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想,这一条命,它总归是还给了他,死了也好,一了百了,没有谁会记得它,也没有谁会恨着它,谁也不亏欠谁,死得干干净净,找一处青山绿水的好地方,也不碍谁的眼。它终究是和他两不相欠了。
1
1994年,我三岁,我妈被一条大蛇活活缠死。一条细蛇从她嘴里出来,蛇头挨着外面那条蛇的头,看起来很是亲密。
说来也奇怪,我妈是被封建思想毒害的人,遵守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这一道理,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未出嫁时见个人恨不得把自己吾严实,怕别人看了去。
那天我妈精神不太正常,在地里干着活突然把锄头一扔,对我婆(奶奶)说她要回家拿点东西。
我婆觉得有哪里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能被人怎样?
我妈这一去,好几日未归。
最后是在一个山崖下发现我妈的,她脸色青白,衣服破烂不堪,眼珠儿死死的瞪着,似乎死不瞑目。
她嘴角儿边还留着血迹,裸露出来的尸体上满是淤青,只是尸体周围有蛇的踪迹,因着是冬天,尸体保存得很好。
她尸体上被一条大碗粗的黑蛇绕着,另一条蛇的头从我妈下体穿过,从嘴巴里出来。余下的尾巴一圈又一圈的缠在我妈身上,头挨着那条大蛇头上。
那大蛇威风得很,倒三角形的蛇头,浑身漆黑,若是细看,那腹下有一圈金色的花纹,这畜生要修炼成仙了才这样有恃无恐,随意害人?
那蛇看着有人也不怕,只是吐着蛇信子一脸挑衅舔了舔我妈的脸。那画面太诡异,我和我婆愣在原地,愣是没敢靠近那蛇。
我婆对着那蛇跪下了,说着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当时也太小,只记得她说什么,蛇仙大人,上贡,留个全尸,这几句话。
那是一条蟒蛇,那样粗大,是会吃人的……
那蛇有灵性得很,似是听懂了我婆的话,最后带着那小蛇耀武扬威的离去,爬行了十几米后,那蛇突然转过头来注视着我。
我婆被吓傻了,急忙把我拉到她身后去,一边磕头一边叫着那蛇祖宗。
一个四五十岁,一脚踏进棺材里的老人,对着一条蛇磕头,叫它祖宗,你见过吗?
那蛇一点一点的靠近我,我感觉到了危险,一边卖力地跑的同时一边哭爹喊娘。事实证明我一个小瘸子跑不过那蛇,那蛇一圈又一圈的缠在我身上。
像舔我妈一样舔了舔我的脸,最后对着我致命的地方,在我咽喉处咬了下去。
最后我人事不省。
醒来时才发现过了好几天,我婆就坐在我旁边,神神叨叨,一直说那蛇是来索命的。
我突然想起我还未出世就死了的爹,想起去年在牢里就死了的我爷(爷爷),想起前几天在山崖下被蛇缠身的娘,现在神志不清的我婆。
我伸出手摸了下喉咙里的那个蛇印,想起那蛇对着我吐着蛇信子,忍不住害怕起来。
2
我婆不是我婆,我婆是我妈,四年前我爸趁着我爷外出不在,像是被恶鬼缠身般,双眼通红,神志不清的跑去了我婆的屋里,一夜未出。
第二日我爷归来,从我婆房间里看着我婆一身赤裸,我爸趴上我婆身上……
我爷气红了眼,骂着我爸畜生,从厨房里拿出菜刀,对着我爸砍了下去。我爸是活活被砍死的,第二日我爷便去警察局自首,两年后死在牢里。
我婆年岁虽大,但身体还硬朗,三个月后我婆发现怀了娃娃。可我爷死了,我爸也死了,我爸娶我妈进门好几年了,我妈肚子就像是不下蛋的公鸡,怎么也怀不上。
我妈本就觉得愧对我家,没能下出一个蛋,本着家里的香火不能断的原则,便和我婆一合计,生下我,养在我妈名下。
我因为基因问题,生下来是个小瘸子,走路不利索,四肢还不发达,总是被人嘲笑,还有心脏病。
在我妈死后,我婆受了惊吓,最后不知怎么也死了。全家都死了,只剩下了三岁的我。
