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满山遍野的灼灼桃花,沉浸于春的微风里。桃花树下,流水溪畔,飘落的桃花,逐水而流,碧浅深红。
“公子。”一辆线条优柔细美的马车停在山坡上,迎着缓缓飘落的桃花,一位白衣公子缓步下车。衣着虽算不上华贵,但也显现出他的身份不凡。
他被几个侍从引向远阁。经过桃树,树下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匆忙向后避开,腿上的旧伤隐隐作痛,恐挡了贵人的路,再次招来毒打。
萧昀看了她一眼,示意下人给她些银两。她怔住,眸中闪过不明的情绪,等她缓过神来,他已离去。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紧紧的攥了攥手里的银子。
贰---
这一天,下着蒙蒙细雨,她躲在树下啃着一个白面馒头。却听到远处一片喧嚷,甚至还有几个浑身满是血腥的人匆匆而过。
她也曾在市井中苟且偷生,知道此刻应速速离开,不去沾染是非。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受伤严重的他,心头一紧。鬼使神差的将他扯到树丛下,她紧张的心脏砰砰乱跳,腿都有些发软。她知道这一去可能会死,但是,她想,要知恩图报。况且,如果可以的话……于是她几乎是颤抖着只身引开追兵。
萧昀惊愕,但伤情过重,被这一扯弄的有点意识模糊。等缓过那阵几乎让他眩晕的疼痛后,隐约看出来是个姑娘的身影…姑娘?!他急忙起身,追去。
此时,夜色已深,树林中杂乱的枝条划过他的身上。他顾不得这些,一路紧追,终于找到了。
可下一秒,他瞳孔放大,跑上前欲扯住纵身跃下悬崖的她。却被连带着坠了下去,他看到悬崖峭壁上突出的石头,顾不得礼数,将那姑娘抱在怀中。
萧昀低头看向她,终究是个不大的孩子,她此刻已经吓得不成样子。萧昀本就带伤,此刻身体又因为滚落的缘故砸在一块块石头上,剧痛袭来,他只能用尽全力护好她,渐渐失去了意识。“扑通扑通”两人掉到了悬崖下的河滩。
远处,几星火光出现…
2
“公子!公子!”桃笙猛地坐起来,喘着气缓神,片刻后,擦擦额上冷汗。
又梦到了那天,如果当时偏差了一点,如果他们没赶到……桃笙渐渐攥紧手中的被子,后果将不堪设想。可是,她望向有些凄冷的残月,她终究还是害了他…
“阿笙?”桃笙正准备出门采药,身后传来嘎吱吱的响声。
她转身行礼,“公子。”萧昀坐在轮椅上,浅笑着看向她。她有些恍惚,想起来那天,他也是这样笑着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一起……
“我说这位公子,您一看也是个大家族的人,何必执着这个女人呢?她娘已经把她许给我们家老二作妾了,公子还是放人罢”
她当时一脸惊恐的看着那个满脸赘肉的婆子,拼命摇头,“不是的,我不认识你,我不要!”
那婆子手里拿着一个绸帕,笑道:“瞧这模样倒也端正,就是不知道…”婆子止住了话,用那恶心的目光打量着她。
萧昀冷冷的看了婆子一眼,慢慢挪动轮椅来到桃笙面前,扬起一抹柔和的微笑。“你可愿留下来,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她当时怕极了那婆子,连忙点头。
萧昀敛了笑意,看向府中的人,青夕会意,随即斥道“听到了吗?还不滚!”那婆子虽恼,却畏惧府中势力,嘟嘟囔囔的走了。
3
自那之后,她便留在这府中做了他的侍女。他待她极好,也从未因为当年的事怨过自己。
可他又怎么知道,那婆子的话虽有三分虚假,剩下的七分却也是真的。她曾在一处青楼苟且度日,楼中老鸨见她年龄小,无法接客,便寻了一户人家,卖作童养媳,她不愿,这才逃了出来,乞讨度日。
他又怎么知道,当初救他,也曾是抱着攀上金玉的念头。
“去采药?”“嗯”她点点头。“好,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她应下,伴着晨曦离去。自从她住在这里,因这府中自始一贯有数位医师,便跟着学医总想着哪怕有一丝机会,能治好公子。
一晃半日过去,她擦擦脸上汗珠,看看已经多半筐的草药准备回府。一不留神,踩到了一条毒蛇,“嘶”她皱眉,采药总归是有危险的,她已是习以为常。但看着天色不早了,她便潦草的吸出毒血,取了些药材服下,着急的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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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她恍惚间瞥见悬崖边上有株紫色的草药,她凝神,半叶果?!她顾不上腿伤,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果然,当真是半叶果,如此一来,公子的腿是不是有治愈的可能了?她顿时感到欣喜若狂。
事不宜迟,她将藤蔓绑在自己身上,倒挂着去摘,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虽费劲气力,但总算是摘到了。不过这半叶果很快就会枯萎,她一刻不敢停留,将半叶果小心翼翼的藏在怀里,急匆匆的往山下赶。
只是跑着跑着便觉得很晕,眼前出现叠影,她不得不停下来,缓一缓。“桃笙!”她隐约听到了公子身边近侍青夕的声音,没等抬头就被人拉着跑起来,“不好了!公子出事了”她一瞬间满身冷汗,顾不上急促的喘息,“出…出什么事了,你说话啊!”“公子,公子他…”,青夕话语中带了一丝哽咽,“他命不久矣…”。她睁大双眼,如同一道晴天霹雳打在她的身上。劈的她如同失了魂。渐渐的,就没了意识……
6
“公子!找到桃姑娘了!”萧昀松了一口气,早上这丫头说去采药,结果到了傍晚也没回来,他派人去找,结果好几个时辰才找到。
