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闻见录:刀破天(下)

2022-02-24 03:14:44

传奇

4.痴为谁

江南的秋总是伴着雨,浓密的秋雨在寒冽的微风中荡来荡去,沿道溪河里雨点洒落,水晕圈儿密密麻麻,秋风吹送,唯见愁波涟漪。谢秋荻在这凄迷风雨之中放了缰绳,任胯下的青骢马散漫而行。扬州的盗案早已平息,谢秋荻却还是留在扬州城,已有月余。

那日时在天离去,路青鹏及众捕快救起谢秋荻,擒住桃花娘子下在牢中。谢秋荻却亲自到时在天的牢房将他放出狱,并说她已经上奏天子,时在天虽是曾经为寇,现已改过从善,又助她擒贼有功,为他乞一纸特赦诏书,只怕不久便有消息。时在天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佝偻着背慢慢离开,仍回到城外吴老财的无名小店中做他的鱼片汤去了。

那桃花娘子下在狱中,虽然谢秋荻也曾努力为她开脱,但犯下这般大案,少说也得在牢中呆上一段日子吧。好在时在天每日请吴老财给她送饭送物,桃花娘子虽是呆在牢中,却也过得甚是舒服。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挨下来,谢秋荻隔三差五地到时在天那儿去坐坐,喝喝鱼汤,说几句有关案子的事,等着京师回来的消息。有时是一个人去,有时便由路青鹏陪着。她也毫不避嫌地就在路府中住下。路青鹏一见面便给这位武功名声皆胜过他的女名捕压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这次有了“英雄救美”之举,方才略略松了口气,在谢秋荻面前挺起了腰。

谢秋荻却暗自好笑:她心中救美的英雄,却是那曾经的绿林枭雄、现在要做个好人的时在天。在她看来,路青鹏就像一杯白水一样毫无味道,时在天却像窖藏了数十年的美酒,那股成熟的魅力诱人沉醉,又像是一个曲折复杂的迷案,引得她不自由主地苦苦追寻探索。

她实在想知道这个沉沉静静、冷冷淡淡地将自己远远地与任何人、任何事都隔开来,与他曾经叱咤风云、快意恩仇的江湖隔开来的男人心里,到底藏着些什么,他这么毅然决然地挥刀割舍从前,仅仅因为一个女捕头的一句话?他和燕飞来之间,又发生过些什么?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名捕,在江南的秋天里,情不自禁地迷茫了。

她一直隐隐觉得她跟他之间会发生些什么,也觉得他们之间应该发生些什么,甚至幻想某一天晚上他会突然轻轻敲她的窗子,带她去游瘦西湖的月夜,去平山堂听枯竹叟的哑琴,她喜欢他?她问自己,摇摇头又摇摇头,唯一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喜欢他脸上的皱纹和沧桑。

可是,无论她喜欢与不喜欢,这一切都只能永远地藏在这位女名捕的想像中了,时在天依然是第一次见到他的那样子,总是背对着众人站在案板前切那似乎永远切不完的鱼片——是的,自从“北方第二天下第三”的时在天居然在这里卖鱼片汤的消息传出后,吴老财的无名小店生意比以前好了几倍,不是中午傍晚也常常是座无虚席。

便是谢秋荻去了,他也是恍若未见,不得不答这位女名捕的话时,语气和表情也是那永远不变的平淡如水,唯一不同的便是那鱼片汤比别人的份量多一些而已。

这一日谢秋荻飞马冲到时在天那无名小店前,马未停稳便纵身扑向那佝偻着背忙碌着的时在天,就像她第一次在这儿现身那样。只不过这一次她却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满脸兴奋地递给他:是那特赦文书!她白玉般的俏脸上现出两朵桃花般的红晕,满脸都是兴奋之色:“你什么也不用再担心了!从此以后,你就可以完完全全地做一个你想做的好人了!”

时在天脸色却还是那样淡淡的,他慢慢地将文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慢慢抬起头望着酒肆外飘忽不定的霏霏细雨,慢慢合拢双掌将它揉成碎屑,随手洒在身旁那满是污泥的水沟中,再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却不说话。

谢秋荻早已习惯了他这表情,轻轻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你有这样好的一身功夫,你也......还不算老,你还可以......”

时在天目光一闪,随即又变得恬淡自若。他淡淡地瞥她一眼,依然仰着头凝望那迷蒙天空,声音在这江南的凄风冷雨中显得说不出空洞和干巴:“谢捕头,你是朝廷钦封的名捕,是天鹰,从来都是自由地飞在这高高的天空里,而我,”他低下头看着脚边满是淤泥的水沟,摇摇头,“只不过跟这些卑贱的泥土一样,我们的世界,就像天与地这样遥远,我们永远是两个世界中的人!”