我有个远方表亲发了财,是个善人,不知怎么就打听到了我家的事,可怜我,接我去他家住,我一住就到十八岁。
这些年来,那条蛇,全家惨死的事,好像已经在我脑海里忘却,只是每时照镜子时喉咙上那个蛇印都在提醒着我,那些事是真的。
七月十五,我十八岁,刚得到大学录取通知书。
晚上睡觉时觉得被人压得喘不过气,睁眼醒来,朦胧中看见那蛇缠在我身上,蛇信子一直舔着我的咽喉那里。
哪怕小时候记忆再浅,这畜生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它害死我全家,我妈赤裸的身体,我婆疯疯癫癫时说的话,以及让我昏死过去咽喉处的伤口,时不时在我脑海里重现。
我恨不得扒它的皮,抽它的筋,把它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那畜生看着我,我怕极了,没有谁醒来时看着一条蛇缠在身上不怕的,我本想推开它,想大声嘶叫,喉咙里却发不出声,我的手脚也被那畜生紧紧缠住,不能动弹。
我很害怕。
那畜生却开了口,“我来找你寻仇了。”
我本想问那畜生我家和它有何渊源,是有多大的仇,它才这样害我家,奈何我开不了口,只得死瞪着它。
那畜生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开了口,是男子的声音,声音极冷,散发在空气中令人发寒。
3
我这才得知四年前那段往事,因为我接受的教育,不相信牛鬼蛇神,在那蛇口中,我才知道原来牛鬼蛇神是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
近几百年,人类活动频繁,自以为是,仿佛掌握生死大权的阎王,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走的,还是水里游的,全遭受了人类的毒手。
山里的畜生没办法,只得修炼,有了法术后隐藏身型,保自己一命,可这修炼也得有慧根,不是谁都可以修炼成功,一个山里修出一个,便是了不得。
那蛇便是那个有慧根的,它修炼八百年有余,最后能幻化成形,随意变换容貌。
那蛇从未出过山洞,再过百年,便可成仙。四年前的那个春天,下了几个月的天突然出了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那蛇出门晒太阳,不知怎么就遇见了一条长得甚是好看的小母蛇。虽然这蛇早已断了七情六欲,但蛇性本淫,此时心却痒痒发了情,和那小母蛇一夜欢好。
后来那小母蛇被我爸骗学生回来时看到,我爸觉得不吉利,想要打死那蛇,我婆想拦没拦住。
那蛇修炼,快要成仙了,脾气大得很,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主,它咽不下这口气,就找来了我爸。
最后我爸是在我婆屋子里出来,我爷杀了我爸,被人抓去死在牢里。我婆怀了孕,因为我爸没了,香火要断,就生下了我,对外谎称是我妈的孩子……
那蛇现在来找我,完全是因为我三岁时长得眉清目秀,又因为基因问题,体弱多病,我婆怕养不活,给我取了秀气的名字,还喜欢给我穿花花绿绿的衣服。
年纪小,又长得秀气,那蛇理所应当把我当做女孩子。它觉得它的一夜情没有,总得拉一个过来垫背,就把目光对着我,对着我的咽喉处咬了一口,留下印记,方便以后来找我寻仇。
真是不可理喻,我爸只害死它一个外遇,虽是有过错,但那畜生却杀我全家,以命抵命也不是这样抵的。老天怎么不收了它?
那蛇知道我心中所想,又开了口,“它怀了我的孩子,我那还未出世的孩子还未出世便死在它娘肚里,这笔账又如何算?”
呵,真是强词夺理的畜生,这样说来医院里那些妇产科医生不就都成了刽子手?
对我而言是杀父之仇,对我爸而言是夺妻之恨,对我爷而言是丧子之痛,我倒是想问问,它欠我一家的,又该如何偿还?
