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的钉子(下)

2020-07-12 14:56:05 作者:三自_7439421

脑中的钉子(下)

9

回到房间,又渴又累,看来隔了一夜酒精还在起作用,我在房间找了一圈没见到瓶装水,反正要回家,也懒得跟前台要,洗手池倒是有自来水,意思了半天下不去口,反正还有一个多小时,索性再躺会儿。

人这种生物是真奇怪,条件艰苦时比畜生还吃苦耐劳、不挑不拣,一旦文明卫生了,又矫情的像脚不沾地、只喝露水的小仙女。

还记得小时候,自来水不是时时刻刻有,每天中午只放一个小时,挨家挨户都准备着缸和桶,平时只吃饭还好,一遇到大扫除洗衣服,全家都像灭火抢险似的把家里所有容器迅速装的一滴不差,简直像滴定管点过一样。

如果在夏天,小孩们没钱买雪糕,最喜欢盛一瓢刚出炉的自来水一气灌到胃里,那个清凉痛快,甚至不在意它有时的浑浊——后来才知道那是氯水消毒还没有挥发完,其实对身体有害。如果哪家条件好点,可以放点白糖,就算的上是贵族的享受,足以艳羡四邻。

其实我之所以如此在乎妻子感受除了她如此关爱、包容我外,还跟家庭有关。

家里孩子多,我还有一个弟弟、俩姐姐,计划生育那么严也挡不住老一辈传宗接代的决心,我处在中间儿分到爱就少,还必须学会尊老爱幼、委曲求全。父母也是传统的父母,要求严厉,不听话不会跟你废话,直接拳脚伺候,打的不尽兴时还会夹杂武器,搞得我青春期都没好好叛逆起来。

尤其父亲还特自私,不知道疼孩子,有点好吃的都是先紧着自己,我们再馋也没用,有次我偷偷夹了块儿他下酒的皮蛋,他就狠狠给了我一筷子,到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疼。

到目前为止,我最有出息就是考上大学又上了研究生,成了我家最有学问的人,可还是不敢由着性子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成天为了这些不曾爱过我的人去活。

直到遇到妻子,她仿佛是为我而生,一直把我当成君王伺候。

开始时,我是真享受,觉得是上天对我唯一的赏赐,但渐渐的自卑涌上来,我开始觉得我不配,也担心这样的爱会在哪一天凭空消失,比如妻子突然有天幡然醒悟觉得不值,或是有其他的天灾人祸。

于是我开始对她愧疚,开始用对她的察颜观色和严于律己来积德,希望换来她对我持久的满意,也换来对我一如既往、像对婴儿般的关爱和包容。

就像现在,如果是躺在家里,床头一定会有杯温热的蜂蜜水和一碗养胃的小米粥。

妻子绝不会像我妈那样破口大骂到:“长到多大还是没出息,跟那些狐朋狗友喝个烂醉有啥用?”

她会连一句指责或抱怨都没有,最多一句:“喝酒可以,别贪杯,对身体不好”,然后是一声关切的叹息。

她越是这样杀伤力越大,如果破口大骂我反而觉得两清,下次没准更放肆。

她的容忍会加重我的负罪,会让我更着眼于未来表现,尤其这次我还动了手、下了嘴。

我心里盘算这次回去一定要向她保证:绝不再夜不归宿,也决不喝到这么晚、这么醉。

我甚至可以预想到她听到此话时欣慰的微笑,是发自内心的笑,是我很想看到那种笑。现在就想看到,于是我猛的从床上弹起来,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也没啥收拾的,就一个随身携带的手提包。

这时,敲门声响了。

10

今天不停的打断让我真厌烦,于是大力拉开门。

是刚才的女孩儿,还是刚才的打扮,只是此时的胸比刚才自然些,对她我还真烦不起来。

“有事吗?你爸回来啦?”

“跟我拌了几句刚走,他吃饭慢,怎么也得半个多小时。”她边说边推开我进来,“怎么?不欢迎吗?没事就不能找你聊会儿?”

真羡慕她这种在陌生人面前的自在:“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

她已经看了一圈坐在床沿:“我们可以有很多话题,不一定非得继续。”她用双手梳理了下头发看着我说道。

我把屋里唯一的靠椅拉过来坐到她对面说道:“看来跟男人喝酒你是真不怕,都敢直接闯进陌生男人的房间,知不知道在你爸不在的半个多小时,我可以对你做很多坏事儿。”

说到这,我故意挂上猥亵的表情,马上回家了,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想跟她开开玩笑。

“你不会,不是说你不够坏,是你没胆量,你对美,尤其特别渴望的好东西都心存恐惧!”她翘起晃着的二郎腿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仿佛不愿意放过我一丝的微表情。

我愣住了,这是我不到一天的时间里第二次听到别人说我恐惧,还都是异性,她更直接、更一针见血。

在那样的原生家庭长大,内心里确实根植着不见天日的自卑,从小到大见到美女我都不敢正眼去看,虽然妻子和初恋都很美,但都不是我主动,而是一边不敢相信一边被她们带节奏。

就连初恋提分手,我心如刀绞还大病一场,都没有丝毫的挽留,反而发自内心觉得解脱,心想:这本就不该属于我。

至于事业就更严重了,我想当导演,想创办自己的工作室,从高中起就非常想,结果却学了工科,做了设计师,每天就是枯燥重复的画图,几乎是朝着最远的方向走。大导演,太亮眼了,那是多渺茫的机会,又需要多少天赋,怎么会轮到我?

