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茶馆:小王爷和小皇子的故事

2020-12-24 07:04:25

纯爱

楔子

快到清明了,正赶上回乡祭祖的日子。大家似乎都行色匆匆的的。

老头茶馆搬了又搬,总算是搬到了个气候不错的地方。刚刚架起茶棚,一少年背着铁剑就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我都坐下这么久了,你还不上茶,懂不懂规矩啊!”

回过头一看,上茶的是个行动迟缓的老人家,骂骂咧咧地又坐下来乖乖地不再言语。

“老头看跟这位小哥有缘,送上这壶荆棘凤凰。喝了,能披荆斩棘,涅槃重生。”

似乎是渴了许久,少年娃一饮而尽。

喝完后,少年便沉沉地睡了去,梦境中的一切,仿佛真实发生在眼前。

1

云纱笼月,玉清山南麓,落草为寇的人们围着篝火庆贺。

虎鲨帮大小姐今日总算、终于嫁出去了!

新房内,被绑着的新郎官满脸怨恨地被灌下了合卺酒,小郎君唇红齿白,肤白俊秀,很是符合他们大小姐的品味,山贼小头目田大壮贼笑着合上了房门。

才不过片刻,新房内传来了打斗声,田大壮赶紧跑回去一看。只见那小郎君被自家大小姐一脚踢飞了出来,看少年小郎君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田大壮默叹:还真是犟得很。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娶你的!”

这小郎君还中气十足的,看来大小姐还是“怜香惜玉”并未下重手的。

“我张细妹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我要钱有钱,要兄弟有兄弟,娶了我虎鲨帮都是你的!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少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她面前,微微颔首:

“感谢姑娘看得上我,可惜我……”

张细妹看了看面前少年英俊秀气的样貌,跟自己略显丰腴的身材和平凡的脸庞,本就很不般配,再加上她粗鲁的举止,在一起就更加违和了。

“你是不是嫌弃我?嫌我胖,嫌我粗鲁?”

“诶!你别哭啊!我最怕人家哭哭啼啼了!”

张细妹抹了抹自己的脸,才发现眼泪把妆容都弄花了。虎鲨帮大小姐,流血流汗不流泪,这下好了,大庭广众之下哭鼻子,回头还不得给田大壮他们笑死!

少年别扭地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生得好不好看不重要,即便你像仙女一样,我也不会娶你,因为……我心里有喜欢的人了。他……很聪明,很温柔,会替我解决麻烦,收拾烂摊子,会在危难的时候救我于水火,他……”

少年停顿了一下,柔和地弯了弯嘴角:

“他和我一样,是个男子。”

原来,说出来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没等张细妹回话,山门轰然倒塌的声音穿来,顺着声音看去,一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越过重重把守,闪身到了他们面前。盯着对方的一招一式,自小习武的张细妹有些惊讶了:

“静影剑!传闻昆仑山巽风堂至宝,静影、沉璧两大至宝,静影剑的主人不就是……”

“阿晏?怎么是你?”

少年并不惊讶面前的黑衣男子为了找到他用了几乎拆了山寨的招式。

六皇子陆晏,双字安之。

中洲之主,乾灵帝最小的儿子,自幼被送往昆仑山习武,继承了宝剑静影,凭一人之力就突破了山寨的重重围堵并不奇怪。

张细妹看这架势陆晏是为了救这小郎君来的,倒不如先擒了这小郎君做人质……

“想要全山寨的人为你愚蠢的想法陪葬吗?”

清冷的声音如修罗般响在耳畔,风灵划过,张细妹被剑气击倒在地。没等张细妹反应过来,陆晏已经长臂一展,将略显瘦弱的少年扛起,往山门外走去。

“姑娘!别再抢男人了!如意郎君是抢不来的!”

被人扛着并不好受的少年看上去很是滑稽,张细妹又是生气又是觉得好笑,眼看着人就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也顾不上面子,学他一样大喊道: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陆思昭!思念的思,昭彰的昭。”

虎鲨帮的大小姐这才反应过来:中州皇子辈都以日字取名,中州王的儿子,都是陆晏,陆景,陆晨,陆显这样的名字,而中州王的女儿和侄子辈则是把日字作为偏旁。

思昭小王爷,就是其中一个。

她记得,那不是中州唯一一个没有军功就有上将头衔的小王爷吗?原来是个只知道乘祖茔的草包?

