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方晓初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她掐着时间，抱着快递拎着电脑包用了三分钟一路狂奔到公交车站，看了眼软件上的公交车定位，这才长舒了口气，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
公交车距离这里还有三站的距离，她来得及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
肚子咕噜一声，提醒她晚上还没有吃饭。
方晓初是做新媒体的，她所在的公司不大，靠着运营几个公众号在行业夹缝中求生存。
方晓初自己运营着一个言情故事公众号，粉丝涨得慢了点，但勉强过关。
这两年公众号越来越多，粉丝受众也渐渐饱和，于是公司决定转换恰饭路线，签了两个小网红拍短视频吸引流量。
方晓初的公众号粉丝最少，又是有关剧情向的，公司便让她学着写短视频的剧本。隔行如隔山，她在网上找了一些热点之后，硬着头皮试着写了两个，所幸拍出来的反馈还不错。
公司又花了点钱把视频推上了首页，短视频软件上账号粉丝也多了起来，还有一些催更的留言。
方晓初一遍遍地刷着大家的留言和想看的内容，终于加班把第三个短剧本给写了出来，准备明天交给公司的人拿出去拍。
方晓初揉了揉肚子，手机传来“滴滴”的声音，提醒方晓初公交车马上就要到站。
末班车没几个人，方晓初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电话便响起来，是她闺蜜卓卓来的电话。
方晓初刚接起来电话，那边的卓卓便听到了车里的声音，问道：“亲爱的，你不会刚下班吧？吃饭了吗？”
方晓初神情恹恹，胃已经开始泛酸：“没，等一下回家煮个面。”
“这么晚还不吃饭你等着胃疼？你是不知道自己不按时吃饭就胃疼的毛病吗！”卓卓吼了起来，“告诉你在包里准备点小面包随时吃，你就是不听，你们家余医生呢？他没管你？”
方晓初心里叹了口气：他不仅没管，他甚至都不知道。
“没。”方晓初顿了顿，试探着说：“我跟你说件事，你平静点。”
“好，你说。”
方晓初缓缓说道：“卓卓，我打算和余练离婚了。”
电话对面沉默了三秒钟，方晓初把电话拿远了一点，果不其然，电话里传来了卓卓暴躁的声音：
“方晓初你能耐了啊！你喜欢了余练十多年，终于把他给拐结婚了。现在两年不到，你竟然说要离婚？”
“虽然你们两个没办婚礼，但是已经是合法夫妻了啊，你是认为你没昭告天下就可以随便决定了吗！这是离婚，不是分手啊大姐！”
方晓初没说话。
卓卓继续暴躁：“怎么？他是出轨了吗？他要是敢找其他女人，我替你打断他的腿！”
“打断了他也能接回去，毕竟他是骨科大夫。”方晓初看了看街景，准备下车，“况且他没出轨，是我觉得太累了。”
卓卓顿了顿，气势明显不足：“所以……不会是你出轨了吧？一般出轨的人都用这个当借口的。”
“没有。”方晓初下了车，一边拎着电脑包一边抱着快递盒，根本没法接电话，“卓卓等我周日再跟你说，我先回家了。”
方晓初放下手机往家走，回到自己的小公寓。
半个月前，她已经从余练的房子里搬了出来。这套小公寓是她婚前买的，结婚之后她就搬到了余练的家里，这套房子就空了出来。
方晓初一直都没舍得卖，留下做民宿短租，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搬回来的一天。
收拾好东西，方晓初把累了一天的脑子放空，本来想给自己煮个面的她直接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
她醒了之后赶紧洗漱了一下，咬了口面包就带着电脑冲到了今天要拍摄短视频的地方。
方晓初为了更好地知道拍摄过程和难度，她也会跟着小组一起出去拍摄，临时做些调整。今天要拍的情节，是男女主在游乐场约会，男主在摩天轮上对女主告白之后，就消失了。
方晓初写的是一个奇幻短剧，起名叫做《老天不许我爱你》，讲的是男主每一次对女主告白之后，就会消失。
消失之后男主回到家里的重生点，失去记忆重新读档，初遇女主并且爱上女主的故事。
一天的拍摄很快就过去了，可最后一幕男主下摩天轮时，却一个没站稳，从摩天轮上扑了下来，径直砸到了方晓初的身上。
大家赶紧围了过来，男主角倒是没事，只不过方晓初的脚却崴了一下不敢用力，需要去医院。
方晓初公司的外拍人手不够，所以方晓初只好自己打车去了余练的医院。
这两年余练大多数时间都在B市的医科大借调，所以方晓初并没有指望能碰到余练。挂了号之后，方晓初看着就诊单上就诊医师的名字，果然不是余练。
她一蹦一蹦地跳到了诊室，一打开门，忽然顿在了门口。
