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是暑假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人,她吃力地关好宿舍那扇早已生了锈的窗,关好门拖着行李离开了宿舍大楼。
她要去搭火车,在地铁上,她收到了半小时前离开的舍友发微信跟她说她已经回到家了,夏萤发了个羡慕的表情,说自己还要搭三十多个小时火车才能回到家呢。夏萤的家在一个山区小县城,她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很不错的学校。她家里不是很有钱,高铁、飞机虽然比较快,但也太贵了,她舍不得花那么多钱,每次宁愿搭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回家。
对于火车站,她是无比的熟悉。在地铁上,她就能看到很多人拖着行李袋子,提着桶盘穿梭于人群之中。夏萤知道,这些人和她都有同一个目的,那便是去火车站赶火车。火车站很大,但是好像它再大,也无法容纳那么多的人,夏萤觉得她每次去火车站都有一种被推着走的感觉。
夏萤却并不烦这种感觉,她能在火车站中见到她平时都不能看见的形形色色的人。她一个人来到火车站,一个人排队取票,一个人排队等待检票,一个人在候车厅等待,一个人走完这一段旅程。正是因为一个人,她有更多的精力去观察,观察这火车站中的众生相。每一个人都为了自己的生存而那么努力地活着,无论在社会中扮演何种角色,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有他自己独特的意义,我们不能否定别人的努力。
夏萤去肯德基买了一杯果汁,然后就拎着那杯果汁去排队等待检票。夏萤为了这次回家,晚上十点钟的火车,她下午五点钟就前往火车站了,因为她的提前准备,时间也留得十分充裕,这次旅途一切都十分有序。夏萤的心情也并没有因为火车站的拥挤而变得烦躁。有很多个检票的窗口,她随意地选了一条队伍站在那。在她徘徊四周的时候,不知道跟前突然就多了一位老奶奶。夏萤见她是老奶奶,也没太介意她插队,只是跟紧了队伍,显示她正在排队,不是随意站在那。
老奶奶一边排着队,一边往后打量,好像还有谁跟她在一起的感觉。突然老奶奶用家乡话说了一句话,夏萤没听清楚,可能是那老奶奶说话的口音太重了。夏萤以为老奶奶在和自己说话,疑惑地望着老奶奶。不过老奶奶的目光绕过了夏萤,好像在往夏萤身后看。夏萤也跟着往后看了一眼,发现一个白净的小伙子站在她后面,那小伙子看起来年龄和她相仿,有点不好意思地对着夏萤傻笑,一边笑一边挠着头,嘴里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有一种质朴的感觉。夏萤并没有很认真地去打量身后的人,在这人来人往的火车站,所有人都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当夏萤回过头时,那位老奶奶也是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姑娘,你后面的是我的孙子。”然后老奶奶就主动走回夏萤的身后了。夏萤低头玩着手机,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不过排队的时候,那老奶奶总是紧紧的挨着夏萤,生怕落后了的感觉。夏萤觉得农村人就是这样子吧,爱贪小便宜还不守规矩,做事熙熙攘攘的。夏萤被老奶奶挤着上前,前面的人也被夏萤挤着,不悦地往后看。这时,夏萤的没有了刚才有条不紊的心情,脸上多上了几分嫌恶的神色。
此时,又有一些要赶车的人上前,希望大家能行个方便,让他们先检票进站,因为他们的列车快要到站了。这些情况,经常坐火车的人是都能了解的,况且他们这么有礼貌,大家也没说什么,默默让他们赶车的先到队伍前面检票。夏萤身后的老奶奶看见这些人那么快地走到了队伍的前面,她也想跟着那些人一起走。看着老奶奶这样做,夏萤简直是一脸惊异。也就在夏萤惊异的时候,她看见了老奶奶的孙子把老奶奶拉回来了,对老奶奶严肃地说:“排队!”老奶奶像一个做错了事被大人批评的小孩子,撅起了嘴巴,一脸孩子气的样子。看见小的教育大的这情景,夏萤真的有点哭笑不得了。夏萤用赞赏地目光望了一眼老奶奶的孙子,那大男孩刚才还一副严肃的样子,现在就傻气地低着头了,真是一个腼腆的大男孩。