2

山脚下,陆晏确定那帮山贼没追来,才把思昭扔下来,动作粗鲁,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打算。

“哼,要是我景哥哥来了,才不会这样扔我。也不会这样扛着我走!九岁那年,我摔伤了脚,是景哥哥一步一步背着我下山的,那天是冬至,天还下着雪……”

“别说了。”

陆晏不着痕迹地藏着自己不悦的心绪,装作很不耐烦:

“说太多遍,听厌了。”

他心心念念的“景哥哥”就是陆晏同父同母的三哥,三皇子陆景。

二人有着相似的眉眼,性格却相去甚远。

陆景温润,和善,时时刻刻都是一副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而陆晏身是最小的儿子,却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阴沉、乖戾。

他连赶了五天路,从南疆前来救他,还不如自家三哥在他心中的一个影子。而他似乎早已习惯了。

看陆晏身上连水壶都没带,思昭气鼓鼓地趴去河边大口喝起水来。

在山寨里,他不吃不喝都快两天了!

当陆晏以为他总算有了些江湖经验的而感到欣慰的时候。

只听思昭说道:

“一看那杯子就是好几天没洗过似的,又脏又臭的,谁知道会不会拉肚子。”

陆晏无声一叹,架起长剑就要往城内走去。

“要是景哥哥在,他就会给我买好吃的!冬至的雪,下得那么大,景哥哥一路背着我,一句抱怨都没有,还柔声安慰我,说……喂!臭阿晏,人家还没说完话呢!你走这么快干嘛?!”

想到思昭那句两天没吃没喝,陆晏到底是放慢了脚步:

“不进城,如何吃东西?”

“堂堂皇子殿下竟然连吃了三碗饭?比我这两天没吃饭的可怜人儿还吃得多?不怕人家说你饿死鬼投胎啊?”

“在南疆久住,许久未曾见过东都的吃食,略有些怀念罢了。”

“堂堂皇子殿下,也是这么馋嘴的?”

陆晏说着美食,目光却一直落在思昭身上,冷峻的脸上难得闪过些许柔和。

思昭根本无心与他搭话,全程专注于自己面前的食物,他都已习惯。只默默把自己面前的桂花糕换到了他手边,思昭总算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自南疆出事时就离开王都,距今月余未见了。

他陆晏还不如这盘桂花糕讨喜,更加也不如他心中的那位“景哥哥”。

“对了!南疆水患不是很严重吗?景哥哥该不会也被派去了吧?”

陆晏摇了摇头:

“暂时不必,但不排除要三哥来收尾……”

精致地糕点从筷子上扔了下来。思昭大声说道:

“怎么能让景哥哥来收拾烂摊子,你自己的水,自己不会治吗?景哥哥身体不好,哪能舟车劳顿呀?”

说完思昭自己也吓了一跳,想想又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只管有些内疚地低下头,不敢看他。

可在陆晏眼里,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你……在怕我?”

这倒没有,虽然他亲眼见过他拿着静影剑,轻易便削掉坏人的头颅,虽然世人都说这位六皇子是个狠角色,可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嘴硬心软,并不讨厌的人。

桂花的香味还在无辜地四下飘散,思昭自顾自地想着,没有看到陆晏眼神中的落寞与苍凉。

“再走十里就是徽州城,你拿着它去颜家文墨斋,自会有人接应。”

说罢把静影剑放在他面前。没等思昭开口,陆晏已经先一步拒绝:

“……如果想早些见到三哥,就不要跟来。”

这话还是很管用的,或者说把陆景搬出来,无论在何时何地,对于思昭来说都是极为有用的。

3

短短十里地,思昭足足走了三天。

一边走,一边想着能早点见到景哥哥,便觉得连春末的景色都显得那般生机盎然。

自九岁起陆景从雪地里把他救回来,他便像个牛皮糖似的黏着陆景。

陆景年长,且灵帝对其给予厚望,府中多养一个带着头衔的小王爷到底说不过去。他就被安排到了陆晏的六皇子府上。陆晏年纪小,又不受宠,府上几乎不会有人拜访,他倒是落个清净。

