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置身黑暗,无法喘息,我不停的奔跑,寻找光明。
我看见了,前面就是光明所在,距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直到我精疲力尽都没能抓住它,我喘息、我不甘、我等待,我想,我一定能知道光明后面的世界,因为我是如此的努力靠近它。
1
“呼~”我掀开被子,大汗淋漓,又做噩梦了。
自从我搬进这栋老式居民楼,每晚半夜一点都会被噩梦惊醒,我庆幸我是个自由职业者,不然每天早起对我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
我往床头柜摸了摸,拿起一个空杯子,杯子里的水在我睡前喝完了,没办法,我只好开灯起床。
这栋老式居民楼,开关门声很大,隔音效果也不好,这个点,我听到高跟鞋上楼的声音,我拿着装水的杯子,站在客厅仔细地听着。
高跟鞋在我这层停下,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扭开又关上,是住我对面的夜间工作者小珍,我曾劝她换一份体面的工作,可是她急需用钱,这个建议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二天中午,我打包了一份饭菜回家,跟在一楼乘凉的两对老夫妻打了声招呼,经过的时候听到他们在谈论小珍,说老人家睡眠本来就浅,她每天回来的声音总能吵醒他们,说好好的一小姑娘,做什么不好,非做这么不正经的工作,又说二楼的一对年轻夫妻有多么多么宠溺他们自己的儿子,对女儿不是打就是骂……
随着我上楼梯的步伐,声音渐行渐远,我本想多听一点,但是他们说的来回就那么几件事,非常无趣。
到五楼的时候小珍刚好打着哈欠出来,夏季刚刚开始,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V领长裙吊带,胸部若隐若现,作为一个女生我都不好意思看,她却不在意地,含糊地跟我打了声招呼,我深叹一口气,明天楼下的两对老夫妻又有新的谈资了。
2
楼下传来哭喊声,我看了一眼电脑时间,下午五点。
二楼家的小女孩每到这个时间就会被父母打骂,前两次我还会下楼拦下,后来他们夫妻发起疯来连我都打我就没再管了。
从一楼两对老夫妻那里得知,这对年轻夫妻是从小地方来的,小儿子出了车祸残了腿,被赔了一笔钱,来这里主要是为了给小儿子治腿,女儿本来是没带过来的,但是夫妻俩在这找了份工作,儿子需要人照顾,就把女儿也接过来了。
哭喊声越来越激烈,我仿佛听到棍子打在皮肤上的声音,一棍一个痕迹,一棍一声惨叫。
我烦躁地戴起耳机,再次吐槽起这房子的隔音,也埋怨其他层的住户为什么都不出来阻止下,说不定人多他们也不好继续打下去。
又是梦里,我抹黑往前走,因为看不见,我的其他感官被放到最大。
大口大口的咀嚼声就在在我的耳边,我清楚地听到咽下后,喉咙滚动的声音,还能感受到黑暗中一双双贪婪的眼神在扫视我的全身,仿佛下一秒就会将我生吞活剥。
我很害怕,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停下,只能缓慢地,一步步地,往前走去,只要我不停下,应该就能逃离这地狱般的地方吧。
3
这次半夜起来我没有听到高跟鞋的声音,为此我还特地在客厅坐了一小时,等到了两点,终于听到了高跟鞋的声音,我放心地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坐在电脑对面带上耳机,开始我下半夜的工作。
砰砰砰……有人在敲门,我迷迷糊糊看了眼手机时间,七点不到,我躲进被窝里假装听不到,可是敲门声越来越大,我只好不情不愿地起床。
“你好打扰了,市公安局刑警队队长,曹满。”对面穿着便服的男人向我出示了他的证件,后面还跟着一男一女,表情都是一脸严肃。
我有点懵,等回过神来时,几人已经坐在我家客厅的沙发上,那女警察看出我的紧张,安慰我他们只是简单地问几个问题,很快就好,这安慰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我长这么大,可是第一次见警察。
“今天凌晨两点左右,你在做什么?”
“两点?我睡眠不怎么好,一般半夜一点左右就会醒,两点的时候我还在客厅坐着,听到小珍回来的声音我就进房间了。”我朝门口指了指,“小珍就是住在我对门的女生。”
“后来呢?还听到什么声音吗?”曹队长突然坐直了问我。
“后……后来就没听到了,我带了耳机,什么都听不到。”
“你再仔细想想,后面一点声音都没听到了吗?”
“没有。我的耳机隔音效果很好,带上了客厅里有声音我在房间都听不到。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曹队长停顿了几秒才说:“早上六点,有人发现你家门口躺了一具尸体,死者正是住你对面的女生,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两点。”
“什么!小珍死了?”我大喊出声:“两点我明明听到了她回来的声音,怎么会死了呢?啊对了!”
