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太子求娶五公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皇宫，自然也传到了某个醋坛子的耳朵里。
纪子筝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气得捏碎了身下百年红檀木椅的扶手！
站在一旁的黄莺看着纪子筝眉眼间显而易见的戾气，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劝道：“公子喝杯茶，消消气、消消气。公子何必动怒呢，五公主又不喜欢他，再说了，我听说晋国太子表明求亲的意愿之后，陛下并没有答应，反而推说五公主身体不适，看样子是不会同意的。”
纪子筝轻轻一哂，黑眸中隐隐淌着一丝深沉疏漠，冷冷道：“他心里指不定多想同意呢。太子正妃……呵！他倒是好大的手笔！”
黄莺心里清楚此 ‘他’非彼 ‘他’，五公主向来是公子的逆鳞，宝贝得不行，别人碰都碰不得。晋国太子突然来这么一出，一副铁了心要带人走的架势，公子这时候还能保持冷静，没有一怒之下派人去别院暗杀了那晋国太子，已经很不错了。
“太子正妃又怎么啦？”黄莺转了转眼珠子，小声嘟囔：“谁不是呢……”
纪子筝淡淡睨了她一眼，黄莺干干一笑，道：“公子你就放心吧，既然公子已经跟陛下表明了态度，陛下顾虑到公子，再怎么也不会同意的！”
纪子筝眸光沉沉，薄唇冷冷吐出两个字：“但愿。”
说完，他敛眸看着手边的冒着氤氲热气的茶水，沉默不语。那双深邃如夜空的黑眸，澄澈得不染半点尘埃，又深邃得仿佛看尽了世间所有。
黄莺见他不说话了，也识相地安安静静地立于一旁。
纪子筝食指在桌案上轻敲着，冷不丁出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黄莺道：“刚到辰时。”
纪子筝抬眸看向窗外，此时日暮将近，天光还大亮着，他蹙了蹙眉，英俊的眉宇间腾起一股焦躁。
黄莺觑着他的脸色，试探着问：“公子今晚也要进宫去看五公主吗？”
纪子筝轻飘飘看她一眼，道：“怎么？”
黄莺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说道：“公子，自从你上次在碧水汀救起五公主之后，梁太后就在桐花宫外安插了许多眼线，看样子已经是起了疑心。虽然凭公子的身手，那些暗探发现不了，但是你每晚都潜入桐花宫还是挺冒险的。公子何不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再——”
不等听她说完，纪子筝已经不耐烦地转开了视线，显然是根本听不进去。
“……”黄莺深吸了一口气，对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行行行！知道你是护妻狂魔！一天不看见人家都放心不下，我闭嘴行了吧！
******
不多时，桃溪就从外面步伐匆匆地走了进来，神情有些凝重，手中拿着一个飞鸽传书专用的特质竹筒。
她急步走到近前，将手中的小竹筒呈给纪子筝：“公子，刚刚收到铁叔从军中传来的急报。”
纪子筝眸光微动，接过竹筒从中抽出一张牛皮笺纸，徐徐展开，看着笺纸上的字，神情渐渐变得凝肃起来。
他看起来面无表情，握着牛皮笺纸的手指却暗暗攥紧了，唇角僵硬地抿直着。半晌，纪子筝攥紧了牛皮笺纸，讽刺地低笑了一声。
“呵！”他的笑声中是说不出的冷漠苍凉，眸光渐渐转冷，“居然真的狠心至此！”
黄莺从未见过纪子筝如此森冷的神情，平静的面容之下仿佛暗藏着汹涌的波涛，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喷涌爆发出来，令人黯然心悸。
黄莺不知出了何事，只好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桃溪。
桃溪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一室寂静，空气仿佛都凝滞不动了，有一种无形的冰冷压力笼罩在心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半晌，黄莺鼓起勇气问道：“公子，铁叔来信说了什么？是不是要回来了？”