一年后,他的景哥哥又被派去尧山求学,依律是没办法带着他的。

思昭又难过得把自己锁在房门里,两个时辰后,房门连同门上的锁一起被砸碎了。

陆晏一边手里把玩着砸碎门的板砖,一边把期许的眼神藏在阴影下。

“年后我也要去昆仑山求学,一起去吗?”

“我又不是皇帝大伯亲生的皇子,不合规矩,不得挨骂?”

“无妨,我不受宠。”

不受宠的皇子不会有人管,也不会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只是不知道皇帝大伯会不会允准。

以为他还在犹豫,陆晏适时补充道:

“昆仑山离三哥所在的尧山不过两天的路程。”

“去!带我一起去!”

后来,到了昆仑山才知道,两天的路程包括了翻雪山,过迷雾森林。还是得以他陆晏那壮的像头牛的身形才能做到,他一个“弱男子”别说翻雪山了,连冬天爬出被窝都需要十足的勇气。

都怪陆晏那臭家伙,让他和景哥哥一分别就是四年。

4

对景哥哥的怀念不知何时变成了对陆晏的咒骂,骂着骂着,就到了徽州城外。

“喂,文墨斋怎么走啊?”

抓起一个路边的大爷,思昭小王爷很是不屑地问道。没等大爷回话,一辆马车就给停在了他身边,车上走下来一个面容精致,眼角带着些许慧黠的青年人:

“这年头,还有不知道我家文墨斋在何处的人?在下颜家家主颜弈奇,不知有什么能够为这位小哥效劳的。”

本是星辰般好看的眸子,奈何带了明显的奸商气,真是可惜了。

思昭一脸嫌弃地把沉璧剑扔到他跟前,长剑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颜弈奇皱了皱眉,将长剑捡起,直接掏出精致的帕子,将其擦拭干净。

“请上车。”

说是请,却是直接让家丁把他拎了上去,一路上这位年轻的颜家家主一直对着面前的静影剑发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思昭刚想开口,就给人领进了颜家后院。

“小王爷不认识我了?在昆仑山,我们还比过武呢。”

盯着颜弈奇看了半天,思昭才有了一些模糊的映像。被“骗”到昆仑山那几年,除了陆晏那张冷冰冰的脸,他几乎不记得别人。

那时候,陆晏这家伙每天清早都会在屋门口练剑。

有一天,剑气惊起屋外的落花,满园都是梅香。

“早啊!六~表~哥。”

在陆晏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中,思昭收回了自己谄媚的假笑:

“有事说事。”

思昭赶紧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给他,还逼着对方就着自己的手给喝下去了:

“刚刚那招,就刚刚嗖的一下,把落雪和梅花挑起来的那一下,能不能教我啊。”

连铁剑都拿不动的小王爷在大冷天还真的坚持练习了整整……半刻钟。陆晏实在看不下去了,正色看着剑尖,耐心地再教了一遍,起身收势,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为什么同样一个招式,陆晏耍得那么好看,他陆思昭怎么就像在挖蚯蚓?

挖了半个月蚯蚓,思昭刚刚能记住剑诀身法就已经有些飘飘然了,从后山大摇大摆地跑到前殿要去找人比武。

结果可想而知。

第三次被人打倒在雪地里,思昭小王爷忍不住了。

那个打倒他的人,好像就是这个姓颜的年轻家主。

那时,思昭只记得自己气急败坏地大喊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乾昊帝的孙子,皇帝大伯的亲侄子,中洲上将威远将军陆思昭!你……哎哟。”

然后,不知是哪里来的风灵,击打在他手背上,手里的长剑随即掉落,回过头一看陆晏深邃的眼神中满是阴冷,连人带剑给他拎回了后山。

“你放开我!臭阿晏!你帮我教训他就算了,还大庭广众之下拎我回来,就不怕丢了我们中州陆氏的脸吗?哎哟!”

