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天清晨,A都要带着两个大桶去湖边打水。
湖水又绿又蓝,冷冽清澈,总能清晰地倒映出A瘦尖的脸庞。
他每天清晨照例要花上10分钟凝视自己,仿佛照一面水镜,但A不是为了看自己,却好像看到孪生弟弟从湖底浮上来与他对视。
这几年来,A几乎每天都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想象弟弟如果不死,脸庞就会像自己这般由稚嫩青涩向成熟阴沉的转变。
B每天在工作时,总能透过发酵室的窗户看到A提着两铁皮桶沉重的湖水回来。
他终日守着一个硕大的木桶,里面装满了由葡萄干加上清冽湖水混合而成的发酵液。
天然的发酵气息随着时间流逝愈加浓厚,又酸又香又稠又腻的气味熏得一般人往往感到脑仁涨眼睛疼,但是B却对自己的工作尽职尽责,几乎很少缺席于发酵桶旁边。
他每天认真地用一支沉重的大木棒搅动着木桶里的浓液,让无数葡萄干在液体中均匀分布,发酵充分。
众所周知,被阳光晒尽生命的葡萄干即使泡透了,也只是一副湿漉漉胖乎乎软绵绵的样子。
B看着它们在发酵桶里连续不断地产生着白白灰灰令人恶心的泡沫,绝对不能回到原来那种汁水饱满的鲜活状态了。
当B送来制作完成的发酵液后,C便要开始日复一日的揉面工作。
面粉在他手下毫无反抗之力,任他揉捏捶打。
但是每每用完一整袋面粉,要去打开崭新的一袋时,C一整天都会情绪低沉,因为当晚他必会做噩梦,且是同一个屡屡造访他的梦:一个巨大沉重的面粉口袋朝自己的脸无情地压过来。
痛苦的憋闷和难言的恐惧让C每每从梦中惊醒过来,都是遍体冷汗手脚冰凉,仿佛刚刚死过一回。
打了整整3年的水,搅了足足24个月的发酵液,揉完了成百上千袋面粉后,A、B、C三人前后脚离开了“萌芽”福利院。
2
“萌芽”福利院的院长,四十多岁的谭蓝,是淘宝上的皇冠卖家,他的网店主推天然发酵手工制作的健康面包,
生意不仅销量好,形象也美——相比于一波又一波的“大学生创业”、“退伍军人创业”、“农民创业”,福利院那些小小年纪却自食其力的孩子们更能打动人心。
淘宝店首页上,谭蓝放上去很多体现真材实料的照片——孩子们清晨在湖边辛苦打水;或是认真搅拌木桶里的发酵液;或是努力揉面制作面包坯,稚嫩的面庞和身子骨在周围依山傍水的优美环境衬托下,格外吸引快节奏生活的都市人,买家们相对不太计较手工面包的价格,而手工面包的人工成本又接近于零,这令谭蓝每天看着支付宝账户入款多多时,没法儿不乐。
人要是走财运,挡也挡不住。
春节前夕,谭蓝收到一份特殊的订单,买家声称不光手工面包好吃,通过网店首页上那些照片也能看出制作面包的地方山清水秀很吸引人,所以他准备在春节期间带着家人来到风景优美的福利院所在地度假。
买家提出的要求很简单:因为平日工作太忙接触的人太多,所以度假期间希望福利院里没人,他们一家自己带着吃穿住宿用品。
买家给出的报酬很可观,并且还爽快地提前付了定金。
想到快递不工作的春节期间有此收入,谭蓝欣然答应。
给每个孩子发了几个没卖完的面包,将他们打发到周围两三公里外的农户家去。
往年的春节,谭蓝瞅着他们没事做不干活,心里别提多不舒服了。
3
大年三十这天下午,B回到了“萌芽”福利院。
他告诉曾经是自己院长的谭蓝,他作为买家的私人助理提前来确定度假条件是否已妥善安排好。
“当然了,我是讲信誉的。你瞧瞧,这儿一个小孩也没有了。你们要是觉得我在也不方便,等你老板一家到了之后,我也回避呗。”
“我就说院长是爽快人,所以我才跟老板推荐这儿躲清静。”
谭蓝连连夸B不忘本:“还是你小子念旧,想着我。不像其他人,离开这儿就再没回来过……一群白眼狼!”
“院长,我能四处走走,看看吗?”
