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人到中年的关系,本来事业一帆风顺的老李,近来感到越来越力不从心。
老李今年48,出身农村,14岁就跟着村里人来城里打工。
每个月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工钱,大半都寄回给农村的父母,自己却顿顿是馒头就咸菜、酱油拌饭。
别人都劝他吃好一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却不听,总说自己吃得很好。大家都知道他孝顺,平时也接济他一点。不过日积月累,老李的身体终于还是禁受不住,落下了病根。
自从得了胃病,老李就成了工地附近一个小诊所的常客。刚开始工友们也没觉得什么,看他去得越来越频繁,大家才发现不对劲,原来他和小诊所里的一个小护士好上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日复一日的努力终于得到老板的肯定,在工程结束后,老李跟着老板又做了好几个项目。
由于他老实厚道不会耍心眼,极受老板的信任。五年的时间,从一个农民工成长为公司里的小职员,直到发展为现如今公司的中层骨干。有稳定体面的工作,又有一位美丽体贴的妻子,老李自己也很是知足。
可是,最近老李有点不顺心,这一个月公司完全变了个样,他感到有点无所适从。
自从公司慢慢发展壮大,生意不再局限于房地产,老板也学着老外的样子,准备大刀阔斧地对公司做一番整顿,包括调整公司的发展方向、管理制度、发展理念等等,尽是一些老李没有听说过的新名词。
公司还特意高薪从国外引进人才,办公室里要退休的老人都说自己已经被社会淘汰,这让老李感到十分恐慌,生怕自己会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这一天老李像平时一样提前十五分钟到达公司,还没进办公室门就看到一群人围在门口不知道干什么,老李也好奇地凑过去。
“这是干什么呢?”
老李问旁边的小王,小王指着前面墙上挂着的一个大家伙道:“看见没,这是最新的高科技——指纹考勤机,以后每天只要摁下手指就可以打卡了,方便又快捷还不会弄虚作假。”
老李瞅着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大家伙正纳闷,队伍前面就催促去录指纹。
等老李再出来路过门口的时候,一面看看自己的右手食指,一面瞅了墙上的指纹考勤机一眼。
“真有这么神奇?”老李对这高科技充满畏惧又满怀疑虑。
本来老李是最守时的一个人,每天无论刮风下雨都会提前十五分钟到,可自从装了这个高科技的指纹考勤机,老李的焦虑症就犯了。
“万一我哪天一不小心睡过头,那岂不是糟了!”
一想到那个通过指纹就能知道你是否迟到早退的机器,老李心里就像有一只水桶七上八下,搅得他整天心神不宁,现在就连睡觉都成了一个头疼的问题。
本来老李的生活作息很规律,平时一到睡觉时间,不多时就会进入梦乡,可是今晚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老婆小兰看老李不大对劲,就问他是怎么了,老李就一五一十地把指纹考勤机的事情告诉了她。
小兰一听就乐了,拍着胸脯冲老李保证道:“你放心睡吧,明早有我呢!”