所以越想我就越躲避,甚至都羞于启齿。就连现在这份看似丰厚的工作,我都必须以两倍于别人的努力去换取才觉得踏实。

而如今我唯一修炼好的就是掩饰,声情并茂的掩饰,为此我还学会了幽默,幽默是最好的化妆品,它可以把所有的欲望和严肃统统化为泡影,化为真真假假的笑话。

结果今天被一个认识不到一小时的小女孩儿刺破了,刺的心疼,不甘心!

我要反击,但不再用掩饰的手段,我的表情她看在眼里,掩饰已不起作用:“小孩儿就是小孩儿,看不清未来也不懂得责任!为了个艺考要欺骗父母,要放弃学业,这就是对美的追求吗?”

我承认跟个小女孩儿较劲,特别失态。

但她毫不在乎我的愤怒和反唇相讥,反而有种运筹帷幄的坦然:“人们总是低估委曲求全的危害而大大高估剧痛对未来影响的持久性。比如现在,我如果顺从父母,他们对我的满意度也不会长期维持,但我的不甘可能会持续一生。但现在,就算他们戳穿了我的谎言,也痛苦不了多久。要知道,我的我行我素有利于我们更快的分割,而不是继续病态共生。长远看,他们反而活的更好,我也是。”

真是惊世骇俗啊,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从一个十八岁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话,她到更像是个历经苍苍的人生哲学家。

我不想输的太难看,所以要找她话中的漏洞:“你就那么笃定你的选择是正确的?要知道,当演员光鲜亮丽、万众瞩目,喜欢的人多了,但能靠它吃饭的却百里挑一,想大红大紫更是万里挑一。你怎么确定你是因为喜爱表演还是喜爱那种虚荣,还有你凭什么就是那百里挑一?”

“我就是确定!”眼神和语气都在帮她确定,“年轻漂亮的女孩儿想获得虚荣并不难,更何况我还家庭富足,只要放开点底线,有很多捷径可走。但我选了最难的那一条,因为我热爱表演,热爱幻化成千变万化的角色,用短暂的一生体验多种人生。当然我也很享受把他们的人生演给他们看。”

在说后一段话时,我能看到她眼中的光,她没在看我,而是看未来,仿佛那些场景已历历在目。

我不禁被感染,但我俩都清楚她只证明了她想,没证明她能。

于是没等我开口,她就继续说下去,眼中的光随着眨眼不断跳动:“百里挑一不假,但那是大明星、是主角,是我目的的附加值,可有可无。我可以在小剧场,不一定是大荧幕,我愿意是小配角,不一定是女一号。‘我爱你与你无关’不仅能形容对爱情的态度,对爱好也行。在我爱的过程中已经享受够了,强求太多就不是爱。”

她眼中的光变得更灼热,像几百年前天主教廷行刑的火,而此时此刻我也犹豫着跟她一起跳进去。

可我还有最后一问,不过不是为了让她难堪。

我甚至希望她能像刚才那样回答的很漂亮:“你别忘了,人的想法是多变的,你此刻的坚定很可能只是情绪的加持,情绪的底层是激素,它如天气般难以预测又变化多端。你就不怕今天的牺牲只换来明天一样的乏味吗?”

她的脸没有闪躲,还像刚才一样盯着我说:“所以选择,要经过时间和理性的淘洗。不是任何方生方死的想法都值得全力以赴,它们中的大部分会随着时间很快衰变。但有些想法是像钉子一样扎在脑子里的,时间越久就越清晰强烈,而这些才是值得认真对待的,也需要理性进一步审视,审视步骤和资源,以及可能出现的后果。至于后果每个人评价不同,对我来说,只要不要命也不违法,就是可以干的。”

“但是就算脑中的钉子,一旦行动也可能脱落,到那时,所谓的理性不过是无根之草,然后又一次回到原点,重复过去的枯燥。到老了,回头看,没有积累、没能持续,不觉得毫无意义吗?”我已经清晰的意识到,我现在是想反驳自己,利用她的力量来敲碎我的脑袋。

