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长安

2022-02-23 03:07:13

古风

长相思,在长安。纬络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浮生若梦,漂零至此,叹何?悲何?只道是寻常。

西风残照,茅草屋下,一女子独身至此,四周密林环绕,静谧安然,她仿佛没有经历过任何悲欢离合,即便想述说什么陈年往事,也无人对座。这个地方,只唯她一人。

也许是独处惯了,也不会盼着这里能多些人间烟火气,一人一屋一院,渡余生,也未尝不可。多年后回想,如果当初真是如这般了了此生,或许结果会更好,如果缘分让她没有遇到那个人,或许此生的磨难也就尽了。奈何情非得已,事与愿违。秋风微起,落叶潺潺。

那日微雨倾斜,伴风而至,她睡意朦胧,正准备小恬片刻,忽而一阵敲门声沉重的响起,断断续续。她只当是林中小兽,无多在意,但片刻后,那敲门声又急促起来,节奏似乱非乱,绝非走兽。她慌忙起身,扒开一道门缝,细瞧一番,却是吃了一惊,是一个人,满身血迹的人。

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立即开门扶他进来,看这衣冠,倒像是皇宫贵族,怎会落得这般田地,腹背皆伤,刀迹深至骨髓,狠毒异常。没多少经验,她只得寻些止血草药,捣碎敷在伤口上,再熬了些粥,喂他慢慢服下。

次日,那人恢复了些气色,睁眼间,神情恍惚,却是无多挣扎,眼帘中映入了一个绿影,正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发,神情安然,恍若梦镜。他慢慢的有了些力气,可以了坐起来,望着这个救了他,照顾他的女子,一袭绿衫,青丝及腰,容颜姣好,忽然觉得岁月静好,无多强求,前尘过往,随风飘散。

而那姑娘,亦觉得有人相伴,乏味的时光有了盼头,一粥一饭,两人共食,铺毡对坐,棋奕解乏,晚来风起,对月交谈。

他问起女子:“在下还未尝请教姑娘芳名呢,敢问姑娘姓甚名谁啊?”

微愣,女子抬眸,望着星斗道:“许久没有人唤过我的名字了,你这么一问,倒还需要细想一番,我叫钟离瑶,瑶儿……”她忽然想起曾经母妃也是经常这样唤着自己,说自己太调皮了,不像个女儿家,将来怎么找夫婿啊,父皇便道:“瑶儿啊,以后喜欢谁,本王都会叫你如意,谁敢抗旨,杀无赦!”……

她,其实是前朝的公主,本来这一生都应该养尊处优,无忧无虑,美满幸福。可是,时局动荡,边疆失守,敌人攻破了城门,击碎了她的安然人生,幸福家园,国家,亡了。

母亲牺牲自己做掩护,让侍卫带着她和哥哥从唯一的密道,逃离了皇宫。自己,则与父皇携手,临畏不惧,共赴黄泉。

离开皇宫后,他们三人褪下华服,乔装打扮成难民,一步一步的,走向未知的远方,一步一步的,远离出生的土地和父皇母妃。

一路上,饥荒遍野,妇儒孩童,死伤无数,血流成河,白骨森森,不忍直视,他们忍着强烈的呕吐意,逃离了这座凄惨的城。哥哥紧紧的握着她的手道:“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想尽办法好好活着,这条命,是父皇母妃用性命换来的,知道吗?我会拼尽全力保护你的”她眨着惊慌失措的眼睛,隐忍着哭声点点头。侍卫看着他们,悲伤的望着天空,落泪。

来到了一片密林,阴森可怖,可这是必经之路,无可奈何,那个侍卫紧握长剑,护着他们一步步向前走去。忽而一声吼叫,林中鸟儿四散而飞,有一群土匪从林中冲出,为首的土匪道:“交出银两,便可通行,不然……”

对方人多势众,不可强拼,侍卫上前递交包袱,交手之间,土匪偷袭了侍卫,几番打斗下,侍卫伏地,悲伤的望着他们,死去了。

土匪卑鄙的笑道:“这世上,哪来的交易?”然后一步步的走向他们二人,哥哥望像妹妹,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冲过去拦住土匪,喊道:“跳啊!”撕心裂肺的喊声间,她含泪纵身跃下,落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再次醒来时,她置身潭边,原来这下面有一汪寒潭,她因此幸免于难。这四周都是高高的石壁,只有一处看上去很荒凉的林涧,她不知会通向哪里,也不愿再踏入外面的乱世,她答应了哥哥,要拼尽全力好好活着,不可食言。泪如雨下间,她拾起木头,枯草,笨拙的搭建着房子,寻找着食物,能吃就吃,即使难以下咽,也要不停的咀嚼,为了活着。

