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在刚才,一根白绫吊在这棵树上的时候,我都以为他是爱我的。
闭上眼,黑暗袭来,我才意识到,我这辈子就是个笑话。
公元前745年,我做了52岁男人的妾。他比养我长大的叔父的年纪还大些。
他的原配死的早,我虽是个妾,却有妻的权力。
世人皆知他爱我。
洞房花烛夜,掀开火红的盖头,入目的是他温柔安抚的目光。
若是旁人见了他般目光,定然恨不能三跪九叩,感激涕零。
我心中亦有波澜,但我还有微妙恨意。
我冷冷的看着他,想抓住他脸上可能出现的所有微妙细微的表情。
“我非完璧之身。”大婚夜,这样的话太过扫兴,可我觉得还是不够恶心他。
“我知道。"他目光一顿,嘴角的弧度缓缓消失。我没等到我想要的反应,心中恼怒翻腾。
我当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是他耍了诡计,将我从他亲儿子手中夺了过来。
有人骂我水性杨花,不知羞耻;有人羡慕我如今身份尊贵,盛宠不休;也有人劝我要感激涕零,莫要不知好歹。
可,是他毁了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想啊!
“你爱我?"压下那股怒气,我有些迷茫。
像他这样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为什么要抢亲生儿子的妻?
“当然,我爱你。"他眼里的确定和珍惜不似做伪。
“我要天下最华美的羽衣,我要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我要你再不娶妻,我要你这辈子只能碰我一个女人。”
一个比一个过分的要求,我诡异的希望他能就此厌弃我,让我回家做杨家大小姐,或着当姑子去。
“好。”他没有丝毫犹豫,握住了我的手,红烛燃烧,他得手心烫人。“从今日起,你想要星星,我就去给你摘星星。你想要月亮,我也给你想尽办法。”
“玥儿,我爱你。自从第一次见面,你的音容相貌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他微微颤抖的手落在了我的脸颊,“若是我和那个人一般年纪,我一定会像个君子一样,同他竞争,俘获你的芳心。”
我心中怪异又难受,他说的那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我已经五十多岁了,我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一点一点让你爱上我了。我只能用这种的方式得到你。”
“玥儿,可不可以试着了解了解我,你会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有年轻人给不了你的踏实和幸福。”
“试着了解我,你会看到一国之君的魅力,尤其这个男人的心完完全全属于你。”
他的目光灼人,他的手小心翼翼捧着我的脸,就那么委屈心酸的看着我。
满是红烛和金凤的宫殿,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苦涩,虚荣,浪漫,等等的感情。
我想,这时候的我并不爱他,我只是被他身后无比尊贵的身份,和在他人眼中旷世的爱恋迷了眼。
我咬唇,让自己更大胆些,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的手上,他的身上。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看起来顶多三十大几的样子,眉眼之间不经意的锐利和威严,眼角有细微的褶皱,多了几分沧桑和阅历。嘴角勾起时,露出几分多情。他的声音沉稳洪亮,他的手心温暖可靠。
他其实不丑,甚至有些阅历堆积起来的,中年男人的魅力。
“玥儿,今夜我不会碰你。只是同床共枕,我绝对不会对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给我一次机会好嘛?试着接受我。”
我垂眸,盯着自己的红衣衫。
我知道既然答应做了人家的妾,便不该任性。可我真的没那么容易接受另一个男子,而且这个男人是自己曾经丈夫的父亲。
“若是我今夜从这间宫殿出去,玥儿你会……”
我打断他的话“我知道。”
我只是个弱女子,若他今夜离开,明日我失宠的消息就会传遍宫殿,甚至大街小巷。可这就要同床共枕了?
“玥儿若是不愿意,我可以睡外间。”
我觉得自己想像个坏人,“若我一个人在里面睡觉害怕呢?”
“那我给玥儿打地铺也可以。”
“好啊。”我挑眉,我并不相信一国之君会真的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没错,他是大唐万岁的皇上,而我曾是杨家女,今后大唐最有权势的……
贵妃!
