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阴,春风折去柳岸花梢,桃花乱落如红雨。冯琬轻轻地走在路上,她的下巴微微上扬,眼睛半眯着看向左边,白净如瓷器的脖子上有一颗结了疤的血痕。听见有人呼喊声,她转过脸,眼睛慢慢睁大,看见来人眼角弯成了一轮月牙。
冯琬和丁文忧站在祁园的水榭亭里,她看向前方,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湾清泉,深色的水面正荡着波澜不惊的涟漪。
冯琬忽然说道:“郑进昨天闯进了我的房间,想要逼我就范。”
“结果呢?”丁文忧看着冯琬消瘦的脸,精致的线条从下颚漫延至眼角,他的眉心快成了一个川字。
“郑进看见我把剪刀放在脖子上,他瞬间就清醒了。”
丁文忧注视着冯琬的脖颈,右手大拇指轻轻划过疤痕下面的皮肤。
“我告诉郑进,除非他明媚正娶,否则我死也不会让他得逞!”
“娶自己的嫂子,足以让人戳穿他的脊梁骨,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乌纱帽了!”冯琬右边的嘴角微微上扬,她怔怔的望着水面,桃花被无奈的吹落在上面。
“不如咱们一块离开凌州城吧?我和你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咱们的地方。”丁文忧躬身看着她,双手握住她菲薄的玉肩。
冯琬摇了摇头:“郑凡死后,郑进就把我的家人全部搬到郑府,名为照顾,实则要挟。”
冯琬看着这不见阳光的天,阴的让人压抑。
“我该回去了,晚了不好交代。”
丁文忧望着她的背影,粉红的轻纱裙被吹的肆意舞动,显得那样柔弱无力,他在一处青石碑前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了半饷。
一双黑色的官靴踢开浓酽的夜色,他的双鬓已有几缕华发,眼角的皮肤松弛不少,挺着发福的身子,走向郑府大门。
随从躬身小跑几步前去敲门。
“老爷回来了!赶紧开门。”
郑进撩开紫色的官袍,迈进大门。他头也不回的问道:“琬琬在不在?”
在得到管家的答复后径直走向偏房。披着夜色的树枝,张牙舞爪的伸展着。月光的清辉堆砌着星星点点。
推门,女人胭脂水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唤道:“琬琬。”
女人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梳着自己的秀发:“你还是像之前那样喊我吧。”
郑进挑了下眉毛,旋即又笑了:“琬琬,我决定要娶你了。”
冯琬拿着梳子的手停了下来:“你真打算娶我吗?”
郑进坐在茶桌前,随手拿起一个杯子放在眼前观赏着说:“琬琬你知道夫人去世后我为什么一直不娶吗?在你和大哥结婚不久后,我发现自己就不可控制的喜欢上了你。从那时我就有个一个不能实现的愿望,娶你为妻。”
郑进放下手中的杯子,看了下冯琬,确定了她在听后接着说道:“你和其她女人不一样,你有种特殊地魅力吸引着我,至少你不像她们那样喜爱金钱。”
冯琬望着铜镜中神情淡漠的女人说道:“我不是不爱金子,我只是把自己伪装成不爱金子的样子。”
郑进站起来,双手被在身后,面向门外。他并没有接过冯琬的话,自顾自的说:“我原以为这辈子都没可能娶你了,当大哥病逝的时候我很悲伤,随后又有些窃喜。”
见冯琬没有反应,郑进自嘲的笑了下,捋了捋胡须来缓解自己的尴尬:“说多了,你早点休息吧。”
