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梦使:狍呺

2020-05-20 17:12:06

传奇

释梦使:狍呺

他说,朋友……是两个人,而你只是妖。

他说的义正严辞,丝毫没有愧疚的心思。

1

“耶罗,小青的那个故事,说到底都只是小青一厢情愿,不是么?”

“书生做的那两个梦,都是小青给的,梦里的女子就是小青的模样。书生能考中榜眼,也是得益于小青的馈赠。”

“那不是在梦里吗?”

“不只是梦里,书生心知肚明,才有了那几句荒唐,可惜……他只想着好处,却忘了承担责任。”

少女倾心的责任。

若是承受不了,那就不要接受;既然接受了,就该承受。

十七画点点头,他终于是明白了,那个故事究竟是什么样子,“那你是怎么释梦的?”

耶罗瞥了十七画一眼,反问道:“你的符箓是怎么画的?”

十七画闻言一滞,他知道耶罗的意思,涉及宗门密法,哪里是会告诉旁人,何况自己连旁人都算不上,只是个马夫。

……

白云抟转,青山幽幽,此处山峦的线条稍显柔和,叠嶂之间像是并排卧倒睡觉的山怪,云下的鸟雀飞入青山,很快消失了踪影。

青山脚下有条宽阔平整的道路,道路中间一辆马车悠悠晃荡,马车上坐着叼草根的男子,他是十七画。

他的力气很大,可是他驱赶马车的技术却很差劲,车轮总是会从道路上些许沟壑的地方碾过,因为晃荡的厉害,也不知是不是成心如此。

马车里的耶罗在睡觉,纵使晃荡的厉害,她依旧睡的很沉,十七画掀开帘子看过,耶罗熟睡的时候嘴唇微微开阖,那副姿态十分惹人喜欢,十七画也不列外。

他看了很久,差点把马车弄到沟里去。

玼兮玼兮,鬓发如云,不屑髢也,玉之瑱也。

象之揥也,扬且之皙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瑳兮瑳兮,其之展也,蒙彼绉絺,是绁袢也。【注】

……

十七画回过头来,扯住缰绳,看着天边的流云和近处的峦树,嘴边哼唱起了歌。

大意是赞美一位女子秀发如云堆染黑,两颗玉石缀在耳边,额头方方,脸蛋白皙,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女子,如天上的仙人一般,那么润泽洁白……

他的心情很好,马车逐渐变得平稳起来,不再晃晃荡荡,十七画察觉到了一丝动静,皱起了眉头,“晃荡的时候你没醒,眼下走的平稳了,你反而醒了,还真是奇怪。”

耶罗从车厢里出来,她刚睡醒,脸上还有慵懒的倦容,更替几分美艳。迎面而来的风扑在脸上,挽起了鬓间的秀发。

“和晃荡无关,时间到了罢了。”耶罗回答着十七画的话,从袖口取出一枚白玉,然后施了一道法术,白玉氤氲着一圈圈光晕,悬浮在耶罗面前,变成了一盆水。

耶罗俯着脸,清洗了一番。

“白玉做盆,灵气做水,凤灵山的雨露石被你这么用,还真是……”

耶罗收走了雨露石,突然凑到十七画面前,咫尺之间,睫毛上的水还没干,像是露珠挂在树梢,轻轻摇颤,“真是什么?”

“真是妙啊!”十七画吞了一口口水,这一刻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凶险。

耶罗退回了身体,十七画以为自己躲过一劫,还没来得及庆幸,一盆水从天而降,将他浑身浇透。

“刚才的哼唱太轻佻。”耶罗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有生气的样子,可若是没生气,又为何动怒?

十七画用道行蒸干了衣服上的水,也没生气,“去钩吾山做什么?”

“释梦,顺便见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陪他喝杯酒。”

“男的女的?”十七画忽然问道。

“妖不论男女。”

“公的母的?”十七画又问。

耶罗脸上浮着一片青气,眼神顿时锐利起来,像是两柄长剑。

十七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问这些,急忙转移话题,“这回要见的是什么妖?”