那蛇身子松了松,我本以为它想放了我,却没想到它只是松了后身子后,从我衣服里穿了进去。肌肤相亲,它身上的小麟片弄得我不舒服,它太冷了,冻得我打了个哆嗦。
这畜生……
它又开了口,想让我和他双修,阴阳交合,让它早日修炼成仙。
我操它祖宗,这畜生这般侮辱我,竟想和我交欢。莫说它是一个公的,还是一畜牲,竟也想像人一样,让我在它身下雌伏,在它身下呻吟。
“本以为是个女娇娥,却没想是个男儿郎。”那蛇打量我,又说:“不过长得倒是过得去,我是畜生又如何,如今你不正在被你所谓的畜生压在身下?
你爸欠下的债,总得有人还不是?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它解了我的口禁,我本想劝说,说出的话却是,“在我们人看来,做那事是要情投意合,以后才能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情急之下说出的话倒还觉得是我缠着它,求它爱我一样。
它嗤笑,“谁想和你白头偕老?不过是你婆前世是天上的小童子,因为犯了错,被罚下凡历劫。多少妖精盯着她,不过我们不敢随意出手,坏了规律。
加上她也没犯事,我们找不着机会。好不容易十四年前你们一家欠了我,我看着那老女人和粗糙的男人下不去口,才逮着你。”
“白头偕老,痴人说梦,最多十年,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不相欠,我不介意要你这条命,也不介意让你生不如死。”
4
我答应了它。
我是个俗人,我怕死,怕得不得了,我想活着,我想报仇,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它,我总会亲手杀了它。
那蛇仿佛早就知道我的答案,竟然人形也不化,就对着我行了那龌龊之事。
忘记我是何时晕过去的,只知道我醒来时那蛇已经化成了人形,坐在床边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我。
平心而论,这蛇是真的生得好,无论是棱角分明的线条,还是双眉入鬓的眉形,都让他浑身上下都生出一种不可冒犯的威严。
呵,再好看又怎样,畜生就是畜生。
那蛇靠近我,在我耳边轻语,“味道不错。”
我气得浑身发抖,死死盯住那畜生,牙齿紧咬下唇,等到口腔中传来血腥味,痛觉后一步抵达神经后,我才低下头。那抓住被子的手因太过用力指节泛了青。
它似乎很满意我这反应,空气中传来它爽朗的笑声,然后抽身离去。
我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条蛇杀了我全家,后来那蛇找到了我,我为了苟活竟还同意和它交欢。
可我知道这不是梦。
5
因为这蛇的缘故,我只得在校外租了房子,不敢住寝室,就怕哪天这畜生连人形也不化,就进了寝室,缠着我对我行那龌龊之事。
我不想被人当做怪物,好不容易才考上了这所名校,往事换了环境也无人知晓,在别人眼里,我是好人家出生的孩子。
因为要上供,我知道了那畜生的名字,‘韩时。’一个畜生竟也有名字。
我也没想到我供的牌位不是我亲爹亲妈,而是一条害死我全家,连人也算不得的畜生。你看,它害我全家,又如此欺辱我,我却把它的牌位供着,日日上香。
我没有办法。
大一课不多,除了每月十五那天,我和那蛇过的倒还相安无事。
我把它当空气,不想与他多说话。
它本就是妖精,按理说它是吸收天地精华修炼,早已不食人间烟火。却偏偏每日都坐下来不厌其烦的陪着我一起吃饭,有时候还挑三拣四,吐槽我厨艺差。
我身世虽不好,却也是在富贵人家中长大,那户人家对我是真的好,虽算不上对待亲生儿子那样,在物质上却也是一点也没有克扣我。
我哪里下过厨房,如今做的菜能入口已经不错了,这蛇却还挑三拣四。
我他妈真是想宰了这蛇。
我忍了忍没忍住,嘲讽道,“要吃以后自己做,别逼逼。”
瞬间那蛇眼睛都亮了,“我做就我做,让你尝尝小爷的手艺。”
第二日我下课回来,只见桌子上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那畜生挑起眉,不可一世的样子,“尝尝?”
