,回过身来,目光冷冷地盯着朱铁。

朱铁也停了下来,注视着他。两人目光相遇,中间仿佛有一连串看不见的刀光、火花擦起。

血魔手冷冷地道:“朱铁,你已经追踪我很久了。”

朱铁点头微笑着道:“从开封至扬州,的确不下千里之遥。”

血魔手负手道:“千里追踪,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朱铁凛然作色道:“你杀人无数,嗜血如狂,天理昭彰,绝不能容忍你这种人逍遥法外!”

血魔手眼中射出寒光,道:“你是捕快?”

朱铁斩钉截铁地道:“是!”

血魔手冷笑道:“当今天下,京城十大名捕之中,从未听说过有你这号人物。”

朱铁道:“十大名捕声誉鹊起,惩凶警顽,但只有我朱铁,才最擅长追踪之术,令违法之人不能逃出恢恢天网。”

血魔手道:“难怪以我的绝顶轻功,竟然摆不脱你。”

朱铁微微笑道:“因为我就是十大名捕身后的第十一名捕快一一影子捕快。除了六扇门外,没有人知道影子捕快的存在,也没有任何凶徒,能逃出影子捕快的追踪。”

血魔手看着他,冷冷地道:“但是我却可以杀你。”

朱铁看着血魔手颈脖之上明月小刀留下的一线血痕,微微笑道:“你的武功虽然人鬼莫测,但方才已为叶纯的明月小刀所伤。依我看,以我的武功,未必不能胜你。”

血魔手衣袖一挥,冷冷道:“缺玉诀的心法,绝非俗世之中的武学,我能在飞奔疾驰之中运转内力疗伤,迅速愈合伤口。”说完,他看着朱铁,冷笑道,“朱铁,你这次敢现身追我,实在是太大意了!”

朱铁看着血魔手,眼见他颈上的伤口竟神奇般地止血、收缩,仅只剩下一线浅浅的血痕。朱铁额上的冷汗就不由一滴滴地滴落了下来。

血魔手冷漠地看着朱铁,并不急着下手,宛如欣赏一只在自己爪下惶恐惊慌的兔子。

良久,朱铁终于微微一笑,将原本一直夹在自己胁下的白色纸伞抽了出来,看着血魔手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出门,都要撑一把纸伞?”

血魔手冷冷地道:“依我看来,朱铁不是个疯子,便是个傻子。”

他眼中露出嘲讽的神色,接着道,“因为只有疯子才会在天晴的时候打伞,只有傻子才会打一把纸伞。”

朱铁却不理他的嘲讽,自顾自道:“只因我在二十一岁那年,路遇一位异人,那位异人曾给我卜过一卦。”

朱铁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神情变得有些萧索落寞起来,“那个卦相说的是,我将在七年之后,死于非命。”

血魔手本来冷冷得全无表情,这时终于忍不住道:“我看你的样子,离死期已不远了。”

朱铁点头叹道:“正是。在下今年正好二十八。”说完,他嘲弄地看着手中的那柄纸伞,苦笑道,“当日那位异人曾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这柄纸伞赠给我,说是执此伞可避天降之灾祸,想不到我撑了七年,今日仍旧逃一死。”

血魔手冷冷地道:“天灾或可避,人祸却是免不了的。”

说着,他右掌按下,调动全身真气,左手长袖忽而飞起,乌云般向朱铁袭了过来。他这一手去势极慢,长袖飞舞,竟似不含一点杀意,实则暗含三重劲道,一重一重发力而至。朱铁只须触及他一丝内力的边缘,三重劲力便会连续而至,纵是钢铁之躯,只怕也要粉身碎骨。

朱铁一见血魔手出手,便知其中玄机,随即他面色凝重,右足踏前一步,上身微微前倾,似欲以全身功力拼力一搏。血魔手见朱铁不退反进,竟然自动送上门来,料定朱铁无论进退都是一死。

但若朱铁倾力以敌,却也不敢大意,当下劲力一吐,三重内劲连番送出,如惊涛骇浪,重重卷至。

朱铁却在血魔手劲力将吐未吐之际,忽然以足尖点地,身子纵起,同时旋动纸伞,竟将他的身子又带高丈余,飘飘然如一只白色纸鸢,越过血魔手的头顶,飘落在几丈开外。

这几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兔起鹘落,惊险之极,莫可名状。

只要朱铁稍露逃走之意,或者朱铁有耸肩使出轻功的征兆,便绝难逃脱身法如同鬼魅的血魔手的致命一击。但是朱铁竟然巧借纸伞在空中的飘浮力,如蒲公英般越过血魔手。

他料知血魔手如此霸道无比的三重劲力一吐,片刻之间内力难续,对自己暂无威胁,遂朗声笑道:“那位异人说得不错,朱某凭借区区一把纸伞,便已避过天灾人祸。血魔手,从此之后咱们后会无期了!”

