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
阴云密布,雨声淅淅沥沥。
细雨如丝,就这样断断续续下了数十天。地上的坑坑洼洼被雨水填满,再有雨滴落下时,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如怨似泣。
他从公司走了出来,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
每天每天都持续着一样的生活,在家和公司之间两点一线的来回奔波。时间久了只觉麻木。独自生活,忙碌了一天回到家,也并没有热腾腾的饭菜和热情的拥抱,只是日复一日面对一个冷清的家。
他已经腻烦了这样的日子,却又无计可施。
慢腾腾的撑开雨伞,被撑大的还有无限的不知名的愁绪。随后这把雨伞也融进了伞丛中。
公交站台上今天意外的只有寥寥几人。按理说平时应该都是密密麻麻挤满了站台。他并没有心思去观察这些候车人。我是说,如果他稍微抬头看一下便会察觉到某些异样了。比如所有人都是面无表情,目光怔怔的看向某处。
等待的公交车由远及近缓缓驶来,他收了雨伞,抖了抖伞上的水珠,踏上了公车台阶。
进入车厢,他终于还是感到诧异。今天公车里,除了司机,就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也就怔愣了一下子,他便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了。
坐下后就感到轻松多了,忙碌工作了一天,也就下班这会可以放松休息。心情一放松,困倦感开始不断袭来,他眼皮一盖,便沉沉睡去。
车又徐徐向前开启,离站台越来越远。站台上的几人,目光灼灼的盯着离去的车,嘴里絮絮叨叨嘀咕着:
“开始了,结束了。”
“结束了,开始了。”
声音含糊不清,如幽鬼索命。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人在拍他肩膀,于是悠悠转醒。眼前站着一个些许矮小的中年女人,她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让他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叫什么名字?”女人突然说道,但她说话时嘴巴似乎都没动一下,就好像是在用喉咙说话。
“啊?”他有些疑惑,为什么还要问名字。
“叫什么名字?”女人重复了一遍。
“呃...范进元。”
女人机械般的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本子,点点头:“你要到哪里?”
这是....售票员?平时怎么不知道车上还会有售票员。他想了想,答道:“锦园大街。”
中年女人猛的抬头,眼睛睁的圆圆的看着他。
他发觉不太对,抬眼环顾车窗外的景色。
可是窗外哪有什么景色,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似乎雾气弥漫,又好像大雪满天。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咳...你不知道吗....这是往回开的车...”前面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咳嗽着,颤颤巍巍的说道。
“往回开?”
“时间倒流。“中年妇女冷冷说道。
“不是,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们在搞什么?以为拍电影呢,还时间倒流!”他一下子紧张起来,大声嚷道。
“你没听错,这趟车开往过去的时间。你要到哪里。”中年妇女同他吵闹的反应截然不同,她显得尤为冷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我在做梦吗?还是...还是哪里搞错了...”他有些茫然失措。
妇女静静的看着他好一会,说:“不是梦。你需要这样的结果。”
“我..需要这样的结果?”他重复着妇女的话,对目前发生的事有些将信将疑。
“时间倒流了,你可以回到过去,改变自己曾经后悔的事。”
他还陷入沉思中时,老人突然站起身:“我就在这里下车吧。”
中年妇女点点头,他转过头看老人一步步走出车门,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老人的白发变黑,佝偻着的背也变得笔直,他亲眼看到老人变成了一个妙龄女子。
下了车,她的身影便消失在视野中。
“她...她到哪里去了?”他不可思议的问道。
“回到20岁了,这一年,她似乎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妇女定定的望着车窗外。
汽车再次开动,他问妇女:“我该去哪里呢?”
妇女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自己决定。”
他重新坐了下去。
虽然对眼前的事还是感到难以置信,但是,任何感觉都是那么的清晰,这并不是梦。他真的,遇到时光倒流了。
司机默默开着车,妇女静静的坐在一边。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车行驶的声音。
“那现在的我呢?”他打破了这片沉寂。
“没了。”一直没说过话的司机突然开口回答,他的声音沙哑,说出的话让范进元如坠冰窟。
“没了?什么意思?”