余练？他怎么在这里？
2
余练上午从B市飞回来，直接到医院把复职手续给办了一下。他刚回诊室今天在班的同事便被院长叫了过去，这才在诊室替他盯了会，没想到就碰到了方晓初。
方晓初蜷着一只腿站在门口，看到自己的时候，有些意外，还有些尴尬。
受伤了？
他皱着眉，直接上前把微愣的方晓初给扶了进来，自己半蹲在方晓初的面前，轻轻碰了碰方晓初的腿。
“哪受伤了？”
方晓初轻轻嘶了一声：“脚扭了一下。”
余练把她的鞋袜脱下来，轻轻敲了两下，抬头问道：“这只脚能沾地吗？”
“能，勉强支撑站起来。”
余练紧皱的眉头稍微松了点：“应该是没有骨折，只是韧带拉伤，回家喷点药休息几天就行了。”
方晓初点头：“行，我知道了，那我就先去开药，自己回家了。”
从刚开始她在门口看到余练的时候，她就开始紧张，看见他眉头紧皱心跳就开始加速。
余练直接把她摁在椅子上：“你在这等一会，我去交接一下然后拿行李，一会我们一起回家。”
方晓初心里一懵：所以……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从他家搬走了？！
“咔哒”一声，余练出去之后的关门声把方晓初给砸醒，她逃也似的拎着包抬着脚蹦了出去，直接坐直梯到了一楼，打车逃回了家。
余练拎着行李箱回来的时候，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他抬手给方晓初打电话，但是方晓初却没接。
余练看着落在桌子上的病历，秀气的眉毛又皱了起来：从刚开始他看见方晓初的时候，就发现她好像有点不对劲，如今更是不顾自己的脚伤直接跑了？
不对……这很不方晓初。
方晓初一路逃回了自己的小公寓，拿起电话给老板请了假之后，就窝在小沙发里发呆。
方晓初整整追了余练十多年，从十三岁在初中班级的第一次见面，到二十六岁两个人结婚，方晓初至今为止一半的人生，都有余练的名字。
方晓初第一眼看到余练的时候，还不太懂什么叫喜欢的她，就把追到余练这件事提到了除了学习之外的第二件大事。
之后的三年初中，三年高中，方晓初都会出现在余练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甚至连大学，自己都费劲巴力头悬梁锥刺股了一年，才考到了他的城市。
余练从小到大，除了脸蛋没有长歪，剩下的全都不正常。
可是方晓初却不在乎。
他不喜欢喝牛奶，不喜欢下雨天，也不喜欢大太阳，不喜欢吃肉也不喜欢动。喜欢研究骨头架子，喜欢看逻辑学的书，喜欢方晓初离自己远一点别吵他。
除了最后一点，方晓初都能满足。
方晓初每次看余练的眼神，都赤裸裸的不加掩饰，连老师都找方晓初谈过话，可是因为余练根本就不搭理方晓初，所以老师只能劝方晓初还是放弃余练这块冷石头。
方晓初根本不听劝，不仅努力学习考上了余练的大学所在的城市，甚至为了余练没有回老家，留在了这里。
整整十三年，方晓初都把“对余练好”当作了一种习惯，她渐渐的都忘了自己也是需要余练回应的。所以当她二十六岁时，余练直接跟自己求婚的时候，方晓初整个人都是懵的。
那天晚上方晓初缠着余练陪自己吃饭，在点餐的时候接到了妈妈的催婚电话，余练也听到了，方晓初放下电话之后，看着余练岿然不动的冰块脸，还小小挫败了一下。
她没想到第二天，余练就拿着戒指到了自己的公寓楼下，对自己求婚。
方晓初对着半跪在地上对自己求婚的余练说：“那个，你真的想好了吗？这种事情你不用劫自己的富济我这种贫的。”
余练看着她，有点疑惑：“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况且你妈催婚，我妈也催，两家母亲是一个单位的，我们认识了很多年，不用再费时间互相了解，我觉得我们很合适。”
方晓初一时语塞：“你说得没错啦，但是……”
方晓初扁扁嘴，总觉得有些不对。
余练还在半跪着举着戒指，他的耐心已经被耗尽，语气稍微严肃了些：“所以，你到底是愿不愿意？”
“愿意的！”方晓初还来不及细想，像是害怕余练反悔一般，直接拿起来戒指给自己套上，拍了个照片，发了个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十三年，老子终于把你追到手啦。
3
方晓初现在还记得，自己和余练在他求婚之后的第三个月，直接去领了结婚证的情景。
本来方晓初以为余练在结婚之后就会给自己回应，她也能获得从校服到婚纱的甜甜的恋爱，但是现实却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余练不仅在结婚之后对方晓初的态度没有改变，甚至两个人都没有同住两个月，余练就直接被医院外派到B市两年，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只剩下方晓初一个人独守空闺。