纪子筝冷冷勾了唇角，道：“嗯，等过两日赤焰关战败的消息传回郡京，他们也是时候回来了。”
黄莺和桃溪猛地一震，俱都震惊不已。
黄莺瞪大眼睛，惊道：“战败！？怎么会！？不是已经休战议和了么？”
纪子筝闭了闭眼，等再睁开时，神情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他将视线投向窗外，天边暮色四合，乌压压的云层深处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他静静看着远方，黑眸如同万年不化的冰河，里面流淌着一丝深沉疏漠。
半晌，他轻启唇瓣，注视着天边的眸光是那么凉薄。
“郡京城很快就要变天了。”
********
燕国皇宫内，近来怪事连连。
自从前几日在碧水汀中五公主和七公主意外落水之后，先是五公主病倒了，而且旧病复发，白天还好，可听说一入夜就大哭大闹，御医全都束手无策。
而七公主白茗自从落水醒来之后，经过池边、荷塘、廊桥……但凡有水的地方，都会莫名其妙地掉入水中，就像中了邪一样！弄得她几欲崩溃，派人把寝宫里的湖塘全都填了，走在外面见着一方小池塘都要远远绕道走！
听说梁太后那晚之后也是受了惊吓，一直在鸾凤宫卧床休养。
这一连串的怪事，搞得宫里人心惶惶的，再这么下去都要找法师来驱邪了。
这日，祁墨照例入宫觐见燕帝。可是今日跟他一同入宫的不是晋国小公主，而是一位青衣男子。
据说，那名青衣男子乃是晋国太子特意寻来的神医，医术了得、妙手回春。
祁墨自那天求亲之后，几次进宫想要见见寿儿，都被燕帝以五公主病情反复不见好，情绪不稳，暂时还不方便探望的理由婉拒了。
所以，他今日干脆就带着神医入宫。
五公主久卧病榻，既然宫里的御医治不好，那便让宫外的神医试一试吧？
一路走来，看见的宫人都在心里感慨。五公主久卧病榻，太子居然担忧到一掷重金特意请来神医为五公主治病——如此深情，实在令人唏嘘！
燕帝看着站在祁墨身后的青衣神医，脸上的笑容快要保持不住。
没想到这晋国太子竟如此难缠，燕帝不能一再拒绝“好意”，只好松了口，让纪贵妃陪同着晋国太子前去桐花宫探望五公主。
一行人到了桐花宫之后，坐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久卧病榻”的五公主才由华容领着姗姗来迟。
祁墨之前几次都碰了软钉子，好不容易来了，却被晾了这么久，尊贵的晋国太子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心里早就窝着一团邪火。
听见脚步声走近，他冷着俊脸抬眸看去，一下子怔住了。
寿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华容身后走进正厅，穿着一袭素净的白裙，气质纯净无暇，一双杏眸又黑又亮，神情怯怯的，像一只初生的可爱麋鹿。
祁墨看着眼前正朝着自己走来的小少女，心头微微一动，什么怨气都没有了。
纪筠美眸含笑，温柔地注视着寿儿走近，道：“五公主这是午睡刚醒么？”
寿儿点点头。
祁墨看着小少女红润润的脸蛋，心里嗤了一声，这样好的气色，哪一点像卧病不起的人？
华容轻轻在寿儿身后推了一把，寿儿走向前，福了福身，软声问安：“见过贵妃娘娘、太子殿下……”
然后寿儿就看见了坐在祁墨身旁的青衣男子，她愣了一下，然后微微睁大了眼睛，“戚……”
青衣男子起身，朝着寿儿施了一礼，恰好打断她的话：“草民戚怀古，见过五公主。”
戚怀古抬起头来的时候，微笑着向寿儿眨了一下眼睛。
寿儿怔了下，茫然地看着戚怀古，对上他笑吟吟的眼睛，有些羞怯地垂了眸，小声道：“……戚先生好。”
戚怀古眼中的笑意更浓，挑眉看了一眼祁墨。
祁墨一双深邃的凤眸盯着寿儿，这时出声道：“听说你病了？”
寿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祁墨，然后低下头去，小手攥了一下裙摆，轻轻点了点头。
祁墨看着她无意识的小动作，眸光微微一闪。