2
和我所想不同,他笨拙的在地上给自己铺了薄薄的一层褥子,将厚厚的金丝被留给了我。
我硬着心肠看他和衣躺在地上,然后慢条斯理的卸掉满头的珠钗,翻身上床睡觉。
夜半,红烛燃烧,溢出劈里啪啦的细微响声。
我始终睡不着,脑子很乱,但又一片空白。
“你睡着了吗?”
没人回复。
我咬了咬唇,没忍住“喂。”
“玥儿叫我。”
他直起身,亮亮的看着我“我还以为我在做梦,梦见你叫我。”
我……“咳,地上凉,你上来睡吧。”
他咧嘴笑得像个初出茅庐得少年,一个翻身跳上了龙床。
我一僵,有些后悔自己心软。
只听他面色一瞬间苍白,耳朵却红了。
我看着他捂着腰,心中又一个诡异得猜测,“你是不是扭到腰了?”
只见他不仅耳朵红了,连苍白了的脸颊都不正常的发烫。
我心下好笑,以袖抵唇,撇开头没忍住笑了起来。
“玥儿笑倾国又倾城,让我再扭十次,百次都愿意。只要能博得玥儿一笑。”
我这倒不好继续笑了,反倒被他三言两语调戏红了脸。
错开他痴痴的眼眸,清了清嗓子“我去给您叫御医。”
“不用,刚才可能是着凉了,一会就好了。若是叫了御医,他们免不了多想。”
什么叫多想?我一愣,紧接着羞恼,恨不能在他腰上再踹一脚。
忍了忍,按下脾气猜到“我以前给三叔按过肩膀,略懂推拿之术。”
“那多谢玥儿。”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占了我多半个床。
一看就是惯会享受的,我摁的双臂酸疼,才发现他就这么趴着睡着了。
我揉了揉酸软的胳膊,找了离他比较远的地方躺了下来,一觉天明。
3
次日。
我入了李开元专门为我修建的温泉。
春日还寒,温泉里热气缭绕在冰凉的指尖,冷热交替,舒服的叹了口气。
一旁侍候的宫女直勾勾的盯着我臂腕,我眉角一溜,将她斜瞥“好看?”
见她慌里慌张移开目光,红着脸就要跪下“娘娘国,国色天香;沉,沉鱼落雁。”
我习以为常的看着身上雪白的皮肤,确实挺好看的!
我遣人帮我摁了摁肩膀,舒服的打了个盹。
出浴后,就听宫中传闻我新承君恩,居然累到在温泉中昏昏欲睡。
我背着众人嘴角没忍住抽了抽,宫里人的想象力还是这么狭隘。
新婚后扭个脚,手腕酸了酸,或者早上多睡了半个钟头,都能被人曲解为‘君恩雨露’。
我绕着花园往回走,被眼前的‘六宫粉黛’迷了眼。
满园桃花,落下片片残瓣。伸手一接,落了满手桃花香。
我随手捏了一束桃花,回身簪于耳畔,百无聊赖调戏身旁的宫女“本宫与桃花孰美?”
不知从哪里出现的他敛了满身的威严,爽朗的笑声伴着桃花纷纷落下“自然是玥儿更美。”
只见他身后的一个小太监朝着我行了个半礼“娘娘是天生丽质,闭月羞花。”
闭月羞花?我没忍住朝着这人又看了一眼,真是一张天生用来说话的嘴,真巧。
“我的玥儿可不是月亮见了都要躲到云后,花儿见了都要羞愧的合拢。”李开元大手一挥“鱼朝恩,朕得赏你。”
鱼朝恩?我记住了这个嘴甜的小太监。
他的宠爱不断,宫里宫外的人无人不知我是他的心上人。
他会从遥远的地方,没日没夜快马加鞭只为给我送来最新鲜的荔枝,我得到了后宫三千女子想要的“夜专夜”,他给我了皇后的实权,让世人不重生男重生女。
我依然不爱他,或许对别的女人而言,他的宠爱是活着的唯一目标。
于我而言,这些宠爱随时可以抛如敝屣。
我始终记得,他是个帝王,我的前夫是他的儿子。
4
他总是喜欢在我宫殿里打理公务。
我随手翻一翻,枯燥无味,没什么趣味。
“玥儿看得懂?”