一颗流星划破天际,划过夜晚的星辰,她回过神来,见那男子正望着自己,“不好意思,走神了。”

“没关系,你有心事,我不打扰你。”他笑着说道。

“该你了,说说你吧,为什么那日会伤得那么重?之前也一直不敢问你。”

“我……我是长安城中的人,一日出游,被仇人追杀,逃亡至此。对了,我叫温瑾穆。”

“你可不像是普通老百姓,一定是什么王公贵族吧?”

“……我家世代在朝为官。”

“我明白了,那你可知是什么仇家?竟然如此狠毒。”

“我……不知。”

此后,他们相安无事的过了一段男耕女织的生活,各自都对彼此产生了不可名状的情愫。他晨起捡柴,她临灶做饭,他锄草播种,她提壶浇灌,偶尔的一次目光交汇,都足够双方脸红心跳。或许这一刻,两个人都忘了各自不愿提及的过去,但,不代表没有那些过去。

一夜,流萤纷飞,萤光照亮了大半的夜。夜色朦胧间,他望向了她,在暮色的衬托下,她显得格外美丽动人,青丝轻绕间又是另一番妩媚娇俏,他想,他大概是爱上她了。

而她呢,美景当前,虽然也有所吸引,但是余光中,却都是满心欢喜的投向他的,她心里,也是爱慕他的,一个英俊挺拔,温柔细心的男子。

忽而,一只扑哧的萤火虫停在她的发梢,她顺着眼角那一缕萤火望向他,一惊,彼此目光交错,心为之一振,故事开始。他为她抚走萤火虫,顺着青丝抚至脖颈,她微微仰头,他迎唇而上,烙下了彼此的印记――一个深深的吻。

“阿瑶,我钟意你,爱慕你,想和你相守在一起,你是否也……”

“穆哥哥,我亦如此,此心诚不变。”

相视一笑。

流萤飞火间,仿佛过了半生。

他们对彼此,都留有余地,有所保留。他们都有不堪的过去,不愿和盘托出,以至于,料想不到以后的结局。

她以为,这是老天给自己的补偿,让这个男人来伴己终生;她以为,他的穆哥哥永远不会离开他,他们将在这里共度余生。她以为……她不知。

他自知,这里只是他修养身心的地方,有这样一个女孩来照顾自己;他自知,他的阿瑶是他毕生所爱,他想给她盛世如斯的未来。他自知……他终将不能安然于此,他的恩怨,他的报负,都等着他回去,涅磐重生。

属于他的,皇位。

一日,一如往常,他心里已经做好了一切的打算,只差她这一步。

“阿瑶,我有要事与你商议。”

“穆哥哥,怎么了?”

“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我的仇未报,志未满,我不能让恶贯满盈的人逍遥法外,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你在说什么呀?你找到你的仇人了?”其实她已心知肚明,这个男人绝不会平凡至此,这一天的到来,她也有所准备。

“我的身份很复杂,我不想将你卷入其中,请你等我,待我报仇雪恨之后,定亲自来迎娶你,我温瑾穆此生,非你不娶,阿瑶,请相信我。”

“好,穆哥哥,我等。”

一如当初相遇一般,秋风微冷,落叶纷飞。她在树下,遥遥望去。他在那头,迟迟回眸。她以为,只需度过几个春夏秋冬,独看几场流萤飞火,他便会回来,十里红妆,许己一生。她不知,这所谓的仇,有多巨大与漫长。

而他,亦知此行不易,愧对于心。

一路上,他小心谨慎,愤恨与不甘使他怒火中烧,他捏着手中唯一的信物,唯一证明他身份的信物,迈进城门。果不其然,长安城中到处都贴着他的画像――

太子密林围猎,恐遭野兽袭击,坠入崖中,下落不明,于是皇上下令,找到太子殿下者,赐官职,赏重金。

他轻笑,“哼~什么野兽袭击?又是这样的把戏,谁不知道,只要有人进入密林寻人,那个女人定会派人将其绞杀,又怎会有人真的找到我……如今,我回来了。”

到了皇宫门外,那些侍卫一见此人,便上前横刀阻拦,“皇宫重地,怎是你这种要饭的人可以进去的,快点滚开,不然杀无赦。”

温瑾穆抬头,举起手中的太子令牌,众人惊愕,慌忙下跪,

“太子息怒!尔等该死!”