“就是死了。”司机眼睛盯着前方,即使挡风玻璃外什么也看不见。
“范进元,连续熬夜工作过度猝死,”妇女翻看着手上的本子,“或许你命不该绝,所以让你有一次重生的机会。”
“是吗。”不知道为什么,得知自己死了的一瞬间虽然被吓了一大跳,却不知为何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说不定让他重新来一次,也是对他的拯救。他这一生,未免太过于稀里糊涂了。
车内又变得安静起来。
又过了好一阵,范进元站了起来:“让我下车吧,应该差不多了。”
司机把门打开,用沙哑的嗓音说道:“祝你好运。”
“...多谢。”他一步一步走下汽车台阶,刚下车,便觉一阵刺眼的光亮,他不由得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这不是原来的小学吗?这所小学明明被拆掉了的。看来,他的确是回到过去了。
不远处有一扇玻璃门,他走过去一看,玻璃中印出来的哪有什么死气沉沉的上班族,明明就是个神气活现的小学生。他不可思议的捏着自己的脸,左摸右看,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范进元!上课了你还在这干嘛!!”一声怒斥传来,吓得他一哆嗦。他回头一看,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抱着几本书怒瞪着他。
“....张...张老师...”他的声音都带着激动和颤抖。
“还不快进教室!”女人伸手过来拉他。
“噢..噢,知道了!”他答应着,往教室跑去。没错,一点也没错,这个熟悉的地方,过了十多年了,没想到记忆一下子又变得清晰起来。
站在教室门前,他定定的看着一群坐得规规矩矩的小学生,迟迟不敢进去。
“范进元,你迟到了还不进来干嘛?等着老师请你进来是不是。”讲台上,站着一位严厉的老师。
于是他便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他听到有小孩子在低低的笑,虽然他现在也是小孩子。
找到一个空位刚坐下,就感觉背后有人拍他肩膀:“范进元,你跑哪去了?”
他回过头,一愣。无数记忆在他脑中回放。这是他曾经关系最好的好朋友贺喆。对,曾经。几年之后两个人闹掰了,最终不欢而散。
“贺..贺吉吉。”他启唇,喊出自己无比熟悉的外号。
“别叫我贺吉吉,你不识字是不是,说了多少次这个字念zhe。诶,转过去,老师看着你呢!”贺哲拍拍他,示意他转过去。
他一下回过神来,在老师的目光下转过身来老实的坐着。
打开背后的书包拿出课本。
五年级语文。他的目光凝滞在书本封面上。
五年级,正是这一年。
父母吵架离婚,母亲出车祸身亡,父亲酗酒发疯。让他痛苦不堪的一年。
他清清楚楚的记着是哪一天。
“现在把课本翻到十五页,我们今天来学习守株待兔。昨天都回家预习了吧?”
“预习了!”同学们齐声回答。
范进元的冷汗快要把衣服浸湿,真的有这么巧吗?就刚刚好是这一天?
“跟老师一起读一遍,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
“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
“......”后来老师同学们的声音再也没传进他的耳朵。
还能不能有转机呢?特意让他回到这一天,肯定是可以改变这一切的吧。一定没问题的...一定可以改变的...心里不断的重复,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细细体会重生的感觉了。像拼了命一样跑回家。
气喘吁吁的冲到家门口,他又呆滞了一下。
能怎么阻止呢?他只是一个小孩。喊他们别吵了?怎么可能。他们吵起来又哪里会听他的。
当时....是为了什么吵起来的呢?他仔细回想,父亲工作了一天很累,脾气很大。母亲工作又不太顺利,心情也不好,父亲还挑剔饭菜不好吃,因此吵了起来。以前也因为大大小小一些琐事吵架。
他想了好一会,突然又跑了出去。
晚上,父亲开门进屋。范进元屁颠颠走过去给父亲递拖鞋:“爸爸,上班辛苦了。”
父亲愣住了。这个儿子,平时调皮任性惯了,本来一想到回家看到儿子在那胡闹又是一肚子火,没想到这孩子突然说辛苦了还给自己递鞋子,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又莫名其妙,胡乱点了点头:“嗯嗯。还好。”
父亲刚坐下,他又端了一杯水过来:“爸爸喝水,水温刚刚好。”
范爸爸喝着水,心里觉得不可思议极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个孩子一下子变化这么大?
一会,范妈妈端着饭菜笑眯眯出来了,范进元紧随其后拿着碗筷。范妈妈看到范爸爸,愣了一下,噗嗤一笑:“你啊,多大岁数的人了,还搞这些花样!”弄的范爸爸一脸茫然:“什么?”