我摇摇头,将手里的奏折随手一丢“晦涩难懂,没意思。”
他将我环进怀里“在宫里待的没意思了?过几天春猎带玥儿出去转转。”
未出阁时,叔父宠着我,经常带我骑马,自从嫁给皇家的男人,我就再没感受过风中疾驰的快感“要烈马!”
“好,大唐最尊贵的男人陪你,去骑最烈的骏马。”
他确实有一一张漂亮的脸,浑身有种说不上来的魅力。尤其是面对别人时候的威严狠辣和面对我时候的温柔细腻一对比,总让我心中有种酥酥麻麻的恍惚,大概是虚荣心?
我穿着飒爽的骑装,呼吸着大自然里青草的香。
专门为我备了雪白的小白马,我撇撇嘴,瞧不上。
“我要那匹。”说罢指着马厩里一匹通体黝黑发亮,四肢修长的烈马。
“那匹性子暴烈,容易伤着娘娘。”厩长弓着身子,好不惶恐,生怕我就这么冲过去。
“我就要那匹,去给本宫带过来。”这马合我眼缘,引的我浑身的血液都好似重新滚烫的流动。
众人惶惶,没一个人敢去,我等的不耐法,大步便要走过去。
“娘娘,这是陛下的爱马。”
我挑眉,一个男人的爱马就像这个男人的女人,旁人是骑不得的。
可我是李开元最宠爱的女人,还骑不得他最爱的马?
“我偏要骑,去给我牵过来。”
众人跪了一地,我将离我最近,恨不得抱住我大腿的厩长,一脚踹开。
奔到大马面前,摸了一把油滑的皮毛,翻身上马,挺直腰背,仰头挺起腰背,送跨,双腿夹紧马腿,大喊一声‘驾’!
这马长长的鬃毛被风吹的飞扬,四蹄翻腾,如海水一般的风从我脸上汹涌而过,周围的景色快速的后退,我眼角掠过众人惊恐甚至晕倒的身影,撇撇嘴,朝着前方奔腾而去。
我听到了自己喉咙深处溢出的笑声,痛快!
远处一声嘹亮的口哨,身下的烈马转身朝着口哨声响起的地方飞奔而去。我看着一点明黄逐渐清晰,不是李开元还能是谁。
5
大黑马缓缓停在他的面前,极通人性的谄媚着将双腿弯曲,前腿半跪在地面,想要蹭他的手,又一副畏惧害羞的模样缩了回来。
我就这么坐在马上,歪头笑着看他“这马,我喜欢。”
他含着笑意,看着我。
他拍拍大黑马的脑袋,翻身坐在我后面,将我环在怀里,鼻尖传来熟悉的龙涎香。
大庭广众之下,我不自在的红了脸。
“玥儿喜欢这黑货?那你可喜欢这黑货的主人?”耳畔的悄声细语惹得我害臊,正要下马不愿和他共骑。
他加紧马腿,将我锁在怀里,朝着不远处的深林驰骋而去。
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将他的细语吹散,也将我脸上的热气带走。
越往深处,随行的人越稀少,野生的动物越多。
我惋惜今日没带弓箭,不能猎只野味来吃。
深林里的景色极好,层层的碧绿,层层不一,像大自然的春装。
我正想着回到宫里,也命人为我制一件层层碧绿的衣衫。一支寒利的箭矢破空而来。
我脑袋发蒙,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箭矢朝着我心口穿来,连惊呼声都忘了发出来。
箭矢离我越来越近,携带寒冷的气息,我想我死定了。
正在这时,林子里窜出一队刺客。一个个武艺高强,手持利刃,显然是有备而来。
而我和李开元身上都并未带有防御的刀剑,难不成今日就要做一对有名无实的亡命鸳鸯?