被扔在地板上,思昭只觉得后背一阵疼痛,怒意更胜,提剑就朝陆晏劈了过去。虽然不还手,但是在陆晏连招式也看不清的闪身速度中,思昭连他的衣角也没碰到。

“如果景哥哥在这里,他才不会让你这样欺负我。”

扬起的地板碎屑其中一片划破了陆晏肩上的衣襟,片刻的失神,让他没有闪躲。

思昭下意识地上前几步,要去查看他的伤势,顾不得自己还在生气,扯下衣袖就要给他包扎。

而陆晏却不以为然,只问道:

“你以为习武是为了什么?”

思昭皱了皱眉,敷衍着答道:

“当然是为了取胜啊!你少啰嗦,先乖乖坐下,上药!”

眼看着伤口比想象中要深,思昭根本无心搭话。并没有注意到身旁少年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目光从灼然到柔和。

眼看思昭又抱歉又担忧,陆晏又恢复往日那般讨厌的样子:

“笨手笨脚,若是伤在三哥身上,小王爷打算如何收场。”

“呸呸呸!不许咒我景哥哥。景哥哥清俊温柔,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他拔剑相向的!”

温热的茶香打断了思昭的思绪,颜家家主似笑非笑地表情让他捉摸不透。

“小王爷在此住下吧,在下必尽力保小王爷平安。”

他不是应该找人护送他回王都吗?怎么就说保他平安了?而且保护他需要这么郑重其事吗?

“小王爷有所不知,六殿下的静影剑从不离身。他让你带着静影剑来找我,必然是遇到了凶险。”

思昭感觉脑海中有一丝奇怪的心绪涌了上来,心里不听使唤地开始发紧,面上却非要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有什么呀?不就是一点小水患吗?每年舜江,禹河不都会有汛期?过了不就好了吗……”

“水患?时至今日,怕也只有小王爷您认为此番南疆之祸只是普通的水患了。”

5

月前,恰逢清明,按照习惯陆晏会陪他回北方守灵一月。

然而陆晏却突然说要去南疆治什么水患。

他就搞不懂了,陆晏不是不受宠的皇子吗?干嘛派他去?

“若我不去,便是三哥去了……”

“那算了,景哥哥身体不好,那受得了舟车劳顿。”

守灵回来,他打算绕到去南疆边的桑思镇给景哥哥买个玉坠子,顺便去看看在治水的某些人。却不幸被山贼给抓了,东西抢光了,随从也不知所踪。

哪知道南疆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水患,而是瘟疫,好多人都生病了。既然是瘟疫,就一定有药能治,现在没有,王都的太医也会研制的。

为什么拖了这么久?

颜弈奇慧黠的眼角露出些许罕见的冰冷:

“因为要让这场瘟疫,充分发挥它的价值。”

南疆位于中州南侧,毗邻南国,前不久传出流寇作乱,只是不知这流寇隶属哪国。若是中州贸然出兵镇压,不排除南国会借此做文章。

“你是说,如果我们打流寇,南国会借机说我们杀他们的臣民百姓,然后发动战争?”

“如果那些流寇死于瘟疫,不是正好解了南疆之困?”

“疯了!简直是疯了!让瘟疫肆意猖獗,南疆沃地的百姓怎么办?”

陆晏怎么办?

“这样阴狠的计策,就是二殿下想出来的,等着一切结束再让三殿下背上治理不当延误疫情的罪名。六殿下为了弃车保帅,是主动替三殿下去的……”

“无妨,我不受宠。”

这是陆晏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此时此刻,思昭仿佛看到陆晏那张讨厌的脸,满脸不以为然的样子。

不是骄傲毒舌,不可一世吗?

那样轻易就将自己当作了可以摒弃的卒子吗?

“弈奇,你说得够多了。”

一个纯白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风姿绰约,谪仙一般的身影,不是思昭心心念念的景哥哥,又能是谁?