“当然有意义,人生的几十年就像鞭炮,难道前面几千响毫无意义,只为了最后那一截吗?靠那一截你崩不出满地红,更何况最后那节你脑子还不一定清醒。因此,我们虽然做不到时时刻刻痛快,但能在较长的时间里沉浸在一件事儿,痛痛快快拔钉子不也很值吗?万一这钉子耗尽了我们下半生,那又是多么幸运。”

她还是一副举重若轻、满不在乎的嘴脸,但我却像躺在家里睡着觉突然遭了洪灾。

家是没了,却异常清醒,嘴里还念叨着:“是啊,甚至是不是崩得一地红都没意义,再轰轰烈烈也换不回永不磨灭的痕迹。”

她嘴角上扬到:“对啊,就算此生制造了永不灭的痕迹,也换不来对死后的已知啊。所以抓住脑中的钉子,干掉它不吃亏!”她一只手摆弄着垂到耳边的长发,一边满意的笑着,仿佛不是在辩解,而是在顺道教导我。

一直以来即使我是行动的矮子,但总是充满智利优越感,毕竟我爱思考、爱读书,可今天输的心服口服。

其实这些道理并不是不懂,我是不愿想不敢想。

今天碰到她像碰到自己的阳面,抑或是阴面,又佩服又好奇。于是感叹道:“十八岁,你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聪明的十八岁。”

“仅仅是最聪明的吗?”她还一副不知足的样子。

“还特大胆!”我又着重强调到。

“那你喜欢吗?”她少见的低下头,盯着自己忽上忽下的脚尖儿。

喜欢,才见的时候就想义无反顾的喜欢,所以可怕。

但这不是想占有、想做爱的喜欢,仅仅是想靠近,她之于我是光和热,靠着她我觉得暖和又壮胆,像喝了酒。

可是我不能误导她,还是年纪轻啊,思想再成熟,处理感情还是嫩。

于是我用幽默处理到:“喜欢啊,喜欢当你爸,可惜没机会,只能当叔叔了。”

她一脸夸张的鄙夷:“切,只要大我二十岁的都是叔叔,你这个我不稀罕。嗨,算了!一口吃不成胖子,没打算聊这几句你就能放下条条框框,但我希望我们能从平起平坐的朋友做起,这总可以吧!”

“忘年交?可以呀。不过我还想问,你哪来的如此深的思考力?你才十八岁,可感觉你的脑子已经吃成了胖子。”聊的这么深入又畅快,我开始慢慢放松。

“经过很多事,又见了很多人,重要是我酷爱读书。当然最关键的是我有悟性,信息储存的多了,脑子会慢慢发酵,会自动长出秩序。自然而然就想通了,一旦想通人就精神,而且会一直精神,不分年龄。”然后她又认真的盯着我说:“和你一样!”

我有点儿发毛,这也是我刚才意识到的:虽然我们一阴一阳,一老一少,可在更深的那个自我上,我们简直如出一辙。

但我不想承认,那会把我俩推向危险,于是又掩饰到:“哪一样,我十八岁时只想着考高分,哪像你?都开始不顾一切的起钉子啦。我到现在都没这胆量。”

“这么说你是有钉子喽?说来听听啊!”意识再努力,潜意识也会露出马脚,她如狙击般稳准狠的抓住了这只马脚。

11

我脑子中当然有钉子,而且随着年月愈演愈烈,最近甚至多次涌起一股冲动,想撕掉办公室所有图纸,把工卡和辞职信狠狠的摔到总监脸上。然后回到家对老婆坦白到:我辞职了,想干点儿自己喜欢的工作。可每次都是以令人作呕的风平浪静结束,没有人能察觉我的暗流涌动,妻子也不能。

这是更沉的压抑和孤独!到底要不要跟眼前的女孩儿说说呢?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又一次的拉开帘,开了窗,动作很柔。

十几米外那个大哥还坐在凉亭下背对着我抽着烟,看来他今天确实没生意,也许待会儿走时真可以坐他的车。

“大哥,能给我两支烟吗?”我轻声喊道。

他转过身,满脸笑意:“当然没问题,本来就是你的。”说着他站起身,一边拍打屁股上的土,一边朝我走来。

我点上他递上来的烟,说到:“看来你对自己的生意真是不在意,再过半小时,如果还没活,拉我回去吧!”

“好啊,今天就拉你了,我拉人看眼缘。”他爽朗的笑道。

“你真有格调,那等我一会儿。”说完我关上窗户,没拉帘儿。而后叼着烟回到座位上,整个过程,女孩儿的脸像向日葵一样跟着我,表情一直在等答案。

我决定跟她说。她是个高质量的陌生人,既懂你又不添麻烦,而且她好奇、专注的表情还能极大满足你的表达欲。

更重要的是,秘密越深、越封闭你的墙就越厚,就孤僻的无法呼吸,能对人说就是在给心开个窗,透透风。

“烟也抽了,气儿也喘了,是不是该交代了?”她的耐心快被我的磨蹭消耗尽,忍不住的问道。

“当然有,而且我脑中的钉子比你的还大、还强烈,只是我有顾忌,没胆量。以前觉得一直在等长大,觉得越长大力量越大,做出改变的可能就越大。如今都快长老了,力量是大了,可负担和牵绊就更大了。怎么说呢?幻想的意气风发没有发生,夕阳西下倒是越来越明显。”