我倒不怕它害我,它还要靠着我修炼。我接过它递过来的筷子一尝,味道确实不错,也不知道这畜生是何时学会的。
它打趣我,“还是我聪明,哪像你头脑发达,四肢简单。”
“……”
6
北方的冬天似乎比南方来得格外凶猛,到处都是雪白一片,道路上结了冰。我生来怕冷,把自己裹成厚厚的一团,也不管形象不形象,带了厚厚的帽子,围巾,口罩,能遮住的全都遮住。
每到冬天,一受寒我总是容易生大病,十分严重,总也好不了。
那日上课回来摔得鼻青脸肿,那蛇知道后笑得满地打滚,整个房间都是它的笑声。
明明当初那样高冷的一条蛇,现在好像沾上了人情味,笑起来好像也温暖了不少。
第二日我上课时,那畜生死活要送我,说了一大堆屁都不是的理由。什么再摔和它出去会让它失了面子,若是摔着了手以后家里的卫生都是它来做,得不偿失……
每次要摔时他总会扶我一下,到后来它嫌烦了,干脆直接拉着我的手,一手扶住我的肩,把我往它怀里带。它高我许多,我一米七八的个子只到它的下巴,它的呼吸围绕在我耳边……
这姿势太别扭,并且一靠近它总觉得恶心,我想挣脱它,奈何它力气太大,我挣脱不开。
它心情十分好,哼着小曲带着我向学校走去,为我挡住大半风雪。
它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我的课表,每次下课我都会在教室外面看见它,它面无表情的脸看着我时须臾间像开满了花的春天。
它笑起来是很看的,眼睛弯弯像月牙一样,棱角好像也柔和了一些,不是那冷冰冰的畜生,像个人样了。
每次他一出现,总得引发一阵喧闹,也不是没有胆子大的女生给它送过情书,表明爱意。
然而每次它总是一脸笑意,笑得眉眼弯弯,看着我对那些缠着它的女生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真是一条骚包的蛇,畜生也知道喜欢?
后来我才知道,畜生也是有心的,它的心脏也是和人一样会跳动,只要有心跳,只要有呼吸,只要还活着,那爱一个人,就是它的本能。
蛇会冬眠,韩时也不例外,它本能里讨厌冬天,刚一入冬,便一天到晚都待在床上,连饭也懒得吃。
我生来怕冷,还总容易生病,刚入冬那个月的十五号,做完那事后我生了病。肌肤相亲,它太凉了,我着了凉在床上昏睡了三日,韩时也大发慈悲的照顾了我三日。
它和我是双修,是取阴阳之道,提高自身法力,奈何我是个男儿郎,便把那事定在了十五这天,这天阴气最重,采阴补阳。
后来它便不和我做那事,晚上睡觉也不脱的一丝不挂,像个神经病一样穿着两件厚厚的大睡衣。
我不知道这畜生为什么会放弃冬眠,忍着刺骨的寒风接送我上学,也不明白它不和我做那事,待在我身边还有什么意义。它本可以回到南方,找个舒舒服服的地方过完冬天,在开春时节再来找我,它却没有。
7
四月四日起,四月六日终,清明节。
韩时似乎很高兴我没去上课,随口问了句,放什么假?
我看着他,说得无比认真,“清明节。”
瞬间它脸色惨白,我很满意他这个反应。“怎么,你要和我去扫墓,提醒我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韩时似是开了口,又似乎没有,一个人回了屋,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一种落荒而逃的味道。
北方信佛,有很多道士。
清明节,我不想看见韩时,便出了门,去街上溜达,看见一个神棍在装神弄鬼,瞎糊弄别人,硬要给别人算命。
突然,它看见我,十分开心的蹦哒过来,拿着手上的佛尘向我招手,“留步留步。”
我礼貌性的停下,饶有趣味的看着他。
道士先是围着我转了几圈,像哈巴狗那样嗅了嗅,鼻子都快挨着我的脸了。
装神弄鬼,我打算离开。
他却拦住了我,面色凝重,语气也沉了下来,“我看你双眼无神,印堂发黑,面无血色,眉宇间有煞气时隐时现,凭老夫多年经验来看,定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缠住了。”
我停下脚步。
神棍伸出手指算了算,满脸疑惑,“不应该啊,你本该是个富贵命,运途好得很,怎就只有你活了下来?是你庇佑了不该庇佑的东西,还是有什么东西缠着你,毁了你的运道?”