虽然老婆打了包票,但是老李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天一亮,老李就像如释重负似的松了口气,可是这一叹气,就感到眼皮上有千斤的铅块坠下来。
早早地到公司,老李就看到老板一脸春风地带着一队人马走了进来,那些人就是老板特地从外国知名高校花重金挖过来的高材生。
也许是一夜没睡的原因,一整天老李的耳朵里都像是有蚊子叫似的嗡嗡直响。直到老板的秘书过来催老李交报告,老李才回过神来。
做好报告,不敢多耽搁一秒,老李就去办公室交给老板。正好一个名叫阿强的高材生也在办公室,老板便把报告递给他,让他提提意见。
半晌,只见阿强一脸凝重地说道:“这份报告的问题很大。”
老李顿时愣住,本来还指望在新人面前借机耀武扬威一番,以树立自己老员工的威信,却没想到反被他来了个下马威。
老李脸上有些挂不住,便问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心里想着要是没有问题,他定要教训教训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
名叫阿强的高材生闻言,不慌不忙便指着报告的好几处:“格式不合格……用词不精准……计算方法太陈旧……专业术语应该在后面括号里标注英文……”
一直沿袭着这种做法的老李哪里听过这种论调,一通话噼里啪啦说下来,老李的老脸已经涨得通红,仿佛能滴出血来。
老板对阿强的新理念、新做法表示很满意,同时也笑着安慰老李不要放在心上,要学会慢慢转变思路,打开眼界,放眼国际,鼓励他们老前辈多向年轻人学习,实现新老两代的接轨。
但是老李哪里听得进去,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回到家,老李变得寡言少语,老婆小兰怎么问他也不说。
第二天上班,老李的左眼就一直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莫不是今天有什么好事要发生?”可是直到下班也没有好事落在老李头上,倒是遇见了昨天那个高材生阿强。
“下班了啊阿强。”想着昨天尴尬的经历,犹豫了半天,老李还是冲着不远处走来的阿强打了招呼。
毕竟自己落伍了,和他们年轻人比是有很大的差距,老员工应该有老员工的气魄和胸襟,应该接受批评指正。
但是就在俩人照面的时候,阿强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老李似的,板着一副面孔,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和老李一个擦肩就过去了。
只剩下老李“啊”着一张嘴,在风中凌乱。
颇有些资历的老李也是爱面子的人,自己已经主动示好,但对方完全不领情,这让他很下不来台。看着阿强如此目中无人,又想着是自己主动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老李心里顿时感到又羞又愤,低着头生着闷气只顾往家走。
走着走着,老李感到头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不看不要紧,抬头一看,吓了他一大跳。
只见一个胡须灰白,身穿道袍的人,正和他撞了个满怀。而老李的头撞到的,正是这人手上拿着的幡子,幡子用竹子做的骨架,一幅泛黄的白布上大书两个字:算卦。
底下又有四个不大不小的字:不灵退款。
平白无故冒出这么个打扮另类的道士,是人都会产生疑心,但老李出身农村,平时也有些迷信,加上看那人有些仙风道骨的气质,心里就已经信了一半。
更何况这道士敢保证“不灵退款”,老李心里更是蠢蠢欲动。
道士看老李主动凑上前来,便左手一挥做了个手势,叫老李且慢,然后缓缓说道:“你先不要急,待我算上一卦,你便知灵也不灵。”
只见那道士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在其他指头上各捻了一捻,然后闭目沉吟一通,就开口道:“你是不是近来诸事不顺,心情烦躁?”
老李点点头。
“依我看,应该是事业上受到了不小的打击。”道士满脸笃定的样子。
老李一听真是神了,自己还什么都没说,这道士就能算出自己的境况,于是点头如捣蒜,一脸信服。
赶忙问道:“那仙人可有什么化解之法吗?”
“化解之法简单。”道士说话时面不改色,似乎这根本难不倒他,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塞在老李手里。
“每晚睡前吃一丸,即刻见效,包好!”
老李千恩万谢地捧在掌心里,忽然想到什么:“那钱……”
“钱不急,一月后,你若觉得有效,你便还来此处;如无效,分文不取。”说完,还不等老李反应过来,那道士便施施然走了。
看着他潇洒飘逸的背影,老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期待夜晚的来临。
一回家,老李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件奇遇告诉了老婆小兰,小兰半信半疑地看着老李,生怕老李上当受骗。
老李摇摇头,一副你不知道的神情。
“那道士说了‘不灵退款’,我现在只是免费试用,不花一分钱,老婆你就放心吧!”
然后神秘地摸出揣在兜里的纸袋,打开纸袋露出小小的药丸,老李小心地取出一颗,含在嘴里,就放心地上床睡觉了。
这一晚老李睡得是从未有过的安稳,早上睁开眼,老李觉得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了般神清气爽。
“真是神仙下凡啊!”老李伸着懒腰,不由地赞叹道,老婆小兰也为他高兴。
睡眠充足,老李上班也不再总是一副困相,心中的焦虑也开始慢慢减少,工作起来也更有干劲了,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唯有阿强那件事,老李还耿耿于怀。
这天下班,老李又和阿强面对面碰头。
老李把心一横,扭着头装作没有看到他,既然自己已经服过一次软,这一次怎么着也不能再低头。
令老李没想到的是,阿强像上次一样直接无视了他,仍是一脸严肃,目不斜视地从老李身边走过。不要说打招呼了,连个眼神都没给。
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傲慢得过分!