看到陆景到来,思昭仿佛等到了入夏前最后一抹春光,满脸希冀与急切:

“景哥哥!我们去救他好不好,还有南疆的百姓……”

“昭儿,我很抱歉。”

清风掠过,春日的气息似乎在瞬间荡然无存。

6

九岁那年,父兄战死沙场,娘亲宁可随他们一同离去,也不肯陪他一起活着。他不想看见昭示他父母兄长亡故的满城经幡,他发疯似的奔跑,爬上了城郊的山麓。

当晚,下起了大雪。

恍惚间,他已经感知不到寒冷,隐约听到兄长久违的呼唤。睁开眼,他看到陆景温润的眼神,他说希望他活下去。

他只当自己是喜欢陆景的。

陆景和兄长一样,写得一手好字,任何看上去很难的问题在他们这些“聪明人”面前,总是能迎刃而解。陆景身体不好,但武功不弱,至少不需要暗卫出手也能自保。

记忆中陆景,从不让他失望。

“不会失望,是因为没有期许。一旦有所求,必会有所伤。”

脑海中怎么总是那个人骄傲不屑讨人厌的声音,偏偏每一句,他都那么清楚的记得。

“昭儿!”

陆景没料到思昭会忤逆自己的意思执意离去,还没来得及反应,险些被锋利的静影剑划破手上。

低下头,思昭的剑尖已经抵在了陆景的脖颈下。

他曾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不会拔剑相向。

花瓣轻柔的舞落在静影上,思昭的剑上没有杀意。

若是阿晏那家伙也跟他父兄一样,好好的人出去,回来的却只有一副棺材,他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怎样的表情去面对。

夏日将至,百花辞谢。

7

南疆的椰林下,已经躺满了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们,城楼上副将递来的死者名单又变长了许多。

向城北而望,目光随着炎热的季风飘向腹地极为渺远之处。过去的十九个冬夏,他都在这面前这片土地上生活着,衣衫,饭食,文墨纸张,马匹牛羊,这些习以为常的物件,都变成了争夺之物,连静默与喘息在这片土地上都是珍贵的。

富可敌国、翻手为云的江南四大家族却丝毫没有动静,势力盘踞中州数十年,几乎占据整个中州三分之一的财富,到此刻他们却畏于违背王都意愿而首当其冲的那个。而在他身边,却有不少的邻城百姓和周边小商贾,会运来些许物资,药品。

良善,在此刻显得多么的脆弱。

陆晏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继续去信仰那个高高在上的王。

臣民,信仰,脚下的土地,他陆晏空有一身武艺,却一个也守护不了。

“阿晏,你以为习武是为了什么?”

话音伴随着浓重的喘气声,思昭把静影剑当作拐杖,不知从哪扯了片椰子叶挂在脑门上,白皙的脸庞还是被晒得通红。

不敢去看陆晏的眼睛,假装吐槽了几句天气真热后,被那灼然的目光烧的够呛,只得再次假装去看风景。

“习武不仅是守护,也是开拓。只有力量足够强大,才有能力选择自己的未来。”

至少不会被山贼抓去跑都跑不出来。

“所以呀……唔……你干什么……”

话没说完,陆晏直直取下自己脸上遮面的方巾盖在他脸上,抗着人就往城外走去。

知道陆晏的轻功好,却不知道这么快就能到城门这,刚刚进城去找他,都走了小半刻呢。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我该去哪?留在颜家等景哥哥来接我吗?”

陆晏别开眼去,想要掩饰自己的目光:

“那你便去等。三哥身体不好,慢一些到也是正常。”

“陆晏!你是笨蛋吗?你以为我是在颜家等得不耐烦了才大老远来找你算账吗?”

陆晏不可置否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扛起人就要往城外扔。

挣扎间,思昭拍到了他的后背,掌中的血迹让思昭全然愣住了。

回想起从山贼窝里出来,他还抱怨着陆晏将他扛麻袋似的扔来扔去,而自己的景哥哥会温柔地背着自己下山,给自己讲故事听。

“你后背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晏又恢复那般嫌弃而不屑的表情:

“告诉你,你能治?”

