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表嫂，你结婚时收了那么多礼金，转个三万用用呗。”
新婚第二个月的一天，刚开完会的马依琳收到了老公齐枫表妹的信息。
三个标点符号，一个铺垫，一个要求，说得非常明白，除了一句称呼外，没有一处透着借钱人该有的慎重，连表情也没发一个。
整个行文特别流畅，尤其是那三个字“用用呗”极其刺眼，那样子仿佛不是在借钱，是在行善，如果不给我用用呗，你的钱就发霉了，臭了，烂了，我是在做好事云云。
且只看到这一行字，马依琳就能想到他表妹顶着一头酒红色梨花烫，面部带着“反正你有钱”的表情，用涂着姨妈红的嘴在她面前快速说出。
可以说，从和齐枫恋爱结婚，除了公婆，在他们家所有的亲戚中，这个表妹是给马依琳印象最深，也是最厌恶的一个。
原因很简单，超级能胡说、又爱占便宜。
2
记得恋爱第二年时，跟随老公回家，列车到达那个三线小城市时，因为准公公临时有事，齐枫表妹主动要求开车来接他们。
马枫表妹长得微有些胖，身穿一套黑色呢子裙装，一件米色风衣，黑丝袜高跟鞋，纤细的鞋跟似乎很是吃力，每迈一步，鞋跟都扭向一边，特像鲁迅笔下的那个圆锥。
一看到她就甜甜地叫了声“表嫂好，我是佳佳”，之后，从学历年龄工资到父母做什么的调查个底掉，最后目光落在马依琳那件2000多元的紫色呢子大衣身上，啧啧赞叹：
你看你，表嫂，咱俩年龄一样大，今年都是27，相较之下真是没法儿比啊，你就是蜜罐里出生的，父母能挣钱，俩人一年五十多万又轻松工作又好，你自己还这么有出息，我表哥也很争气，人帅气公司还是500强……就连你穿的大衣质地都那么好，你这辈子啊，如果我猜测得没错的话，经历最大的挫折就是坐我这辆小面包车吧？
马依琳笑着摇摇头，叹了一声气没说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父母挣的不少，可身体也有各种问题，长年吃药不断，自己工作虽然只是贷款公司的主管，可业绩压力很大，每天都是焦头烂额。
不过，这些犯不着跟人家说，毕竟也是刚认识。
而至此，马依琳对佳佳的第一面还是比较好的，人热情，又跟准婆家处得这么好，实在难得。
可接下来，这点好印象就没有了。
3
当天晚上，公婆为了迎接她特意去当地最好的酒店吃饭，并叫了佳佳一家三口，考虑到还要营业，佳佳老公说不过来，只有她和儿子到了。
而在席间，俨然成了母子俩的舞台。她儿子身材和佳佳很像，胖胖的圆圆的，小小年龄便架了一副厚厚的瓶底，一坐下就从佳佳手里抢过手机玩起来。
佳佳却忙用手推推他，“然然，妈妈来时路上怎么跟你说的？忘了？”
“什么啊？哎呀，妈，你烦死了……”
孩子有点不耐烦，用胳膊肘别开她抱怨。
“然然！”
佳佳有点不好意思地冲他们笑笑，而后低声怒喝。
“哦，舅妈，给我钱吧，一千块。我妈说的，你至少要给我一千见面礼的。”
小男孩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佳佳的眼神，忙站起来走到了马依琳旁边，并伸出手。
此言一出，除了他们母子俩，公婆男友及马依琳都愣了。两秒后，她正要拿起手机转帐，齐枫却及时地打开钱包数了一千塞到了然然手中，
“舅妈没带现金，还好舅舅有所准备。就怕万一用到现金。喏，这是舅舅舅妈给的，买学习用品啊，别打游戏~”
“哎，你看这孩子，我哪儿跟你说要钱了，我是让你问舅妈好呢……”
佳佳故意责怪着儿子，慢吞吞地挪起屁股边站起来边继续死死盯着马依琳手中的动作。
“要不我转帐吧，我第一次见然然，怎么也该表示一下。是我忘记了……”
她被佳佳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确实没带现金，习惯了手机付款。
“嗨，齐枫舅舅给了就算了，依琳，不用转了。”