郑进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之前在老家随州的时候她就偷偷喜欢丁文忧,后来丁文忧去凌州参加会试,再也没有回来。几年后家人就把她嫁给了做官的郑凡,郑凡升迁后,冯琬就跟随着来到凌州城了。
一直到郑凡病逝,冯琬去祁园散心的时候在一块青石碑前遇见了丁文忧,她深藏多年的感情又重新释放出来。
冯琬望着微弱的灯火,房间内传出一声轻叹。
二
祁园里粉色的桃花开的正盛,即便是溅落的花瓣堆在青石板上也不失美感,引得无数人奔赴其中。
冯琬低头用右手遮挡住伸过来的树枝,边对丁文忧说:“郑进决定娶我了。”
“这件事情传出去,一定会有人弹劾他的。”丁文忧没有一点慌乱,直接说出对策,他明显是提前想好了的。
“你可要当心,毕竟现在郑进统领枢密院,是你的上司。”
丁文忧停下脚步,拍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吧,我自会有分寸。”
冯琬望着身边的人,他削瘦挺拔却又英气逼人,像春天祁园里的花正年富力强。
丁文忧和冯琬分手后就去了康浩那里。
康府,会客堂。
“郑进竟然决定娶冯琬了?”康浩把茶碗“啪”地放在桌上,盖碗里的水溅出在桌上。
丁文忧点点头:“对,郑进打算四月十八日娶冯琬。”
康浩用无名指挠了挠眉毛:“这件事情只要是传出去,你老兄不用操心,一定会有人弹劾郑进的。”
“根本不用人传,他在宴会时已经对同僚说了。”丁文忧端起茶碗,轻轻呷了一口。
皇宫,朱红的石柱支撑着碧瓦飞鸿的屋顶,红筹交错的窗扇里传出阵阵大臣奏报的声音,不久便陷入一阵沉寂。
“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情那就退朝吧!”延庆殿内,苏帝鲁昉听完奏报对下面的大臣说道,他准备下朝后去给太上皇请安。
“官家。微臣有事要奏。”言官姜随从官列中出来,双手捧着朝笏躬身走上前。
“姜爱卿所奏何事?”
“臣参劾枢密使郑进,他竟然娶自己的嫂子冯琬为妻。”朝堂忽然骚乱起来,大臣或议论或自语,丁文忧站在郑进的后面,低着头,目光在和朝笏较劲呢!
“郑进何在?”苏帝鲁昉猛拍了一下龙椅。
“臣在。”郑进躬身上前。
“朕问你,姜随所言是否属实?”
“回禀官家,姜大人所言不假。”郑进淡淡的回道。
苏帝见郑进神情自若:“郑进,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然做出如此有伤风化的事情。”苏帝见郑进一言不发,说道:“你要么和冯琬退婚。要么你就自行请辞,你自己选吧!”
郑进跪在大殿下,始终没说一句话。
苏帝眉头动了动,对下面的大臣说道:“退朝!”
出了延庆殿后,丁文忧走过郑进的身边,看见他神情自若,并没有因为苏帝的责备而有所慌乱。
庆寿殿内,苏帝鲁昉请安后,正和太上皇鲁志在一起用膳。
鲁志夹了一口菜,嚼了几下问道:“昉儿,近日御史们在议论什么事情?”
苏帝鲁昉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太上皇说:“御史们最近在弹劾郑进。”
“可是在弹劾他娶嫂的事情?”
“正是如此,我正在考虑如何处置郑进呢!”
苏帝鲁昉拿起公筷给太上皇夹菜,正要递过去的时候,鲁志把自己的筷子摔在桌面上说:“就算郑进娶嫂子有错,你们也要看看是谁给他做的媒!”
苏帝鲁昉的筷子停在半空中问道:“是谁?”
太上皇用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是我,是我!”