“臭阿晏!你到底懂不懂听重点啊!除了受伤,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挺多的。”

“那你还不跟我说,你就打算死掉吗?”

看他眼眶有些微红,陆晏皱了皱眉,不自觉地抬手想要拂去他额前的乱发,最终用力在他额前弹了一下。

然后瞬间夺过思昭手里的沉璧剑,朝暗处扔去。

“哎哟!”

熟悉的声音传来,陆晏没有回头,也并不意外。用膝盖想也知道,没有某位颜家家主的襄助,以他陆思昭的几个三脚猫功夫如何能只身前来。

“六殿下,这个我真不是故意要跟小王爷说的,其实我可以解释……”

一副谄媚的奸商模样,陆晏似乎已经司空见惯。

“不必,官盐代理,没了。”

“六殿下,万万不可啊!哎哟我去!”

要不是颜弈奇闪得快,脚趾都给他拿剑削断了:

“此处疫情严重,岂是你二人来瞎闹的地方……”

听着远处的马蹄声,思昭与颜家家主对视一眼,神秘一笑:

“谁说我们是两个人来的?”

8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车队的模样也若隐若现。以金陵顾家、徽州颜家、江北白家、燕京洛家的四个大马车最为惹眼,好像生怕人家不知道是四大家族的车,马车顶上绣着无比鲜艳的家徽。除了四大家族,来自各方的商贾,官员都跟了来,还带着满车的物资。

车声停止,数那虎鲨帮的张细妹跑在最前,唤着思昭的名字,大庭广众之下就冲了过来。一把把人给抱住了:

“小王爷!我把我们老家的方老爷子请过来了,二十年前的那场瘟疫,就是他给研制的方子,这次也一定没问题!”

众人来不及寒暄,一个个都跟着忙碌起来。

南疆总算随着众人的到来,有了生的希望。

椰林下,看着众人皆陷于忙碌中,思昭却是淡定地乘着凉。连日来又是奔走,又是筹集物资的,可把他累坏了。

他之所以能被封为小王爷,能够有个上将的名头,皆是因为父兄身故,中州王为了加以抚恤才轻易封赏,没想到这一名头还真就起了作用。

在本以为一切都往他所希冀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思昭迎来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强大如陆晏这般的人,也会因为破裂的伤口,而染上了瘟疫。

然后,病情迅速扩散,伤重不治,于五日后的子夜,死在了城楼的月光下。

9

城楼上,思昭还在呆呆地坐着。

看着他们把陆晏的尸首带走,丢去火堆里焚烧。

三日后,方子总算是被那老医师研制出来了。听说那张方子,能救下了南疆一半的百姓,却没能救下陆晏。

思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当他以为自己笑出声的时候,一滴眼泪用力地砸在了地上。

颜弈奇不知何时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了一坛酒,讲起了许多他不曾知晓的事情。

听陆晏说幼时曾与思昭的兄长有过交情,陆晏的齐射就是思昭的兄长所授。

对方曾开玩笑说,若是有朝一日他这个亲兄长在战场上回不来了,思昭交给他这个六表哥了。

没想到,还真会有这样一天。

那天,思昭被困在雪山,也不知是运气还是巧合,三殿下寻到了他。而没有寻到他的陆晏,翻了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最终累倒在山脚下,是他好不容易叫来了大人,才把他给背了回去。

老王爷和少将军的墓前,少年老成的陆晏难得露出了些为难,笨拙的表情:

“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他好,但我至少,可以陪着他长大……”

陆晏真的做到了。

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思昭小王爷总算走上自己认为对的路,救下了南疆的百姓。

找到了自己要守护的东西,也以为自己拥有了守护他们的力量。

陆晏离去的那天晚上,在城楼上,思昭的脸上被盖了两三层帕子,他们才肯让他上来见他。

“……你不会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染上瘟疫要死了吧。”

“是啊,还真不巧。”

“你要是死了,皇帝大伯,景哥哥他们都会伤心的。”

陆晏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无妨,我并不受宠。”

他曾经以为,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虽然不能为他荡平所有的阻碍,挣下一个盛世山河,但满足他那些跟吃喝玩乐有关的小小愿望已然足矣。