温瑾穆走到那个冲撞自己的侍卫面前,那个侍卫惊慌失措,忙磕头认错,

“太子息怒,太子息怒,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呀!”

太子挥一挥手,“罢了,速速禀报父皇,儿臣回来了。”

“是!”

大殿之上,皇上得知太子平安归来,心中大喜,连忙下殿迎接,并昭告天下,普天同庆。而一旁那位,高贵阴冷的皇后,脸上则是不着痕迹的露出了一丝异样。

一步一步,一阶一阶,温瑾穆气定凝神的走向大殿之上,

“叩见父皇,儿臣来迟了,请父皇赎罪。”

皇上快步走下殿台,双手搀扶起温瑾穆,

“快快请起,儿啊,你受委屈了,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会落得此等险境?”

“我……”

“皇上!”此刻一言不发的皇后站了起来,道:“派去的侍卫不是说了嘛,穆儿是被野兽袭击而坠入悬崖的,是吧,穆儿~”皇后目光一沉,俯视着温瑾穆,不怒自威。

温瑾穆一声不屑的轻笑,缓缓抬起头,凛冽的目光,投向这个女人,道:“崖底的风景不错,母后有机会的话也可以去看看”他向父皇行了一个礼,笑了。皇后则是面色难堪。

转身离去。

“他怎么还可以活着回来?嗯?”皇后负手对跪下的人责问道。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你的手下是干什么吃的!”皇后吼道,“既然办不好事,那就拿去喂狗吧,换一批人,去查一件事,我倒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能活着回来。”随后拂袖而去,撂下那个侍卫暗自筹备。

“皇兄,你这是去哪了,我找了你很久”,骇首,垂泪。温瑾穆知道,他的弟弟温鸿翊是真的关心他,心无城府。不似他的母亲般,阴狠毒辣,机关算尽。

“鸿翊,别哭啊,我这不是回来吗?乖”

“那日围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些野兽应该难不倒皇兄你的呀,为何……”

“此事说来话长,我会好好查清楚的,你不用担心,好好习剑,择日我们比试比试,如何?”

温鸿翊展眉笑道:“听皇兄的。”

“乖~”温瑾穆又摸摸他的头,他明白,这件事不可将他卷进来,他心思单纯,不晓得其中利害。即使知道……加害自己的人,正是他的母亲,当朝的皇后。

运筹帷幄间,多是不舍。

接下来,温瑾穆开始拉拢朝中大臣,丰富自己的羽翼。梁丞相由先帝亲封,忠心耿耿,深受父皇宠爱重用,若得此人,必得大信;董校尉掌握重兵,挥兵百万,深得父皇信任,又不善权谋,若能拉拢为己所用,必定事半功倍;何京兆尹是长安地区最高的行政长官,负责守卫城内秩序,得此人,则可防患于未然……

温瑾穆一步步的盘算着,计划周密,滴水不漏。

而皇后那边,则有了另一番算盘。

“皇后娘娘,小的有要事禀报。”

“说。”

“我的人在密林中,抓到了一个女子。”侍卫微微抬头看着皇后的反应。

“哦?什么来历?”

“我们行至密林深处,看到一座木屋,似有人居住,便扮做迷路的猎人,向屋中人求救,闻声开门的是一个女子,我们请求她带我们出去,途中寻问下来,她似有所隐瞒,只知她是一个人住在那里,周围并无他人,于是我们就把她打昏绑了来。您看……”

“有意思,把她带来。”

“老实点!”那个侍卫道推搡着那女子进来,正是钟离瑶。

“你,叫什么名字?”皇后问道。

“哼~”

“大胆,皇后娘娘问你话呢!”

钟离瑶一惊,这里――是皇宫!顿时心中怒火中烧,原来你们,就是我的亡国仇人!她愤怒的盯着这个女人,皇后娘娘?哼,又何惧?一样是狼狈为奸的仇人。

“到是很有骨气,那么我再问你,可认识一个叫温瑾穆的男人?”皇后眉梢轻挑道。

什么?!穆哥哥?他……又与这皇宫有什么牵连?难道!她不敢再想下去。皇后察觉到了这一情绪的变化,嘴角勾起得意的幅度。

“怎么?认识的对不对?哈哈哈~那我还得好好谢谢你救了我们的太子殿下呢。”她一步步走上前,用手指勾起钟离瑶的下巴,“你可能,还不知道他是太子吧?”