苏帝鲁昉的右手哆嗦了一下,筷子掉在菜碟上。他一下坐在椅子上,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脸,在看看满桌的菜肴,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鲁昉拿起筷子又放下,他干脆起身,给太上皇行了礼,便出去了,到门口时还被门框绊了一下。
太上皇鲁志在一次意外中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他便从皇室宗亲中选了一个孩子,从小就送到宫中作为皇帝的接班人培养,这个孩子就是现在的苏帝鲁昉。
因为不是皇帝亲生的,所以鲁昉很害怕天下人说他不孝顺。鲁昉几乎每天都会去太上皇的寝宫问安,只要是太上皇鲁志提出来的要求,鲁昉基本都会答应。
而郑进又是皇亲国戚,他是皇太后的侄子,太上皇也对他疼爱有加。所以他才会请求太上皇给自己说媒,他知道只要是太上皇同意了,就算是皇帝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等到下次朝会的时候,苏帝鲁昉便找了个借口把姜随贬谪出京城,至于郑进娶自己嫂子的事情,苏帝再也没有过问。
丁府,康浩扫了一眼院子,庭院中站着大概十几人,他们身着劲装而又面色冷峻,这么多人站在院子里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丁文忧是枢密院的枢密都承旨,他平日里帮助过不少军营里和江湖上的人,所以有不少人都愿意帮他,甚至为其出生入死。
康浩把丁文忧拉进房间对他说:“丁兄,你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没有,你要劫持的可是当朝二品大员的新娘子。劫持后你打算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不能再失去冯琬了。早在随州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冯琬了,但那时我只是一个身无半点功名的穷小子,怎敢对冷艳高贵的冯琬表明心意。可笑的是,在我中了进士以后冯琬却已经嫁人了。”
丁文忧转身一只手搭在康浩的肩膀上说:“康兄,现在我又再次遇到冯琬,我不可能再轻易放弃她了。”
三
二月初,一群人正从紫宸殿赶往东居宫,苏帝鲁昉正快步向前,不时抬手擦擦额头,他身后紧跟着宫女郑君儿。
郑君儿在苏帝还是储君的时候就自愿跟着他。她相貌平平,苏帝本来没打算要她,只是郑君儿少年时学过一些武术,箭也射的不错,苏帝便把她留在身边服侍自己了。
苏帝还没进门就听婴儿的啼哭声,接着便有人来报,说刘淑妃生了个男孩。
苏帝止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右手搭在石柱上,两边嘴角慢慢上扬,接着大笑起来。
苏帝只有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太子鲁哲,是宫女所生,苏帝一直盼望能再生一个儿子。
苏帝为这个新生儿取名鲁熔,立为申王。
三月初,在苏帝得子的喜悦还意犹未尽的时候,枢密使郑进便上了一封奏折。他在奏折中建议皇帝立次子鲁熔为储君,并指出鲁哲非嫡子,并阐述立嫡不立庶的理由。
苏帝看后不动声色地把奏章放在一边。
郑进曾得罪过太子鲁哲,虽然现在太子不敢拿他怎样,但等太子即位以后,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一定会遭到贬谪,甚至性命不保,不如趁现在拥立新太子,自己也得一个拥戴之功。
郑进上折子以后,接着又有好多大臣上奏,他们认为要遵循古制立长不立贤,以避免不必要的朝堂纷争。其中东宫属官起居舍人康浩言辞最为激烈,还因此触怒了苏帝,被拉出殿外仗刑二十。
三月底,东宫殿,内侍官李并随宫女进入到殿内。李并之前是楚州的监军,因为贪污苏帝打了他一顿板子后,便把他召回宫内降为内侍官。
而鲁哲每次见到李并都会有赏赐,私下里更是接触频繁。
闪闪烁烁的灯火下,一个影子正来来回回地挪动。李并看见太子双手被在身后,正来来回回的踱步。
“殿下。”
鲁哲听见声音连忙转身,他走到李并的身边对他说:“父皇今天打了康浩二十大板你知道吗?这说明什么?说用父皇是倾向于立次子为储君的!”
鲁哲让李并坐下,对他说:“李公公,你常在父皇身边,你观察父皇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殿下,你说的不错,官家其实更愿意让申王鲁熔来做储君,不过碍于下面大臣的反对,他才暂时没有废长立幼。”
“你是说父皇废了我是迟早的事情!”
李并拨了拨碗中的茶叶,吹了吹热气呷下了一口清茶,他看向鲁哲说:“不错。不过殿下现在还有机会。”
鲁哲缓缓站起来,食指指着李并:“你的意思是,在父皇还没有废黜我之前,我就逼他退位,然后登基称帝!”