谢秋荻感到自己的脸突然变得发烫,这个看起来木木讷讷的男人,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他难道窥破了她心中那份隐秘的感情吗?“所以,谢捕头,谢谢你为我做的事。现在既然朝廷已经特赦了我,我就可以好好做一个老实本分的普通百姓了,你其实永远不必再来管我这种小人物的事了。”

是的,她其实永远不必再管他的!她本就跟他是两个人世界的人!刹那间,像被人用锥子猛扎了一下,浑身上下都颤抖起来,少女的自尊与受伤的羞辱令这位天鹰女名捕愤然转身便要离去。“且慢。”时在天叫住了她。谢秋荻身子一颤慢慢地转过了头,漂亮的眼睛里露出了迷茫的紧张和期待。时在天没有看她的眼睛,低着头,迟疑了很久,才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我大哥来了。”

“你大哥?你大哥是谁?为什么又要告诉我?”年轻的女名捕话一出口,脸色却已变了:她突然明白了时在天的意思。果然时在天艰难地笑笑,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也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看见他笑,却是笑得如此苦涩难看:“我大哥是明东树。”

当年燕山四友结义,情深义重,时在天与桃花娘子在扬州城闹得沸沸扬扬,这些事自然也会传入他的耳中,他自然也会闻讯前来。时在天虽则昔年与他割袍断义,退出江湖,他力阻不成,也没有再勉强于他,可是桃花娘子落在官府手中,他就不会坐视不管了!

谢秋荻飞马奔回扬州,欲要布置人手对付这位当世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那明东树却已先派人前来请她放人,言道如若不成,月上柳梢之时,他便会孤身一人前来劫狱。先礼后兵,直将扬州一府近百名捕快,成百上千的武林豪杰,还有她这位钦封的女名捕、江湖五少中的天鹰视若无物,这位绿林中的明帅果然好气概!

谢秋荻冷冷一笑,脸已经完全阴沉下来,两道细长的眉微微扭曲着,点漆一样的眸子闪着针芒一样的微光,幽幽地扫视着这阴森的牢房,咬起了牙:她谢秋荻虽不是男儿身,却有远胜男儿的气概!她要与这位君临武林的人物放手一搏!

傍晚的时候变了天,整个天空中翻滚着一团一团的黑云,冷风带着湿意在肆虐地呼啸着,兆示着一个即将来临的凄凉雨夜。

谢秋荻让所有的捕快衙役离开,以明东树的身手,她阻不了他救人,人手再多也没有。她吩咐在那桃花娘子的牢房前滴水檐下安了一张红木太师椅,冷冷地坐在那里,纤长细白的手指交叉地握在一起,不安地搓动着,指关节都发出格格的微响。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一股狂风挟带着渗人的寒意翻墙窜进院子,四处乱撞,跟着一声石破惊天的炸雷从半空中落下,谢秋荻蓦然起身,冷冷道:“终于来了!”

便在这喧杂雨声中,一声穿云裂石的清啸由远而近清清楚楚地传来,倏忽之间便已到了牢房的高墙外,啸声顿断,余音犹在风雨中袅袅不绝,谢秋荻只觉一股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竟似比这凄风冷雨更觉寒渗入骨,深吸一口气,运功将喝问送出:“明帅?”

“明东树。”三个斩金截铁的字带着铿锵之音,倏起倏灭的电闪中,那小院中已多了一个人,魁梧的身材静立如山岳,宽边的斗笠压得很低看不见他的面貌神情,可是这么一声清啸,这么冷冷地一站,那一种不可一世,横荡一切的气势,已足以慑人胆魄。谢秋荻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堂堂北方绿林盟主,难道不可见人?”

那明东树沉默不语,头上斗笠却突然无翼而飞,“腾”地飘落在身后。谢秋荻一瞥之间,已将这位明帅瞧得清楚:这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黑红的宽膛脸紧凝着,粗黑的眉毛笔直挑起,透着一股杀气。

他这时冷冷盯着谢秋荻,用一种低沉嘶哑的声音缓缓道:“我知道你是天鹰女名捕,出道以来已拿过无数大盗巨寇,比你老子谢天一已不多让,只不过,你还不是我的对手。让开吧,我把我这妹子带走。”

谢秋荻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地盯着对方:“那要请明帅露上一手。”

明东树浓眉蹙起,眼中光芒电光石火般闪烁,一瞬间凶狠得令人不敢正视,沉声道:“你何必一定要逼我动手?我带走她,保她以后绝不再来江南犯事。”他仿佛不愿与这位年轻女子动手,后一句话口气已平缓了许多。

谢秋荻又吸了口气,在明东树威严的目光逼视下,她似乎迟疑畏缩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平静,淡淡道:“上命在身,请明帅成全。”

明东树目光霍地一跳,黑沉了脸,断喝一声:“好!都出来吧!”猛的一掌击出!