检完票后,夏萤就去候车室等候火车的到来了,还有两小时才能上火车。她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竟发现旁边的座位前有一堆垃圾,那应该是在这里等待的旅客留下来的。夏萤感叹现在的人的素质也太低了吧,她却并没有想把垃圾捡起来,她觉得只要她自己不随便乱扔垃圾就行了,别人的事,她管不了那么多。因为那一堆垃圾,即便候车室挤满了人,快要没有空位置坐了,也没有人选择坐在那位置上,可能脚前有一堆垃圾实在是不太好受吧。所有人都会嫌恶地上的垃圾,但他们仍然会选择往地上扔垃圾。
夏萤在微信跟朋友聊天,突然她注意到有一双手捡起了地上的垃圾,夏萤往旁边一看,她就认出了那人,他便是刚才排队排在她身后的小伙子。那小伙子却没有看见夏萤,他把垃圾清理完后,就扶着他的爷爷,让他爷爷坐下来。夏萤隔在了他的爷爷和奶奶之间,那小伙子就这样站着,夏萤都觉得很不好意思了。不过夏萤把座位让给那小伙子也是没有道理的,只听过给老人小孩让座的,没听过给健康小伙子让座的。夏萤又只好那样坐着,她知道那个小伙子发现了她,但她假装一直低着头玩手机,并不想和他搭话,小伙子只好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夏萤不喜欢在旅途上和陌生人搭话,她觉得这样的对话毫无意义,这样的对话在每次旅途都被重复着,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出了火车站后,旅途的一切终将被遗忘。
不过夏萤很快就要用奇怪的一家人来形容那小伙子的一家人了。那小伙子的爷爷更可爱,手里拿着一大袋吃的东西,坐下来就一直吃,那老头自己剥着吃了一个鸡蛋,又吃了一个面包,然后他吃着东西的时候,还不忘记问孙子还有老婆要不要吃。这一情景让夏萤想起了自己因为中风有点迷糊的爷爷,明明马上就要回家了,竟因为眼前一家人的温情,让她产生了思乡之情。
夏萤看着手机,脑海里的思绪却早已经飘远。还是老爷爷的一个举动让她回过神来,老爷爷手中的蛋糕的包装纸突然着火了,烧焦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之中。大家都不解地望着老爷爷,老爷爷见火势越来越大,马上着急地把火焰吹灭。原来老爷爷是撕不开包装纸,要用火把包装纸烧开。老爷爷的孙子急了,对着老爷爷紧张地说:“爷爷,你叫我撕开就行了,干嘛用火啊,多危险啊。”大家终于领会到老爷爷这样做的意图,看着这么可爱天真的老爷爷,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夏萤也笑了,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心想:“真是多么可爱的一个老爷爷啊。”夏萤这一笑很自然,偶然一抬头,她的目光刚好与那小伙子相对,夏萤看到那小伙子耳根子都红了,她觉得心跳很快,就心虚似的把头移到另一处去。而那小伙子却看晃了神,他觉得他从来没有见过笑起来如此动人的女生。
夏萤在进站时并没有再看见那小伙子还有他的爷爷奶奶了,她心里直呼运气好。按照火车票上的车厢和座位号,夏萤顺利进入了火车。正在她对号入座时,夏萤原本开心的脸都僵硬了,今天的那小伙子正坐在座位上,看见她还和她打招呼,夏萤只好尴尬地笑着。更让夏萤绝望的是,她发现她的座位就在那小伙子的旁边,小伙子见夏萤迟迟地站在那不动,便询问道:“你的座位号是多少啊?”夏萤无奈地说了她的座位号,小伙子兴奋地说:“诶?你是57号,我是58号,你刚好坐在我旁边呢。”夏萤觉得老天是在跟她开玩笑吧,她掩住内心的咆哮,假装平静地说:“真的很巧合啊。”这时,那小伙子已经积极地帮夏萤搬行李了。夏萤坐下,跟小伙子道了谢,这年头,很少再见到像他那么热情的年轻人了,不过夏萤却不是很适应这种热情,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在火车待着。
夏萤搭车有一个习惯,那便是一路闭着眼听歌,所以即使小伙子好像想跟她说话,她还是很冷漠地戴上耳机靠在椅背上睡着。夏萤在车上是睡不着的,况且坐在对面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一直在说话,夏萤就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他们的对话都是关于一些家常琐事,关于生计的,这也是普通老百姓谈话的一个离不开的话题吧。