此刻,钟离瑶似万箭穿心,瞬间崩塌。她居然喜欢上了她的仇人!亡国仇人――温瑾穆!温家皇室……泪无声的淌下,滴在心上。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是太子?而自己与他,本是不共戴天……真是笑话。

皇后见这个女人面无喜色,到是不为自己即将得到的赏赐而高兴,反而悲伤不止。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

“告诉我你的身份,兴许我还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怎么样?”皇后步步紧逼。

钟离瑶此刻彻底失了神,这些打击太大了,她无法相信,更无法承受。

“我……”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需要帮我一个忙,作为交换。”

“成交。”

钟离瑶告诉皇后,她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独自住在密林之中,以及,她是怎样救的温瑾穆,并且不知道他的身份。皇后需要她的帮助,她答应了。而她的条件就是――权力。她要的,是复仇,一个人秘密筹谋。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仇人,是她这辈子都不会想到的。她本想安安稳稳的渡过此生,但他的出现,以及后面发生的事,都不容许她继续麻木下去了。灭国之仇,不可不报,即使只有蝼蚁般的力量,她也要一试。

而那个人,爱人?仇人?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定义,她恨的是整个国家,恨的是他的父皇,而他,也无异于包括在内。或许,当初的相遇,本就是错误的开始……

此刻的两个人,都在进行着自己的复仇计划,只是互不相知。但是,过不了多久,他们都会见到彼此的,以不可思议的方式。

温瑾穆已经获得了朝中大臣的信任,以他的才学与远见,自然是可以轻松的得到他们的青睐,只要时机成熟,便可一举将皇后党羽拿下。

与此同时,皇后得知了温瑾穆和钟离瑶的关系后,决定安排一出好戏,给温瑾穆一个下马威,爱人分离?哼哈哈哈~真不错。

又逢秋霜裹霞之际,枯叶飘零,落入两人心里,引起圈圈涟漪。爱恨情仇,不过一霎间,他不知,她难舍。以后二人会以怎样的方式相见,又会有怎样的心酸别离。世事难料,如此可笑。

皇上亲设宴席,犒劳大胜归来的将士。这是一个好机会,皇后谋划的好戏,即将上映。文武百官,列坐其次,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一曲作罢,皇后起身,笑道:“今日,喜庆祥和,兴致高涨,碰巧本宫近日得一位佳人,愿为众宾献舞一曲,有请!”

温瑾穆还在想这个女人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便见一蒙面女子翩然而至,绯红衣袂,舞凤髻蟠空,袅娜腰肢温更柔,轻移莲步,汉宫飞燕旧风流,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一舞尽,满堂兴。恍神间,温瑾穆仿佛看到了钟离瑶一般,昔日重重,一一再现。此刻,众人皆期待着一睹芳颜,面纱褪下,惊艳全场:肌肤娇嫩、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说不尽的温柔可人。而温瑾穆,则是如雷轰电掣一般,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是阿瑶,她又怎会来到皇宫,与皇后为伍。怎会……

这一切皇后都看在眼里,心想:不如将计就计,一举击溃。

而二皇子温鸿翊眸中,也有了不同寻常的色彩,甚为心折。

众人起身,掌鸣声如雷贯耳,纷纷喝彩。皇后朗声道:“此女子与我有缘,曾经有恩于我,恰逢今日是一个吉祥止止的日子,我宣布,将钟离瑶姑娘择日许配给我的翊儿,以此报恩!”一语出,如晴天霹雳般给了温瑾穆当头一棒,而钟离瑶亦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女人,对此举毫无防备。温鸿翊也对母后这一提议大为吃惊,她从未与他商量过,虽然……他愿意。

众人听之,纷纷额手称庆,掌声雷动。皇上也默许了这一婚事,点头示意翊儿上前,准备正式下召,这时温瑾穆立即起身拍案道:“慢着!”随即走上前,“儿臣斗胆,敢问父皇,此事,不应该先问问阿……钟离瑶姑娘的意愿吗?”钟离瑶惊鄂,不言。皇后暗笑,静观其变。她知道,这是一场交易,钟离瑶不会拒绝的。

皇上微微皱眉,旋即道:“无妨,那钟离瑶,你意下如何?”

“我……”她不知所措的看了一眼皇后,随后咬咬牙,道:“我愿意,谢皇上皇后恩典。”

温瑾穆再次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这个心爱的女人,眼神凄楚,他的瑶儿,为什么?为什么!