“一旦等到废黜你的那一天,你就是砧板上的肉了。殿下你要三思啊!”李并伸手握住鲁哲的食指,注视着他。
鲁哲慢慢坐下来,看着墙壁若有所思,忽然叹息一声说:“想要逼宫谈何容易呀!”
“殿下大可不必为此烦扰,我自当全力支持殿下。你只需带人闯进紫宸殿,至于紫宸殿的大门,我自会为殿下打开。”
李并观察了下鲁哲的脸色接着说道:“进入紫宸殿必经和宁门,就看殿下能不能拿下和宁门了!”
鲁哲手肘拄在桌子上,左手慢慢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说道:“万骑营的副都指挥使我平日一直待他不薄,现在是用他的时候了。”
李并在苏帝这里已经不得宠了,上次犯错要不是有人求情,他就被斩首了。所以李并才会支持太子谋反,如果谋反成了,那他就有拥戴之功了,他不想像现在这样憋屈的活着,对于李并来说这样活着不啻于去死。
次日东宫殿内,周盛见太子满脸惆怅的望着墙壁,便上前问道:“殿下有什么心事吗?”
鲁哲拍了一下周盛的肩膀说:“吾怕是命不久矣啦!”
周盛下颚不受控制的张了下道:“殿下何出此言!”
鲁哲松开搭在周盛肩膀上的手,拉着他坐在茶桌前说道:“父皇打算立申王为太子,一旦我被废黜,你觉得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喝茶聊天吗?”
鲁哲瞥了一眼周盛,在不经意间他就把周盛和自己绑在了一起。
鲁哲右手手掌指着茶碗轻抬了一下,示意周盛喝茶。
周盛端起盖碗,用盖子轻轻拨动茶叶,略沉思了一下,他放下茶碗,跪在地上说:“平日里殿下待我不薄,现在殿下有难,微臣必然以死相助。”
鲁哲连忙扶起周盛,刚才的惆怅一扫而光,换了一副轻松的神色对周盛说:“有周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鲁哲把周盛扶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他的右边,随即正色的道:“我打算逼宫,让官家退位。”
周盛从一进门就在猜测鲁哲这次召见自己目的,果然和近日宫里发生的事情有关。自己现在的官职就是太子提拔的,周盛找不到可以拒绝太子的理由。
周盛面色凝重,眉间的肉皱做一团,他忽然松开紧握的拳头,对太子说:“我能为太子做些什么!”
“我要你在下个月的十八日,想办法把和宁门的人换成咱们自己人,早晨是禁军最松懈的时候,到时你率人从和宁门进去到紫宸殿外等我,到时会有人开门。”
“殿下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做吗?”
鲁哲点点头说道:“我要先去郑府,我一定要杀了郑进这个老匹夫。”鲁哲一拳砸在桌子上。
周盛点了点头,站起来躬身说道:“殿下我下去准备了。”
鲁哲放下嘴边的茶碗,目光直盯着墙面,那里有几缕阳光照射进来,细看之下有很多不知所措的杂尘,飘荡在难以触摸的未来边缘。鲁哲抬手对周盛挥了一下,周盛缓缓后退几步,转身离开了。
四
郑君儿双手放在肚脐的位置,站在紫宸殿内,墙上挂着的神臂弓上有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她微微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影壁朱门,那里有几缕阳光慢慢伸进殿内,房间里宫女还在服侍苏帝穿衣。
四月十八日,大街上撕破清晨第一缕阳光的不是娶亲的唢呐,而是战马的铮铮铁蹄,它直奔郑府而去。