本来方晓初还想着两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自己无非就是在家里等他。但上个月的时候卓卓去医院产检，忽然看到了余练，转头就给方晓初发了微信。
这时候距离自己上次跟余练联系，已经是十天后了。
这十天余练没有给自己发消息，甚至连回来都不告诉自己一声。方晓初心头一凉，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累，产生了“算了”的念头。
这个想法一扎根，便如野草一般疯长，直到半个月前，她从余练家搬了出来。
方晓初又想了想她搬出来前，放在桌子上的离婚协议书，苦笑了一下。
没想到青梅竹马的倒追，会用这种方式作为结束。
也不知道余练在看到离婚协议书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方晓初想了想，觉得他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他连结婚那天都没什么表情，离婚就更不可能了。
方晓初正在丧，忽然听到门外密码锁被解开的声音，她有点害怕，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蹦了出去，神色紧绷，直到看到门口的余练，才呆呆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方晓初平常在短租公寓的时候，一般都是用的民宿APP上的智能开锁，密码一直都没改是她的生日，可是她记得自己从来都没告诉过余练。
余练没回答她，将手里的行李箱拎了进来，很自然地换上了拖鞋，走到客厅坐到了沙发上。
方晓初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余练看了她两眼，首先出声：“过来。”
“哦。”方晓初蹦了进去，站到余练的旁边。余练抓住她的手腕，方晓初跌坐在沙发上。余练把方晓初的脚抬起来放到自己膝盖上，给她上药。
余练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衬衫，下身穿了一条略休闲的西装裤，整个人精神又干练。
即使方晓初准备好了离婚之后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但她还是沉醉在余练的颜里。
等到余练给方晓初喷了药，把她的脚放下之后，方晓初才轻声问：“那个……你回家了吗？”
他不会还没有看见自己给他留的协议书吧？
“回了，知道你不在。”余练拿起桌子上方晓初剩了一半的水打开喝了一口。
“那你看到了我给你留的东西？”
余练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把半瓶水都喝光了之后，才回答：“嗯，看到了。”
“所以……你同意吗？”
方晓初每个问题都问得小心翼翼，自从跟他结婚之后，方晓初对他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之前很多年方晓初都把自己的心意放到台面上，根本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但是跟他结婚之后，突如其来的不真实感把她变得小心翼翼。
余练叹了口气，转头问方晓初：“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方晓初本来下意识地摇头，但是她忘记不了那天她接到卓卓消息时的失落感：“嗯，我觉得这是我们最好的结果。”
余练没说话，但是方晓初明显感觉到连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
方晓初咬唇下定决心：“明天下午，我们两个去把手续办了吧，我留在你那的东西不多，明天办完手续之后，我直接收拾回来好了。”
余练心里泛凉：他刚刚回家的时候，忽然发现家里面干干净净的，跟他结婚之前独居一样，整个屋子没有一点方晓初的痕迹，就好像她从来都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一样。
他当时心下一空，在看到桌子上方晓初给自己留的文件的时候，就直接转头出门，拎着行李开车去找方晓初。
他本来以为方晓初只是一时昏了头，但没想到见到她的时候，她竟然主动提了出来。
“好。”余练拎着行李进了房间。
方晓初看着他的背影，话到了嘴边没说出来：这个难道不是她的房间吗？他怎么自在得跟自己家一样？
