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后一个工作日,我老板想杀我

2020-03-03 20:21:18

科幻

1

在世界上最后一个工作日,我老板想杀我。

在他杀完自己的左膀右臂——两个助理之后,他挥舞着自己的武士刀一路砍杀。

没有人上班会带刀来的,更没有人有我老板的身手。所以这帮人理所应当地被砍倒在地。

我在监控室里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一共八十八个。

我是在二助理血溅储物柜的之后正式开始逃命的。

然而,就在几分钟之前,我和他一起躲在一助理办公桌的下面,小声议论着一助理的遭遇。

二助理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男生,说出话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世故感。典型中年男人的长相,再加上时常出入老板办公室的时候总是会被误认为某个部门的大领导。

相比之下,资历深厚的一助理倒像是个小丫头。雷打不动地梳马尾辫,不分春夏秋冬都穿着带衬衣领子的衣服,不戴任何首饰,连手表都不戴,唯一的爱好就是收集各种好看的文具。

我不知道这种夸张的对比会不会对这两个助理带来什么困扰,但是在传闻中,新来的二助理好像相当积极地要取一助理而代之。

所以当他眉飞色舞地谈起我老板怎么用订书器袭击一助理的时候神情会这么专注,甚至对我的一脸鄙夷都视而不见。

“老板拿起订书器就往她的眼睛上砸去,她的眼就瞎了,随即她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原地转圈,然后一头撞向那个坚硬无比的柜子,然后就死了——诶,你知道那个坚硬无比的柜子吧?“

我配合地点点头。

是的,我当然知道那个坚硬无比的柜子。

那是公司的保险柜,想当年还是我亲自去采购以确保它是坚硬无比的。

二助理的脸上始终洋溢着热情,兴奋还有一种终于得偿所愿的释然。

我真心希望他能在这个紧要关头多加收敛,那样我就不会过于恨他。

恨一个人不好受,而且会影响工作。

这么多年追求高效率的生活已经把我训练成了半部机器。我们体内的程序会自动杀死各种可能会影响工作的因素。

欲望,不?嗜好,不?各种成瘾,绝不?

当然,有些人就是自控力不够,他们最后都主动退出了。这一部分人离开的时候都非常平和,总是微笑示人,完全没有了当初慷慨激昂的状态。见人就打发感慨:人啊,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位置。

面对二助理的嘴脸,我剧烈地恶心起来。一股子狂躁在我内心深处腾空而起,好像一只正在从墙头起跳的恶猫,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

我感到绝望,为自己,为二助理,也为正在发生的一切。

我猜工作真的会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一个人。无论那是你喜欢得要死的工作,还是讨厌得要死的工作,最终你都会被狠狠玩弄。

至于那些声称自己已经熟练玩转工作的人们,他们只是太投入了。

最后,老天多少会惩罚那些过分投入的人,让他们多少变得扭曲,活像一些烤坏了的饼干,看着令人沮丧,却没有任何补救措施,只能摆在那里惹人厌烦。

毫无疑问,二助理、我和我老板都属于这种扭曲的人。

我们是在世界上最后一个工作日坚持工作的人,我们本来可以早早回家看电视,抽烟、喝茶以及看一本正在畅销的悬疑小说,然后睡个午觉,睡醒之后选一本其他的悬疑小说看——反正那种东西一向是要多少有多少。

但是我们选择来工作,在这片被高档地毯覆盖的高档格子间里,在忙碌中度过一个下午,最后还要搭上性命。

我们到底是在证明什么呢?

“你知道么,其实是你把他逼疯的。”二助理的笑意简直像一颗痣一样长在他嘴角上。

“哦?”为了套出他的话,我不得已表现得像个傻子。

“就在你跟他说:‘没有金枪鱼三明治’的时候,他疯了。”说完他呵呵呵地笑开了,“真的,我看得清清楚楚。”

说真的,如果二助理再笑一下,我就忍不住要杀他了。

我口袋只有一支水笔,已经被我用了好多年。笔杆在与我的手部肌肉的千百次摩擦之后,散发出一种介乎于肉体和塑料之间沉闷的光芒。

那是枯萎的青春的光芒。

我把手伸进口袋里细细地抚摸着那只水笔,犹豫着要不要把我已经枯萎的青春刺到他的嗓子眼里。

所幸我老板出现了。

我老板就是这样一个及时雨一般的人。

只见他单手就把我们藏身的办公桌掀了起来,他用同样一个订书器狠狠地砸向二助理的脸上。

他的表情好像漏了气一样被砸扁了,立刻就闭了嘴。

我一个下腰躲过了那个鲜血淋漓的订书器,心头涌上一阵清凉的快意,随后转头就跑。

在我跑过走廊的间隙,我透过擦得雪亮的玻璃门,看见二助理的也一头撞向了那个坚硬无比的柜子,落在地上,跟一助理并排而死。

我看看手表,他至少成功地取代了一助理二十分钟。

他至少成功过了。

就在我即将转身离开的当口,我无法抑制地想起那个坚硬无比的柜子,里面没有钱,但是那里有比钱还宝贵的东西。

那里有比我们的命还宝贵的资料。

那里的东西能造就一个永恒的假期。

2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往监控室跑。

多年的经验告诉我,我此时的第一要务是弄清办公楼到底还剩多少人,以及他们都分布在什么地方。

唉,我在说什么?