“行啊,我陪你。”
谭蓝笑眯眯地看着B,“你应该是半年前才离开这里的吧?时间也不长啊,小小年纪就多愁善感可不好,别这么女气……不过你们大老板喜欢也行啊。”
B笑而不语,与谭蓝并肩而行,首先来到自己熟悉的发酵室,看到木桶里满满的,不由点了点头:“春节一过,买家们憋了十多天,订单一定全扎过来了,估计这桶发酵液到时会用得很快。
然后B来到制作间里,看到堆着几十袋未开封的面粉,还有宽大案板上的搅拌皿和擀面杖,他的目光从它们身上滑过。
“你老板具体是干什么的?有没有可能给咱们这儿投点资啊?”
谭蓝有点不耐烦B没完没了的怀旧,不大客气地打断对方的脚步和思路。
“反正今晚咱们一起守岁,有的是时间聊。”
回到谭蓝的院长办公室,B从随身背包里掏出几个包着老字号卤菜的油纸包,又拿出一瓶好酒,把它们全都放在桌上,“院长,年夜饭就咱俩起吃吧?”
“好啊!"
4
大年初一的清晨,谭蓝在异样的感觉中醒过来,先是被一股强烈的气味熏得难受,加上昨晚喝了不少酒,脑袋昏沉越发感觉睁不开眼。
正要下意识地抬手揉揉眼睛,却古怪地感到浑身僵硬疼痛,努力动了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极不舒服极不对劲的感觉上来了。
谭蓝一惊,奋力睁开眼睛,很快就发现自己没有躺在平常柔软暖和的床铺上,而是几乎整个人浸在了发酵桶里,只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这下他完全醒过神来了,也更明显地感到自己动弹不得。
“甭费劲了,手脚都绑着呢。”
头顶传来的这句话让谭蓝头皮一紧,他费力地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抬起头来,看到B正站在发酵桶旁的凳子上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B使劲晃了晃手里的粗麻绳,向谭蓝显示他正被一根穿过房梁处滑轮的麻绳五花大绑着。
“院长,当年我弟弟偷吃了你一个面包。今天,我一百倍地还给你。”
这句话猛然将谭蓝的注意力拽向几米开外,他看到原本立在制作间的揉面案桌此刻突兀地出现在那里,旁边赫然站着A。
此刻,A慢慢弯下腰,从装满湖水的铁皮桶里,一勺一勺地将清水舀上来又倒回去,“泼喇喇”的水声在谭蓝听来异常刺耳。他死死瞪着A的脸,努力集中注意力,但脑袋明显有些不够用。
不过难以压制的惊惧让他已经明白B口中所谓的老板根本不存在,并开始隐隐意识到自己正一步步陷入泥沼般的不祥中。
在A慢条细理的舀水动作中,谭蓝很不情愿地想到了那个男孩,那个如果还活着一定和此时的A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
那年是谭蓝第一次兴奋激动又轻率贸然地参加TB的“双11”活动,潮水般涌来的订单让他喜笑颜开,也让福利院的孩子们叫苦不迭,他们没日没夜地赶工,腿脚站得从酸痛至麻木,双臂揉面揉得肿胀难忍,体力严重透支下竟然还吃不饱饭,并且谭蓝严厉要求,在完成所有订单前谁也不许碰那些新鲜出炉的香喷喷的面包。
终于做完所有订单的面包量后,孩子们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快要死过去一般。
没想到谭蓝却在几天之后,将所有的童工聚在一处,予以气急败坏的斥责!
因为一个买家收到包裹后,清点之后发现少了一个面包,然后毫不客气地顺手给了差评!
通过订单数据,很快查到A的弟弟是差评的罪魁祸首!众目睽睽之下的柔弱男孩面对脸色不善的院长,很紧张很害怕,一个劲儿怜怜哀求:“当时实在太饿了……我,我只吃了一个……饶了我吧。”
“饶了你?”谭蓝被那个“低头小黑花”的差评标志弄得一肚子火,恶狠狠地看着男孩发出狞笑,“以后的差评会源源不断!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于是当着所有男孩女孩的面,谭蓝粗暴地剥光A弟弟的衣服(他表示偷鸡摸狗的行为不配留体面),一条条血红的鞭痕印在那具瘦弱惨白的赤身裸体上,A疯狂地扑过去要护住弟弟,却被谭蓝同样粗暴地一脚踢开,并令其他两个大男孩拉住A。
杀鸡儆猴般的体罚后,谭蓝留下地上那具失去基本尊严令人不忍目睹的躯体离开了,一路还继续喋喋不休地骂着。
A在同伴们的帮助下将已经不成人形的弟弟抬回去,一路在他耳边不断发誓:“我绝不会饶了那浑蛋!”