“我那位朋友。”耶罗轻声道,眸光清冷。

2

耶罗的那位朋友,是钩吾山上的一只妖——狍呺——本体是类似虎豹的样子,他原本是一只温顺善良的妖。

钩吾山山势崎岖,道路难走,很少有人的踪迹,山里虽有不少走兽,但没有什么大妖,狍呺在这里生活的十分惬意。

当然,他也不明白,什么叫惬意。

他在山林间自由奔行,爬到树上惊扰鸟雀,跳进溪流里轰散游鱼;饿了就吃些树果,渴了就喝泉眼里甘甜的水。

水很好喝,就是树果有时候苦涩无比。

他懂得人语,可是山里的走兽和鸟雀不懂人语,没有谁能够陪他说说话;走兽和鸟雀也都惧怕他。

他很无聊,也很孤独。

直到有一天,钩吾山里来了一个人类。

这个人类看着是个士兵,更准确一点,他像是战场上的逃兵,他叫陈三,因为在家中排行老三。

他穿戴着有些破损的盔甲,手里提着一杆长枪,枪头磨损的厉害,早已经没有了往昔的锋利;身上的伤口结了血痂,衣服上的血迹变成了暗红色的染料。

陈三提着枪在山林间奔行,时不时地回头望身后的方向,他担心有追兵追来。

跑到半山腰一片空阔地,陈三看了一眼身后,再次确认没有人跟上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终于是逃脱了。

陈三心里暗道,他钻进一片灌木丛,打算借着灌木遮掩好好休息一番。正前方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陈三心头一沉,他小心翼翼地扒开灌木盯着正前方,不是追兵,只是风吹动林木的声响。

咳!

陈三心想自己真的是成了惊弓的鸟。

他放松戒备,放下手里的那杆长枪,仰躺在地上,耳边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以为还是风吹动树叶的动静,所以没有过多的理会。

他闭上双眼,开始休息。

没过多久,他感受到了四周的凉意,透过树叶缝隙的阳光似乎被挡住,落下一片阴影,没有光,也就没有暖。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自己的脸上,顺着脸颊滑落,湿湿滑滑的,像是雨水。

要下雨了吗?

如果天要下雨,自己得尽快找个山洞避雨。

陈三睁开双眼,他看见的不是树梢上的树叶,也不是树叶之上的云层,他看见了一张老虎脸。滴落在脸上的液体是老虎嘴里的口水。

陈三一时间如坠冰窖,冷风戳的脊背生疼,他张惶无措,第一时间翻滚到另外一边,与此同时拿起地上的长枪,枪尖对着老虎,神色警惕。

狍呺歪了歪脑袋,然后开口道:“我叫狍呺,你呢?”

看着口吐人言的老虎,陈三顿时醒悟过来,眼前的不是兽,而是一只妖,他哪里会是妖的对手,拔腿就跑。

他跑,狍呺则是跟在后边追他,一边追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一人一妖初次相遇的场景。

3

“听上去挺有趣的。”十七画眯着眼看着正前方,“去山顶?”

“去山顶。”耶罗点了点头。

马车没办法上山,留在了山脚下。离开的时候十七画担心车里的东西被路过的人拿走或是山里淘气的野兽破坏,所以落下一道禁制。

他以为耶罗会表示感激,结果得到的只是淡漠的一句,没有必要。

十七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里想着多此一举吗?很快他就摇了摇头,是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算对方不喜,也没有多此一举的说法。

山上的草木茂盛,一些灌木能有人高,匝密在一起,绿的让人心里慎得慌,总担心里面窜出来一条青蟒或是其他猛兽。

十七画一直绷着心弦。

耶罗就显得很轻松,她一边走着,一边看着远处的云海和近处的林木。

一刻钟的时辰过去,两人来到了山顶。山顶很是空阔,有几棵参天的古树,地上并不平整,有些多大小不一的碎石头,杂乱无序地排布着。

十七画盯着这些石头看,总觉得会有什么蹊跷,他摸着下巴,苦思冥想。

“没有什么阵法,不用多想。”耶罗提醒了一句。

“万一呢?”十七画呵呵笑道,挑了挑眉角,似有深意的看着耶罗,十七画的长相不赖,是接近俊美的类型,他此刻侧着脸,唇角勾着笑,格外的灼眼。若是普通女子见了,肯定会眼冒桃花一见倾心。

但耶罗不是什么普通女子。

“真有万一,你那点微末道行也不足以窥视出来。”耶罗淡漠道,倒也没有嘲笑的意思,像只是说了句实情,这让十七画心里很是不爽。

“都跟你说了,那日对付槐树里的妖灵,我身体有恙,所以没能更好的——”

耶罗打断了他,“符箓的使用和身体无关。”

“我平日都不怎么用符箓那种东西,突然用自然是生疏些。”十七画很认真地解释着。

“平日里用什么?”