谢秋荻早已全神戒备,待到明东树一掌击出,方才发觉他这一掌虽然劲力沉雄,却是向一旁的牢狱高墙击出,只听得“砰”地一声闷响,那一堵厚厚的青砖高墙已给这一掌击穿一个三四尺方的大洞来!

谢秋荻惊骇得张大了嘴,只听得墙外一个苍凉冷峻的声音道:“明帅好功夫!在下路南威与犬子路青鹏。”那墙洞已够人躬身穿过,路南威说了这句话,他父子却已轻飘飘地从几丈高的墙上飞身而过,落到了院中。

见他二人露了这样一手功夫,明东树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淡淡道:“还有多少助拳的?一并出来吧。”

路南威双拳一抱,朗声道:“明帅说笑了!就只咱父子二人。在明帅这等人物眼中,再多的人只怕也没有用吧?更何况咱父子二人并非官府中人,说什么助拳来着?只是七年前江南三圣门一车红货在幽州给童十六章四爷劫了,三圣门与路家有几分交情,今日既然闻得明帅驾临扬州,说不得,倒要依着江湖规矩向明帅请教了。”

三圣门那种毫不起眼的小帮会,自然请不动他路南威这等大侠来为他出头,更何况这不知是哪年陈谷子烂艺麻的事了,路南威此时提起,自是顾全谢秋荻,不愿堕了她的名头,那是他老江湖的做法了。

明东树却是毫不在意,淡淡道:“我那穿山掌中的昊天神功非同小可,江湖中寻常高手连一成劲力也接不下来,你却这般浑若无事,倒也不愧你这江南大侠的名头。好,三位是一起来,还是谁先出手赐教?”

谢秋荻正要挺身而上,路南威已向她一笑道:“请谢捕头成全,让我父子二人了结这江湖中的梁子再说如何?”路青鹏更是不待她回答,上前一步,躬身为礼,朗声道:“晚辈路青鹏,请明帅赐教。”

上一次缉拿桃花娘子,他扮了个不尴不尬的角色,要说连半点劲也没使上,也不为过,这时自然要抢先争这彩头,就算败在这绿林中第一号人物手下,那也是适得其愿。明东树淡淡扫他一眼,点点头:“江湖五少中的青鹏?年轻人很有礼貌。一招吧。”

路青鹏本已蓄势便要出手,这时见他说得奇怪,不由奇道“什么一招?”

明东树道:“我的意思是,你能在我手下走过一招,那便算你胜了。”

三个人不由怔住!他们也知道明东树武功高绝,可是路青鹏也算是江湖少年一辈高手中有数的人物,就算比起他父亲,只怕也只是差几分火候而已,更何况两人从未交过手,他明东树竟是这般狂妄大言!路青鹏脸色骤变,青筋暴起,怒极反笑道:“好,好,晚辈倒要看看明帅是如何一招之间击败在下的!”

明东树瞥他一眼,冷冷道:“半招。”谢秋荻在明东树逼出墙外之人时,先是一喜,待到看清是路家父子,顿时满脸沮丧,却不是因为她知道就算加上路家父子,只怕也无济于事,而是因为她心中一直期盼着前来助拳的人,却并非路南威父子!

这时本已抿紧了嘴唇在一旁静观其变,见明东树行事奇特,也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半招又是何意?”

明东树冷哼一声,缓缓道:“我曾与五少中的怒龙龙飞虎见过,借力打力,他出手一招便给我震断了双腕,算是在我手下走了半招。路世兄排名在那怒龙之前,武功只怕比那怒龙要略高一些吧?只是现在他这般心浮气躁,也还是用不了一招。”

三人又是怔住,路青鹏僵在那里面色如土,冷汗混着雨水直淌。四周一片难耐的死寂,只听得雨声打在地上屋顶一片山响。路南威轻咳一声,铁青着脸,干巴巴地说道:“犬子原不足犯虎威,在下只好拼着这一把老骨头,来领教明帅的昊天神功了。只不知明帅能否明示,在下会在第几招下落败?”