临走之际,他还要如此故作潇洒,气上血魔手一气。

血魔手虽然被朱铁施巧计逃脱,却似乎并不生气,残月迷离之下,他那双俊朗的眼睛中,竟然发出蛇蝎一样妖异而毒恶的光来......

3.蜡丸血书

已是黄昏时分,叶纯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天之中,整个扬州城几乎已被他找了个遍,奇怪的是,朱铁和血魔手竟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叶纯找不到他们的一点影子。

叶纯找累了,正准备找个小酒馆坐下来喝两杯,一个蓬头垢面的瘦弱小乞丐忽然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道:“请问是不是叶大爷?”

叶纯好奇道“什么事?”

那名小乞丐鞠了个躬,道:“水月楼有位大爷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罢,小乞丐黑乎乎的小手伸出来,将一枚蜡丸递到叶纯手中。

叶纯接过蜡丸,食、中两指微一用劲,蜡丸碎裂,里面露出一团白布来。

叶纯将布团展开,只见上面用血写着一个“救”字,字下画着一只撑开的伞的模样。布块四边有断丝脱出,似乎是从衣襟上撕下的。叶纯抬起头来,要问问那个乞丐是谁要他把蜡丸送来的,那名小乞丐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时,叶纯身后却有人轻轻“嘿”了一声,叫道:“叶纯!”

叶纯一听这声音,回过头来。身后站着的竟又是那个紫衣少女风紫铃。

风紫铃看着叶纯,娇俏的脸上展开如春花般的笑靥。“怎么又是你?”

叶纯皱了皱眉,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风紫铃眼珠一转,道:“人家想你嘛。”她的笑声如银铃般起伏,荡人心弦。

叶纯却把双臂抱在怀中:“你恐怕是一直在偷偷跟踪我吧?”

风紫铃的小脑袋一扬,垂在胸前的两只发辫也跟着一起跳动,洋洋得意地道:“你在扬州城到处乱转,我一下子就看到了你,跟在你身后这么久,你还是没有发觉。怎么样,我的轻功不错吧?”

“你的轻功?”

叶纯俊眉一扬,“我听说颜铮昔年风流多情,一生的红颜知己无数,但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却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号称‘辣手仙子’的沈绝容,曾对颜铮情深不渝,至死痴缠。但自从颜铮遇到风窈娘之后,颜铮便忽然浪子归心,誓言此生此世,只钟情于风窈娘一人。颜铮和风窈娘更是有一个女儿,颜铮将缺玉诀中的轻功传给了他们的女儿,其他的武功却没有传授,”

说着,叶纯看着风紫铃,“瞧你武功平平,轻功却是好得出奇,颜铮和风窈娘的女儿应该就是你吧?”

听到叶纯的疑问,风紫铃好像忽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用手掩住了口。

叶纯看着她,抱着双臂,淡淡地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风紫铃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知道什么?”

叶纯道:“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缺玉诀的行功心法,就是刻在一块玉珏之上。缺玉诀的心法,若再有玉珏相助,练此功之人便可容颜常驻、返老还童。虽然缺玉诀中的魔功旷世绝伦,为正道中人所不齿,但是它可令人容颜不老、明如美玉,是天下所有期盼青春永驻的美貌女子所梦寐以求的至宝。”

风紫铃“哼”了一声,道:“我现在已经是个大美人了,这个什么宝贝,我才不稀罕呢!”

叶纯不动声色,淡淡地道:“那么你的娘呢?她当年乃是令江湖第一美男子颜铮一见倾心的绝世美女,如今美人迟暮,你是不是想为你娘找到这块玉珏,令她容颜如初?”

风紫铃咬住嘴唇不作声。

叶纯见说中了她的心事,淡淡一笑,接着道:“血魔手乃是昔年颜铮纵横江湖的一大魔功,继他下落不明之后,江湖上又出现了一名邪派高手,便以他这魔功为名,自号血魔手,并且夜现简公府宅,为颜铮复仇,十有八九便是缺玉诀的传人。但为什么以血魔手这样的身手,会对付一像封四平这样的三流角色呢?莫非是......”