范妈妈努努嘴,父亲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那里本来放着一只花瓶,现在花瓶里插着一朵鲜嫩欲滴的红玫瑰。他更加迷惑了,回头看儿子在给他使眼色,瞬间明白了是儿子在帮他借花献佛。
于是他便装做明白样:“噢,没什么,我看这花挺漂亮,就买一支送给你。”
范妈妈笑呵呵的摆着饭菜:“好了,快来吃饭吧。本来今天都挺烦的,你们父子俩好像会读心术似的。心情一下就好了。”
这顿饭在一阵欢声笑语中结束,范妈妈正准备收拾碗筷,一只手把她按住了。
“爸妈辛苦了,你们看会电视休息一下吧。我去洗碗。”
夫妻俩面面相觑:“你...你会洗碗吗?”
范进元笑了笑:“当然,你们休息就好了。”随即端着餐具就去了厨房。
背后传来两人的声音:“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懂事?”“是不是被老师表扬了?”……
厨房里,范进元靠着墙站着。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他改变了这一天!或许今后他们还会产生矛盾,他要做的就是努力增进他们的感情,尽可能的去化解矛盾。
期间,范妈妈还不放心的溜进厨房看了一次,没想到三年级的儿子洗起碗来却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她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洗完碗刚坐到沙发上,就感觉两道目光射来。
“怎..怎么了?”范进元被看的浑身不自在。
“你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变得那么乖?”范妈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范进元沉吟了一下:“嗯...我以前不懂事,总是惹爸爸妈妈生气,现在想要当个乖孩子了。”
真...真的吗?!”父母俩人几乎异口同声。
范进元点点头,说道:“那我先去写作业了。”
父母二人又是一副被惊到的模样。范进元心里觉得好笑,看来原来真的是太不听话了啊。不过,当乖小孩的感觉意外的还不错。
要按他原来上课三心二意的样子,作业是完成不了的。好在他现在是大人的脑袋,这些题对他来说简直是简简单单。原来在房间里边玩边写,一写就是两个小时,现在二十分钟就完成了。
范妈妈已经震惊到难以置信,疯狂摇着旁边范爸爸的肩膀:“你快掐掐我,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不..不是做梦。”范爸爸掐了掐自己的手。
第二天,轮到各科老师震惊了。
“范元进写字...这么好看?”
“他是不是抄的别人的作业啊?还是谁帮他写的。”
“给家长打个电话呢?”
末了,办公室安静了下来。
“说是他自己写的。”“不可能吧?”“他上课都不认真的,哪里会写?”
把他叫到办公室来,当着各位老师的面写了一遍之后,老师们的表情就像是活吞了十只苍蝇一样难以形容。
一整天,范进元上课都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
第二天,范进元早早来到教室坐着看书,上课依旧认真专注。
第三天,第四天....
大家都发现了,范进元变成了一个认真学习的好学生。
每天很早到校,作业写的工工整整,上课认真,有时还会举手回答问题。老师们纷纷对这个少年改观了。要知道,原来这个孩子几乎是天天迟到,作业做的乱七八糟,上课不是胡闹就是睡觉,最让人头疼的问题儿童。
问他为什么变化这么大,他也只是笑。
为什么变化这么大,范进元自己也在想,或许是已经浑浑噩噩活过了一次,不想再体会那种滋味吧。他从来没有体会过当好学生的感觉,没想到被大家表扬称赞是那么快乐的一件事。
“诶!范进元!你怎么回事啊?”下课后,贺喆坐到范进元旁边,“你怎么突然就变成好学生了?太奇怪了吧。”
“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突然觉得贪玩没意思而已。”他认真的看着贺喆。
“喂,不是吧。学习才没意思好不好。”贺喆皱眉。
“这样,我们来打个赌,你要是能认真上一天课不分心,我下午请你吃冰淇淋。”
“不是吧?我干嘛要跟你打赌!”
“做不到?”
“怎..怎么可能!你看着!等着给我买冰淇淋吧!”说完气呼呼的回座位了。
这一天,他听到身后好几次传来声音:“老师,我知道。”
也听到老师说:“今天我们的贺喆同学好认真啊!值得表扬。”
下午放学,他遵照约定给贺喆买了冰淇淋,两人舔着冰淇淋聊着天,范进元问:“认真学习一天,感觉怎么样?”