“用剑。”

“你的剑呢?”

“在丹田蕴养,遇见你之前有过一场大战,剑体受损,短期内都用不了。”

“哦。”

“我说的是真话!”十七画瞪着耶罗,他感觉到了耶罗的敷衍和不相信,心里十分委屈。

耶罗眯着眼,想了些事情,又看了眼北方,然后开口道:“反正马夫不需要用剑。”

“这回不用战斗?”十七画疑惑道,既然是收妖。哪里会不用动手?他想要说明自己的作用可不只是马夫而已。

“不用。”耶罗说完话,走到山顶正中心的位置,也就是那一片乱石的地方,她捻了个法印,嘴边念念有词;倏忽间,山顶忽生一片又一片灰蒙蒙的雾气,浓郁深重。

耶罗看着眼前的雾气,就这么走了进去。

“耶罗!”十七画担忧地喊,耶罗没有回应。

十七画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也是走进灰雾之中。

4

在那场妖追人跑的过程里,狍呺兴奋至极,他很久没有这么愉快的玩耍过了,可陈三差点跑断了气,他跑不动了,胸腔如同火烧,他瘫倒在地上,任凭生死。

过了很久,他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并没有被那只妖吃掉,还好好地活着,劫后余生的他环顾四周,看见狍呺正朝着自己走过来。

他下意识地要跑,这时候狍呺已经来到了面前,张口说道:“吃。”

狍呺用前爪指了指地上,陈三才发现地上有很多野果。

“你给我准备的?”陈三惊疑不定地问。

狍呺还是说着那个字,“吃。”

陈三犹豫未定,总觉着一只妖不会那么好心,可倘若真要对付自己,自己刚才晕厥过去的时候大可以将自己吞了。想到这,陈三拿起地上的野果,他正好也饿了。

野果又酸又涩,陈三吃的时候,嘴角一直抽着。

狍呺早已经习惯了野果的酸涩,吃的很快。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每天狍呺都会送来山上的野果,陈三身上的伤势也彻底痊愈,他确认眼前这只妖虽通人性,但无恶意,这让他心里的警惕戒备松弛了下来。

他和狍呺一起在山林间奔行,一起在溪流里浸浴。

落日黄昏的时候,陈三总是会在峰顶的一棵青松下,望着北方。狍呺则是趴在陈三的旁边,耷拉着脑袋。

野果不好吃,吃多了也就更加不好吃。陈三提着长枪,在山林里做了个陷阱,等待着野兔或者是其他小型动物进入陷阱。

他抓到了两只野兔,剥了毛皮,架了火堆;他摸了摸腰侧,拿出一个很小的囊袋,里面是盐巴,行军打战总是会去到艰苦卓绝之地,盐巴是很重要的物资。

油脂滴落火堆里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油脂的香气飘满整个山林。

狍呺看着火里的烤肉,充满了新奇。

烤肉好了之后,陈三给了狍呺一只,自己留了一只。烤兔肉很香,先不说陈三的手艺,光是兔肉本身就比那些野果好上无数倍。

狍呺吃完之后,第一次觉得,世间竟然还会有这样的美味,他意犹未尽地嘟囔了句,“没了。”

陈三回了句,“没了。”

狍呺蹲在地上,口水直掉。

陈三摇摇头。

狍呺旋即转身,一个腾跃,化作一阵风消失在峰顶。陈三不知道狍呺要做什么,直到一刻钟后,狍呺抓来了十多只野兔,陈三才明白,一只兔子肉根本不足以填饱狍呺的肚子。

可那些野果,为什么可以呢?