从对话中,夏萤好像知道小伙子不读书了一个人来北京打拼。小伙子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他很孝顺,特意接乡下的爷爷奶奶来他工作的地方北京来旅游。夏萤继续假装睡觉,她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看见了那个沉默寡言,不善言语的小伙子,觉得他明明跟自己年龄差不多,却要比自己承受更多的东西,夏萤心里有一种心酸的感觉。
那小伙子的奶奶直呼在火车上睡不着,拿出了她孙子送的收音机准备听,夏萤就觉得情况不妙了。随着粤剧的声音出现在车厢中,夏萤见大势已经无法挽回,只好把耳机的音量调大一点。
小伙子根本没有停下来好好休息过,他一会帮爷爷奶奶拿衣服,一会帮爷爷奶奶打热水,一会又帮爷爷奶奶扔垃圾。这大半夜的,那小伙子和他的爷爷奶奶没有睡觉,夏萤也没有睡着,她好奇地窥探着自己周围的一家人,他们那么普通,却那么真实。
夏萤从他们的谈话也知道,他们是自己下一个站下车的。夏萤觉得,在车上的时光是难熬的,可能因为那一家人,反而让她找到了点乐趣。看周围的每一个人,不是睡觉就是低头玩手机,很少有会像他们一样交流的了。
夏萤快要到站时,夏萤也没有和他们说过话。还有半个小时就下车了,夏萤想把手机收好,待会好直接下车。那老爷爷和老奶奶还有他的孙子早已聊到没话可说了,他这时看见醒着的夏萤,马上又找到了谈话的对象。老爷爷调侃老奶奶说:“你看你要穿三件衣服,人家姑娘就穿一件短袖。”这一句话成功吸引了夏萤的注意力,夏萤那时候其实是觉得挺冷的,不过自己没带衣服,只好硬撑着了。
老爷爷又问夏萤:“小姑娘,你穿一件短袖觉得冷吗?”
夏萤对这一家人心里的防线早已卸去,她讪讪地笑着,说:“其实还挺冷的。”
老爷爷也笑了,他说:“姑娘,你看上去是二十岁左右吧。”
夏萤想着自己还有一个月就要二十岁生日了,就说:“差不多吧。”
那老爷爷就得意地说:“看来我猜得还挺准的。”夏萤没想到老爷爷也是个好强的人呢。
老爷爷又问:“我看你带眼镜斯斯文文的,你是不是在北京读大学的啊?”夏萤被说中了,点了点头。
老爷爷马上就打开了话匣子,他说:“我家那小子啊,他也跟你差不多大,不过读书读不下去,就只好早早出来打工了,做的工作也没有份好的,都是赚辛苦钱。”
那小伙子见爷爷在夏萤面前提起自己,不好意思地叫住爷爷,老爷爷见他害羞的样子,也不拿他来说事了,直接就说起了夏萤的事。
老爷爷说得可是眉飞色舞:“姑娘,大学生最好就去考公务员,不过公务员很难考的,女生最好就是做老师了,老师假期多,待遇又好。”
夏萤见这都是她长辈跟她说话的调调啊,她其实不想考公务员,也不想当教师,她想要更有挑战性的工作,不想追求安稳。但她没理由和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争论这个事,只好礼貌地笑着应和老爷爷。
老爷爷见夏萤同意他的观点,自己反而说得更起劲了,他说:“如果你胆子大的话,你也可以去殡葬馆帮尸体化妆,那工资好高的,有两万多一个月,不过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老奶奶叫老爷爷不要跟姑娘说这个,到时候把人家吓着。
夏萤真的觉得,他们一家人都很平易近人。夏萤和老爷爷说话的时候,夏萤能感受到那小伙子一直在偷偷地看着自己,却不好意思跟自己说话。那最后半小时本来应该是最难熬最漫长的,却因为和老爷爷的聊天,过得特别快。
火车行驶的速度逐渐变得缓慢,这也就预示着快要到站了。这时候,夏萤和老爷爷他们却再也找不到话要说了,或许知道,很快萍水相逢的人就要分散天涯了。
火车停止行驶的那一刻,老爷爷最后说了一句:“小姑娘,你到站了,快下车吧。”
夏萤那一刻是喜悦的,毕竟坐了那么久的火车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乡了,可是当她站起来,准备走的时候,她想跟老爷爷他们说声再见,当她看见老爷爷略带失落的眼神,她就说不出口了。她知道他们不会再次相见的,她只好说:“我走了。”然后就转身离开。
走下火车的那一刻,夏萤抬头看见外面的天空,此时的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