弟弟一直没吭声,也没有表达情绪的泪水流下来。
在黎明前万籁俱寂的最黑暗时刻,他悄悄摸下床,一路滴血地走到了湖边,让冰冷的湖水接受了自己的悲苦与屈辱。
A在黑暗中猛然睁开眼的那刻,也许正是湖水没过弟弟头顶的那个瞬间。
5
A那舀水动作折磨得谭蓝太阳穴“突突”猛跳,嗓子眼又紧又干。
当A终于停下手中动作,直起身子时,谭蓝看到他一双眼睛血红得好似当年那些触目惊心的鞭痕。
“你弟是自杀!自杀啊!”谭蓝忽然猛叫了几声,但随着另一个人的进入,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咬到舌头了。
C背着一整袋面粉走进来,费力地将它从自己后背甩到眼前案桌上,涨红的脸色与惨白的唇色形成对比。他慢慢地拍着面袋,将轮廓的凹凸仔仔细细一一拍平后,抬起头,两道目光冰锥子一般地扎向谭蓝:“院长,我终于找到我那‘远走高飞’的妈妈了。”
听了这句话,谭蓝几近魂飞魄散。
C是福利院里最特殊的一个孩子。
他的妈妈曾经是“萌芽”的负责人,但却看上了福利院里一个刚刚成年的年轻男孩,于是不顾伦理跨越年龄和人家远走高飞去忘年恋了。这是谭蓝接手福利院后向大家公开的说法。
说也奇怪,C从妈妈丢下他后就开始了轮回反复的噩梦。
每当午夜惊醒时,都有种身临其境般的后怕。
3年半前,A因为痛失弟弟常常彻夜难眠,当C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时,两个人很自然地开始了深夜的共处。
两个男孩常常在半夜溜出睡觉的地方,来到烘焙室的石墙边,背靠着它坐在草地上,默默忍受各自内心里的痛苦。
C在星空下安慰着A近日的悲伤,渐渐也犹豫着把纠缠自己好几年的噩梦说了出来。
“这么说,你7年前就开始做噩梦了?”A算了算时间,对C被同一个梦魇纠缠如此之久感到吃惊。
C点点头:“那年我才8岁,也就是在那年,我妈离开了我……我第一次做梦的那晚,梦到的是我妈妈被人用面口袋捂着脸闷死了……尸体还被埋起来了……还好是梦。我情愿我妈妈不要我,也不要她死……”
A冷静地看着C,说出自己的内心想法,真实得好似周遭的寂静与黑暗:“也许不会如你所愿。”
“什么意思?”C感到心跳忽然急速加快。
A迟疑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你第一次做梦的那晚……你妈被人用面口袋捂死……这究竟是你的梦,还是你亲眼看到后吓傻了,一直躲在梦里不敢面对?我一直觉得,梦不是无缘无故的。”
躲避了多年的恐怖一幕,潜意识中一直被压抑着但却在梦魇中变相出现的折磨,已经让C濒于崩溃与理智的边缘。
他深挖出内心最深处的一枚硬核,告诉A自己还十分清楚地记得第一个梦里装进空面口袋里的妈妈被埋葬的地方。
A怜悯地看着C,如此清晰的记忆能够来自梦吗?他仰视着点点星光闪烁于上的浓墨般的夜幕,沉声鼓励伙伴:“那就去证实吧。就像我从湖里捞出我弟尸体那样。”
C难以控制身体的战栗,他直勾勾地看着A:“如果证实了呢……”
A慢慢地抚摸着身边草地,掌心感受着草尖上那些细小露珠的凉意,然后微微一笑:“那你的噩梦就到头了,接下来该准备干点什么了……反正咱们还有不到3年就能离开这里了。”
但是行动总是比不上思想的速度,尽管A把话说得很明白,C也清楚到时他会帮自己一把,但还是拖延着犹豫着迟迟不动。直面真实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直到半年前,A和B提醒C,就这么抱着疑团离开福利院他将来一定后悔。于是在即将离开福利院之际,三个男孩在另一个浓墨般的黑夜里,在默默忍受自己强烈的心跳中,合力挖开了扎根在C头脑深处的那片土地,挖出已经烂了一半的骸骨……
几天后,谭蓝送走一批孩子让他们自己去社会继续摸爬滚打。当他在几张面孔里看到C时,格外舒心。
C面色苍白,僵白的手指紧紧地抠着背包的肩带,后背感到火辣辣的,好似那些骸骨变成一块块火炭透过帆布包灼炙着他一般。C的眼光一直垂着,直到听见其他人说完“谢谢院长,院长再见”后,等了好几秒才抬起头,两道目光盯向谭蓝的走回福利院的后背,简直想戳两个透心凉的血窟窿。
6
此刻,C慢慢解开面口袋的系绳,将满满一袋面粉都倒在案板上,A将水桶提过去,一勺一勺地舀起湖水加到面粉中,两个男孩的动作看得谭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面包的制作过程。
7年来,面包给他带来的是源源不断的金钱,所以他觉得当初干掉那个抱着慈爱之心对待孩子的女人是明智的,福利院的资金是有限的,全都用来喂饱不干活的小孩,实在太愚蠢了。但是对于他让小孩尽早自力更生的想法,那个女人竟然很排斥很鄙视甚至很敌视,准备打报告申请新的副手,让谭蓝滚蛋。
这就不仅令人讨厌,简直让人憎恶了!