身后的男人将我摁在马背上,自己危险的右侧过身体,锋利的箭矢划破他的胸膛,刺入他的右臂,鲜血瞬间渗透过柔软的衣衫,将明黄染红。
我看着他身上的伤,心口好似被箭矢刺破,一瞬间的窒息。
我没想到一国君主,会舍命救我。
我只是一个颇有样貌的小女子,世上有样貌的女子数不胜数。
可大唐君主,却只有一人。
我的心房的门,也被这么一箭彻底破碎。
我想,若是有一日,需要我以命相救于他,我也是愿意的。
刺客的刺杀像一场无止境的车轮战,消耗着他的体力。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身上因打斗被汗水浸湿。
我能感觉到他越来越虚弱,他从刺客手里夺来的剑被砍成两段。
一名刺客朝着他背后攻来,眼里的杀意汹涌澎湃。
而和他纠缠着的刺客也找准时机,打算于身后那人二人合力将他刺杀。
我咬着唇,找准时机,抖着双手,将他右臂上的箭矢拔出,抱着他的腰身,朝他身后刺客的心脏刺入。
那人没料想到我一个女子居然敢杀人,临死都不敢置信的盯着我。
至于李开元身前那人狠狠将刀刺入李开元的腹部。刺入的同时也被李开元砍杀。
我被这半个时辰的打斗吓破了胆子,挂着泪珠子看着他身上的伤。催着大黑马赶紧离开,不防大黑马被箭矢射中右腿,我和李开元二人朝着一旁的斜坡滚落。
幸运的是,滚落的时候,他将我抱在怀里,受到的冲击少,还能勉强挣扎着爬起来。而他因为受伤过重,整个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昏迷。
我怕追杀的人会找到我们,踉踉跄跄拖着他找到一个隐秘的山洞。帮他把伤口都清理干净,等待救援。
他身上的衣衫已经破烂不堪,满身的伤口,都是在刺客冲过来时,和滑落斜坡时保护她所导致的。
今日若只是他一个人,也许不会这么惨烈,甚至不会进入这片深林。
我盯着他逐渐走神,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写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
营救的人到了傍晚还没有赶来,夜里寒气逼人,双手双脚都冷的发紫。我摸摸他的脸颊和手指,比我的更凉些。
我将他抱在怀里,瑟瑟发抖的数着天上的星星。
我想,若是他能醒,我一定好好对他。让他做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他的身体没有被我的体温转暖,冰的我瑟瑟发抖,更让我害怕他就这样越来越冰凉下去。我刚知道他爱我盛过自己的生命,刚知道自己开始爱上了这个男人。
我舍得不他死。
从天明等到天黑,从天黑等到天明,怀里的人开始发热,却是滚烫的温度。
我第一次,觉得所谓的琴棋书画,美貌是这样无用。没有一样能将他救醒。
我求神,对天祈祷,只要能救他,让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
幸而,救援的人终于在次日太阳落山之前赶来,心神一松,竟没出息的昏了过去。
大概是我的祈祷显灵,回到皇宫后没多久,他便醒来。
等我从疲惫中缓缓睁开眼,他已经在我床边深情坐了许久。
有君如此待之,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说他喜欢我跳舞,那我就日日为他跳;他说他为政劳累多年,那我就用后宫为他造一个栖息的港湾,让他有片刻休息。
只要他想要,他喜欢,我就为他去做。
6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了大唐的荣耀。
万邦来朝,八方来仪。
我顶着大唐第一美人的称号,舞了一曲霓裳。
席间,李开元最信赖的宦官高力士为李青莲脱靴,向来清高的李青莲为我作诗。
听闻当夜,云想衣裳花想容传遍大唐。
也是当夜,我见到了一个特别的男人。
一个五官深邃的胡人,长相粗犷,但是跳胡舞时,很惊艳。
他的舞姿和他眼里满是野心的光,让我一眼便记住了他。
他叫轧荦山!