其实我知道以上是所有的俗人的理由,但在女孩面前还是希望俗的幽默一点,与众不同一点。

“你还没油尽灯枯,别装的这么丧。你的钉子到底是什么?又顾及什么?”她的直接让我有种被冒犯感,看来我的故弄玄虚并没让她高看。

“你急什么?又不是值得骄傲的惊喜。你一个个问,我一个个答。我的钉子是想当导演!”也许是被她逼急了,我索性就直接说了,然后一口浓烟故意从我嘴里喷出,喷在我俩之间,好掩盖我的羞愧。

“天啊!你想当导演?”烟雾还没散尽,我又补了一口,所以看不清她的表情,听语气像在嘲笑我痴人说梦。

“也不一定非得是导演,我只是想创造完全属于我一个人的很多作品,可以是书,是歌或者是电影。如果是电影当然最好,因为它光影声色俱全。”人在紧张时会变鸵鸟,因此我顾不上她的眼光,只是硬着头皮机械的说下去:“我也没想着变成那种尽人皆知的大导演,我的作品是给自己的,有了它们我才踏实。”

“没有它们,你会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急躁。甚至有时会莫名的愤怒,对不对?”她真是高超的精神针灸师,针针在穴位上。我俩间的烟雾散尽,看清彼此的脸,她的眼神告诉我,她特别能能感同身受,不是嘲笑——这样的聊天是最鼓舞人的。

“对对对,尤其最近的感觉更明显,可能是世俗的结婚生子、成家立业已然忙完,蓦然回首,它还在灯火阑珊处。”我一支烟抽完,又兴致勃勃的点上第二支。

“以前你只是在用忙碌当借口压抑它,但压抑它也是滋养它,一旦忙完,它会反弹的更厉害。”她的分析像烈酒,辣嘴又上头,很快就让人畅快淋漓。

“这么说,你也一定体验过。而且你好像并没嘲笑我的‘钉子’大二不当。”她的着眼点一直是我的感觉而不是‘钉子’的内容,这让我自在了很多,因为我一直担心的是,当别人听到这掩藏多年的梦想时,会或隐或现的嘲笑它不切实际。

“我当然体验过,不然我怎么能跟父母、跟命运如此决绝的斗智斗勇。有时我的顶撞和发脾气只是一种手段哦!”说着她调皮的冲着门使了个颜色,我才明白刚才的她和父亲的争执是故意的。

“还有,我为何要嘲笑你?谁的‘钉子’谁知道,它跟吹牛可大不相同。吹牛是对别人的,是出于虚荣;‘钉子’是对自己的,是出于自我的召唤,也是上天的使命。‘钉子’是不该嘲笑的,很多人的‘钉子’就毁在别人的嘲笑和自己对嘲笑的在乎上。”这段话犹如电击一般,震的耳朵嗡嗡作响,我恨不得掏出小刀把它们纹在身上。

“那你对我的导演梦到底啥看法?”我还是克服不了想获得外部好评的渴望。

“你还不明白?我的看法不重要,谁的看法都不重要。”这句话声调明显提高了,显然是在抱怨我的不开窍。我不是不懂,只是性格是有惯性的,谁都不可能被一巴掌就扇停。所以我仍像一只等着骨头的狗,摇着尾巴期盼她的肯定。

“好吧!从我个人而言,你想当导演让我很惊喜。毕竟导和演是不分家的,没准以后我们会有更多的话题,甚至能合作呢!”她的脑子里好像已经开始浮现我们合作的场景。

“这八字还没一撇,关键是问你:我行不行?”

“你是说能力还是环境?”

“两者都有吧!”我很感激与她的深聊,感觉思路越来越清晰。

“能力是干出来的,不是靠谁的评价,也不是靠像我们这样坐而论道。”

“可怎么干呢?我之前完全没有积淀。”其实我脑子已经开始旋转,有些方法步骤在慢慢形成,可嘴上还是无耻的卖惨。

“你知道怎么干?至少你可以轻松知道它需要什么?而你也可以接触到那些。”她手中好像握着我所有的大脑神经元,可随时调用我一切想法。

是啊,当今的世界,被现代交通和网线连接的密密麻麻,信息和距离都不是问题,如果你真想做点什么,你可以轻易的去了解、去干。

“你说的对,我知道怎么做。重要的是敢不敢开始!”一旦开始,你面对的只有当下的问题,而不再是来自世界的恐吓。

“还有坚持啊,只要不太笨,坚持思考和积累,成专家只是时间问题。”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又从我身后转回来坐下,她小巧的身体如一只萤火虫,走到哪都带着光。“不过对于你,最重要的还是能不能开始啊。”她又一次的握住核心。