他们明明是要离婚的关系啊！
4
方晓初没进卧室，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她的公寓不大，只有一间房间，之前余练只来过一次帮她搬行李，从来都没有在这里过夜，现在他就住在自己的卧室里，感觉有点不太一样。
同样感觉有点不对的还有余练。
他躺在方晓初的床上，盖着粉色的被子，环顾她的房间。
蓝粉相间的墙面，飘窗上还点了一排星星灯，角落的椅子堆了几件衣服。
有点乱，但这才像方晓初生活的地方。
奔波了一天的余练闻着方晓初的味道，安稳地睡了过去，等到下半夜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方晓初没睡在他的旁边。
客厅里播放视频的声音传了过来，余练出去，看到方晓初举着手机睡得正香。
他皱了皱眉，抬手将方晓初抱回了床上。他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方晓初，轻轻把她揽到怀里，这才嘴角弯弯地睡了过去。
方晓初睁眼的时候，外面的太阳已经很足了。
她翻身揉了揉眼睛，忽然发现有一只手臂正搭在自己的腰上。
方晓初忽然清醒了过来，她一下钻出被窝，站在地上的时候，脚腕的剧痛让她叫了出来。
余练也睁开了眼睛，看着方晓初：“你怎么了？”
“没……没事。”方晓初把脚抬起来，装作无事，“你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回去取证件，下午去民政局。”
说完之后，一蹦一蹦跟只兔子一样，蹦进了卫生间。
余练看着她，勾唇笑了一下，然后他忽然想到方晓初是要跟自己离婚的，嘴角的笑意忽然冷了下来。
两个人洗漱完下楼的时候，余练直接横抱起方晓初，方晓初拍了他两下挣扎着要下来，余练却冷声说：“你这么蹦，要蹦到什么时候？”
方晓初停下了挣扎，乖乖地让他抱着，心里却想：果然不在乎，去离婚还怕自己拖延时间。
两个人开车先回了家，方晓初在楼下等着，余练上楼去取证件，他下楼的时候打开了手机，看了一下路况。
方晓初等在车里，翻着自己那条仅自己可见的的朋友圈，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真的好像个傻子。
余练上车，方晓初把手机关上假装睡觉。
可是车开了一阵之后，便停了下来，停了好久都没有动。
方晓初睁开了眼睛，看着前面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前面应该是堵车了，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余练把车子熄了火，看向方晓初，“我们谈谈？”
方晓初跑也跑不了，只好点头。
余练问：“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方晓初想，反正到了现在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我有一个问题，在结婚之前，你是不是就知道你要去外地两年？”
余练不知道方晓初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是他诚实地点头。
方晓初哼了一声：“果然，我只是应付差事而已，亏我还以为你劫富济贫呢。”
这次轮到方晓初说：“该你了，你有什么想问的？”
余练直奔主题：“为什么要离婚？”
方晓初本来以为他不在意的，听他这么认真地问，方晓初还有点惊讶。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方晓初一副算算这么多年青春账的表情。
“余练，我觉得我们的婚姻有很致命的问题。你当初跟我结婚，多半是因为合适。你妈催婚，你既不想违背你父母的意愿，又觉得找个陌生人接触很麻烦，所以就挑了我。”
“结婚之后，你直接去了外地连我都可以避开，我不过是一个让你父母放心的借口罢了。”
“而且，我们在你走之前的两个月，即使住在一起，我们两个的关系也像室友一样，你对我跟以前一样，礼貌又冷淡。”
“余练，说真的，这样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真的很令人不爽！而且……”
方晓初看着余练，心里腹诽：而且结婚两个月，两个人虽然睡在一张床上，但是余练却像柳下惠一样，根本撩不动，以至于现在，他们两个的夫妻关系还纯洁得像张白纸一样！
“你说得对，我们之间互相熟悉非常合适，但是我们没有爱。”方晓初看余练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