谭蓝不想让自己已经筹划好的赚钱路被堵死,那就只有断了另外一条路——C妈妈的生路。
前院长不知羞耻地和年轻小伙远走高飞后,谭蓝接任院长,福利院的风气随之大变——孩子们悠闲嬉戏的欢乐时光到头了,努力千活为自己挣口粮的枷锁一个不漏地套上了他们的脖子,包括前院长的儿子C。既然当妈的都不管他了,谭蓝觉得自己毫无必要予以特别照顾。
等到相关部门“过于草率”地结束了对渎职前院长的调查,时间流逝,连谭蓝都自欺欺人地相信那个女人在遥远的某处和小恋人快活呢。每每走过那片埋她的地方,最初的心惊肉跳也渐渐消失了。
此刻,谭蓝瞪着熟练地揉着面的C,鬼知道这小子刚才为什么冒出那句几乎吓死他的话。
C忽然停下手中动作,看了看一脸死灰的谭蓝:“我差点儿忘了,这面团里还要加点料。”
他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瓷罐,小心地拔去塞子,将灰灰的粉末仔仔细细均匀地洒到面坯上,洒完最后的一星半点后,谭蓝看到有两滴泪珠也掉了下去。
C抬起泪意结束仇火燃烧的双眼,冲杀母凶手嘿嘿一笑:“院长,我那远走高飞的妈妈现在回来了,马上就要来问候你了。”
谭蓝拼尽全身力气在发酵桶的浓液中挣扎着,但幅度很小,他绝望地抬起头,仰视着B,大吼着发出求救:“我跟你没仇吧!你帮我!我绝不会亏待你!”
A和C对视了一下,就是因为谭蓝的这份自以为是,所以他们仨决定由B最先出面用金钱诱饵稳住他。三个男孩把半年来自己零碎打工挣到的钱集中起来作为“度假定金”通过支付宝给谭蓝抛出诱饵,再由B回到福利院确认了所需物件的全备以及闲杂人等的全部离开。昨晚,当毫无戒备的谭蓝就着油汪汪的熏鸡酱肉灌下几乎整瓶白酒醉睡过去后,早已等在山下的A和C接到了B的电话,通知他们一切顺利,行动可以开始了。
三个男孩在“萌芽”碰头后,用准备好的粗绳将呼呼酣睡的谭蓝绑了个结实,合力将其抬到发酵室,把他吊进发酵桶里。
7
当A与C两人前后向谭蓝揭开仇恨硬痂挤出痛苦浓液的源头时,B一直对着谭蓝泡在其中的发酵液定定地凝视出神,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另一具泡在发酵液中的躯体——那个刚满16岁的小蕊,她的人生蓓蕾注定等不来绽放的那天。
手工面包的价格远远高于超市面包,除了纯手工制作这一优势外,还有纯天然的酵母。葡萄干发酵原液的成本自然不低,但每个季度给谭蓝送货的供应商几乎免费供应,谭蓝只要招待他吃饱喝足灌美了老酒就行,另外的差价呢?由女孩们来支付,付出她们的花苞代价。
虽然女孩的体力大大不如男孩,但是谭蓝抱着物尽其用的观点,觉得这些含苞待放的女孩干活不行,应充分挖掘其利用价值。
每个被利用过的女孩都会在一夜之间气质大变,神情透着古怪和神秘,但是全都守口如瓶,直到下一个女孩被利用后也褪去了往日的单纯后才明白过来。谭蓝的严酷体罚让女孩们不敢去泄密,并且她们沉浸在各自的痛苦中也乐于让更多的受害者成为自己的同类,所以小蕊在大祸临头之前没什么感觉。更可悲的是当时她和B正处于少男少女之间最美好的情愫阶段,心心相映又羞涩快乐。