5

尝过肉的滋味之后,狍呺很少再去采摘山林里的野果,只是偶尔会有那么一两次,估计是油水太多要解解腻。

有时候陈三自己会怀念野果的味道,想要采摘些,可是他跑遍了半座山头,也没有看见相似的野果。

狍呺爱上了吃肉,从最开始的兔子肉,到蛇肉,到水里的鱼,再到山里的老虎……陈三因为狍呺的好吃,吃了不少凶猛野兽。这些都是大补之物,陈三也是渐渐觉得自己的身体愈发的精壮,尤其是练武的时候,挥枪之际隐隐间能够看见虚空中的气浪。

陈三曾经试了试自己的身手,手中长枪用力一掷,一棵古木直接被洞穿。

陈三吓得说不出来话,他没曾想过自己手握的力道能有这么惊人。

可他心里仍旧是忧心忡忡,很不安生。狍呺爱上了吃肉,自己虽说是人,可在他眼里自己何尝不是一块肉?

万一……

虽然他现在力气大了很多,可狍呺终究是妖,他哪里斗的过。

万一的事情陈三不敢深想,只是夜里时常被噩梦惊醒。

陈三来到山林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日升月落,日子陈三记得清清楚楚,唯恐忘记,他还在峰顶的一刻树上用枪刃划道道。

密密麻麻,道道都很深。

这天是个阴天,陈三一上午没有看见狍呺的踪影。

去了哪?

陈三心里困惑,往常这个时辰狍呺肯定会带着一头捕杀的野兽过来,等着自己烤好给他吃。

是出了什么事吗?

陈三这么想着,山林刮起了阵阵大风,阴冷无比;大风没有将天空的阴云吹散,反而是越吹越拢,到最后积压成浓厚的一团,就在这座山头顶悬浮。

陈三仰头看着天上如同黑窟窿一般的云团。

啪!

一片刺眼夺目的白光。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

他不知道白光去了何处,只知道云团被雷霆震出千疮百孔,倏忽间大雨倾盆而下。

陈三所在的大树挡不住这场雨,他在山林间奔行,找到了一个山洞,打算在山洞里避避雨。

进去之后,陈三看见了狍呺。

狍呺躺在地上,身体已经变成了人形,但脑袋一会是老虎的脑袋,一会是人的脑袋。

陈三想起了刚才的雷霆,听说妖化人形会有天地异变,会有劫雷。陈三又想起狍呺吃肉的场景,心里的担忧再一次涌上心头。

妖终归是妖……

陈三走近昏迷不醒的狍呺,手里握紧长枪,不一会儿掌心都是汗。妖哪里会有好的?狍呺从前只是灵识还是矇昧状态,化作人形一旦彻底开化,妖的本性就会出来。

陈三嘴里这么念叨着,枪尖已经是对准了狍呺心口的位置。

就在枪尖要落下的时候,陈三看见了地上的那些野果,想起了两人的初遇。

他没下狠心。

他松了手里的劲,坐在狍呺身旁,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雷声,心神不宁。

6

狍呺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天空放晴,山林经过一场大雨的清洗,变的更加青翠葱茏,生机盎然。狍呺已经彻底变成了人形,是个壮硕的小伙。

变成人之后的狍呺对自己的这具身体充满好奇,他盯着自己看了很久,学着陈三走路的姿势行走。

日子又过了一段时间,狍呺学会了正常行走,还学会了烤肉;这几天,陈三教狍呺练枪和写字。狍呺枪法精进地很快,但是字写的很慢,也很丑。

他蹲在地上,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这两个字很不规矩,比划七拐八扭的。

“这是什么?”他只是照着描,但不知道这个怎么念。

“朋友。”

“朋友是什么意思?”狍呺挠了挠头,他脑海里没有这两个字的概念。

陈三想了想,然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狍呺,“朋友,就是我和你。”

说完之后,他觉得还应该再补充些什么,继续说道,“朋友,就是在对方有困难的时候提供帮助,能并肩一起战斗。”

狍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陈三也没有管他是真懂还是不懂,他看着北边,怔怔出神。

这一日,他来到那棵刻满划痕的古木,数着上面的道道,一共九十三道。

竟然,三个多月了……

“你是要走了吗?”狍呺问道,他知道陈三每天都看着北边,也知道他数着那些道道是要知道离开的日子。

“嗯,我终究不能做一辈子的逃兵。”陈三呢喃自语道。

“什么时候走?”