忽然有一匹马从队列里冲出去,奔向另一个方向。刚到门口就看见正准备出门的丁文忧,康浩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人,摘下腰牌仍过去说:“快去郑府救冯琬,有好多士兵奔去郑府捉拿郑进,今天有大事要发生!”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知道的!”丁文忧双手握住康浩的肩膀问道。
“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你赶快赶去郑府救冯琬!”康浩说完后竟笑起来。
丁文忧看见康浩笑的那么无奈而又决绝,他顾不得细想,转身便离开了。
鲁哲带兵直接冲进郑府,正筹备婚事的郑进,抬头便看见一队乱兵冲进来,为首的一刀就把自己的儿子劈倒在地,郑进刚出门口就被乱兵团团围住,随即砍杀了他,一朝重臣二品大员就这样死在兵乱中。
丁文忧一进大门就看见满院子的乱兵,他一头扎进去,大喊着:“冯琬、冯琬......。”
走至一处偏房时,他听见有些熟悉的声音,连忙赶过去,他见冯琬穿着一身红衣正蜷缩在墙角。
他对正要冲过去的乱兵厉声呵斥道:“住手,我是太子殿下的属官起居舍人。”丁文忧举起手中的腰牌,周围士兵停住了手,显然有人认出这是太子殿下亲赐的腰牌。
“太子殿下要我留住这个女人!”丁文忧一手驾起瘫坐在地的冯琬,另一只手举着腰牌,带着冯琬走出房间。
到了门外,丁文忧扶冯琬上马,自己紧跟着上去,一路狂奔到自己的住宅,他放下冯琬,自己又跨上马。
“你去哪里?”冯琬见丁文忧要走,惊呼道。
丁文忧这才注意到冯琬,她盛装打扮,一袭红衣宛如血色的芙蓉,在清晨的薄雾中缓缓绽开。
“我必须去皇宫,今天一定有大事要发生。你就躲在房间里哪里也不要去,知道吗?”说完丁文忧带着人马向皇城赶去。
紫宸殿,周盛的战马高高的举起前蹄,停在大门外。
“大门怎么还不开?”周盛看着周围即将散开的雾气,他的额头渗出了很多细小的汗珠。
这时他见鲁哲带人也赶到了,便上去问道:“殿下,这大门怎么还不开?”
鲁哲两排牙齿紧紧扣在一起,他抬头看了看天空说道:“应该快了。”
话音刚落,紫宸殿的大门缓缓打开了,周盛率先从门缝中挤了进去,直奔紫宸殿。
周盛和鲁哲带人直奔到殿内,只看见四处逃乱的宫女和太监,到寝殿后,仍找寻不见苏帝的人。
这时宫女郑君儿从殿内走出来对他们说:“官家不在这里,他去端城殿了!”太子带人又搜了一遍,仍不见苏帝,只好带人奔去端城殿。
郑君儿见叛军都走了,从龙床下把苏帝扶出来,刚出门口,就看见李并带人赶来,他想抢夺宫里的珍宝物件,双方正好碰见。
郑君儿立刻组织太监拿起武器来,她说:“你们现在逃跑也是一死,不如拿起武器来保卫苏帝,这样还能有一线生机,兵乱过后苏帝一定会赏赐大家的。”
在郑君儿的号召下,周围有七八名太监捡起刀聚拢过来,护在苏帝的身前。郑君儿跑进殿内,取下墙上的弓箭,搭弓,冲在最前面的叛军应声道地,接着又一箭,又一叛军士兵倒地。
郑君儿连射两箭后,士兵拿来了盾牌,立刻逼近过来,和太监厮杀在一起。郑君儿捡起一把刀,护在苏帝身前。
太监根本不是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对手,一会儿就基本拼光了。郑君儿看见丁文忧带着一队人马朝自己赶过来,冲散了这些叛军。
丁文忧看着为数不多的叛军问道:“还有其他的人吗?”
郑君儿扶起苏帝回道:“太子他们带着叛军往端城殿去了。”
“端城殿!”苏帝鲁昉忽然挺直身体。“快、快去端城殿!”他手指着端城殿的方向说:“刘淑妃和申王都在那里啊!申王千万不能出事,快去!”