那个夜晚,谭蓝让小蕊带着葡萄干供应商去发酵室看看上一批葡萄干制成的发酵液质量。当毫无提防的小蕊发现整个发酵室里只有自己和那头色眯眯的肥猪时,本能地冲向门口,大门自然已经被反锁。
供应商花言巧语的利诱不起作用,小蕊的呼救反抗进一步刺激了他酒醉的神经,体力的悬殊让小蕊似乎不可避免地要让神秘古怪的女孩群再多一员,绝望无助躲无可躲的她踏上了发酵桶旁的凳子。
醉醺醺的恶魔如同猫捉耗子般带着狞笑逼近。
小蕊跳下去了,她在泥沼般的发酵液里痛苦挣扎的那几分钟,每次好不容易的冒头都被供应商嬉耍一般用搅拌棒瞅准了用力摁下去……
站在门外的谭蓝对最初的呼救声无动于衷,每个女孩都要来这一套,然后就安静了。完事之后啃着额外奖励的面包,她们的神色渐渐透出古怪和神秘,最终又平静了,迫不及待地等着自己遭遇的东西再砸到其他人头上。听到门缝里传来供应商惯常玩弄时的“呵呵”笑声,谭蓝悄悄转开门锁方便肥猪完事后离开,自己耸耸肩先走开了。
第二天,B来到发酵间,推开门,先厌恶地看到了瘫在地上还在呼呼大睡的供应商。半分钟后,他就看到了半浮半泡在发酵液里的小蕊,那一刻,B情愿自己瞎了眼。
小蕊的惨死让女孩中的过来人或怜或鄙,让那些“蓓蕾"吓呆了般噤若寒蝉。
这时男孩们才隐隐明白为什么女孩中仿佛有阴阳两界似的氛围。
当时距离A弟弟的自杀已经过去年多了,这次小蕊的死让大家产生出丝希望,这次绝不是自杀了,谭蓝该尝尝恶有恶报的苦果了吧?
但是,最初那段时间的网店停顿和福利院的紧张气氛过去后,每个季度照样有大包大包的葡萄干送过来,只是开车送货的供应商换人了,而且每次卸了货就走。
于是,谭蓝的手工面包网店照样开着,大家照样埋头苦干着,只有寄希望于自己离开福利院的那天,以及希望那些已经离开的人能把谭蓝的丑恶嘴脸告诉外面的人,B对此倒是从不指望的,十几二十个女孩只要一句话就能改变小蕊的结局,哪怕偷偷提醒一下B,至少小蕊也不会那么绝望那么孤单地结束生命。
可惜谭蓝一直平安无事。
也许那些离开福利院的人只当自己终于走出一场历时久远的可怕梦魇,绝不想再跟它有丝毫瓜葛。
也许大家累死累活帮谭蓝赚钱,不仅喂饱了他自己,还帮他打了一把保护伞,因为每年来福利院视察的人都只是远远地和孩子们微笑打招呼。
8
当谭蓝扭着脸仰视自己吼出那句“我跟你没仇吧!你帮我!我绝不会亏待你!”时,B的心情可想而知。他抄起手中的搅拌棒,将谭蓝的脑袋狠狠地压下去……
一分钟后,B松开手,谭蓝猛然从发酵液中抬起头,狼狈丑陋地一边呛吐着嘴里的液体一边喘息着,胖乎乎湿漉漉的葡萄干好像虫蛹般粘在他的脸上。
“咱们把院长弄出来吧,他泡得也够久了。”A看了看C已经揉制完成的体积硕大的面团,冲B来了一句。
三个男孩通过滑车用力将谭蓝从发酵桶里吊上来,谭蓝这才看到自己原来是赤身裸体被麻绳捆粽般绑得结结实实。毫无反抗能力的他眼瞅着自己被三人合力抬到了长条案桌上。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谭蓝感觉不妙,声音都劈了。
A从面团上拽下一块来,“啪”地贴到谭蓝的脚底,还用手拍了拍让面更紧实地贴住他的皮肤。
“你弟,你弟是自杀啊,跟我没关系啊!!!要不你们也把我打一顿,打多惨都行!只要你们解恨!行吗?行吗!”