“但,桃姑娘好像中毒了!”萧昀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急忙赶去。
到了娉泽苑,见医师走出来,还没等他开口问清缘由,那医师便给了他一团枯萎的植株,“这是……半叶果?!”他十分惊诧,医师点头,“这草药倒是可惜了,桃姑娘她这里有点棘手。”
听着医师的话,萧昀的心七上八下,“她到底怎么了?”语气很是着急。
“她中的毒乃极寒之毒,我只知一种法子,便是用极寒之体做药引。只是这极寒之体实在难寻,老夫行医多年也只见过几个。”
萧昀眼前一亮,从前他因为体质阴寒,被传不幸,甚至被赶出家门。但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无比庆幸。
“不行,公子所用药物与其相冲,需另寻他人”萧昀明白,寻到一位同样体质极寒的人有多难,等找到,也来不及了。他皱眉,“先停了便是。”
“公子的药若是停止服用,万一…唉”医师不再言语,他知道公子倔的很,根本劝不了。
7
自那日起,虽萧昀极力隐瞒,也耐不住人多嘴闲,终究是让她知道了。
她听说时,手中的茶盘“咔嚓”落下,碎了一地。她顾不上碎片,冲到他的门前,却止住了脚步。
桃笙垂下眼帘,她现在,又该怎么面对他呢?她跑去了后山,寻了一处角落,暗自哭泣,公子出事总是因为她,也许她就不应该随公子回来……
后来,她便日日一副自责神伤的样子。虽萧昀常常劝解,自己无事,不必过于自责,却毫无用处。她从原来的开朗活泼,落落大方变得处事小心翼翼,唯唯诺诺。萧昀次次都是望着她的背影却无可奈何。
“阿笙”这日他唤她前来,她在几步外站定“公子。”他装作不在意,问道:“你,跟了我多久了?”
“若到今日,怕是已有五年了罢。”“五年啊,阿笙,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地方?”他沉吟半刻,问道。
她近日一向黯淡的双眸终于有了神色,却是无边的慌张。“公子…不要阿笙了吗?”她跪在地上,却有些颤抖。
他无奈,示意她起来,“医师说,我还有两个月,我随东瀛商队离开去寻叶医圣,到时候,唉,你又何必困于此?”她攥拳,“桃笙,在这里,等公子回家。”
他推着轮椅停了一下,什么也没说,继续走向外面。两人背向而行,眼中却是一模一样的坚定。桃笙明白,自己拦不下萧昀,只能留在这里。
萧昀离开的那一天,她没有前去送行,一个人呆在后山的溪边很久很久。最后,终是忍不住,遥遥的望了一眼,却是泪落。
时至今日,方知,何为情。
8
萧昀离开后,她就像疯了一样,没日没夜的呆在书房和药房,翻遍书籍,想找到治疗他的办法。
有人送进去饭菜,往往端出来时,除了凉透了丝毫没动。他人看不下去,时常有人劝解她,让她别熬坏身子。只可惜收效甚微。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她变得越来越暴躁,书房和药房经常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以及她崩溃嘶喊的声音。
再后来,她便日日坐在府门口,拉扯她也不动,她就看着远处发愣,人们没办法,只能任由她去。
有一日,府中有人进进出出,搬运佛像,她看了一眼,眼睛动了动。真的…有用吗?
她自此便常常去佛寺拜佛,求保佑公子平安归来。两个月已经过去了,她找不到药材可以治疗他,也等不到他归来。她抬眼看向佛像,不论是不是有用,她别无他法。
她日复一日的求佛问道,几乎走遍了这个地方大大小小的寺庙,她不知道是否有用,但她想着,自己多祷告一次,也许,公子就多一分希望……
9
她回首,站在桥上,只看见,桃花漫天尽飞散。听闻这处桃花寺求佛很灵验,她想来试试。这处寺庙几乎处处都栽种了桃花,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让她恍惚想起了与他的初见。
她伫立在寺门,看着这灼灼芳华神色黯淡。回首却见一白衣男子坐在轮椅上,停在树下。
她怔住,匆匆上前,这一刻,她忐忑不安,既希望是他也不希望。
当他转身时,她终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她缓缓蹲下,浑身颤抖,似是将这些时日的泪水在这一刻爆发。说不清是否是喜极而泣。
“姑娘?你,怎么了?”桃笙擦擦泪痕,终究是笑了。“公子你…”
萧昀浅浅一笑,“姑娘,我忘了好多事,忘了好多人,你,可是认得我?我瞧着姑娘很是眼熟。”
桃笙没有说话,笑意皆敛,怔怔的看着他。许久,慢慢摇头,“未曾识得公子,许是公子故人同我相像罢。”
萧昀移着轮椅到树下,摸了摸树干。“是了,我记得好像有个姑娘说等我回家,可惜,回不去了。”
桃笙心中很是震惊,她急忙上前,语气中满是急迫。“公子,你…还会再来看桃花吗?”他点点头,慢慢离去,寺门停了一下,“姑娘,安好。”
三千繁花,灼灼其华,又怎及一个他。
10
她寻到叶医圣,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可还有办法?”“姑娘,桃花正盛,花败他亡。”
她心如死灰,整日坐在门口的桃花树下,等他过来,将过往编成故事,讲给他听。她佯装镇定,却没察觉自己声音发颤。
她看着桃花一点点凋谢,她再也忍不住了,一个人在房里又哭又笑,麻木的灌酒。她明白自己在逃避,可她没有勇气去面对了。她昏昏沉沉的哭着,嗓子都哑了。
“姑娘!姑娘,开门啊,姑娘!”拍门声将她吵醒,她却毫无动作,继续麻痹着自己。门外声音却在发颤,“桃笙,桃花……谢了。”
酒坛落地,余生长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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