明东树哈哈一笑,朗声道:“路大侠这是挤兑明某来着了!好,既然路大侠开了口,明某倒不得不捧场,这第十招以后便不能算第几招,明某不敢口出狂言以一招为限,却也不愿厚着脸皮就要占满十招,这样吧,取乎其中,五招之内咱们还没有分出胜败,明某转身便走。”

路南威成名近三十年,行走江湖之时已是罕逢对手,在江南武林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明东树竟然以五招为限,谢秋荻早已听得目瞪口呆,一转眼见路南威却是沉静如水,神色不变,缓步上前站在明东树身前八尺开外,摆了个门户,道:“如此甚好,请。”

明东树见路南威不卑不亢,竟似浑不以这五招之限为辱,这般沉得住气,倒是略略一怔,凝气吐声,缓缓拍出一掌,道:“弯弓射虎。第一招。”路南威早已觑破这一掌来势,双手圈转,护在胸前,正是一招“铁锁横江”,将来掌所有变招尽数封住,守得异常严实,一招之间,已显出这位江南大侠过人的见识武功。

谢秋荻心中赞叹:难怪她那眼高于顶,素不轻许于人的父亲对这位路伯父向来十分佩服。正待开口喝彩,突见路南威身子一个踉跄,倒退了一步,明东树踏步上前,伸出双手直夺对方面门,路南威急分双手上挡,哪知便在此时,明东树双手圈转,极其巧妙地划了一个优美曼妙的弧线,已拿住了路南威胸前大穴,两招有半,这位江南大侠竟然已经落败!

谢秋荻一怔之间便已明白,若说落败,路南威第一招便可算败。他那一招“铁锁横江”虽然封住了明东树的招式,却架不住明东树掌上所挟的浑厚内力,两人手掌尚未相接,路南威已给对方掌力震得露了破绽,跟着明东树连环进击,他哪里还招架得住?明东树拿住路南威胸口穴道那一招虽然巧妙,可是更难对付的,只怕还是他那威猛无俦、沛然浩然的昊天神功吧!

谢秋荻片刻之间已在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就算这时还是用同样这三招来对付自己,只怕自己也同样还是无法招架!一凛间,却已纵身扑出,娇叱道:“小女子来讨教几招!”使出家传“秋风落叶掌”,双掌翻飞,一招紧似一招地击向明东树。

她见明东树三招之间便击败了路南威,心中虽然惊骇莫名,却是毫不畏惧,此时乃是今晚胜败要紧关头,若待这位明帅略缓得一口气,她如何抵挡得住对方沛然无匹的昊天神功、明明神掌!也不顾这时出手自有以二敌一之嫌,招招凌厉,攻向对方要害,半分也不容情。

明东树三招败敌,看似轻松,却已是使出了生平绝艺,他既许下了五招之限,脸上虽然从容,心中却也是忐忑之极!路南威与他从未交过手,威震江湖数十年,哪里是寻常武林高手所能比拟,这时为情势所逼,已难下台,一出手便是全力施为。

那一抓,虽然是他毕生武功的精华所聚,可是先前那一掌,却更是他一身真力所聚的全力一击,这时虽然拿住了路南威穴道,全身乏力已尽虚脱,给这位见识不凡的天鹰女名捕觑破虚实,趁着他一口气换不过来,竞是一派拼命的招数使将出来,心中又惊又赞,只得弃了路南威,闪避退让。

路青鹏抢上去扶住他父亲,两人目不转睛盯着场中相斗。他二人心知谢秋荻这一轮急攻若是不能击败明东树,今晚便是回天无力,一败涂地了。虽然眼见得谢秋荻大占上风,将明东树逼得不住退让,心中却半分也轻松不起来。正在惴惴之际,谢秋荻突地一声惨呼,已飞身跌落在雨地,一脸灰白,“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竟似受了重伤的样子!

路青鹏父子大惊之下,疾奔过去扶起谢秋荻,抬起头看着那位神威凛凛静立风雨中的明东树,又怒又惧,又惊又疑:眼见得他已然给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如何能够伤得了这位江湖五少中的天鹰?

原来却是酣斗中明东树给谢秋荻逼得步步退避,眼见对方一招紧甚一招,自己这一口气换不过来,如何能够支撑得久?只怕真要伤在这位江湖后起之秀手下,一念及此,决断极快,顿时逆运真气,一口浊气吐出,迎着谢秋荻击来的一掌迎上直击。

谢秋荻见对方绝境反击,心中早已算定对方内力不继,掌上无力,难道还敢跟自己对掌不成?他这等身份,自然也不会弄什么毒药暗器的玄虚,更何况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如何能够想得分明,两掌相接,只觉得一股沉雄凌厉之极的力道撞来,还来不及叫声“不好”,已给明东树这一掌击得倒跌而回,重伤当场。

明东树这逆运真气的法子,与桃花娘子那日冲开穴道别无二致,只是二人修为相去甚远,明东树这时虽然得手,却还是奇经八脉受伤不轻,只觉小腹痛如刀绞,静立在那凄风冷雨中巍然不动,脸色平静如亘,却在暗中急运内力疗伤。便在这时,突觉得一股阴冷凌厉的力道利剑般直刺后心,顿时心中一寒:果然来了!