却也,无可奈何。

钟离瑶说完,更是不敢相视温瑾穆,缓缓退下。人生苍凉处,最难抵挡曲终人散的寂寞,无奈何,只能看千帆过尽,只能望江水悠悠,只能独自饮醪酒,看秋枫金菊慢慢都消瘦。

“此事,就这么定了。”皇上笑道。

这一双人,终究还是被上天玩弄于股掌中。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二皇子大婚,普天同庆,十里红妆,万民朝拜。

钟离瑶身着黄色绣着凤凰的碧霞罗,外罩一件品红双孔雀绣云金缨络霞帔,裙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尾裙长摆曳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五色米珠,行走时簌簌有声。发鬓正中戴着联纹珠荷花鸳鸯满池娇分心,垂下绞成两股的珍珠珊瑚流苏和碧玉坠角,中心一对赤金鸳鸯左右合抱,明珠翠玉作底,更觉光彩夺目。

她此刻的坚定,为的是维持与皇后的交易,以及稳固自己的地位,获得逆转翻盘的权力,至于其他的,她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

此刻,房门被轻轻推开,她头披大红盖头,误以为是侍女来带自己去殿堂了,便拂袖缓缓抬手,想搭在侍女的手臂上站起来,但触碰到的,却是坚实有力的臂膀,她一惊,慌忙收袖,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这个人,是温瑾穆。正当她准备怒斥他出去时,盖头却被一柄长剑掀起……一瞬间,温瑾穆恍若失了神,四目相对间,面红耳赤。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与她共接连理、举案齐眉的新郎――他想。

钟离瑶也吃了一惊,她没想到他居然……居然敢掀开自己的盖头,若是让皇上皇后得知,此乃大罪。

她微微叹息,不忍。

“大胆!新婚之日,太子殿下怎敢如此放肆。”她低声斥道。

“太-子-殿-下?事到如今,你已对我至此了吗?为什么?为什么!?”温瑾穆皱眉,惊讶,不解。

“我……我们不曾相识,也无需多言。”言罢,便转身想离去。

温瑾穆突然拉住她的手,旋即将她一把抱住。叩着耳垂道:“你只需告诉我一声,为什么,方可。”

钟离瑶挣扎着,无奈的说:“我们,本来就不会有结果的,这件事,我有我自己的决策,你无需过问。而这里,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走,我便不会揭发你。”她转身,看着他的眼睛,“走!我们,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四周锣鼓喧天,红绸绕堂,一片喜庆祥和,似乎所有人都在为这一婚事喝彩,除了他,还有她。

新婚之夜,温鸿翊忐忑不安的推开了婚房的门,他和她没见过几面,如今却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实在……不过,他对她,到确实是有着不同寻常的情感。第一眼见到她时,脑袋便是空白的,舞姿曼妙,明眸善睐,月貌花容,那一幕,温润了心房,浇灌了心花,过目不忘。

婚房门缓缓打开,珠帘摇坠,琳琅满目,红烛盏盏,红绸缎缎。而他的新娘,正端坐床前……一步,两步,他轻轻的走去,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小心翼翼的,好似动静太大了的话,他的新娘就会飞走。拿着秤杆,轻轻挑起,盖头下,美人拾眸,四目相对间,仿佛有了永远。钟离瑶目光清冷,启唇嗔道:“我们成亲,只是交易罢了。”

温鸿翊瞳孔微睁,“我……我知道,也不知道,我只是很清楚的知道,我想与你成亲,这在我心里,不是交易。”

钟离瑶惊讶,不解的望着他,“你不在意我的目的吗?我于你,没有感情一说,只有……”

“没关系,”温鸿翊打断她,眉眼带笑的抚摸着她的青丝,“不管你与母后有什么交易,我在乎的,也只有你,这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愫,我尚未知晓,待我琢磨明白原由了,再告诉你~”言外之意,是说――希望钟离瑶余生,好好的听他娓娓道来啊。

言罢,温鸿翊转身离去,她不允许的,他不会触碰。婚房里,又只剩下钟离瑶一个人,她的愧疚与不舍又再次涌上心头,温鸿翊既是真心对待自己,而自己,又是怎样利用他的。想到他的母亲也在利用他,钟离瑶对他便又增加了些许怜悯。这个男孩,一直在被辜负……

既然一切都已顺理成章,皇后自然是乐在其中。她的下一步,就是扳倒太子温瑾穆了。让他心爱的女子嫁与他人,攻心;再设计他加上意欲谋反的罪名,攻神。待时机成熟,便一举拿下。太子之位,方可收入囊中。

温瑾穆一夜未眠。那夜决绝,痛入人心,他一遍遍的重复着阿瑶说的话:从今往后,再无瓜葛……他们,怕是真就决绝至斯了。只是,他仍然想知道,阿瑶这一决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若真是一平凡女子,又怎会有此番谋划?以及,她与皇后,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交易?