我的上半身无奈的靠到椅背上,深深叹口气,淡淡地烟雾也随之而出:“没错啊,我上有老下有小,他们不可能同意我放弃眼下稳定而又待遇丰厚的工作。”

“父母是不会同意,不过他们又不朝夕相处,一时的隐瞒也不难,所以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老婆,她同不同意。”在跟父母的斗争上她经验丰富,值得信赖。

“只要我说出来,她肯定同意,可她是否心口一致就很难讲了。”

“你们是生活压力大吗?”看来在她眼中我还是年轻,应该还在为房贷、车贷而发愁。

“不大,这些年工作虽然不喜欢,但也没白忙活,还有些存款,至于日常开支,用妻子的工资都足以应付。”身居中产这是我唯一值得自豪的事儿,毕竟靠自己的双手打拼来这些,同学们没有几个。

“那她有啥好反对的,她该举双手赞成。就算生活有压力她也该赞成,又饿不死人,你活爽了,你们的相处才更轻松啊。”什么事到她这儿都理所应当,我真羡慕她能毫无顾忌的以自我为中心。

“你又不懂她,她的心里话从不说,只是盲目的支持我。她对我好,我不想让她受委屈,所以只能察言观色,而且事事想到前面去。”我不懂为何要对她解释这些,她再聪明也不可能理解这一层。

“我是不懂她,但我懂你啊。我确定你也没有跟她袒露过心扉,这是更大的不公平。也许她的压抑比你还重,所以你就那么确定你懂她?”

她又是一次轻描淡写,又是一次电闪雷鸣。扪心自问,我好像真的没有跟妻子交过心,很多的揣测只是自己的捕风捉影。因为我怕她真正了解我,怕她失望,更害怕她离开我,她可是唯一珍视我的人。所以我一直在暗地里使劲儿,为她改变,为她迁就,但这些是有用还是有害我无从知晓。难道她和我一样的压抑,一样的孤独?

我该走了,回家去。这一天的经历离奇而又丰富,匆匆间,我仿佛抓住点儿生活的真谛。

“看你的表情,我觉得我该走啦。反正我爸也快回来了。”说完她抬手看看表。

我扔掉手上的烟头,真挚的说到:“是啊,我们都该走了,谢谢你。你的想法很有传染力,我觉得我会变,会变的跟你更像。”

“不用客气,我也太极端,咱们能中和一下会更好。如果真要谢,不如给个联系方式,我们总有相互需要的时候。等我再大点儿,没准儿能一起喝喝酒,发展点儿其他友谊!”她换上一副挑逗的表情。

我不接茬儿,在男女之情上,我不可能不期待尝新,但要玩真的,给多少美女我都不接,对于妻子很满意。于是继续揶揄道:“我永远是你长辈,岁数在这摆着呢。”

“我明白,要为妻子守节嘛。开个玩笑,还真以为我稀罕你啊。”她笑笑站起身。我报了自己的电话号,也是微信号。

“记住啦,叔叔。再见哦,祝你今天好运。”我把她送到门口,顺手关了门。

说了那么多话,渴的感觉更加明显,得赶紧回去喝水!于是走到窗前,看到那个大哥还在刚才的亭子里。“大哥,走啦?”

“好,就等你呢,你直接去酒店门口吧,我在那接你。”说完他朝自己的三轮车走去。

我拎起包,小跑到前台,人变少了,我顺利退了房走到门外。

12

门外很刺眼,待眼睛适应了就看到大哥笑盈盈的站在阳光里。

“快点上车吧,我带你回家。”

车的顶篷很低,四周完全敞开,我弯腰蹒跚的钻进车斗儿。还没等坐稳他就启动了,还好动力有限,我只是摇晃了一下。前行几十米右转就进了大路。

像大哥说的,这车的视野很好,四处敞开。但别人看我视野也不错,让我感觉自己像个猴,可任人参观。于是我选择低头不吱声。

大哥察觉到了我的安静和不自在,说到:“别自作多情啦,没有人看你,就算好奇也最多是瞥一眼我的车。车速这么慢、光线这么亮,你别浪费,多看看外边。”

我心想:还看什么外边,我不就在外边吗?不过我倒是听话的抬起头,缓慢移动视线。正是下班时间,主路上的车流很密集,非机动车道上的人流更密集,自行车和小电车的车铃声不绝于耳。在他们之中我们的车速不算慢,但也不至于像轿车一样一闪而过,所以我能看清他们的表情,以前都只是关注年轻女孩儿身材和长相,从没注意过表情。怎么如此多的焦虑、愁容和急切?