他早在路南威现身之际,察觉得高墙后还潜伏着人,只是一则自高身份,二则自忖武功高强,也浑不以为意。

适才一再退让谢秋荻,便是怕逆运真气,内伤之时遭敌人偷袭,后来给女名捕逼得无法,也自思这潜伏之人就算偷袭,这扬州府除了这路南威外还能有什么高手?也伤不了自己,顿时行险逆运真气,一掌击伤谢秋荻,那潜伏在旁之人果然也抓住这千载难逢良机出手偷袭,明东树自恃昊天神功深厚,准备硬接他这一掌,借反震之力伤敌,哪知这时一感觉到对方这阴寒力道,心中已是万念俱灰:想不到是他!

5.刀破天

心中虽是惊惶伤痛,那练武之人的反应却是极快,明东树便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身子突然拔起,直似猛禽翔天。哪知那偷袭之人出手更快,“砰”地一声闷响,一掌已结结实实击在明东树后心!明东树整个人就像一根盘旋丢出的木棍,在空中急速地抡了几个圆圈,眼见得便要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明东树却突然猛一拧腰,狠狠地落在地上,硬挺挺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背对着众人既不说话,也不动半分。

那偷袭之人一掌得手,也倒飞而回落在地上,背对着众人默然静立,一言不发。这凄风冷雨的小院里,五个人立在三处,默然静立,只听得那风似乎更加狂烈。沉寂中,只听得明东树低沉冷峻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终于开口道:“别来无恙?”

那偷袭之人也用一种非常奇特的低沉嘶哑声音答道:“说不上好,也不算坏,这本是我自己要的。”两个人说了这句话,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只有风,在两个背对着、冷凝如山一样的男人之间流动着。

奇变倏起,明东树一掌击伤谢秋荻,跟着却遭人偷袭重创,这时听他二人这两句对答,仿佛竟是数十年的老友一般,路青鹏父子略一惊怔,便已明白这出手偷袭之人是谁。那谢秋荻呆在一旁,也是早已涨红了脸紧盯着这人,仿佛连身上的伤痛也忘了,一双眸子中露出了炽热的光芒。她本就一直盼着这人的出现,而现在,果然在这最紧要关头,在她最紧急凶险的一刻,他来了!

明东树突然一声轻叹:“你为什么要背对着我?你是不愿再见我,还是不敢面对于我?”

那偷袭之人也是一声轻叹:“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

明东树深吸一口气,声音也变得很平静了:“既然来了,总还是得一见?”那偷袭之人默然半晌,低声道:“是。”

两个人同时缓慢转身过来,只见那偷袭之人脸上一双眼睛黑得深邃不见底,却低着盯着地面,浓眉压得很低,一脸黯然之色,仿佛带着万般的痛苦与无奈,正是那时在天!

明东树黑红的脸这时仿佛凝着了一层霜,粗黑的眉毛拧成疙瘩,一双锐眼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高大瘦长的中年汉子,这个看起来毫不出众却在最紧要的关头给他致命的一掌的人,这个人,却曾是他亲如手足的兄弟!他喟然长叹一声,也许,这就是江湖吧!不知是感伤还是雨水,这位明帅的眼中有了一层朦胧之色,嘎声道:“那你为何要低着头?”

时在天身子轻颤一下:“我......不敢看你。因为,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出手偷袭,更何况偷袭的是你。”

明东树哂笑道:“江湖争斗向来是不择手段,更何况咱们绿林中人,管他什么江湖规矩,管他什么兄弟情义,装他什么英雄好汉!你出手偷袭,居然心中有愧,果然你已变了!”略一停又道,“我只是不明白,老二,你要放下屠刀,洗手上岸,我拦你不住,那也罢了,你现在却来管这闲事做什么?居然亲自出手将三妹制住,更不惜如此这般......偷袭于我!”这位冷面冷眼的明帅说到最后,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瞪着这位燕山四友中的老二,神情多少带上了些迷惘和伤感。

明东树那“老二”两个字一出口,时在天平静如水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脸颊上的肌肉抽搐着,映着屋檐下的暗黄灯光,竟有几分狰狞之色,嘴唇嚅动了几下,许久才透出一口气来:“燕飞来。昊天神功。”

这一句话意思既不连贯,又是十分突兀,可明东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燕飞来,他答应过她从此再不为寇,所以桃花娘子逼他,他只好出手制住她;而明东树要劫狱救桃花娘子,他也只好出手阻止他,可明东树武功太高,他自知不是对手,只好出手偷袭。

他二人虽则分别数年,以前却是情同手足,相知甚深,只语片言便能达意。明东树脸上肌肉抽搐一下,眯起一双锐眼紧盯着时在天,一字一字地问道:“一个燕飞来,当真就令你如此改变?她虽救了你一命,可是你却是为了她去斗那顾九幽的,一报还一报,也算互不相欠了吧!”