都未可知。

边疆动荡不安,接连失守。朝堂之上,各个文武将相皆沉默不语,无计可施。皇上望着文武百官,扶额叹息。

“父皇,儿臣愿意出征!”温瑾穆站了出来。

“这……穆儿,边疆危机四伏,贼人诡计多端,你去,朕不放心啊。”

“儿臣知道,但若此时无人愿意站出来带领大家,那边疆之乱,如何平定?儿臣恳请父皇,批准出征!”

朝中大臣议论纷纷,皆为之动容。梁丞相此时便为太子担忧起来,这一去,谁知道皇后会使什么计谋来趁机夺取太子之位。

“父皇,让儿臣与皇兄一同前往边疆吧!”温鸿翊也站了出来,“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他旋即看向温瑾穆,眼神坚定。

“不可!”温瑾穆连忙制止,“你要好好守在皇宫,如若我有什么不测,”他望着弟弟的眼睛,“你,也好尽一个太子的本分啊。”

“这……皇上,太子所言极是,二位皇子,需得有一人留下,两人同去,属实冒险。”大臣们纷纷附和道。

“父皇……儿臣……”温鸿翊左右为难道。

“太子与各位大臣的顾虑也不无道理,翊儿,你皇兄前去比较有经验,你,就留下吧。”皇上说道。

“皇上,属老臣直言,”梁丞相连忙说道,“太子毕竟身负重任,是储位的继承者,若此去有任何风险,那……”

温瑾穆知道梁丞相的用意,对他笑着说道,“谢梁丞相关怀,我知道此去祸福难测,可国难当头,便也顾不了许多了。”随即一拜。

朝中大臣,有勇有谋之士,便站了出来,愿随太子同去。有了太子带头,便也多了几分士气,有了方向,有了胆量。

皇上宣旨,明日出征。

皇后得知此事,便喜上眉梢,乐此不疲,现在正是夺取太子之位的最佳时机。等温瑾穆到了边疆,便趁机安排人谋反,嫁祸给太子,皇上大怒,废太子。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嘛。如此一来,太子之位便是温鸿翊的了,而她自然……

这个女人运筹帷幄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刻了。

温鸿翊来到钟离瑶的房间,对坐良久。

“今日我本要随大哥去边疆的,但他们都不许。”

钟离瑶微微抬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然后呢?”

“大哥前去,我留在宫中。”温鸿翊看了看她。

“哦~”她又低下头去,满是不在乎的样子。

“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大哥的啊?”温鸿翊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

“为什么要那么问?我与他不相识。”钟离瑶疑惑的望着他。

“大婚那日,我本想在拜堂前找你谈谈,却看到……你与大哥。”温鸿翊篡紧了拳头。“但我没有偷听你们的对话,在外面站了会儿,就走开了……”他低下了头。

原来如此,她思虑了片刻,说道:“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我和他之间是有一些渊源,不过从今往后,我们则再无瓜葛。”

温鸿翊宽了心,原来是这样啊。

“瑶瑶,我很在乎你,舍不得你,你一定不要离开我啊,好吗?”温鸿翊愁容满面的说道。

“我……不值得。”钟离瑶心想,我们可是仇人,我和你们,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值不值得,只有我知道,愿不愿意,也只有我能决定。”他坚定的看着她,想极了温瑾穆的目光。

这两个人啊,真像。钟离瑶又一次迷茫了。

铁马萧萧报疾驰,冲霄将士具威仪。

阅兵犹似出征日,一望长街尽骥骐。

锦旗飘飘,军声浩浩。出征的队伍威风凛凛的列队在城门内,太子温瑾穆英姿飒爽的拔出长剑,吼道:“破匈奴,守边疆,不破楼兰终不还!”

“破匈奴,守边疆,不破楼兰终不还!”众士兵吼声如雷,响彻云霄。

号角长鸣,不绝于耳。皇上拍拍温瑾穆的肩,赐给他了一块自己随身携带的护身符,“穆儿,保重,朕相信你定能平安归来。”

温瑾穆抱拳道:“儿臣遵旨!”