他们在急什么?愁什么?两百年前的人类和动物只为吃饱穿暖发愁,一旦满足还会悠闲的玩耍。可现在,他们在愁财富、愁地位,这就永无止境了,毕竟在塔尖儿的永远是万里挑一。不知在午夜梦回,他们的脑子里会不会涌上怀疑,又会不会有钉子阴魂不散。我也是他们中一员,但幸运的是,那个盲从的自我好像开始犹犹豫豫的站住脚,转身,然后颤颤巍巍的想逆着人流走。

这时我看到一对儿老人,奶奶搀着爷爷,缓慢的向路边的面摊走去。老爷爷的一只手在抖,腿也一瘸一拐,看得出是得过脑血栓。他的嘴角湿漉漉的渗出口水,因为反射了阳光我才注意到,老奶奶显然也注意到,一只拿着黄手绢的枯萎的手伸过来,一边帮爷爷擦拭一边好像在说笑,两人相视咧开牙齿稀少的嘴。

面摊门口站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五短身材、皮肤黝黑,穿着满是油渍的跨栏背心,站在一口大铁锅前,热气蒸腾,他一只手拿碗,另只手拿着大漏勺在锅里认真的搅。这时一个头发蓬乱的中年妇女从店里走出来,随手打了男子后背一巴掌,男子惊讶的转身,看到妇女,两人也是相视一笑。女人端起锅边已盛好的两碗面又走了进去。

我莫名的感动起来,在这明媚的阳光下,这两组画面那么和谐、那么得体。压抑和算计、虚伪和掩饰、顾虑和胆怯在它们面前都显得特别不堪和矫情。

我又开始急切的想见到妻子,想敞开心扉,想坦白一切。我要告诉她我想当导演,不是吹牛或做梦,是不得不;我还要告诉她,我对她的珍视,但我们都需要对彼此打开心门,吵一吵、辩一辩都可以,但不要再相互猜测的假客套。

可车的速度太慢。我想我是否可以现在就下车,然后打车,这样也许能快点。但这样还是太慢,我开始在包里摸手机,想现在就对她讲,或是听听她的声音。可我怎么都找不到手机,急的满头大汗。是刚丢在旅店了?还是昨晚的酒吧?

忽然听到了铃声,是我的手机铃,清晰的像贴在我的耳朵上。我愣住了,然后感觉阳光越来越亮,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在眼前融化了。终于光强到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13

再睁眼,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张统体白色的单人床,巴斯消毒水的味道更明显。右边还有一张和我这一摸一样的床,再右边是几乎占据整面墙的大窗户,窗帘敞开,金黄的阳光正打在脸上,整间房间就我一人。左手边放着我的手机,它在响,我侧身伸手打算拿来,却感到浑身的剧痛,而后又发现我的手上有针,抬头看左上方,半瓶液体倒挂着。我忍着痛继续伸手,好不容易够到,它又不响了。我拿过来看了看,是昨晚一起喝酒的朋友的电话,向下翻还有凌晨妻子打来的十几个未接。

这不是我家,是医院。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我又是满脑子的疑问,我怎么会在医院?昨天晚上我到底从哪开始断片儿的?我有没有唱过歌,又有没有亲过那个女孩儿,甚至那个女孩儿到底存不存在?我想的脑仁有点疼,从这点看昨晚肯定是喝了不少酒。

我竭力的动了动五官和四肢,虽然都很疼,但好在没失灵。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了,是妻子,她挺着隆起的肚子,表情憔悴,眼睛有哭过的痕迹。

“你醒了?”看到我醒了,她漏出一丝欣喜。她走过来坐在我床边的凳子上。然后把床头柜上的杯子端到我枕头边儿,上边有吸管。

我是真渴了,侧着头喝了一大口,是温热的蜂蜜水。满足又感动。“对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天你喝到很晚,不,是喝到天快亮。我给你打了很多次电话都打不通,最后又打你那个朋友的电话。他告诉我你们没事儿,只是很久不见了,舍不得分开,想多喝会儿。我不想扫你兴就没在强求。结果早上五点多,他又打来电话告诉我你被电瓶车撞了,已送到这家医院,不严重,只是皮外伤,不过喝的太多,晕过去了,让我不要担心。我不相信,就急忙赶过来了,好在确实没啥大事,真是吓死人了。”她一边说,眼眶又开始泛红。

我费力的拉住她一只手,手心都是汗,说到:“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再这么任性。尤其喝酒,一定会谨慎的。”

“任性到没事儿,可一定要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别的都还好,但危机生命,我和孩子可都承受不住。”我感觉到她的手在抖。

“我明白,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好在有惊无险。你别着急了,身子要紧啊。”我紧紧的握了两下她的手。

她用另只手擦了擦眼角说:“好,不着急。你饿了吧,我喂你点儿粥。刚从食堂打的。”

她把床摇起来一点,然后一勺勺喂我。昨晚估计是吐了,胃里空的难受,一口热粥下去,整个食道都有种灼烧感,然后越喝越舒服,整碗喝完,我大汗淋漓,但人有了精神。

她用纸巾边擦脸边说到:“一会儿,我还得回趟家,给你拿件换洗的衣服,再买点水果。今晚咱俩要一起睡医院了。”