阿强两次冷漠的态度让老李怒火攻心,想想自己年轻的时候,什么时候不是见人就喊“师傅”,脏活累活抢着干,可现在的年轻人空有学识,连最基本的做人的礼节也没有了。
回到家,老李仍是闷闷不乐,只能向老婆小兰发发牢骚。
小兰一听,拍手道:“既然那个道士那么神,你何不再去问问他,说不定他能有化解你们之间矛盾的方法呢?”
“问题出在那个叫阿强的年轻人身上,就算那道士再神又能有什么办法。”老李无奈地叹气,但第二天还是去找了那道士。
仍旧是在原先的那条路上,那道士站在路边手里举着幡子,看样子就好像知道老李会来似的。
“哎,仙人,我又遇到烦心事了。”因为见识了道士的神通,老李这次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把他和阿强的事告诉了他。
道士捋了捋胡须,哈哈大笑:“化解之法简单。”和上次一样的回答,似乎在他眼里没有什么能难住他。
“你只需谨记一句话,来来来。”道士向他招手道。
老李凑过去,那道士只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老李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老李冷着脸摇摇头,看上去极不情愿。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化解之法只此一条,如果你想解开这个结,只需照做定会奏效。当然,选择权在你。”说完,那道士又翩翩而去。
虽然老李气他傲慢,但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后和这群高材生打交道的机会还很多,如果真的从此结下梁子,不管是对自己多年来的好名声还是对公司的利益,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但是如果真的照那道士说的去做,自己心里多少有些不甘,舍不下这张老脸。
就在老李左右为难的时候,老板又把老李叫去了会议室。
开完会,老板把阿强在内的高材生们留下,老李则慢吞吞地走在后面,心想要不要趁此机会把事情解决了。
“咦,李主任您还没走呢?”
老李万万没想到散会后阿强居然主动上来跟自己搭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呃……是、是啊。”心里却盘算着该不该先开口。
当下顾不了那么多,牙关一咬,于是脱口道:“那个阿强,你知道的,我是农村人没有多少文化,跟你们喝过洋墨水的不同,对于你们那套洋办法一时没法适应,工作中也有许多的不足,以后你还要多多帮助我这个老同志啊,呵呵。”
老李心里满是尴尬,但努力扯着嘴角,让自己咧出最大的笑容,表情看上去十分奇怪。
“您说哪里的话,您是公司的老员工了,是我们的前辈,在工作上自然比我们有经验得多,我们更需要您来指导指导我们呢。”阿强温和地笑着,话里尽是谦卑。
老李一听这话却摸不着头脑了,感觉阿强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明明两次下班碰见他的时候不是这副样子,怎么突然间……
就在老李纳闷的时候,阿强的同学——公司里另一个高材生又打转回来,只见他拍着阿强的肩膀说:“你前几天落在我那的隐形眼镜我给你放办公桌上了啊,今天可不要再忘记拿,真不知道你这几天没有眼镜是怎么过的!”
阿强哈哈一笑道:“多谢多谢,你不知道这两天忘记戴眼镜,我差点连家门都找不着呢。”
老李在旁边听着真切,猛然意识到阿强原来是个近视眼,所以每次下班的时候并不是他傲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是因为马虎忘记戴隐形眼镜!想到这老李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在笑完的同时,老李不由得更加佩服起那位道士来。
原来他告诉老李的那句话正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李主任您笑什么呢?说出来也给我们也高兴高兴呗。”阿强和同学笑着打趣道。
“哈哈,没什么的,对了,你们等下有空没有,今天我老李做东,请你们喝过洋墨水的高材生吃饭,大家多交流交流感情嘛。”
自从解开了误会,老李和高材生阿强接触越来越多,俩人也越聊越投机。在聊天中得知,阿强家也是农村的,人穷却志气高,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还公费留了洋,为人也特别孝顺,和自己很像。
在事业上,阿强经常向老李请教,老李也从阿强身上学到了不少新思想,对待高科技也不再有畏惧感,事业就如开花的芝麻节节高,老板直夸他为大家做了一个好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