准婆婆见状忙说。
“还不快谢谢你舅妈，把妈的微信给舅妈加上，以后联系也方便呢，哈哈~”
佳佳并没理会她姨，顿时笑得百花争艳。
直到看到橙色的转帐图标，儿子点开收了钱，她才欣慰地坐下，佯装生气地教训儿子，“然然，快过来，下次再这样妈妈就不带你出来了，你舅妈是有钱，可那是人家的，以后要钱妈给你……”
4
马依琳表示歉意地笑笑不再说话，这还能说什么，是自己大意了，真没想到这么多。
如果只是给孩子钱也就罢了，关键是她的大衣怎么说？
饭吃到一半时，佳佳突然接到了电话，老公说顾客多了，让她赶紧回去。
“那快回去吧，没吃饱一会儿我给你打包。”
准婆婆显然松了一口气，忙说道。
“好，表嫂，你看我姨，从小就把我当女儿养。以后可对我姨好些。”
说罢，正要起身，突然瞄了一眼马依琳椅背上搭着的呢子外套，随即脸上堆起笑容，“表嫂，我挺喜欢你这件外套的，要不咱俩换着穿两天？反正你不走，完了我洗干净再给你送去。你下车时也看到了，我饭店就在姨家小区门口，很近的……”
还没等马依琳开口，她穿上便直接拉起孩子走了。
要知道，那件呢子大衣就是为了见准公婆特意买的，也就穿大半天。
“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这人，让她穿两天就还回来了。你漂亮，穿什么也好看，她那件也不错的。唉，穷久了，稀罕，让她穿穿吧。”
准婆婆触到她脸上的不悦，忙打圆场。
那顿饭，用老公后来的话说，佳佳赚了两千外加一件两千的呢子大衣，因为佳佳一直没还给她，当然，佳佳那件她也没穿。
5
“佳佳真那么穷吗？”
马依琳赞同婆婆的话，确实像是穷久了，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后来回到家里，齐枫跟她说，佳佳十八岁跟老公奉子成婚。现在经营一家小饭馆，挣不了大钱也饿不着，刚好够过日子用。
齐枫对这个表妹最深的记忆还是留在几年前，那时，她最大的爱好是坐在饭店内指挥老公干这个做那个，自己则对着电视机笑得前仰后合，要不实在无聊了就陪着彪悍的儿子一起去厨房里抓泥鳅玩，母子俩玩得开心把厨房整得乱七八糟，完了就大呼小叫老公来收拾。
“什么话也说得出口，直爽，爱占便宜，可心不坏。”
这是婆婆对她的总结。
可不管如何，对于佳佳这个人，马依琳怕了，想到公公说佳佳曾在她亲堂哥婚礼上现场指示儿子抢红包一事时，马依琳强烈要求婚礼在贝城办。
一来怕佳佳现场拎走几包礼金，她虽然不差钱，但不想婚礼因此被搅和得不开心；二是自己和老公的朋友都在这里，也方便。
该建议甚至获得了公婆的一致赞同。
谁料，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
婚礼上，佳佳没来，礼金也没到不说，结婚才第二个月她反而开始“要”钱来了。
6
本来就对刚刚会上老总说不完的车轱辘话有点困，现在倒好，齐枫的表妹还是不错的，至少让她瞬间不困了，还清醒异常。
“佳佳，不好意思，都用完了。”
她直接回复，不想惯对方这个毛病，自己纵使收了礼金也不欠她的啊？
没想到，一分钟不到对方打来了电话，马依琳只好接起，下意识地打开了录音。由于做贷款工作，天天要接很多客户的电话，为防止出错，从入职后不久她就养成了接电话录音的习惯。
“表嫂，我听我姨说，你婚礼办得可热闹了，礼金就收了近十万。你们现在也没生孩子，又不用还车贷房贷的，你爸妈还陪送了一套房子和一辆车，我就是想到你用不到钱才张口的，如果不是着急，我也不给你张这个嘴，借钱的滋味不好受，你没穷过，没遇到过难处……退一步来说，就当你没这么多钱，因为你应酬多，又虚荣，买东西多还死贵的，花完了，可总也会有应急的钱吧？”
谁料，对方一开口就没了自己插嘴的余地。
“对啊，佳佳，你都说了那是应急的钱，那更不能轻易动了。”