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肩上也不会有任何担子,他若是愿意,他也想一直都陪着他,让他一直都无忧无虑地开心下去。

遮着面容,陆晏模糊的视线一直紧锁着他的目光,想要去看看这双自己流连了许多年的眸子,奈何却怎么也看不清了。

呜咽的哭声,就像南疆远处沙漠中,风带走黄沙与落叶时那般决绝与悲戚。

“对不起,最后,还是……让你难过了。”

数月后,南疆来了新的县主,听说就是那位在瘟疫中救了大家的小王爷。

送行的车马上,颜弈奇没忘记放上自家门店的地址和家徽。这个奸商,都如约拿到了官盐的牌照,却还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赚钱。

“南疆热得很,你真打算一直待在这里吗?”

思昭的眼神坦然而平淡,努力想要做出期许的样子:

“他……留在了这里,我总要在这里陪他。”

他终于明白,人这一生,除了要追寻自己守护的东西,练就守护他们的力量。

也要学会去接受,再强大的人,也会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比如,那个叫陆晏的少年,曾说要陪他长大,却不能陪他老去。

比如他救下了很多人,却唯独没有救下自己最想留住的那一个。

南疆黄沙骤起,路过椰林婆娑作响。

一片祥和,一片寂静。

10

砰的一声。

只见老头茶馆的少年突然惊讶地坐起身来,满头是汗,还满眼泪水。

看到这老头,他无比惊讶,他怎么还在这里喝茶?难不成刚刚发生的,都是梦境吗?

“老人家,而今是何年月啊?”

“今日是清明,四月初五。小哥不是刚刚从王都来,说要回乡祭祖吗?”

少年狐疑地看了老头一眼,当即明白了。

他这是还在几个月前,那梦境中的事情都不是真的了!不,也许只是暂时不是真的而已。

“小哥要走的路颇为坎坷,却又十分重要,望谨慎行事啊!”

老头笑了笑,好心捡起他掉落在地的玉佩。

这玉佩是老王爷留给他的信物,如果能够早一点召集好人对抗瘟疫,或许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最重要的是,那张方子,他到现在都记得!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去南疆的某人给拦下。

番外:我的表弟最近有点奇怪

“阿晏!”

一连唤了三声,自家六弟还没有半点反应,景哥哥对此表示十分之无奈。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陆晏最近总是跑神,不是明明瘟疫和水患的事情都已经在思昭的帮助下圆满解决了吗?

怎么还这么恍恍惚惚的?

眼看都日上三竿了,议题还没讨论完。

“六~表~哥~!”

粘腻的呼唤让三殿下府上满座的家臣一脸尴尬地看着门口。

陆景有些无奈,虽然知道陆晏和思昭从小就爱腻在一起,可最近也不知思昭是怎么了,越发爱缠着陆晏,连日常议事都要蹲在门口等着,时间一到就进来叫人,比报晓的公鸡还要敬业。

景哥哥我不知道,自家六弟的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全然不顾满座宾客匆匆行了个礼拉着人就往外走了:

“我不是说过,去满堂居等着吗?”

“那可不行,路那么长,我可以不想一个人走。”

不想走,可以坐轿。

不想坐轿,可以坐车。

思昭撒娇似的把脑袋搭在陆晏肩上的时候,陆晏有些庆幸那两句话被他咽了回去。

失而复得的感觉,让思昭觉得跟他相处的时间总是不够,他有好多过去来不及说的话,都要一一告诉他。

比如,他觉得他的名字很好听。

陆晏,陆安之。

是海清河晏,四海皆安的意思。

比如,他发现只要他回头看陆晏的时候,一定能在他眼睛里寻到他自己的倒影。

比如,他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陆晏总能从他的表情看出他的心思。

再比如,陆晏说,想陪他一起长大,不知道是否愿意也陪他一起变老?

中州落下了第一片雪花,不知是谁先一步抬起了头,看向漫天散落的纯白。

名为海清河晏,言笑晏晏的少年无视山河素裹银装的盛景,面对无声的提问,低眉柔声答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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