这时有禁军闻声赶过来了,丁文忧把这些叛军交给禁军,自己带人往端城殿奔去。
刘淑芬听见有很多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她对身边的侍女说:“出去看看怎么回事。”话音刚落,便有士兵闯进来。她们看见门外涌进来大批的士兵,为首的鲁哲高喊着一定要找到苏帝。
刘淑妃抱着孩子在侍女的拥护下,才跑出房间。鲁哲骑在马背上,右手往刘淑妃的方向一指,身后立刻窜出去几名士兵追赶过去。现在找不到苏帝,能抓住刘淑妃也好,最重要的是她怀中的孩子。
士兵把刘淑妃逼到一处房间内,为首的士兵说道:“贵妃你把孩子交给我,我不想伤害你。”他垂下手中的刀。
见刘淑妃死死抱住不松手,周围几名士兵上前控制住她,为首的士兵从她怀中抱走婴儿。
这时丁文忧赶和支援的禁军都赶到端城殿了,双方即刻厮杀在一起。鲁哲见禁军人数众多,他知道自己的行动算是彻底失败了,他从士兵手中接过孩子在亲兵的拥簇下,从西华门逃出去。
刘淑妃从房间跑出去,见逃遁而去的鲁哲,冲着丁文忧大喊:“申王、申王在他手里。”她手指着西华门的方向。
丁文忧立刻带上自己的人往西华门追去。
鲁哲一出城门就往边境跑去,只有在那里他才有活命的机会。
苏帝下令所有士兵只要投降就既往不咎,很快宫廷就平息了叛乱,禁军开始在城内捕捉参与谋事的主要官员。
这时刘淑妃小跑过来,一下跪在地上哭着说:“官家,鲁哲把申王抢走了。”
“什么!”苏帝呼地从龙椅上站起来说:“赶快派人去追呀!”
“丁文忧已经去追了。”刘淑妃回答道。
“再派人去,一定把申王给我救回来!”
殿前指挥使赖文政立刻带着几十名骑兵从城门直奔而出,向边境的方向追去。
黄昏时分,丁文忧带人已经追到郑国的边境了,他见鲁哲带着几名亲兵往郑国的方向跑去,其余的调头往自己冲过来。
丁文忧的侍从和鲁哲的亲兵厮杀在一起,丁文忧看见鲁哲越跑越远的身影,眉头堆成了一个川字,奈何鲁哲的亲兵在阻挡让他不得前进半步。
丁文忧的身后忽然冲出几十名禁军和叛军扭打在一起。
“丁大人,我奉命前来支援你。”赖文政拱了下手说。
“你来的太及时了,咱们快去追鲁哲,要是让他跑去郑国那就遭啦!”
赖文政留下一部分阻击叛军,自己带着一队和丁文忧去追赶鲁哲。
丁文忧刚到郑国边境,就看见鲁哲冲郑国的一支巡逻队在招手,随即鲁哲就跑过去。
“不好,鲁哲想把申王交给郑国,我们一定要阻止他。”丁文忧说完,一马当先飞奔而去。
赖文政对手下的弓骑兵说:“瞄准他们的马射,不准射到人。”
一阵箭雨过后,鲁哲的亲兵相继倒下,他的坐骑也中了箭,越跑越慢。
丁文忧用鞭子狠抽了几下马屁股,赶上鲁哲后,他拔出自己的佩剑拦在鲁哲面前,后面的禁军也相继赶过来,丁文忧上前一把夺过孩子。
丁文忧看了一眼怀抱中的孩子安然无恙,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一下变得凌厉起来。回头一看,郑国的巡逻军队已经冲过了,丁文忧把孩子交给赖文政。
丁文忧对他说:“快把孩子带回苏国,把禁军留给下来,我来拦住巡逻队。”丁文忧把孩子递过去,拔出佩剑,横刀立马站在郑国军队对面。
不多时丁文忧带的禁军就被郑国部队消灭殆尽,他回头看一眼已经跑远的赖文政后,拍马上前,刚入阵中便被敌军刺伤坐骑,自己跌落马下,被敌军俘虏,一块被俘的还有鲁哲。
上京,郑国都城。丁文忧和鲁哲跪在大殿内,丁文忧挺直了身子,他看见端坐在宝座上的郑国帝王。
郑王把一块四爪龙青玉牌掷于殿下说:“你是苏国的储君吧!这块牌子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郑王指着鲁哲说。
“我听说苏帝又生了一个儿子。”郑王停顿了下,看着沉寂的大殿接着说:“我还听说苏帝打算废了你,让申王做储君。而现在你又被苏国的禁军追杀,这说明你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是什么事情会让一国的储君不惜放弃自己的位子也要做的。”
“是你怕苏帝废黜了你,所以你发动政变想逼苏帝退位是吧?”