风紫铃不等叶纯说完,就急急叫道:“就算玉珏失踪了,我也不能让你抢先得到。”

叶纯看着她,笑笑不语。

风紫铃知道又上了叶纯的当,狠狠瞪了叶纯一眼。

叶纯道:“你若肯告诉我有关玉珏的秘密,也许我可以帮你找出那块玉珏。”

风紫铃道:“但你的武功比我高,若是到时你又和我抢怎办?”

她忽然又瞧了叶纯一眼,娇笑道,“像你这个样子,只怕用了玉珏,也及不上颜铮的一半。”

叶纯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真有那么难看?”

风紫铃“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道:“我听我娘说,这块玉珏本身便具有防腐驻颜之功效,不但常人可以用之美容养颜,就是人死之后,将玉珏嵌入尸身里面,也可保持骨肉不腐,面目如生。我曾亲眼见过封四平的尸体,猜到玉珏极有可能便在他的尸体内。当时乐捕头和你一搅和,我便没机会将玉珏取出来。我本想找个时机偷入衙门看看封四平的尸体,没想到......却等来了你。”

说到这里,她脸上忽然飞起红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含羞不语。

叶纯却似并未留意,若有所思地道:“难怪封四平的尸身上所受的伤跟血魔手有关,也难怪血魔手会魔踪突现,莫非是他的玉珏失踪,就在封四平的尸身之内?”

说罢,他取出那幅画有一把伞的白布,放在手上,反复细看。风紫铃一眼看到白布上血红的字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叶纯淡淡地道:“这个发出求救信号的人,听送信的小乞丐所言,他多半就藏在水月楼中。也许是因为他受伤过重,又遇强敌追杀,紧急之下用自己的血写的。”

风紫铃的脸色霎时吓得苍白。

叶纯将白布放在手上仔细端详,喃喃道:“这种白布是上好的杭州府绸,看样子倒像是这个写血书的人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嗯,他身穿白衣,”看了一眼布上画的伞接着道,“他以伞作为标记。”风紫铃失声惊呼道:“白衣朱铁?”

叶纯眉头微皱,喃喃道:“又是他!他上一次出现在长街之中,这一次传信给乐捕头,绝非偶然。而在简公府宅与血魔手不期而遇那次,我以明月小刀伤了血魔手之后,他便趁势追了出去。以此情形看来,他与血魔手之间,必定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斗,最终,他却侥幸逃脱。他们之间不知有什么解不开的纠葛,以致血魔手必欲杀他而后快。朱铁的伤,应该就是在与血魔手激斗时落下的。”

风紫铃道:“白衣朱铁少年成名,武功极高,而且江湖上人人传说他机敏沉着,果敢过人。这几年来,他以一柄纸伞行走江湖,潇洒进退,不伤毫发。现在,他发出这么紧急的求救讯息,莫非血魔手追迫得很紧?既然他在如此急难之下发求救信到乐捕头手中,那就证明他和乐捕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白衣朱铁一向独来独往,和衙门中人究竟会有什么关系呢?”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人影一闪,叶纯已飘到几丈开外。风紫铃跺脚道:“你怎么说走就走,扔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远远地,叶纯的声音一字字送来道:“今晚子时,你在城西乱葬冈等我。若过了子时我还没去,你就赶快回家,不要再找什么玉珏了!”他这句话竟似准备独自一人前去赴死。

究竟有什么敌人,会如此可怕?风紫铃怔怔地瞧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一滴清泪,不觉自眼眶滴落。她不能让叶纯分心,所以她只有按叶纯说的,等他的消息。若她等了,他却已不能来了呢?

4.夜斗瘦西湖

夜色初上,瘦西湖畔,泊满了船只。船上早已挂起了灯笼,招徕前来寻花问柳的客人。

沿湖一带,绣户朱门,十里翠帘,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天上的月牙尖细得如同银钩的钩尖,穿行在淡淡的浮云之中,倒映在瘦西湖的水波之中,而她的光辉却早已被满湖的璀璨灯光夺去了颜色,显得朦胧黯淡。

湖中心泊着一艘三层楼高的船,朱栏碧户,布满鲜花,每扇窗中都有粉红氤氲的灯光透出,伴随着阵阵莺歌燕语,夹杂着男人们杂七杂八的调笑声。

自古以来,扬州城中多美人,瘦西湖畔,更成了珠环翠绕、软玉温香的温柔乡。而这座水月楼,便是瘦西湖上名声最著的追欢买笑之地了。

“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十万水东西。”只要进了水月楼,包管你享不尽的温柔艳福,风流销魂,但即便是口袋里装了十万金,到这里也包管流得比日夜东流的江水还要快。

叶纯轻轻一跃,上了水月楼。

他一掀帘走进大厅,就见一群绝色歌妓,正围着一个白衣人唱歌劝酒。

那个白衣人慵懒地靠在一名歌妓的怀中,面对着一桌子的珍馔佳肴,他却不曾动一下筷子。

一名歌妓执壶倒了一杯酒,送到白衣人唇边。白衣人不喝,看着叶纯懒懒地笑道:“我知道今晚定有客人来,所以特备下一桌酒菜相待,不想来的竟是你。”

叶纯大步走上前去,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笑道:“扬州无叶纯,欲醉找何人?叶纯既已来了,你为什么还不请我喝酒?”