没过几日,坊间便传闻我哥哥杨钊和此人很有些积怨,甚至传到了宫里,我的耳中。
我心中不安,特地招轧荦山进宫,试试能不能解开这积怨。
我的哥哥军政实力强大,还兼收财政收支,算得上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确实有些目中无人;而轧荦山手握重兵,听说也是诡计多端,并非等闲之人。
这两人一旦结怨,对我的夫君李开元而言,也是一幢祸事。
我如是想。
但我到底是个没接触过政治的女人,还不懂那句:欲使其灭忙,毕先使其疯狂。
也还不懂若是我哥哥和轧荦山一旦联手,会给我的夫君造成多大的威胁。
我不懂,不代表我的夫君没想到。
我将轧荦山带进我的宫殿,为他奉上了最好的茶水。
这个胡人不仅胡舞跳的好,人也是个幽默风趣的。我硬是被他的谈吐将他这长平平无奇的脸看顺眼,甚至看出点好看来。
我没看出他的阴险狡诈,我觉得他这个人还是很真诚的,至少对我是很真诚的。
人也是极好说话的,我不过随口提了提我哥哥轧荦山,他也愿意一笑免恩仇。
可见轧荦山这人的大度,不是传闻中的小肚鸡肠。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如是说。
“娘娘和我想象中也不一样,比我想象中更为美丽。”
我笑笑不说话,说我美丽的人太多,实在是习以为常。
“皇上驾到~”小太监的声音未落,李开元已经入了大殿。
“再聊什么,爱妃这么开心。”
我笑着挽住他的手,告诉他不过是些鸡毛蒜皮。
轧荦山也道和我聊的投缘,说羡慕圣上有我这么好的女人。
我有些骄傲,我不在乎是不是大唐第一美人,但是我在乎自己能不能给他长脸。
显然,有我这样的女人,是很长脸的。
李开元哈哈一笑,我以为他也是高兴的。
却没想到,他说既然投缘,便让我收了轧荦山做义子。
我嘴角的笑容一僵。
轧荦山也是一愣,脸色有一瞬的难看。
毕竟我比轧荦山小十几岁,这是毫不遮掩的对轧荦山进行羞辱。
我不知他为何这么做。
但我不想让轧荦山受这个委屈,想开口说上两句。
轧荦山上前一步,叩谢隆恩,硬生生把我要说的话挡了回去。
7
回到内寝。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语气不大好,可他脸色更难看“你和一个外臣在后宫谈笑风生,你当朕是死的?”
他从来没对她生过气,红过脸,只有这么一次。
我有些懵,不过是见个男人罢了,他为何要这么生气。
“你是朕的,你知不知道。”他红着眼睛吓到了我“谁准你对别的男人笑的。”
我翕了翕唇,我是个人,不是谁的附属品。
显然,他把我当作了私有藏品。
他的这种占有欲我不能理解,也非常不喜欢。
可他爱我,又让我心软。
我深呼吸,想着他当初以命相救,内心的不满消失殆尽,既然他不喜欢,那便听他的吧。
此后,我以为他会阻止轧荦山再进后宫。
但没有,他只是不让我笑了。
轧荦山以义子的身份和李氏亲族打成一片,偶尔也会以义子的身份来拜见我。
我本因造成这一切而感到愧疚,而看着他逐渐高升,心中的自责也逐渐淡化。
只是他和我哥哥的恩怨不知怎么的又结在了一起,越演越烈。
我也不敢再干涉,只是心中的不安越发深重。
但是很快,我就没心思再关注朝廷。
“娘娘,郑才人怀孕了。”
身边的宫女将消息告诉我,有些担忧的看着我。
我一愣,敛下眼中的委屈。
时间真快啊,我跟了他也有些年头了,肚子却没有丝毫响动。
我看过御医无数,都说我身体没问题,可却不见怀孕。
他倒是为此安慰我许多次,说过无论我有没有孩子,他都会像往常一样爱我。
可,一个女人,给心爱的男人生不出孩子,实在是种残忍。
我以为他知道郑才人怀孕,今日是要去看看的。
我坐在院落,捧着一把琵琶,冷冷清清的弦声,在秋风下有些瑟瑟。
“听说今日的饭菜,玥儿几乎没吃几口。”他走进摸了摸我的头发“饭菜不合胃口?”