贺喆道:“嗯....很累,但是很奇怪,今天老师讲的居然全部听懂了。”
“这有什么,认真听讲肯定听得懂啊。我敢保证你今天写作业都会轻松很多。”范进元笑道,“你明天还要不要继续认真听课啊?”
贺喆咬了一口冰淇淋,摇摇头:“好累啊。”
“对了,你是不是很想要我的那个新款游戏机啊。”范进元突然说。
“对啊。”
“这次考试我们比赛,你要是名次比我高,我就把游戏机送给你。”范进元说。
“你...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贺喆点点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两人在岔路口分道扬镳,各回各家。范进元站在原地,看到一群少年勾肩搭背的进了网吧。他长舒一口气。
原本的命运,贺喆会是这群勾肩搭背的男孩之一。
后来这段时间,两个曾经的问题儿童实在是让老师刮目相看,进步简直是从地上跳到天上。
进考场之前,贺喆笑着跟范进元道:“记着我的游戏机。”
“知道了。你又不一定会比我高。”
后来成绩出来的时候,两个人的分数一样,名列前茅。范进元心里知道,贺喆悟性高,很聪明。只是按照之前的情况发展的话,他会被一群初中生带坏,沉迷网络游戏,过着日夜不分的生活。
他要是认真学习的话,将来必成大器。两个人的关系,或者也会因此有所不同。他还是把游戏机给贺喆了,反正他也不想玩。
“算了吧。”贺喆不要游戏机。
“怎么了?”
“好不容易考了那么好,要是名次掉了多丢人。我得继续保持,游戏会让我分心。”
范进元心里为他的上进暗暗吃惊。这样下去的话,他的未来不成问题。
开家长会,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踩着一双高跟鞋进来了,脸上略施粉黛,神采飞扬。不用说,这是模范学生范进元的妈妈来了。
迎面走来一个也很精致美丽的女人,两人相视一笑。“贺妈妈真是容光焕发,心情不错啊。”
“彼此彼此啊哈哈。”
两人从来没有这样昂首挺胸的走进教室过。
坐到孩子的座位上,两人窃窃私语:“你说,这两孩子怎么突然开窍了?”
“嗨!我儿子说是他觉得以前不懂事,现在想当个好孩子。”
“我原来还担心他们两个一起玩要翻天呢。现在看来,两个人一起学习也还不错。”
“是啊是啊。”
之后还请两位家长上台做了经验分享,虽然两位家长倒是没什么经验,不过还是颇骄傲的说了很多。
直到小学毕业,两个孩子都是全年级前几名。是大家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然后也顺利考上了同一所初中。虽然不在一个班,不过两个人依旧关系很好,依旧争着年级第一。从来都是他们俩占着前两名的位置。
范进元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充实。每天安排的满满当当。上课认真学习,下课放松玩耍。晚上尽快把作业做完,还可以看会电视。爸爸妈妈的关系不知为何也改善了许多。
他觉得,他的人生成功改变了。至少没有稀里糊涂混过学生时期。
后来,他努力考上了当地最有名的重点高中,范妈简直是喜极而泣。范进元也很惊喜。要是原来,这所高中根本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再后来呢,他也一直是认真刻苦的学习,看似轻松的考上了一所师范大学。
然后成为了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
某一天晚上,回想起这些事,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这些对他来说本来遥不可及的事,就像奇迹般一件件降临在他身上。他成了一个不那么糟糕的人。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要问后来的范进元?他一直非常好。娶了一个美丽贤惠的妻子,一家人其乐融融。
而好朋友贺喆成为了一家公司的总裁,事业有成,与范进元依旧保持联系,经常一起喝酒,关系非常要好。
后来有一天,范进元走在街上,一辆公交车迎面开来,与他擦肩而过,他不经意扭头看去,车上空荡荡的,只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她回过头来看向范进元,嘴唇微扬。
他定定的望着车离开的方向。这一次,又是谁的人生会重启呢?
你是否会很羡慕范进元能够重生,并且期待有一天遇到这样的公交车呢?不过我想没有必要,你的生活一定没有他那么糟糕。至少你还青春年少,就算没有时间倒流,你一定也可以靠自己来改变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