就像一根钢针突然刺来,时在天心里一痛,他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张清丽无双的面容来,一双清凛凛的眸子看着他,仿佛在监督着他,又像在期盼着他:“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再为恶了,好吗?”燕飞来临死前殷殷凄婉的声音又在他耳边萦绕。

他猛一甩头,沉声道:“大哥,这话几年前你就问过我了,我的回答还是跟以前一样!我挑斗顾九幽在先,她救我在后,甚至因此而香消玉殒,可是,可是我为什么要去挑斗顾九幽?那是因为我跟她相逢......”这中年汉子头垂得更低,已带上了哽咽。

相当年,美人如玉,长刀破天,飞来峰前,缘定三生,两位惊才绝艳的男女江湖偶遇,金风玉露,已是情深意契,生死不渝,只是造化弄人,命运无常,当二人揭破身份后,默然相对清风明月,一位是名震天下名捕,一位是身在绿林的巨寇,咫尺天涯,有缘无份。

后来时在天得知燕飞来意欲缉拿聚众叛乱的九幽教教主顾九幽,便抢先约战顾九幽于钱塘江畔归庄之中,重伤之余,燕飞来赶到,竟然与这位与明东树齐名的九幽王同归于尽,时在天也因此万念俱灰,从此退出江湖。数年过去了,时移事易,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改变了,可是,这中年汉子心中,那一份情,那一个承诺,却是绝不会改变的了!

明东树默然半晌,突然轻笑一声:“果然不愧是燕山时二!果然不愧曾是我的好兄弟!你果然忍得,也果然抓住了这最好的时机出手,”他傲然一笑,“只不过就算如此,你以为你就能够阻得了明老大吗?”

时在天仍然低着头,低声道:“老大神功盖世,时二望尘莫及。只不过明知不可为,却不得已而为,那也无可奈何。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但求一搏,也算尽了心意。”

明东树摇摇头:“老二,你真变了!什么时候燕山时二说这样泄气的话?大敌当前,气宜自鼓,这道理你忘了?成事在天,嘿嘿!咱兄弟行事,向来凭本事打天下,用得着看老天爷的脸色?老二,你的破天刀呢?就算将那破天刀藏了,可是那‘破天’而行的气概呢?难道也没有了!但求一搏,凭你这样子,你拿什么跟我搏!”

时在天一震,沉声道:“大哥指教得是!”身子猛然一挺,仿佛突然高了几分,头却还是低垂着。

明东树缓缓道:“自从快意楼与你一战定交,这二十多年来,竟是欲求一对手而不得,今日与你放手一搏,也是快意之极!”突地喝道,“来吧!”全身精气便在这一瞬之间已凝到极处,渊停岳峙在那风雨之中,巍然昂然,气势迫人。

旁观三人见他受时在天重创一掌,这时依然是这般神威凛凛,又是惊骇,又是佩服,这一战谁胜谁负,半分也不敢逆料。

时在天仍是低着头,对他这般威势不闻不见,轻声道:“好,我先出招。”一语甫毕,,“呼”地一掌击出,虎虎掌风顿时盖过了风雨之声。

明东树挥手格挡,攻守之间还不忘赞一句:“老二,你功夫没有搁下啊!”两人双手一接,俱各一震,竟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

时在天心中一寒,他那破天掌力,便是三寸厚的石墙,也要给击得粉碎,明东树背心要害之处受了自己全力偷袭的一掌,功力仍是威猛如斯,当真不愧是天下绿林第一条好汉。

黯然应道:“大哥过奖。大哥的功夫才是精进太多,时二难望项背。”两人口中说话,手下却丝毫不缓,片刻之间已拆了数十来招。路南威适才为明东树三招击败,心中只当对方内力深厚,这时见明东树重创在先,却仍是这般神勇,不禁黯然一叹,已是心服口服。

那谢秋荻脸色异常苍白,凝神观战,一颗心起起落落,竟似比适才自己亲自与这位明帅动手,还要紧张十分。

酣斗中只听得明东树道:“老二,你不必多加提防,我已是全力施为,半分也没有藏私,更不想使什么诱敌之计。我那昊天神功本是略胜你几分,这时打了折扣,哈哈,竟是跟你刚巧匹敌。你不是要放手一搏吗?这时有什么尽管使出来吧,你大哥二十多年竟然没有逢上能够一战的对手,倒也寂寞得紧!”