我猛然想起:“我只听到她回来高跟鞋的声音,没有听到她开门的声音,我之前都是会听到她开门的声音才会回房间的,为什么今天就没听呢,如果我再多听一会儿小珍也许就不会死了……”我难过地低头啜泣,深陷愧疚。
4
“这不是你的错。”女警察抽了几张纸给我,等到我情绪稳定了她才继续问我:“小珍每天都是凌晨两点回来吗?”
“不是的,就昨晚两点回来,以前都是一点多回来。”
“你跟她关系很好吗?”
“嗯,因为这栋楼就我们俩年纪相仿,所以关系很好,我觉得她这份工作不安全,所以每天晚上听到她进门了我才回房间。”
“她这边还有什么亲戚朋友吗?”
“没有,我们都是孤儿。”
“她跟楼里其他住户相处的怎么样?”
“不熟悉,我住的这栋楼人不多,一楼是两户老夫妻,二楼只住着一家四口,三楼和四楼都是空的,因为小珍工作的关系,除了我,一楼和二楼的人都不怎么跟她来往。”
“好的,今天就到这里吧。”女警察在曹队长的眼神示意下收起本子,说:“谢谢配合,节哀顺变。”
“等……等一下……”我叫住他们:“你们能告诉我小珍是怎么死的,尸体是被谁发现的吗?”
“这个……”女警察有些为难,我只好乞求地看着曹队长。
“具体死因需要尸检才能知道,发现人是住在二楼的小女孩,小女孩胆子小,受了惊吓,目前问不出什么有效的信息。”
“好……好吧,凶手就拜托你们了。”我朝着他们深深鞠躬,比任何人都希望能早日抓到杀害小珍的凶手!
5
过了好几天,仍然没有凶手的线索。
这一次等曹队长几人从年轻夫妻俩的家走后,小女孩的母亲指着小女孩的太阳穴破口大骂:“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扫把星!你说,你大清早的去那不干净的人的家干嘛?啊?惹了一身骚回来,要不是因为你弟弟,我早晚弄死你这个扫把星!”
“哦哟哟,这哪能怪小孩啊,那女的做啥的我们又不是不知道,那天早上不也看到了,身上一件衣服都没穿就躺在那了。”两个老太太等她骂完,才过来劝道,然后拉着她进了屋,一人一句地说着什么。
等几个大人进了屋,我偷摸从三楼拐角处下来,摸着小女孩的脑袋说:“走吧,我那还有你最喜欢吃的糯米糍粑。”
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小珍,小女孩三个人是最好的朋友,小珍做的最拿手的吃的就是糯米糍粑,我和小女孩都非常喜欢吃。
小女孩每天都很忙,只有在他们家吃早饭的时间,她才有空去小珍家拿糯米糍粑吃,而我是每天下午去,这是我们三个人的秘密,谁也不知道。
“我们要找出凶手!”等小女孩狼吞虎咽地吃完,我突然说道。
“警察会找到的……”
“不会!”我打断小女孩的话:“这么多天,他们只会来这栋楼问我们,他们那什么线索都没有!”
“那你有什么线索吗?”
我动动嘴唇,激情被这个问题浇灭:“我也没有。”
又过了很多很多天,曹队长不再来了,凶手也没找到,小珍的死也被大部分人遗忘,只有我,每晚梦中都会出现小珍被恶魔吞噬的声音,我不知道该如何救她。
6
八月份,三楼搬来了一户人家,一位瞎子婆婆和她的儿子。
瞎子婆婆是位神婆,一楼的两个老太太和小女孩的妈妈是她的常客,非常信任她。
比如瞎子婆婆说,我们住的这栋楼连接着阴阳两界,一二三楼是阳界,四五楼是阴界,五楼是不是死过人了?那就对了,住在阴界肯定活不长。
他们都让我搬下来,我不愿意,何况瞎子婆婆的这个说法是在帮凶手逃脱罪名,让我非常讨厌她。
瞎子婆婆的儿子和瞎子婆婆不一样,他会在小女孩挨打挨骂的时候出来阻止,会在其他人都孤立我的时候跟我说话,会在我跟他说出小珍的事情时露出同情的表情,并说会和我一起找出凶手,他还说,他从来不相信他母亲这种迷信的说法。
瞎子婆婆的名气彻底传了开来,每天都有人慕名而来,人多的时候都会排到楼梯下面,有一次我挤进去看了一眼,几十个人跪在瞎子婆婆,神色虔诚。
瞎子婆婆的儿子越来越不愿意待在家里,他和我以及小女孩成了新的三人行。
这种‘盛况’并没有持续多久,不知道是被谁举报了,曹队长把瞎子婆婆和她的儿子一起抓到警察局。
我以为只是口头教育下就会他们放回来,谁知第二天新闻播出杀死小珍的凶手已经落网,凶手竟是瞎子婆婆的儿子!