“不行。”A怪可笑地看着脸都扭曲了的谭蓝,“院长,我们打完你后,你照样有脸活下去。”
C看着混合了自己母亲骨灰的面团,第一次感到是为自己,而不是为案桌上的这条吸血虫制作面包坯。他慢慢地把面团擀薄擀大,然后从脚到小腿,由膝盖至大腿,由臀部至腰腹……用熟练的手艺认真细致地为院长制作独一无二的面质木乃伊,对于谭蓝撕心裂肺的哀求和吼叫充耳不闻。
谭蓝此刻脑袋都要炸了,他惊恐地看着站在案桌边俯视自己的三个年轻人,他们面无表情,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无动于衷。他们的弟弟,妈妈,心爱的人,全都是窒息而死的……谭蓝仿佛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可怖情景——自己被面皮整个包住活活憋死。
讽刺的是,这面皮中还有那个女人的骨灰,那个被自己用面口袋捂死的女人的骨灰……这种死法是不是因果报应?
9
“别别,咱们有话好说,什么事都好,好商量嘛!”谭蓝看到C手上的面皮已经包住他的胸膛后背,很快就要到脖子了,难以承受的惊惧让他结结巴巴又急不可耐地喊道:“你们要钱吧?要多少,我,我都给!!!”
这种以己度人的话谭蓝完全是本能地说出来的,得不到三个男孩的回应,他自然很奇怪,并且更害怕。
C已经将谭蓝的脖子完整地包好了,他看着院长满脸糊着一层涕泪,崩溃般地连声哀号:“别别别……别闷死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C竟然真的停下手中的动作。
谭蓝如获大赦般两眼放光,A冷冷地瞅着他:“我们本来也没这打算。”
B的嘴角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意:“真要让你窒息而死,我刚才就在发酵桶那里解决了。”
三个男孩互相看了看,忽然齐齐沉默了,任凭谭蓝再怎么哀求泣告,也不再吭声。
他们静静地看着案桌上的面质木乃伊,静静地等着什么似的……
终于,B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抬过去吧。”
三人合力,将包在厚重面壳中的谭蓝横抬出发酵室,迈出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走着。
此刻的谭蓝动弹不得,布满血丝的双眼只能看着大年初一正午那阴沉沉的天空,他发出临死前洞悉一切的惊吼:“你们要去哪里?你们要把我抬到哪里?”
“烘焙室。”
“你,你们要把我,把我,我……”
B点点头,俯视着院长目光几近溃散的瞳孔:“是的,院长。"
又走了几步,三个男孩隐隐闻到屎尿的臭气,人形面包坯的下面开始黏嗒嗒地滴汤了……但这并没有让他们停下脚步。
进入烘焙室,里面那具庞大的石质烤炉已经烧得很旺,打开炉门,扑面的灼热之气。
谭蓝已经差不多死了一半了,他蠕动着嘴唇,目光已经散黄了。
A俯下身体,将耳朵凑到院长嘴边,听到细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求求你们,先把我闷死吧……求求你们……先闷死吧……"
“院长,看来你现在只求速死啊?"C咬牙切齿道,“其实把你身体推进去后,烤熟它用不了太长的时间,虽然你身上的面皮会挡住热量让你多煎熬一会儿,不过我保证,不会太长时间的。”
谭蓝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叫道:“你们就让我速死吧!我给你妈给你弟偿命还不行吗?”
“不行。院长,你要求的速死是不可能的。"B慢慢地说出了自己和同伴最真实的心里话,“你的死,是补偿他们的。你的痛苦,是要补偿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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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婪的欲望培养出仇恨的种子,流遍整颗心的痛苦让同病相怜如同清水般将原本松散的面粉聚合起来,漫长的发酵时间里计划渐渐饱满成形,报仇的怒火在胸膛里越烧越旺……
大年初一的早上,听着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鞭炮声,三个男孩在烘焙室外,背靠石墙并排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一脸平静地闻着一阵阵热乎乎香喷喷的气息不断地飘过来,这复仇面包的气息比他们以为的还要香还要浓,从他们的鼻孔钻进去直抵胸膛,抚慰着饱浸痛苦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