“今天。”

狍呺听到这句话,耷拉下脑袋,面色失落。

陈三看着他,心情也是复杂万分。他和狍呺虽说在山林里只是短暂地生活了三个月,但彼此之间感情十分深厚。

狍呺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就走了。

突然的离别,背影落寞。

下午陈三没找到狍呺的身影,他在山林里喊狍呺的名字,喊了很多声,都没有回应之后,陈三提着枪下山。

陈三刚走出山口,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是狍呺。

“山林里太闷了,我也去看看人间。”狍呺哈哈笑着,脸上满是欢快的神情。

“和我一起?”陈三问。

“不是朋友吗?”

陈三教过狍呺,朋友的意思就是他和狍呺,他走了,狍呺一个人在山林里,就没朋友了。

“是,是朋友。”

……

……

7

陈三其实不是个逃兵,他是一支起义军的首领。三个月前,他的起义军遭到官兵镇压,他吩咐起义军化整为零,摆脱官兵地追缴。

逃窜的路上他杀了两波前来追杀的官兵之后,终于是彻底摆脱,来到钩吾山。

三个月,是他与起义军的兄弟们约定再次汇合揭竿而起的时间。

陈三带着狍呺,前往指定的汇合点。

陈三还给狍呺取了个名字,叫做吴广。

“为什么不是陈广?”狍呺疑惑地问道。

“你随我姓会很麻烦,起义军队伍里不允许沾亲带故。”

沾亲带故这个词对于狍呺而言很陌生,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一个月后,陈三率领的起义军在大泽乡再次揭竿而起。官兵的数次镇压都被起义军突破,到最后起义军的声势越来越浩大。

吴广,也就是狍呺,带领的一支队伍所向披靡,从无败绩。

再加上狍呺性格待人为善,没有架子,在起义军里备受尊敬。

每次前线传来捷报,陈三耳边总是有夸赞狍呺的声音,久而久之,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多到像是夏天的蝉鸣,嗡嗡嗡地在你耳边不停地叫唤,就没有停止过。

陈三的心态渐渐有了变化。

原本狍呺奋勇杀敌,他会欣慰,可后来他生出了排斥的心思。

同年的七月,起义军转移。队伍里出了朝廷里的奸细,位于后方的陈三具体行踪被暴露,抵达渔阳之时,正好进入了朝廷设下的圈套里。

起义军的将士浴血奋战,虽然没能够打开一个缺口逃出去,但硬是支撑了五天五夜。

前线的狍呺得知这个消息,心急如焚,他放下了身边的战事,率领一千人马轻骑驰援渔阳。

出发之时,身边一位监军还劝告狍呺不要救援,“吴将军,渔阳之事,乃是死局,朝廷的圈套早已经布置好,迟迟没有将首领他们拿下,为的是一锅端。”

“不救?”吴广瞪着眼。

“吴将军,这会是个好机会。”监军继续说道。

“机会……”狍呺自然明白他说的机会是什么意思,近日来队伍里这样的声音时常有之,狍呺摇着头,“我跟他是朋友,朋友就是要在对方有困难的时候给予帮助。”

说完,狍呺上马,扬尘而去。

狍呺赶到的时候,渔阳已经失守,满地都是起义军的尸体,鲜血染红地面,汇成溪流。狍呺双眸赤红。

“首领呢?”狍呺找到了一个还有一丝气息的士兵,询问道。

“首领……在东边。”

狍呺提起长枪,往东边奔行。一路上,他杀了不知道多少官兵,像是杀神一般,他担心陈三出事。

东边城池墙角,狍呺看见了陈三,也看见了出手的人刀已经抬高。

“你敢!”

狍呺吼了一声,如雷震天响。

他将手中长枪投掷出去,一时间犹如风雷一般,将那人手臂洞穿,手中刀掉落。

陈三活了下来。

他看见狍呺,心中先是有喜意,但这份喜意渐渐消失,因为他看见了狍哈身后的那些人,对他没有敬意。

他看着狍呺,一身戎马,气威盖世。

他看着自己,蓬头垢面,满是落魄。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耳边时常听到的那些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吴广,你救了我。”

狍呺没有听出来,这句话里的生分,也没有听出来,这句话里浓浓的嫉妒。

从前,陈三耳边的那些话,他只是听听而已,不会以为是真的。

可现在,他会觉得,就算现在不是真的,以后也会是真的。

他手下的那些人,只对狍呺有敬畏之心,对自己没有敬意。

这不是什么好事。

8

渔阳之事过去了半个月,狍呺前线的战事连连告捷,队伍里狍呺的呼声越来越高,甚至到了一种疯狂的地步。

那些从渔阳回来的士兵们总是在夜晚闲聊的时候讲述吴广将军救首领的一幕。他们描绘着那一杆破空而去的长枪何等威猛,讲述着首领那一日何等落魄。

“噤声!”边上有人唯恐隔墙有耳,提醒道。

“这有甚好噤声的,老子说的是实情,吴广将军万夫不当之勇,要我说,就算是自己走条路出去,也是一片天!”