他很自然地面对镜头,从起意到尾随,从闷死到奸尸,漫不经心地说着犯罪过程,他笃定我正在电视机前看着他,放肆大笑,嘲笑着我的愚蠢。
异物冲到喉咙,我趴在马桶边上不停呕吐,仿佛要把内脏吐出来,这让我想到一直纠缠着我的噩梦,恶魔利用黑暗掩饰存在,用人皮伪装人类,你唯有比他更残忍,更血腥,才能杀死它。
7
“怎么样?都问出来了吗?”心理医生谢淼刚出来,曹满就迫不及待地追问,这件轰动全省的“屠村案”,谁也不会想到凶手竟是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小女孩。
“你自己听听吧。”她疲倦地揉揉眉心,拿出一个录音笔,少女稚嫩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村子有条大河,他们都说河里住着河神,每年都要祭祀,乞求来年风调雨顺。我是家里第二个孩子,大家都知道,老二不得父母喜欢,我小时候调皮,带着小弟爬树,他摔断了腿,没钱治,就这么瘸了。爸妈本来就不喜欢我,因为这事更加厌恶我,说我是灾星,应该沉河淹死。只有姐……姐姐对我好,家里有好吃的她都会偷偷留点给我,姐姐读了高中,每天都会教我读书认字,她会抚摸我的头发,说我是最聪明的孩子,将来考大学,离开这里。”
“嗯,对,姐姐很好,你们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放松下来,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后来……后来姐姐成了河神的新娘。村子太穷了,三娘娘说因为供奉的祭品不够,河神才没有让村子富裕起来,三娘娘是村子里的神婆,她能和河神沟通,河神说他要一个新娘,选中了姐姐,用村子里人的话说,姐姐漂亮有学识,只有她配得上河神。爸妈很高兴,为有一个嫁给神仙的女儿而自豪,村子里的人很高兴,因为他们觉得他们马上要富裕起来了,我一点都不高兴,姐姐嫁给河神,就会住到河里,我不会游泳,以后就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这是整个村子的人决定的事,我一个人是阻止不了的。出嫁的晚上,我偷摸跟在姐姐和三娘娘后面,三娘娘说,河神娶亲不能有其他生人在,我觉得只要我藏的好,河神就不会发现,发现也没关系,他是我姐夫,姐姐这么疼我,他肯定也会疼我。我期待地在黑暗中等着,没等来河神,却等到了村长,他抢了河神的新娘,三娘娘是帮凶!我不敢置信我那么信任的村长会做出这么禽兽的事,我紧紧捂住嘴巴,因窒息充血也不敢松手!睁睁地看着姐姐从反抗到死去!村长提起裤子,用脚一点一点把姐姐踢到河里!我没……用……我……害怕,我救不了姐……姐……呜呜呜呜……”
“好,放松~放松~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你姐姐肯定不会怪你的,你那么爱你的姐姐,肯定会为她伸冤,你该找警察对吗?”
“对……对,我要找警察,我偷偷跑出村子,跑到镇上的警察局。可是没有用!没有用!警察不相信我,他们相信村子里所有人,就是不相信我呜呜呜呜……我没有办法,我真是没有办法,为什么坏人可以活的好好的,姐姐却死了,为什么姐姐都死了他们还要骂姐姐是破鞋!为什么他们要把所有的错都怪在姐姐身上,明明恶魔就在他们面前,为什么他们都看不到!”
“呼呼呼……既然我没办法让他们承认错误,只好把他们都杀了,让他们去和姐姐赎罪!”
“是怎么杀死他们的呢?”
“很简单的,村里人每天早上都会去三娘娘家排队喝一杯‘圣水’,我只要把老鼠药碾碎,撒在水里,看着他们喝下去,没一会他们就会瞳孔放大,指甲恨不得把地面抓穿,应该是很痛苦的死去了吧。我们村子实在是太穷了,漏风的木头屋一点就着,这场大火烧的太高调了,镇上的警察也终于能相信我说的话了。”
中间停顿了几十秒,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
“其实姐姐那晚看到我了,她本来挣扎的很厉害,看到我就不挣扎了。谢医生,你说这世上有河神吗?应该没有的吧,不然姐姐怎么会死呢?”
录音到此结束,谢医生说女孩已经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杀人时已经不是正常人的精神行为,这个轰动全省的“屠村案”,随着女孩被送进精神病院落下帷幕。
8
杀害小珍的凶手被执行死刑后,我带着小女孩离开了这栋老式居民楼。
临走前,我特地去警局感谢了曹满队长,并送给他一朵向日葵花。
换了一个新地方,噩梦也随之消失,睡眠充足时,我白天的时间多了起来,我开始教小女孩读书写字,这座城市已经银装素裹,我总算等来了我的光明。
后来,我还是会时不时的梦到小珍,梦里我们是一对亲姐妹,有慈爱的父母,和善的邻居以及爱她的新郎。
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向这个世界表明自己的身份,当我们无能为力祈求神明降临时,何不先学会做好“人”的这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