白衣人闻言笑道:“水酒一杯,怎堪敬叶纯?朱铁另有好酒相待。”说罢,将手一招,一名歌妓捧了一杯碧绿色的酒上来。

酒一端出,霎时酒香四溢,满船盈芳。叶纯点头赞道:“青绍佳酿,扬州青品,果然好酒!”

那歌妓正要双手捧酒喂叶纯喝下,朱铁面色一沉,喝道:“叶公子岂是如此庸俗浅薄之人,把酒杯放下,统统退下!”

那名歌妓吓得脸色苍白,执杯的手一抖,一杯酒眼看便要泼出。叶纯却伸出手去,在那歌妓手腕处轻轻一托,将酒杯自她手中平平接过。别的歌妓还自恃美貌,偎在朱铁身边撒娇,朱铁忽然将桌子一拍,震得桌上杯盘碗盏乱晃,歌妓们立时吓得花容失色,四散逃开。

叶纯微微一笑,道:“未曾识面久相知。朱兄看来不似这等毫不怜香惜玉之人。”朱铁剑眉一轩,道:“哦?叶兄似乎看出了什么?”

叶纯道:“朱兄在水月楼约我,只因朱兄已身受重伤,借歌舞声色聊为掩人耳目。面对佳肴美味,朱兄却绝不动箸,应是内伤极重,食之无法下咽。美人捧酒在侧,而朱兄不饮,只因酒气上行,只能加重伤势。”

他略顿一顿,看着朱铁道,“我说得可对?”

朱铁怔得一怔,旋即击掌道:“叶兄真是朱某的知己!不错,那晚我在叶兄之前追上血魔手,虽借白伞逃得一劫,却仍未躲过他最后一重掌力,片刻之间,伤重难愈,若再遇血魔手,断难抵敌。我见叶兄乃侠义中人,想请叶兄施以援手。”

说罢,朱铁端起面前的一杯酒,道,“叶兄只与朱某有数面之缘,便肯前来相助朱某,此等大义,朱某没齿难忘,又何惧怕区区杯酒伤身?”

端起面前的酒杯道:“朱某敬你!”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只是酒一落肚,他忽然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脸色潮红,一股鲜血,自口中喷出,溅在胸前白衣之上,鲜红夺目。

叶纯双目凝视着他,缓缓将手中酒杯举起,送至唇边。

朱铁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叶纯忽然将酒杯搁回桌上,道:“朱兄,小弟还有一事不明,正要请教。”

朱铁似有些意外,道:“请讲。”

叶纯道:“朱兄与血魔手之间的恩怨,似乎只有生死才能解得开?”

朱铁淡淡地笑道:“你可知六扇门中除了京城十大名捕名扬天下之外,还有第十一名高手?”

叶纯道:“哦?”

朱铁道:“这第十一名高手精擅追踪之术,武功极高。十大名捕破的每一桩案子之中,都有他千里追敌传讯,所以才会有了十大名捕的神速破案,声名鹊起。”他语调忽而转为凝重,“这个人,就是十大名捕身后的一名影子捕快。”

叶纯重复道:“影子捕快?”

朱铁道:“不错。叶兄想必已经猜出,我就是那名影子捕快。这次我来扬州城,本是奉命追踪血魔手,只可惜一时大意,功败垂成。”

叶纯尚未答话,船外忽然刮起了一阵风,吹得珠帘倒转。

朱铁面色一变,几步踏至帘边,只见前面三丈远处,一片荷叶连绵,偶有荷花尖绽露,映在红光绿波之间,颇为生色。

一条红色人影,凌波翩跹,乘风而至,立在一片在水面上舒展开的荷叶之上,衣袂在夜风中飞舞,一头乌黑长发自肩头披散开来,随风飘散。一张脸苍白秀美,衬着血红鲜艳的长袍,颇显妖异之色。

朱铁目中的瞳孔猛地收缩,道:“血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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