“好!谨遵大哥所命。”时在天朗声一应,掌法蓦地一变,却是以掌作刀,双掌使开,挟着数十年功力,竟似两把凌厉无比的快刀,将明东树罩在当中,砍砸劈斩,将昔年名震江湖的破天刀法以一双手掌使出,一人双掌,竟似胜过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声势。

便在这惊涛骇浪的狂攻猛击中,只听得明东树朗笑道:“好老二,这些年非但没有退步,武功竟似精进不少!以掌作刀,那也罢了,这以风雨之势壮已,借天地之威而慑敌,破天掌法只怕应换作顺天掌法了!”

双掌圈转,只在身旁五尺之内防守,暂避时在天这狂风暴雨般的进攻,虽然大处劣势,却如狂流洪峰中的礁石,波滔再巨再恶,仍是伫立如亘。时在天叹道:“只可惜还是连有伤在身的大哥也斗不过。”眼见二人这般翻天覆地恶斗,耳听二人这般从容对答,谢秋荻三人只惊得目瞪口呆,痴愣在旁。

蓦然间一道电闪撕破黑暗,耀得三人眼都是一花,明东树的声音仿佛因这电闪更加清凛:“老二,咱们赌一赌,以三招为限,我胜,你跟我重回燕山,我三招之内胜不了你,便算我输!”

谢秋荻三人张大了嘴:此时明明是时在天大占上风,只怕再过数招便要取胜,这明东树却突出此言,焉有是理!

没有时在天回答的声音。又一个电闪走蛇般裂云而破!三人瞪大了眼,只见时在天破天掌刀使得性发,纵横披靡,已将平生武功的至境淋淋漓漓地完全展露,这时左手一刀,右手跟着一刀,明东树伤重之余,再也抵挡不住这威猛凌厉的两刀,双掌勉力格挡之下,空门大开,胸前露出老大破绽,便在这一瞬,惊天动地的一声霹雳,仿佛数十万桶火药同时炸响。

时在天蓦然抬头,双刀齐出,直斩明东树胸口!旁观三人惊呼声中,只见明东树飞起一脚,顿时将时在天踢得飞了出去,这最后关头,竟然是时在天中招在先,而且果然是三招之内落败!

一时之间,院内一片死寂,那风声雨声却在沉寂中渐渐大起来。良久,才听得明东树冷峻的声音说道:“老二,顺天而行,须得心中无情无感,百念不生,当年你要退出江湖时,我就跟你说过,像你这般冲动热情的人,如何能够强作冷漠无情?你还是回来吧,江湖之中,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率性而为,才正是你破天而行之所在。”

“错!”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断然接口,正是谢秋荻。

她看着明东树,冷冷道:“适才一战,明帅以三招为约,果然不愧是绿林中第一条好汉,只不过,这一战到底是谁胜了?”

路南威轻咳一声,缓缓接口道:“依在下愚见,若非时兄弟在最后关头撤掌,只怕明帅此时已倒在这小院雨地之上,血泊之中吧。”

“哈哈,老二的破天掌法我如何不知?我正是算准三招之内,他杀招一出,我便抵挡不住。我更算准了我这位二弟数年前与我割袍断义,前不久又出手制住三妹,今日又偷袭我,看似薄情寡义,实则是个重情重义的大丈夫,男子汉,他这最后一击,又哪里击得下去!”明东树哈哈一笑,跟着又是一叹,“好吧,这一战算是老二胜了。这重不重回燕山,还是由着他自己思量。至于我这三妹,”他冷冷一笑,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沉声道,“我今晚还是要带走的。”

谢秋荻三人面面相觑,除了路青鹏外,谢秋荻三人都已受伤,更无再战之力,更何况就算一开始便合四人之力,也未必是这位明帅的对手。路青鹏牙一咬,便欲挺身而出,却给谢秋荻一把拦住,略一掠鬓,抿紧了嘴唇淡淡道:“路大哥,让他去吧。走这样一个人犯,最多不过一个小小处分,犯不着跟这位明帅拼命。”

明东树听在耳中,轻轻一笑,道“好,谢捕头,明某记你这个情。今日之事,若非是我三妹,明某早已转身就走。哈哈,谢过了。”扫众人一眼,昂然大步入牢而去。

路南威看着明东树挺立如山的背影,强自一笑:“咱们今日虽是一败涂地,但败在这位明帅手下,说出去也不算丢人吧。”三人惨然一笑,谢秋荻迟疑着是否过去跟那静立在小院中的时在天说话,便在这时,只听得牢房中明东树惊道:“三妹,你......”