原以为是神棍,却不曾想是个高手,一眼看透,一语点破。
本以为我这十年就这样了,遵守着和一条蛇的契约,上供着香火。没想到如今老天爷也看不过去,怜悯我,派了一个人下来拯救我。
我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他,“求大师救我。”
我要收妖。
我隐瞒了许多细节,只说我被一条蛇缠住了,不能脱身。
神棍兴致勃勃的说定能帮我。没想到到了小区楼下,他便死活不去了,说他站在这里也能感觉到那畜生散发出了气息。那畜生不出十年就成仙了,他不是它的对手。还让我讨好那畜生,既然没有性命之优,何不讨好那畜生,对我肯定大有益处。
他躲不过我的纠缠,只得从包袱里拿出一瓶雄黄酒,说是他的祖师爷亲手酿出来的。
他还告诉我,说这雄黄酒加了些其余东西,若是能让那蛇喝了化了原形,法力说不定也能消失一些,对付起来也容易些。
不过不知真假,毕竟没有人……蛇用过。
8
这酒很香,很烈,很醇。
当晚我正在厨房收拾着刚吃完的碗筷,琢磨着那酒何时发生作用,我又该如何对付那畜生。
想得入迷,全然没有听到韩时靠近我的脚步声。
他喝醉了,脸色绯红,踉踉跄跄的走过来双手揽过我的腰,用下巴摸搓着我的头发。最后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他的心跳好像因为肌肤相亲,穿过它薄薄的衣服跳到了我全身上下那最柔软的地方。
他呼出来的气息拍打在我的脖子上,痒痒的,热热的。
真奇怪,这畜生浑身都冰冷,连血液也是冷的,偏偏这拍打在我脖子上的气息温暖得紧。就像是寒冬腊月里的暖阳,哪怕是在天寒地冻,白雪皑皑的冬日,最终落下来的阳光好像又给了你触手可及的温暖。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我,委委屈屈地说:“你们不是有句话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如今我放下了,你来渡我好不好?”
我来渡你,谁来渡我?
我回过头看着韩时,他眉头微皱,脸色难看,他死死咬住下唇,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我一看便知雄黄酒要起效果了,顿时也紧张起来,万一杀不死它怎么办,万一事情败露怎么办,那时它又会如何对我?
当我回过神来时,发现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裹着一床厚棉被。韩时早就化了蛇形紧紧的缠在了被子外,它似是着了魔,一直吐着蛇信子舔着我脖子上的蛇印记。
“还疼吗?”它这样问道。
疼?怎么不疼,那时候我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总是做噩梦,却总是醒不过来。醒过来时却发现我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变得疯疯癫癫,最后离我而去。
它吻着那印记,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难过起来,“你要我怎样才愿意同我情投意合,要怎样才心甘情愿的和我做那事呢?”
他压低声音蛊惑道:“我们白头偕老好不好?我们共度余生好不好?我们好好的在一起好不好?我发誓我会对你好,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答应我。”
“在我们人看来,做那事是要情投意合,以后才能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它抱着家里那大肥猫喃喃自语,“或许他不知道,但我会对他好。”
他看着我,眉眼弯弯,“我有喜欢的人了。”
好像所有不可解释的事,突然之间都有了答案,不过是它喜欢我。
呵,多可笑,它若是有多喜欢我,我就有多想置它于死地。
我开了口,“我想要的,左右不过是你的一条命,你给吗?”
沉默。
我嗤笑,“你知道么,你真他妈让人恶心。”
它缠着我的身子又紧了紧,像极了一个拥抱。我手脚一并被缠住,动弹不得,我可悲的发现我杀不了它。
9
此后的日子,我和韩时算得上相敬如宾。
算了算,这已经是我和韩时在一起的第九年。它许我十年,它说十年后我们我们互不亏欠,如今看来这最后一年,我怕是熬不过了。
因为先天问题,我的身子骨越来越不好,浑身都是病,上次还差点死在医院,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以前总是想着,我要好好的活着,哪怕活得再屈辱也没关系。可是每当看着韩时,全家惨死的情景一次又一次的脑海里出现,我恨不得杀了它。
三岁初遇时对它只有恐惧与害怕,十八岁再遇对它只有满腔恨意,如今它陪了我九年,对它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我也说不清楚了。
当心脏病突发,要闭上眼那一刻,我竟还蜷缩着身子躬伏到客厅,这世界留给我的最后一眼,是那紧闭的门。
韩时,你什么时候回来?