我低眉掩了眸中随时会滚落得泪珠子,环着抱住他得腰。
想说没有,可生怕自己一开口,暴露了自己声带里的颤抖和脆弱。抱着他的腰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日过后,我在院里供了佛堂日夜祷告。
肚子却依旧毫无声响。
时间过的飞快,我的地位扶摇直上,我哥哥杨钊升至宰相。
我闲来无事,听听曲,跳跳舞,陪陪我的陛下。
郑才人的孩子顺利生产,是个男孩子。
不过生育后,不知何故招惹了陛下,被打发到离冷宫最近的小小殿内,再没得陛下隆恩。
8
“哥哥,今怎么来看望我?”不是我奇怪,而是他极少来看我。
“无事,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这话奇怪,我是唐朝第一美女,李开元最爱的女人,后宫三千宠爱集我一身。
就是我今日想要摘天上的星星,李开元也会马不停蹄的派人给我摘来。
这世上,我找不到第二个如我这般幸福的女子。
“是哥哥今日忙糊涂了,唐朝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什么不好。”
也不知是我错觉,竟然觉得哥哥今日消瘦了许多,精神也不大好。
一国宰相能有什么烦恼。
我剥了颗水灵灵的冰荔枝递给他“这两日的荔枝味道甚好,哥哥快尝尝。”
他却推开“最近胃口不好,吃不了冰的,你吃吧。”
我讪讪收回手,将爽口的荔枝放在盘边“怎么会胃不舒服,可找御医看过?”
“无事。”杨钊看着自己这个妹妹,把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她“前段时间,我路过突厥,瞧见一把匕首,小巧锋利,很配你。”
杨钊摩梭手心的老茧“万一有什么危险,也可以防身用。”
匕首雕工精致,刀刃寒戾,确实漂亮。
我肯定不会有危险,但是匕首漂亮的确实让人心动“我很喜欢。”
之后随便聊了几句。
临走,杨钊还一步三回头“妹妹好好在宫里做你的贵妃,不管听到什么流言蜚语都不用担心,有哥哥在。”
我嘻嘻傻笑“知道啦,知道啦。”
我哪里需要哥哥保护,我可是大唐君王的女人。
哥哥走了没多久,陛下便回来了。
我看着眼前大步流星,眉眼俊朗的男人,心中不由悸动。
初见,觉得他是个样貌端正的中年男人,大唐君主;如今,看在眼里全然不是一个人了。
他是我的夫君,气宇不凡,眸含柔情,真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好男人。
越看,越有韵味;越看,越是心动。
我拍拍红扑扑,热辣辣的脸颊,迎了上去“妾身参见陛下。”
“玥儿,又多礼。”说罢一巴掌拍向我的屁股,将我带进怀里。
我羞得脚趾都缱绻,低着头不肯看他。
“你哥哥今日来过了。”
“嗯,陪我聊了会天。”我疑惑“最近朝上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后宫不得干政。”他也不恼,只是戳了戳我的脑袋。
我吐了吐舌头,跟着他进了殿内。
“朝廷的那些事儿,玥儿才不感兴趣呢。”我斟了热茶,歪倒进他怀里蹭了蹭“玥儿只在乎陛下开不开心。”
“朕有你陪,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我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有道理。”
他笑着将我摁在榻上,以唇堵住了我的嘴。
茶水落地,又是无尽荒唐。
再入华清池,应了那句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从春游夜专夜的日子让我过的有些昼夜颠倒,夜半从睡梦中清醒,枕边一片冰凉?