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城门,皇上及朝中大臣目送着他们远去。但除此之外,目送他们的,还有侧殿的皇后和温鸿翊。

“翊儿,可看见了?”皇后挑眉。

“儿臣知道,可是……”温鸿翊看着母亲。

“没什么可是的!”皇后厉声斥道,“当上太子,继承大统,掌控天下,这不一直都是我们想要的吗?”

“儿臣知错……儿臣明白。”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一切,一直都只是母后的意愿罢了,并非己所愿。母后从来不会在意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在意的是什么,爱的是什么……

无妨,尽情表演就好。

没有人发现,钟离瑶也在暗处看着军队远去,眼神复杂,不明情绪。

沙场烽火侵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温瑾穆一声令下,将士一触即发。烽烟尽处,厮杀声不绝于耳,温瑾穆带领将士们正面交锋,又率领一小支队伍从侧面夹击,处处设下陷阱,以至于敌方节节败退,溃不成军。这样一来,战况占据了主导地位,扳回了一局。

战士们都知道了太子殿下温瑾穆,用兵如神,战无不胜。便纷纷附和,呐喊助威,信心满满,士气高涨。

“太子殿下一战成王,战无不胜!”士兵之声响彻云霄。

温瑾穆缓缓抬头,眼神坚毅的喊道:“自古以来,骄兵必败,我们大家一定要坚守至最后一刻,功成而返。记住,不破楼兰终不还!”

“不破楼兰终不还!不破楼兰终不还!”吼声如雷贯耳。

皇宫大殿内,捷报频传。

皇上欣慰的与大臣们讨论此事,梁丞相站出来说道:“皇上,依老臣之见,如今战况大捷,太子殿下功不可没,待太子殿下得胜归来,定要昭告天下,好好犒劳一番才是。”

除皇后党羽外的其他大臣都表示赞同,纷纷附和。

皇上朗声笑道:“这是当然,待穆儿大胜归来,朕必定重重有赏,将我们太子殿下战功赫赫之绩昭告天下,普天同庆!”

朝拜之声震耳欲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偏殿榻上的皇后,则是召来侍卫密谋计策,眉间略带愠色道:“记着,我要的,是温瑾穆回来,好好的,给我回来,明白我的意思吗?”旋即看向侍卫,眼神犀利。

侍卫心领神会,忙说到:“卑职明白!”

而这一切,都被门外的钟丽瑶听到了,她眉头一紧,旋即离开。

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越中览古越王勾践破吴归,战士还家尽锦衣。

太子殿下率领众兵大胜归来,街坊百姓竞相祝贺,士兵们都喜笑颜开,战士还家尽锦衣!

而此刻,朝堂之上,却是一片死寂…

“父皇,儿臣迎战匈奴,大破敌军,得胜归来,这万里河山,此刻,都坐拥于父皇脚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温瑾穆拜道。

此刻皇上面色暗淡,有一位大臣随即站出来,厉声斥责太子:“太子殿下这出戏,还要演到什么时候?我们得到消息,你能大破匈奴,击退敌军,实际上是与匈奴谈和,准备一同谋取皇位!”

其余几位大臣,沉默不语或纷纷附和。

皇上此刻汗颜说道:“温瑾穆,你可知罪?父皇对你寄予厚望,竟不知你竟然这般…你还有何颜面跪在这里?”

温瑾穆惊讶不已,忙说道:“不!父皇,儿臣对父皇忠心耿耿,怎会有谋反之心?请父皇明鉴!”

这时,皇后叫人呈上来多封书信,信中记载的就是温瑾穆与匈奴首领的谈合内容,以及谋反的计划,信中字迹也与温瑾穆的十分吻合。然后又叫来一名士兵,声称是随温瑾穆一同前往作战的士兵,但发现了他有谋反之意,随即立马告知皇后。

此刻,皇后冷声笑道:“如何?温瑾穆,人证物证俱在,你可知罪?”

温瑾穆眼神锋利地看着这个女人,又看向父皇说道:“父皇,儿臣绝无谋反之心,天地可鉴!望父皇查明真相,还儿臣清白。”

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皇上发出一阵笑声,说道:“瑾穆,父皇相信你,起来吧。”

温瑾穆若惊若喜的看着父皇,眼神真切,不明所以。

皇后则是怒目圆睁,不可置信的说道:“皇上,人证物证俱在,你怎能?!”

“闭嘴!你这个蛇蝎妇人!”皇上向她吼道,“来人,押住她!”

满朝大臣惊愕。

皇上转向大殿,向众人公布真相,宣钟离瑶上殿!