“快噤声!这可是谋逆!”

……

……

那人没再继续说话,但是他说的这两句话就像是发了芽的种子,在每一个人的心里迅速蔓延。

他们都在想如果。

如果吴将军独立出去,绝对会比现在的首领做的更加出色。

如果吴将军称王,那他们可都是功臣。

而他们,早就看首领不顺眼,吴将军率领的队伍拿下最多的城池,可无论是赏赐还是褒奖的话,都是少之又少。

首领的妒才之心太明显。

狍呺听到军队里的这些话时,声音已经足够大,甚至一些跟随在身边的将士,都是有意无意透露独立为王意思。

狍呺从无此意,可他们已经在谋划。

狍呺知道自己有必要见陈三一面。

而陈三,则是十分惬意的在行宫看景,他在等着狍呺回来跟自己解释军中的这些胡言乱语。

至于这些话,他到没有置气,因为这些话,是他安排人说的。

跟在狍呺身边的心腹不乏智士,就算不是智士也绝非蠢笨之人,自立为王这种话除非狍呺自己真的说出来,否则他们纵使再有念头也都是要烂在肚子里,扼腕叹息。

那几个最先嚷嚷的,就是陈三刻意安排的。

他迟迟等不到军队里的动静,只好自己制造点。

“吴将军,一人前往恐不妥。”狍呺身边的人建言道。

“只是回去和首领喝杯酒,无妨。”

“军营里的那些事?”

“醉酒的胡话而已,我已经下令杖责了那些人,相信他们不会再有这样的胡言乱语。”

“将军,恐怕这样还不够。”

“那要如何?”

旁边之人摇摇头,军营内的风吹草动,可不是无心之举,更像是有意为之。

他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担心狍呺出事,最终还是说出来,“功高盖主,还能如何……”

9

狍呺见到了陈三,他穿着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件衣服,狍呺看着,一时间神情有些恍惚。

陈三早已经备好了酒菜,“这些菜不是我弄的,但是这一盘烤兔肉是我做的,也不知道现在还对不对你胃口。”

陈三眯着眼,嘴角带着笑,他话里有话,意有所指,但狍呺没有听出来。

“军营之中,那些妄论的人,我已经杖责了——”

“今日不说此事,只喝酒吃肉。”陈三打断了他的话,呵呵笑道。

“好。”

“我们多久没有这样一道喝酒吃肉了。”

狍呺愣了一下,心里算着日子。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醉意。

“还记得在钩吾山第一次见面吗?说实话,当时我吓的魂胆都没了,不亚于我上次在渔阳那场战役里落魄的样子。”

“那时我还是兽身,人类看见了都会害怕。”狍呺说道。

“那你觉得我现在还怕不怕?”陈三斜眯着眼,眼里藏着锋锐的光。

“不怕,我们是朋友,朋友哪里有怕的说法。”

“我倒是不觉得,就算是朋友,可能我也会害怕,害怕你突然变回兽身。”

“不会。”

“试试?”

“什么?”

“你变回兽身,看看我会是什么反应,怕不怕你。”

狍呺没有答应,可陈三一连说了几次,他只好答应了下来。

狍呺没有变全部,只是将虎头变了出来,张开嘴吼了一声。那一刹那,陈三还是和当初一样,吓的直哆嗦,六神无主。

慌乱之间,陈三差点摔到桌子底下。

他反应了过来,腾地站起身来,朝着凉亭之外说道,“诸位可都看见了,我所言哪里有假?”

凉亭外的入口,瞬时间涌出一大堆人,他们看着凉亭里的人身兽头,瞪大了眼睛,心中惊骇不已。

威名赫赫的吴广将军,竟然会是妖?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

难怪战场之上神勇不可挡,原来是只妖物!