鲁哲冷笑了一下,大殿里只听见灯火噗嗤噗嗤燃烧的声音。
“你既然都知道了,那你准备怎么处置我们?”鲁哲抬头看了一眼郑王。
郑王命令士兵解开鲁哲的绳子,说道:“我留着你还有用,至于你旁边的那位,明天过去修皇陵吧!”
鲁哲松了松手腕,看向郑王说:“你还是让我直接去修皇陵吧!我知道你想利用我来向苏帝要钱,我已经是叛国之人了,苏帝不可能在我身上再浪费任何东西了。”
郑王眯着眼睛看向鲁哲对身边的士兵说道:“一块带下去!”
五
三年后。郑国附近的荒地,丁文忧在坟前插上几炷香,他拜了几拜。凛冬的风硬的像刀子一样,抬头雪已落了满地。
丁文忧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弓着腰回了大营内。
丁文忧进入大帐内,见有一名郑国的官员正在此等候。丁文忧连忙拱手行礼,那官员对丁文忧说:“恭喜丁大人,苏国和我们郑国和谈了,郑王让我来只会你一声,你可以回去了。”
丁文忧跪在地上,缓缓抬起头,停滞的目光忽然变得活跃起来。
苏国凌州城外。赖文政奉旨前来接应丁文忧。
“丁大人,边境一别三年啦!”赖文政上前握住丁文忧的手,用力晃了几下,赖文政四下看了看,疑惑的说:“怎么不见鲁哲?”
“鲁哲半年前就病死在郑国了,下葬时只有一口薄棺。”丁文忧轻叹了一声:“这对他来说也许是个好的结果吧!”
丁文忧忽然想起什么来,对鲁哲说:“康浩怎么样了?”
“平乱以后康浩就被抓起来,苏帝念康浩忠诚,关了一段时间后就放他出来了。康浩出狱后,一直没出门,等有人去找他,才发现他已经喝了毒酒,死了多日了。”
丁文忧停住脚步,沉吟好久,才抬起头,他看见周边有雾气升起来,遮挡住自己的视线了。他想起来最后见康浩时,他眼神里的决绝,或许那时他就准备好赴死了吧!
慢慢地两人走到了丁文忧的家门口。丁文忧推开大门轻声唤道:“琬琬、琬琬、冯琬.....。”院子里一直没人回应。
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的赖文政,问道:“赖将军,冯琬去哪里了你可知道。”
赖文政犹豫了一下,他抿了下嘴唇,望着丁文忧说:“丁大人,我本来其实是想告诉你的,但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见赖文政支支吾吾的,丁文忧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冯琬在你到郑国的第二年就病逝了。”
赖文政轻咳了一声接着说:“在听说你被俘过后,邻居经常看见冯琬在黄昏的时候坐在院子里,眼睛盯着大门,就这样一直到深夜,第二天依旧如此。”
“时间久了人就病倒了,没多久就病逝了,邻居们都说她是等的心碎了。”
丁文忧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倒流,他用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才站起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走到大门口,冯琬曾在这里拉着他不让他离开,那时冯琬穿着一袭红色的嫁衣,宛如血色芙蓉一般,只是那嫁衣不是为他而穿。
良久,丁文忧问道:“你们把她葬在了哪里?”
“在离祁园一里处。”
三个月后,丁文忧祭拜完冯琬回去的时候,他看见祁园里桃花开的正盛,才意识到又是一个春天来了。
他走过水榭亭,在一块青石碑前停下,站立好久,不知何时有人在上面题了一首诗:祁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琬忧。也信美人终做土,不堪幽梦太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