韩时,你看我一眼。
韩时,我不恨你了。
韩时说它欠我一条命,我却知道,韩时不欠我什么。
我家在四川一个偏僻得不能在偏僻的小村庄,我们这个村穷,人也穷,一个村也就二十几户人家。
村里人取不起媳妇,又得传宗接代,老一代的人没办法,想尽各种方法倾家荡产为自己后代买媳妇。
我爸,村里人称活菩萨,说好听点就是人贩子。我爸伙同我婆去外面骗人,一般我婆当诱饵摔倒,我爸再出去。
女大学生善良是真善良,蠢也是真蠢,他们受的教育里有尊老这一说,于是我爸屡试不爽。
我爸靠着卖人的血钱,在村里修了小洋房。我们一家本来是要搬到城里去,我婆却死活不愿意,她说这个地方踏实。
以前不知道人贩子的可怕,直到后来有一天看到报道,被贩卖的人过得是猪狗不如的生活时,才知道人贩子是他妈真的该死。
你看我爸和我婆不知手上染了多少鲜血,害了多少个家庭,是死得其所。我爷和我妈看见我爸和我婆干这畜生不如的事,不阻止,反而助纣为虐,本身就有罪。
我爸害它一个外遇,害了它还未出世的孩子,它害回来,本就公平得很。
韩时看得通透,才和我说十年后我们两不相欠。我却仗着他爱我,骂它,辱它,伤它,我认为它有罪,理所当然的把所有的怒气全部撒在它的身上。
生病了,怪它是妖魔鬼怪,被老板骂了,怪它挡了我的运道,就连丢了钱,也怪它见不得我好,对我使了什么妖术,不然我钱好好的装在钱包里,怎么就掉了?
它总是小心翼翼,就怕什么时候惹了我生气。当初那样桀骜不驯,那样骄傲的人,在我面前却卑微到了骨子里去。
10
我没死,我还活着。醒来时发现我在床上好好的躺着,所有的一切仿佛是我做的一场梦。
我做好饭菜,等着韩时回家,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它却再也没有归来。
就像那时候韩时小心翼翼的给我打电话,说做了一大桌好吃的饭菜,问我要不要回来吃晚饭。那时候我是怎么说的,我说:“滚,别打扰我。”
第二日醒来时电话还没有挂断,它就听着我和那姑娘一夜欢好。
我心里空落落的,堵得慌,连忙开车回家。拿了钥匙开了门,看到一桌没人动早已冷了的饭菜,看到韩时蜷缩在沙发角落,头低着,抱着双腿,平时高大的身子如今看上去只有小小的一团。
它听到动静,抬起了头,一脸疲惫,黑眼圈黑得吓人。它脸色苍白,眼睛红红的。
它开了口,声音沙哑,“你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
它又说,“你和她是心甘情愿的?”
我又嗯了一声。
它点头,说,“我知道了。”
也不知走了什么运,从鬼门关走一圈后,整个身子好像都好了起来。
我去医院检查,医生照片后说,你的心脏上好像有一颗珠子。我接过一看,真的有颗珠子,圆圆的,像弹珠一样。
后来我脖子上的蛇印慢慢的褪去,说来也奇怪,这印记从三岁陪我至今,二十几年过去却褪了。
恍惚间我突然记起我曾问过韩时,这印记丑得很,要怎样才能消去。
那时候我和它的关系还未到水火不容的地步,韩时笑得一脸嘚瑟,抱着手轻哼一声,“得了吧,别想了,除非我死,否则这印记一辈子也消不了。”
我顿时不能呼吸,好像又传来了那种窒息感。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它说,去了忘川喝了那孟婆汤,把那伤心往事,前尘旧梦忘得一干二净,下辈子做畜生也好,做花草树木也好,不修炼,也不学着去做人。
就做一条低级的畜生,吃了睡,睡了吃,不会动心,也不去爱人。
十年前,我与他说我们白头偕老,殊途同归,他却同我说,十年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两不相欠。于是他死在第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