没有人会在“老板突然变身杀人狂”这件事上总结过什么经验。我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尽量活下去,同时救更多的人而已。

记得我说过没有人有我老板的身手么?

这话不假,但是只有我除外。

我是个上班族,我也是个资深的安全从业者。

是大学四年的兼职门卫生涯让我与众不同。

在一个盛满富家小姐的师范大学里当门卫是一个古怪的工作,也是一个责任重大的工作。

不知道怎的,我们学校总是能招来各种各样的贼:偷钱,偷饼干,偷内衣,更别提那些深更半夜摸进学霸宿舍偷作业的了。

跟我一起工作的老大爷有一句名言: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安全得让门卫失业。

他是我们学校仅存的老大爷了,因此无理由地赢得了全校的敬重。私下里,他的真实年龄是我们时常议论的对象。

在我即将上任门卫的时候,有不少于二十个富家小姐偷偷跑来拜托我查证老大爷的到底高寿了。

用她们那保养得很好的又白又嫩的小手在我的肩头拍了一下以兹鼓励,好像这样就能把她们的力量灌注给我一点似的。

彼时,她们知道自己不用工作,将来也不用工作,所以她们闲得就连看门老大爷真实年龄这种事都当作一个课题来做。

但是现在,就算是她们心血来潮想找一个正式一点的工作来干干恐怕也不成了。

那些工程师、分析师、产品经理等等曾经的热门职业已经被我们尽数消灭。

当然,人们不会被剥夺工作的权利,养养鱼或者种种花都是可以的。那些纯粹是出于兴趣的工作是无法消亡的——谁又能阻止那些满腔热忱的小说家呢?

在这个公司里,没有人有心思去搞破坏;在这个公司外,企图对我们实施破坏的人们都被我公司的高科技防卫措施挡在了门外。

自从在某个行业大牛预测我们能在半年之内计算出能让全人类实现脱产的机器人生产数量,这个公司里的人就陷入了一种迷醉。

永远的假期,而且出自自己的手,多牛啊,简直比炒了自己的老板牛一千倍!

纵观历史,有很多智者教诲我们要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工作:理智,清醒,热爱……

但是没有一个人曾经提到过“迷醉”。

如果我能活过今天,我一定要出去警醒世人,用一种“迷醉”的态度来工作是个再坏不过的主意。

因为上述理由,监控室里轮班的几个人一直都非常闲。在我一次巡查之后,他们全都猝不及防地暴露了。

“求你,”那个领班说,“我们需要这份工作。”

我说:“你们很快就不用工作了,还有津贴领,难道不好么?”

领班游移着露出一个非常难看的假笑。

我猜他是在试图用一个高兴的表情来取悦我从而达到他的目的。

但是我没有动摇。很快,我就在下一次例会上向我老板提出取缔监控室的要求。

“他们没有在工作。”我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

我老板当机立断地表示同意——那个时候的他总是十分清醒,清醒得几乎能随时把人逼疯。

什么“我觉得”“我估计”“大概”“差不多”“也许”“假如”……在他面前全都没有机会存活。

他只要事实。

“把事实给我。”他微笑着说。

除了一开始就牺牲的一助理——她是个有着惊人意志力和忍耐力的人,全公司没几个人能受得了他。剩下就只有几个脸皮足够厚或是足够迟钝的人可以盘桓在他周围。

我算是其中之一。

他对于这种要求一向不会犹豫,凡是涉及到工作的事情,他一点都不会犹豫。更何况,我们一直在缩减各种没必要存在的工作。

我们一直在给人们放假。

既定的流程是:老板拍拍他们,露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微笑,然后他们离开,用自己的余生享受假期。剩下的人们则继续苦干,他们的假期注定要推迟了。

在监控室轮班的人们被送走之后,我就接管了整个监控室。

一个礼拜两次,我喝着咖啡,在我的工位上用快进的方式浏览一边监控录像。完全的例行公事。当年的门卫工作可没有这么轻松。

我掏出一直放在我口袋的监控室钥匙。

我关上门,打开开关,屏幕一个个地亮起来。

这本应该是我最熟悉的场景,但是此刻却成了我这辈子都难以摆脱的噩梦。

该有人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应该有活人的地方却躺满了死尸。

糟糕!我忘了有多少人已经提前放假了。

那些本该是我求救对象的人现在全都舒舒服服地坐在家里,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做着自己的旅行计划。

我是这个公司里最后的活人员工了。

我回想起在上周的例会上,一个神智清醒的老板对着他们的员工,四面的玻璃墙,无处不在的光要把人淹死了。

他先是微笑,时间长度刚刚好感染到在座的每一个人,于是我们的嘴角都开始不自觉地上扬。

“就快了,同事们,就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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