一时间,凉亭喧哗不已。

狍呺没有在意这些声音,甚至都没有去看那些人,他只是盯着陈三,手背青筋暴起,他没有变回人的脑袋,只是沉声问道,“圈套吗?可为什么?”

“妖就是妖,若不诛杀,天下必定生灵涂炭。”陈三大声喝道,义正辞严,威风赫赫。

这一刻,他哪里有先前的慌乱惶恐。

“你不是这么说的。”狍呺盯着陈三。

“甲卫还不速速动手!”陈三喝道。

甲卫涌了上来,狍呺朝着身后吼了一声,众人心胆俱震。

“你不是这么说的。”狍呺摇了摇头,他指了指陈三,又指了指自己,嘴里念叨着朋友这两个字。

他想问,不是朋友吗?

“朋友是两个人,而你是只妖。”陈三说的义正辞严,心里没有丝毫的愧疚。

10

“狍呺变回了兽形,他在一种甲卫里左突右冲,身上中了数箭,鲜血淋漓,但好在他冲了出去,没有丢掉性命。”

“那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十七画指着眼前的人不人,妖不妖的狍呺问道。

昏暗的空间里,狍呺此刻被锁链锁住,双目无神,披头散发。

“那日之后,他的心神受了重创,愤怒在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他控制不住想杀人,可他曾经是人,他不愿意这么做,所以自己困住自己。”

“他是只好妖。”

“至始至终都是。”

“后来呢,那位陈三怎么样了?”

“他没有成王,狍呺带领的将士不信吴广将军会是妖,认为都是陈三的阴谋。他们和首领那一方起了冲突,最后分道扬镳,朝廷趁着他们势弱,将两边镇压。”

“那是陈三活该!”十七画愤慨道,“不尊重朋友之人,只会是这般下场。”

耶罗没有说话,她走向狍呺,将一颗红色的野果喂进狍呺的嘴里。

“这是那些野果?”

“嗯,钩吾山的野果很多,但这种极为珍稀,是一种灵果,有将人从死门关捞出来的功效。”

“陈三吃的也是这个?”

“他那日昏睡过去,其实原本受了重伤再加之疲于奔命,几乎快要死过去,是狍呺的野果救了他一命。”

喂完野果之后,耶罗盘坐在地上,十七画也跟着坐下。

两人耐心地等着狍呺醒过来。

“狍呺没必要化形吧?”十七画知道,妖是自己可以选择是否化形的。

“因为陈三还说过,朋友就是两个人,他说的是人。”

11

朋友,说的是你和他两个人,但他未必会是人。

【注】援引诗经《君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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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梦使:狍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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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力贯掌心,眉宇陡然舒展,喝道:“忍!”所有人不由得身子一震!冉锋其余四只手掌当空探出!雷霆般的暴喝声中,只听那蛟龙惨嚎一声,整个身体竟然都被冉锋有如铁箍一般的四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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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巨雷贯耳,惊回了赵羽飘摇的神思,也搅碎了她朦胧的思绪。响彻天地的雷声之后,万籁俱寂。赵羽完全继承君逸羽的功力后,听力大幅提升,在惊雷之后的死寂里,她隐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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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流淌的忘川河岸。盛开着世间最平常最丑恶的罪孽!是夜!睡梦中的小泽嘟哝着转过身,恍惚地去摸身旁的人,触到一片冰凉,咻的睁眼,透过开着缝隙的纸门看到倚靠在回廊柱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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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难,做鸟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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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本司与亚久津走在前头,小泽忧心忡忡的跟着,时不时回头去望那合上门的会客厅。纵使对他们之间复杂的过去不甚了解,小泽起码还是能感觉到自家爸爸和大少爷并不如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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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空,赵羽找酒楼慢悠悠的吃了顿午饭,从小二口中问明城内的店铺分布,等暑热收敛了些,才从酒楼出来。换家书肆买了本《大华律》,又因没有路牌买不到马匹,赵羽退而求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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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你好。”虽然并不清楚眼前的年轻东方人是干什么的,但听到对方夸赞自己时罗伊斯还是露出了青涩的笑容,回握住严景的手。早上九点左右的阳光还不算毒辣,但严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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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的女子看到那焦黑的桃树精,一时心软,护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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