“不是没啥事吗?住什么医院呢,一会儿我跟你一起走吧。”我有点诧异。

“医生建议再观察一晚,再说傍晚还得输次液。这本是双人病房,那旁边恰好没人,我可以在那凑合一晚。”她起身开始收拾饭盒。

“爸妈知道吗?”我有点担心的问道。

“没告诉,确定你不严重就更没必要了。省的他们担心,也帮不上忙。”她还是这么考虑周全又善解人意,父母若知道了,何止是帮不上忙,无非是跟我吵架斗嘴。

不一会儿,输液瓶中的液体见底了,她找来护士拔了针说到:“你再休息会儿,我拿完东西就过来。”

“路上一定小心。”

“放心吧,也没多远,一来一回打个车的事儿。”说完她冲我挥挥手,关门离开了。

房间里又剩我一个人,看看手机是下午四点。太阳已西斜的很厉害,但强度不减,刚才的梦还历历在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梦中的回想都到底真假几分呢?只有朋友清楚,他本就比我能喝,昨天还没我喝的凶,必须赶紧问问他。于是我又拿起手机。

14

“看来你终于醒了,刚才打电话还没打通。”我能听到他在电话那头长出了一口气。

“拖你的福,已无大碍。我只是很好奇,你五大三粗的居然拉不住我,还被电瓶车撞?”他身高比我多十公分,体重多六十斤,我确实很难想象他扶不好我。

“天地良心,我真的尽力的。昨天一上来就感觉你压抑了很久似的,酒是一杯杯干。第二场在酒吧,就更加放飞自我了,劝酒的磕儿一套一套的,以前也没发现你有这天赋。搞得我都被你的气势感染了,也喝的吐了两回,要不是战线拉的长,咱俩都得被车撞。喝完酒就更放开了,大马路上骂骂咧咧,惹火了好几个路人,我给人家各种赔礼道歉,结果一不留神儿,你又从绿化带窜过去,跑到非机动车道上,被一辆来不及刹车的电车迎头撞翻。然后晕过去了。我当时都吓坏了,一顿忙活送到医院。确认你没事,才给嫂子打的电话,而你现在却来抱怨我,真是不识好人心。”朋友的抱怨,一发不可收拾,我在电话这头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

“好啦,好啦,我就问一句。你看你,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我不过是无聊的太久,好不容易见到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时失态嘛。”我赶紧安抚道。

“何止失态,简直像灭绝师太。怎么,最近是生活还是工作不顺啊?”这句话估计他早就想问了。

“是不顺,不过是我自己跟自己较劲,跟别人没关系,今天好像想通了很多。”我得赶紧进入主题,不然解释不清楚还耗散精力,“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个女孩儿在台上唱歌,然后还点了我接着唱?”

“是有个女孩儿唱了歌,但人家没点你啊,是你自己上去的,还老跟人互动。回到酒桌上就喝的更痛快了。”他语气中带着笑意。我的脸红的很彻底。他又接着说道:“不过你唱完歌没多久,她就拿着杯子到我们这桌了,还坐在我旁边,你对面。”

看来我的梦没完全骗我,我又急切的追问道:“那你有没有故意离开,留我俩单独喝酒聊天啊?”

“来了那么美的一个年轻姑娘,我灰溜溜一个人走开,我傻吗?当然是我们一起喝啦。看来你昨天是醉的厉害,我吐就是因为跟那个姑娘斗酒闹的,要不然凭你怎么可能喝多我?”朋友肯定以为我疯了,把他想的这么高尚。

“那我们俩后来有没有发生什么?比如…比如一些出格的事儿。”我实在感觉难以启齿,但又不能不问,一是要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对不起妻子,二是我的内心深处居然还藏着不甘。因此说起话来吞吞吐吐。

“刚才不是说了是我送你回去的吗,能发生什么出格的事儿?怎么还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跟人拉拉小手、亲亲小嘴吗儿?别自作多情啦,人家跟我聊的比你多,我俩斗酒斗的那么开心和尽兴,你忘了?要不是当时你撑不住,没准会有下一步动作。”隔着屏幕都听得见他猥琐的表情。

我已经臊的说不下去了,想赶紧结束这难熬的对话:“行啦,我没别的意思,不稀罕跟你抢,我不是怕自己酒后乱性,做了啥对不起你嫂子的事儿嘛。赶紧忙你的去吧,我要在休息一下。”

“放心,嫂子是好嫂子,你想出格,我都不会允许。不过有件事儿挺奇怪,她走之前跟我要了你的微信,我问为啥不要我的,她说我常在外地,找到你就找到我了。”