婆婆说的没错，她果然什么都能说得出口，还特别能说，让她丝毫没有反驳的机会，只好直白地拒绝。
“表嫂，好的，我知道，咱俩一样，都有话直说。那就这样。先挂了。”
这一招真是奏效，佳佳不再纠缠了，利索地挂掉了电话。
马依琳以为，这次回绝了她，亲戚能不能做成不重要，关键是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找自己占便宜了。
可荒诞的是，此事过去三天后，在她的大肆宣扬中，自己竟然成了亲戚们为之称道的“大好人”，公开让她下不来台。
7
如果不是公婆连夜赶来，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依琳，你怎么能答应把房子给他们住呢？佳佳还说你为了报答她对我们的照顾，才不好拒绝，说过几天就把钥匙给她寄去。这不，听到消息我们就赶紧过来了，想着当面说清楚，怕你们以后吃亏。佳佳这人你了解不深，你说给她住，她理解成了把房子给她。且她还说要把房子租出去，你也同意了，是这回事吗？现在亲戚都知道了，我妹妹还打电话感谢我接济佳佳。你说，这时间一长哪儿行啊？那可是近三百万啊，到时要都要不过来！”
公婆一脸焦急，以至进门后水没喝一口就直入主题。
能看得出来，在他们心中虽然佳佳是亲外甥女，可是还是向着自己的儿媳妇。
齐枫也纳闷了，搓着手盯向马依琳，“琳琳，到底怎么说的啊？你不是说她要借钱没借吗？你应该不会开口说给她房子啊？”
“爸，妈，我真没说过，房子的事提都没提。我躲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
马依琳一听事情严重了，连忙翻出录音放给他们听。
听罢，都对佳佳的小伎俩耍得太巧瞬间称服。
故意编造谎话散发出去，一来把自己架高了，不好拉下脸反驳；二来自己只能同意，她则白白拿自己的房子赚房租；三来故意刺激公婆，让他们过来，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给钱，就得给房子赚房租，反正话说出去了，就算自己否认，也只能落下言而无信，不讲情份的结果。
无论怎样处理，左右里外她都是不吃亏的一方。
更重要的是，佳佳的店就在公婆小区门口，隔三差五给他们送点小菜什么的，头疼脑热还会主动上去照顾，如果真回绝，不但她落下了口舌，连婆婆也会被人戳脊梁骨：瞧，自己家日子过得好，连亲妹妹的孩子都不借钱，外甥女一天天嘘寒问暖的，不值得。
8
“唉，看来佳佳这孩子还是老样子，齐枫，你记不记得你刚工作第一年春节还没回去时，她就告诉亲戚们说你要给她带香奈尔香水，后来我让你妈问你，你说没这事，不过碍于面子还是给她买了一瓶，900多吧，我记得，是不是有这事？”
四个人分析了许久，最后公公突然想起什么问向齐枫。
原来，佳佳做这事已不是第一次，可相较而言，那毕竟只是一瓶香水，现在可是房子，价值近三百万的房子。
“爸，妈，我知道，你们也是怕在亲戚中间不好说话。这样吧，我和齐枫明天跟你们回去，叫上佳佳，当面把话说清楚。”
看着婆婆一脸难色，骑虎难下，马依琳只好提议。
“也好，要不，这事儿说清了，我们掏钱直接给他们三万块钱算了。妈也能好说话点，不然，亲戚都没法儿处了。”
婆婆没急着回，两手捻着抱枕上的流苏，一根一根地梳理着，几分钟后抬头向她送来问询的目光。
“妈，瞧你说的，要给也是我们给。再说，这不是钱的事儿，是她从来就没停止过。我的呢子大衣，给她儿子的见面礼，还有爸刚刚说的香奈儿，总这么下去不是事儿，反正得解决，否则以后咱们全家都没好日子过，慢慢都成她的了。”
马依琳不赞同。
亲戚之间帮忙是情份，不帮是本份，犯不着为了一点情份把自己的生活搭进去，整天就等着接她的招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