纪筠看了一眼祁墨，然后看向寿儿，柔声解释道：“太子殿下听说五公主病了，一直放心不下，所以今日特意请了神医来给五公主看看。”
寿儿一脸疑惑，视线在厅中扫了一圈，似乎在问——神医在哪里？
戚怀古笑着摆手道：“贵妃娘娘抬举在下了，神医可不敢当！在下只是粗通一点医术，若是五公主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把一下脉吗？”
寿儿的眸光锁定在戚怀古身上，看着他脸上温和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软声道：“好。”
戚怀古走到寿儿面前，煞有介事的拿出药箱摆在桌案上，然后坐到寿儿旁边的椅子上，不疾不徐地开始为寿儿把脉。
戚怀古的神情平静严肃，凝神静听着手下的脉象，忽地，眉心微微一蹙。
他的眸光一动，像是一粒小石子投入湖面，激荡起层层涟漪，几乎立刻就恢复了平静。
刚才戚怀古神情的变幻不过刹那间，满屋子的人除了祁墨之外，再没有人注意到。
戚怀古收回手，对着寿儿温和地笑了笑，询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比如，夜晚是否容易惊醒；晚上会不会做噩梦之类的。
寿儿每回答一个问题之前都会偷偷看一眼华容，戚怀古假装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问完之后，思索片刻，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她。
“五公主应该是落水之后受了惊吓，所以才精神不济，神思惶惶。我这里有几颗安神药，睡前可以服上一颗。”
寿儿看着戚怀古手中的白玉小瓶，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接。
祁墨淡淡道：“既然是大夫给的，你就拿着。”
戚怀古笑了笑，道：“对啊，太子殿下说的是。”
寿儿又悄悄看了一眼华容，然后点点头，接住了。
祁墨看着寿儿，忽然开口问道：“你嗓子好些了么？”
寿儿下意识地看向他，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幽深凤眸，她抖了下身子，忙又垂下头去，小脑袋连连点了两下。
“……嗯，好了。”
她的嗓音很轻，依旧软绵绵的，听上去倒不像上次那么哑了。
祁墨稍稍放了心， ‘嗯’了一声。
然后……便陷入了沉默。
之前一直想见她，可是真见到了人，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纪筠一直端坐在旁边的沉香雕花木椅上，手中端着一杯热茶，静静品着。虽然很少说话，但是整个人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气场。
祁墨知道，燕帝是故意将纪贵妃支来的，怕他花言巧语把寿儿骗走，可这实在是多此一举。
他堂堂一国太子，总不可能直接对人家姑娘说：咳，那个，我想娶你，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所以……你要不要跟我回晋国当我的太子妃？
那种话，就算纪筠不在，他也是说不出口的。
祁墨看着眼前的小少女，她依旧是那副单纯懵懂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很是乖巧的样子。
祁墨不由得想起了戚怀古那日在竹屋说的一番话，眸光渐渐变得暗沉。
若是她的身世真如他猜想的那般……
那么，究竟是怎样的铁石心肠的爹娘，才会舍得把这么乖巧的女儿拱手让人，用作权术诡诈的棋子。
而燕帝布了这么多年的棋局，究竟又想用她做什么呢？
祁墨定定地看着寿儿，她的眼神是那么干净纯澈，散发着与世无争的气息。
祁墨心中突然浮起一丝酸涩，这股情绪来得突然而陌生，像有人猝不及防用针在他心尖扎了一下，他不由得轻蹙了眉。
他这时还并不懂，这样子的情绪有一个专属的名称，叫做——心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