我习惯了和他同寝,一夜不见,我心中便不安。
顺着殿宇,一间间找过去,停在了燃着烛光的书楼。
低沉的声音在夜里,在空旷的书楼格外响亮。
“宰相已经知道了。”是鱼朝恩的声音。
许久,殿内没有声音。
我有些好奇,便没有出去,哥哥知道什么了?
“贵妃的药,还要继续吃吗?”
我揪着袖子的手一顿,我何时吃过药?
自小我身体就强壮的像一头牛,很少吃药。反倒是哥哥小时候身体不大好,总吃药。
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眼馋过不少次。
直到又一次没忍住,偷偷尝了一口,苦的舌头都麻了。
被发现后,哥哥每每吃药都是背着我。
我特别想说,再让我尝,我也是不愿意的。
哎~跑偏了。
殿内的声音继续传来,我竖起耳朵。
“嗯。”
是陛下的声音。
吃药?说的真是我?
鱼朝恩声音里似乎有几分不忍和着急“可这药再吃下去,会彻底不孕。陛下如此宠爱娘娘~”
鱼朝恩话像一把锤子,砸在我的头上,震的我脑瓜嗡嗡。
不孕?是什么意思?
许久,殿内传来轻浅的叹息“有朕的宠爱还不够吗?”
这声清浅的叹息,让我的心脏都跟着停顿了一瞬。
我好像冲出去质问他,可~还有什么可质问的。
他不愿我生,这就是答案。
曾经榻上的安慰都变得如此可笑。
“朕爱的是玥儿,就算玥儿不能生育,也没关系的。”
“没有孩子朕也爱你,不哭好不好。”
什么情呀爱呀,什么没关系,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我想为爱的人生个孩子,爱的人却让我断子绝孙。
我无法把那个用命救我的男人和这个轻飘飘便让我不能生育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若是不爱我,何必救我?若是爱我,为什么不让~
对啊,为什么?夜里的风刺骨的寒冷。
还能为什么。
当朝太子仁德,而杨家权势盛大。
若我有后,置太子于何地。
面颊上不知何时满是泪水。
幽幽的叹息声,终究爱上了,比恨多一点。
9
好像夜里做了个噩梦,到白天看着他,依旧醒不过来。
我支着头,看着他的眼睛,画着他的鼻尖“你说,我们生的孩子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我多一点?”
他翕了翕唇,我以食指点在他的唇上,自答“大概像你多一点吧。”
说罢,尝了尝一旁的甑糕,味道甘甜,我日常最喜欢吃。
这味道也同往常一般,我却尝出细密的微苦。
鱼朝恩慌里慌张的闯了进来,扑通一声便跪下了。“陛下,不好了。”
能有什么事,让鱼朝恩脸色惨白的像一张白纸。
陛下匆匆忙忙带着鱼朝恩往外走,叫来机密大臣商议要事。
但消息长了翅膀似的传进了宫里,轧荦山造反了。
我一愣,心中一慌,想起了轧荦山临走前相见的那一面,响起了他的话。
“娘娘可听过凤求凰?”
汉代司马相如求求取卓文君的曲子,我怎会不知道。
“再见面,望娘娘指点一二。”
我一僵,指点什么?什么意思?
没等我想明白,三打五粗的男人已经红着脸扭捏怪异的跑开了。
如今回想起来,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这日后,后宫又安静下来,轧荦山造反的情况再没有传来。平静的好似‘轧荦山造反’只是我的误听。
不过在我宫殿办理公务的陛下身边,多了一个名叫李林甫的,不过这人每次瞧着我,都不大开心。
后听宫女所说,才知道这又是一个和我哥哥不大合得来的大臣。
我揉揉眉角,有些头痛,哥哥怎么和谁都合不来。
我记得以前的哥哥也不是这样啊。
难不成,人一但有了高官厚禄,性情就会大变?