“看来你没少跟人聊,连你不常回老家的事儿都说了。”之后我们就各自挂了电话。

我都忍不住要笑话自己。这梦啊,是真向着我,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自恋。都说男人有初恋情结,难道我也还对近二十年前的初恋耿耿于怀?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四五年前一个朋友的婚礼上,那时她已为人妻、为人母,有个一周的儿子。再说起当年,只感到别扭又儿戏,感觉和情绪已荡然无存,连彼此的模样都和当年对不上。

所以也可能是有更深的隐喻,她和小女孩儿一样都象征着年轻、美好、和真诚,象征着那个原始的自我在觉醒。而小女孩儿的话还异常清晰,明显是自己对自己说的。

看来是到改变的时候了,不然分裂的可能就不止在梦中了。

15

太阳还没下山,可光线刚刚错过我的窗户,妻子回来了。

“下午又睡了吗?”她走过来习惯性的摸摸我额头,“没有感觉不舒服吧。”

“没有睡,也没有不舒服。”我笑着答道。

“饿了吧,那会儿就喝了点儿粥。我从家里带了饭,食堂的怕你吃不惯。不过都是清淡的,输的液有消炎药。”她打算把我床上的小桌板打开,我拒绝了,她来之前我试了,虽然还有点疼疼,但已经能下地了。我们把床头桌摆到中间,然后一人一把陪护椅,对着头吃了饭。喝了大酒最想吃的就是家里饭,能很快养过来。

饭后,我又打上点滴,然后打开医院的小电视,看着无聊的节目,我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但两人其实各有心事,期间我一直想找机会和她好好聊聊,但总是鼓不足勇气。经过此事,她也一定注意到我的压抑,其实我想她也一样,甚至可能很早就注意到了,夫妻两人一个屋檐生活了五年,双方的状态早已默契的像左右手。但不喝这次酒,不做这个梦,我可能还意识不到。

一直到拔了针,熄了灯,终究谁都没有开口。我躺在床上,身体有点疼,心里还绊着事儿,翻来覆去睡不着。旁边床上的妻子今天估计累着了,背对着我侧躺着,一动不动,应该是睡着了。闲极无聊我拿来手机,打算刷刷朋友圈,却看到有人加我,网名叫‘回眸’,点开头像,是昨晚的酒吧女孩儿,备注信息:你真的很像我的初恋!

我扫视一圈身边的环境,又掐了自己几下,疼!确定不是在做梦。我攥着手机贴到胸前,对着黑夜笑了。看来不是我的一厢情愿,昨晚我确实感知到了她眼神传递过来的好感。然后我又一次的举起手机,当屏幕亮起时,我果断点了拒绝。

放下手机,感觉踏实不少。然后就隐隐约约的睡着了,不一会儿好像又醒了,下意识的又拿起手机,看到又有人加我,这次的网名叫‘钉子’,点开头像也是颗大钉子,钉帽上挂着简易的起钉器,握着起钉器的是只稚嫩的手,从微微凸起的血管可知,它很用力。我想我知道是谁,然后点了通过验证。

“怎么样?大叔,跟妻子摊牌了吗?”一句话和一个笑脸立马弹过来。

“没有,但我一定会的。”

“那就赶快,不然勇气消散很快哦。”这次伴随的是加油的表情。

“明白,我现在就开口。”

不用说,这肯定又是梦。但想醒也就醒了,梦就是这样,当你知道它是梦时,使使劲儿是能醒来的。醒后手中并没有手机,手机里也没有和‘钉子’的聊天记录。再看看背对我的妻子,可以确定是真醒了。

我起身坐在右手边的床边,弯腰伸手打算轻拍妻子的肩膀,她却忽然开口了:“我没睡,怎么啦?”说完她转过身看着我。

我沉默了几秒说道:“我想辞职,干点儿自己喜欢的。”真到开口时,我发现自己很淡定。“我想做导演,不是因为喜欢名誉和掌声,是因为…”

“是因为自己喜欢,喜欢创造自己的作品。”她打断我。

“你怎么知道?”我很吃惊。

“因为你只有在写作或是讨论电影时,眼里才有光。”妻子淡淡的说,“你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可我完全零基础,而这一行能赚钱的还凤毛菱角。”

“可你我都不图富贵,不是吗?是为你,也为我。”她起身也坐在床边儿,和我四目相对。虽然已至午夜,但凭借微弱的光,我们足以看清彼此脸,这场景让我想起一副国画,话中俞伯牙在狂放投入的抚琴,而钟子期呆立一旁闭目倾听。

我开始相信真诚的力量,人世间有多少误解出于各种脆弱的掩饰。

我又说道:“其实,我还想跟你说说心里话,包括一直以来那些最幽深隐蔽,可能还有些阴暗的心里话。”

“你想说吗?”妻子已难掩语气的激动。

“想说!”

“你该说,我很想听。”她的眼中浮现泪光,仿佛夜空下倒影繁星的湖面,“我也有和你一样的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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