这时,钟离瑶面色平静地走上大殿,呈上了皇后密谋陷害太子,以及书信造假的证据。

“皇后早有谋反之心,她早就计划好在太子凯旋之时设计陷害他,这些书信都是伪造的,太子根本没有向匈奴求和,而那个士兵也是皇后的党羽,根本没有去到战场。”钟丽瑶字字句句,坚定的说道。

温瑾穆看着钟离瑶,满眼的感激与爱意,亦有许多的不解与苦楚。

“闭嘴!你这个小贱人,你怎么会有这些证据?难道是…不,不会!你到底施了什么巫蛊之术,让我儿背叛于我!?”皇后瘫倒在地,嘶吼道。

没错,钟丽瑶之所以能有那么多证据,都是温鸿翊在背后帮助。因为他知道了母后的计划,根本不仅仅只是为了让他登上皇位,而是要掌握实权,改变政权,殃及百姓,只手遮天。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温鸿翊心有不安,他不希望母亲再继续执迷不悟下去,最后导致民不聊生。所以,他把这一切告诉了钟离瑶。

而钟离瑶呢,本来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个国家混乱不堪,为自己的国家报仇。但是,她知道,百姓是无辜的,如果这样放任下去,那将会有更多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她不想。

这时,皇上说道:“朕其实早就知道了真相,就是为了在今天这一刻,让皇后这个毒妇原形毕露,证据确凿,皇后谋反,理应当诛,但是,二皇子温鸿翊为之求情,念在鸿翊告发皇后有功,便将皇后关押在永巷,监禁终身!”

皇上随即看向大臣们,说道:“朝中所有当皇后党羽,接连诛之!来人!”

朝中那些附庸皇后的人纷纷求饶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这时,二皇子温鸿翊在殿外,一步一叩首,钟离瑶看着,也是满眼歉意与无奈。温瑾穆这时也走向他,在他旁边跪下,一同一步一扣,两兄弟相视,不言。

来到殿上,温鸿翊看着皇后,又是一拜。再看向父皇,叩首说道:“父皇,儿臣不孝,望父皇批准儿臣,终生跪在永巷外,以此忏悔。”

皇后看着他,满眼怒意的吼道:“不用你这般,从今以后,你我母子,不负相见。”说罢泪如雨下。

皇上叹息,对温鸿翊说道:“你本无罪,一切由你,望自珍重。”

“父皇”,温鸿翊说道,“儿臣还有一事相求,这件事阿瑶并未参与,且告发有功,望父皇能满足她一个愿望。”说罢,随即看向她,满眼爱意,满眼不舍,满眼无奈。

他是真的很爱她,但她不属于他。罢了,无多强求。

皇上说道:“准许。钟离瑶,你有何请求,不妨一说,念你有功,朕一定满足你愿望。”

钟离瑶怅然,当初的目的是什么?现在想要的是什么?她和温瑾穆互相喜欢,但因身份原因,而卷入这场风波,如果没有遇见他,或许她现在本该在人烟稀少的静谧之地,安然度日,无关政权,无关百姓,也无关于复仇。但是,事已至此,也无多言说。

她拾眸,无奈的笑道:“希望陛下准许我,重回故居,隐世无争。”然后看着温瑾穆。

温瑾穆亦不住的望着她,神情痛苦。但他不能阻止她的愿望,他想要的,只是一个答案。

这场闹剧,总算是停歇了。

殿外,温瑾穆与钟离瑶比肩,望着皇宫之外的滚滚霞光,流光溢彩,分外唯美。

钟离瑶对他说了她的身世,只对他一个人提及。温瑾穆震惊,也总算是明白了,之前的种种事件,都应于此。

“我们二人,终归是无法琴瑟调和,共挽鹿车了。”钟离瑶怅然道,“我虽放下了这亡国之仇,但仍旧无法接受与你在一起,我的家国,不容许。你,就当我们有缘无份吧。”

温瑾穆想要拉住她的手,却终归是停在了半空中,无法触碰,不敢触碰。这中间的隔阂,是两个家国产生的隔阂,沉重,坚固,无法打破。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二人,相视,落泪,颔首,转头,分别…

纵是有情,终无法眷属。

宫外,钟离瑶抬头,望着这长安城中,一片欣欣向荣,阖家团圆,幸福美满。便自知,自己没有选错。

宫内,温瑾穆远眺,看着那消失在城中的身影,悲从中来,伤感不已。他知道,这一生,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伴自己,渡余生。

长相思,在长安。纬络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烟笼长安,梦醒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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