“娘娘,不好了。”
一直陪着我的宫女,抱着裙子,打着哆嗦跑了进来“娘娘,杨大人今日当中斩杀了二十余人。”
我起身,心道哥哥又发什么疯“这二十余人犯了什么罪?”
“听说,听说在坊间造谣,说~”
我不喜欢她吞吞吐吐,有什么事不能直说。
“说娘娘您是祸国妖妃,当世妲己。”小宫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皇上受了您的蒙蔽,不顾朝政,罔顾百姓。”
我心口一跳。
“还有什么?”我扶着身旁的桌角。
“如今百姓之间流传,说您和轧荦山不清不楚。”
这样的消息没传多久,轧荦山和地方将领史思明发动叛乱。
某夜,我还在睡梦中,便被人叫醒,匆匆忙忙跟着陛下离开长安,一路向西行驶。
停在马嵬坡,暂时休息整顿片刻。
我端着煮好的米粥停在了帐外。
帐篷内,“陛下,杨钊说愿意用自己一命换贵妃一命。”
手里的粥烫了手,落了地。
我冲进帐内,跪倒在地“我哥哥一心为您,为国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不知哪里来的大臣,冷哼一声,站了出来“贵妃娘娘说笑,若不是他杨钊奸佞误国,朝廷曾会如此被动。”
我翕了翕唇,国家被动,竟是我哥哥做的?
“如今谁人不知,轧荦山打着剿除杨钊的口号谋反。”
从来没有人能当着我的面,这般色厉内荏,我眼眶有些模糊,还是忍不住看向正中间坐着的那个人。
“陛下,放我哥哥一条生路好不好。看在玥儿陪伴您这么久的份上。”
鱼朝恩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将我扶起,“娘娘,陛下这也是为了保住您啊。”
正中间的人始终没转过头来,我脑子还是很乱,他不是说爱我吗?
帘外人走了进来,一个接一个的士兵。
“报~陛下,杨钊已被乱刀砍死。他的人头以示三军,重整我军气势。”
“报~陛下,贵妃和叛军轧荦山有着奸情,不得不除。”
“报~陛下,六军停止向前进军,请陛下以妖妃杨玥儿的血以祭六军战死的亡魂。”
“妖妃不除,迟早也会重蹈覆辙。”
来来往往的言论,一口一个妖妃,都让我害怕。
我何时由人变成了妖,又是何时搅乱的国家大事,我做了什么是我自己不知道的。
他缓缓转过身来,将我从地上扶起。
他的手不似平常温暖,指尖冰凉的刺人。
他说,玥儿,朕爱你。
当着众多将领士兵的面,这样露骨的话,也未能让我脸上的有丝丝热意。
或许,我的错,都是因为他爱我?因为我是个美人?
可,他们曾经还说我是大唐的荣耀。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夜里偷偷听见的那句话‘有朕的宠爱还不够吗?’
我这辈子,是不是该知足了。
我握着哥哥最后送我的匕首,不经意看到刀柄上刻着我的小名,狠不下心,“有白绫吗?”
白绫被宫人挂在树梢,我的思绪飘悠悠,这样干净的白绫,是宫里才有的吧。
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岭居然也能找到。
我看向自己爱的这个男人,他眼里的痛惜和不舍依旧不似作伪。
他是爱我的吧。
花钿洒落泥土中,闭眼前,我看到他眼里滚落的泪珠,哭的不像个帝王。
还爱吗?
爱不爱的,还能换我哥哥一命?
什么大唐荣耀,什么祸国妖妃,我怎么就不能只是一个女人。
下辈子,不舞霓裳,不要倾国之姿,不谈什么爱或不爱。
下辈子,也不做人了,做一阵打扰不到任何人的清风吧。
10
李开元仓皇出逃,太子即位。轧荦山停在马嵬坡,战事也停在了马嵬坡。于洛阳称帝,国号大燕。
两年后,因酗酒而死。
死时,怀里还抱着唐朝已逝贵妃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