众人一怔间,已听得那桃花娘子缓缓道:“大哥,原谅妹子冒犯大哥虎威。你们在外面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走,我不走,我自己犯的事我自己担当。你不答应妹子,妹子便不给大哥解开穴道。”这一句话清清楚楚地传入小院中众人耳中,几人不禁面面相觑:这位桃花娘子竟然制住了明东树穴道。所有的一切皆由她而起,可是一场恶战之后,尘埃落定,她竟然拒绝离开,不仅是这小院中四人,便是那位纵横天下无往不利的明帅,此时心中只怕也是啼笑皆非吧!

果然明东树涩声道:“三妹,你大哥可是有二十多年未曾给人制住穴道了,也是二十多年未曾给人胁迫了。”

桃花娘子的声音带上了哀求:“大哥,你走吧!你知道,他在这里,我就不会走!只要他在这扬州城里,妹子的心就留在这里了,这身子,无论是在这牢里还是在外面,都已没有什么分别。大哥,你向来最疼小妹,这一次,你难道就要拒绝小妹吗?”声音突然又转凄厉,“大哥你也知道妹子性情,你今日不许,小妹就一头碰死在大哥面前!”

明东树着急道:“别......”跟着却是一阵难耐的沉默,过了良久良久,才听得明东树一声悠悠的长叹:“唉!”跟着脚步声响,一道人影已从四人眼前掠过,一纵身便跃过了高墙,带着一阵风声倏然间便已远去,远远地却有冷厉的声音送了回来:“老二,我把三妹交给你了!你要给我好好待她......”

6.尾声:江南秋

荻花白了,荻花落了,荻花落了又开,开了又落。运河两岸的荻花又像野火一样烧着的时候,又是一年江南的秋了,霏霏细雨中,扬州城外三岔路口的无名小店前,来了两骑。这小店已经修得整整齐齐,跟以前那破败样子早已迥异,倚窗的食客不觉眼前一亮:好一双俊男美女!

那女子眼中露出怅惘之色,轻声道:“一到这里,我就知道终于是到了扬州了。”

那男子笑道:“秋妹你忘了,咱们第一次见面便是在这里,还差一点拼个你死我活了。”

那女子幽幽一叹:“我记得这里做的鱼片汤十分味美,也不知那老板换了没有。”

小店中早已迎出一个中年妇人,笑道:“没换没换,客官若是要吃那鱼片汤,保管跟以前......”

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凝止,微露尴尬地看着这一男一女两位客人,嗫嚅道:“原来是路大少和谢捕头。”

谢秋荻也觉得这中年妇人甚是脸熟,只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你是?”

那妇人低了头,轻轻道:“民妇便是以前在谢捕头手中犯过案的......”她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可是谢秋荻突然已经认出她来了——这个粗布素钗的中年妇人竟是当年名满江湖,曾将扬州城闹得天翻地覆的桃花娘子!原来她也早已刑满出狱了。

谢秋荻心中轻叹一声,只觉口中突然一阵发苦,涩声道:“你为什么在这里?时在天呢?”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知是多余了,那小店中已传出一阵陌生而熟悉的刀声,这刀声,这世上只有一人切得出来,这刀声,这世上也有一人这些年来从来未曾忘过!

“你是问敝夫啊,他这人说话不中听,不能出来招呼客人,只配在厨房切菜......”桃花娘子的脸上掩饰不住的骄傲和幸福,那小店中突然摇摇晃晃走出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蹒跚走近桃花娘子,拉着她的裤腿,奶声奶气地道:“娘,抱!”桃花娘子急忙俯下身去照顾那孩子,嘴中唠唠叨叨地说些什么这位女名捕却已听不清了。

她喃喃道:“原来是这样了。原来连孩子也有了。”她拉转马头,突然狠命一鞭,往前便冲,路青鹏搞不清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急忙纵马追赶:“这鱼片汤......”

晚秋的江南,扑面的风带上凛冽寒意,谢秋荻打马狂奔在江南晚秋的风雨里,是的,她早已明白了这世上有些人是必然要错过的,有些人是永远不能走到一起的,可是,她为什么还是会感到伤心和痛苦呢?蒙蒙烟雨中,谢秋荻不禁痴痴迷迷地恍惚起来,浑不知身在何处,心在何处,可是她的耳中,却还清晰地听得那小店中客人啧啧的赞声:

“时二哥这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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