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女芳芳

2019-02-18 18:06:31

世情

“奶奶,我不去她们家,你莫赶我走……”

六月的中午,天气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小女孩稚嫩又惊恐的叫声,穿过村庄上空,惊醒了午休的人们。村头三婶儿家门口,一个小女孩吃力的从板车上往下爬。

鼻涕、眼泪、汗水不停滴在小女孩身上的被子上。

“你滚远点,不能死在我屋里,你本来就不是我家孩子。”三婶儿拿着树棍,不停往小女孩伸出的手上打。小女孩躲闪着,却想努力爬下来。

拉着板车的中年男人头也没回,眼泪一滴滴滚落在脚下。

“你决定了,让我们把她接回去?”板车旁边站着的中年妇女,瞪着红肿的眼睛问三婶儿。

“滚,早点儿滚,滚远点儿,莫死到我屋里妨人。”三婶儿挥舞着手里的木棍,唾沫星子喷的比脸上的汗水还密。她看起来像从没梳过的头发,随着她说话的动作不住在头上前后摆动,一双吊斜眼里满是嫌弃。

中年男人低着头,拉起板车快速往前走去。

“奶奶……”小女孩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后,小小的身子不停抖动,再喊不出来一句话。

中年女人按着小女孩的手轻声对她说:“躺好,不能乱动,莫摔下来了。”

夫妇两人拉着板车,快步离开张家村。他们从村里走过的时候,路边人的窃窃私语,断断续续飘进他们的耳朵里。

“一家憨人,养这么大的孩子,就这样让人家领走了。”

“咋说也得把这个孩子留下呀,以后大憨两兄弟死后,总得有个披麻戴孝的人吧。”

中年夫妇加快了步伐。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村口,门口的竹床上忽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三婶儿快步跑过去,拍着躺在竹床上,那个枯瘦如柴的老人地背。

“走啦?”老人颤巍巍地问。

“走了。”三婶儿答。

“都站那里干啥,下地干活儿去。”三婶儿拿起树棍,走向呆呆立在门口的儿子。两个儿子看见他妈拿着棍子走过来,慌忙伸手去取靠在墙边的农具。

他们迟缓的动作,和脸上的表情,看一眼,就能感觉出是大脑不太灵光的人。而他们身上褴褛的衣衫,更显出这个家的清贫。

三婶儿年轻时,是戏班里唱丑角儿的,大家叫她“揺婆儿”,就是整部戏没多少剧情可演,从头到尾,只需扮丑逗大家开心的那种角色。三婶儿的脑子从小不大好使,表演的时候,别人越笑她就扭得越起劲儿。加上她的长相,吊斜眼,歪嘴,和走路时的外八字,不用多加修饰,一出场就让人忍俊不禁。

三婶儿因智力和容貌上的欠缺,二十好几都没寻到婆家,那年她跟着戏班演戏到张家村,村里人把她撮合给了得脑膜炎留下后遗症的张三叔。结婚后,按照村里的辈分,三婶儿才慢慢甩掉了“揺婆儿”的称号。

婚后,三婶儿一连生了两个儿子,都遗传了夫妻俩的长相和智商,好在张家村是个宗族居住的村庄,村里无杂姓,没人欺负他们。只是他们的日子总是捉襟见肘。

三婶儿的儿子长大后,因为家贫,又近乎木讷,几个儿子都娶不到媳妇儿。眼看两个儿子都过了三十岁,村里有人抱了个超生后被遗弃的女娃给了三婶儿。

三婶儿家穷,女娃被抱来后,买不起奶粉,三婶儿每天熬粥,用米汤把女娃喂大。三婶儿给女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芳芳,把她的户口上到大儿子大憨名下,芳芳管大憨叫爸。

芳芳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吃米汤和红薯长大的孩子,却长得白净可爱,长长的睫毛,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小嘴像吃了糖一样甜,从早到晚爷爷奶奶、大爸二爹甜甜地叫。芳芳会说话后,三婶儿家里的笑声明显多了起来。

芳芳到了上学的年龄,三婶儿给她缝了新书包新衣服,高高兴兴带着芳芳去了学校。谁知芳芳上了两天学后,就哭着不愿去学校,她说同学们都笑话她是捡来的孩子,别人家都有爸爸妈妈,芳芳没有妈,她就是捡来的。

三婶儿让芳芳说清楚是哪家的孩子后,就一路骂到人家家门口,直到对方父母把孩子打的嗷嗷乱叫,并给三婶磕头认错,还得当芳芳的面承认自己才是爸妈捡来的孩子,而且保证以后再不嚼牙巴骨,三婶儿才领着芳芳离开。

第二天,三婶儿带着芳芳来到学校。她直接跑到校长办公室,指着校长的鼻子问学校是怎么教育学生的。张家村这个小村庄,谁家养了几只鸡都互相知道。张校长拿这个平时疯疯癫癫的三婶儿没办法,只好按照三婶儿的要求,把几个笑芳芳是捡来的学生叫到办公室,恐吓他们再乱说,就不让他们来上课了。几个孩子当着校长的面再次保证,三婶儿才骂骂咧咧离去。

此后,芳芳顺利读到了四年级。芳芳上学后,三婶儿带着儿子,每天在地里辛苦劳作,想为芳芳多攒些上学的钱。三婶儿对芳芳说,等上初中时,带到学校去的被褥全部买新的,一定不让芳芳因为穿的用的不好,被同学笑话。

四年级放暑假时,芳芳告诉三婶儿,说自己腿疼,三婶儿起初并没在意,以为是小孩子长个儿引起的。可几天后,芳芳疼的越来越厉害,大憨带着她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告诉大憨,芳芳患了类风湿性关节炎,且情况相当严重。

三婶儿花完了为芳芳攒下的学费,芳芳的病情始终不见好转,芳芳只能辍学回家。为了筹钱给芳芳治病,从没出过远门,大字不识的大憨和二憨,被三婶儿赶着跟村里的人一起去了工地打工。

芳芳的爷爷,看到芳芳疼的直哭,老人听说信基督教可以治病,他找到当地教会的头儿,要求加入基督教。老人每周跑几十里地去参加聚会,虔诚地为芳芳祷告,风雨无阻。

大憨两兄弟到工地后省吃俭用,发的工资就攒下寄回家,让三婶儿拿去给芳芳治疗。可二人没啥技术,挣钱不多,因不识字,给家里汇钱只能请工友代办。

两兄弟为了省钱,平时舍不得给三婶儿打电话,直到三婶儿打电话到工地找他们要钱,兄弟俩才知道钱给了工友后,别人很多回都没汇给三婶儿,三婶儿收到的钱其实很少。

两人想找工友说理,可每次请的人不同,又不知道保存证据,两兄弟生性懦弱也不知到哪里说理,再发工资后只好把钱藏在身边,三婶儿叮嘱他们过年带回来。因缺钱延误治疗,芳芳在得病的第二年,就不能行走了。

三叔受了打击,也在那年中风,爷孙俩每天躺在门口的竹床上,那情景让路过的人看了,都觉得心酸。而三婶儿,更显得疯癫,每天嘴里不停絮絮叨叨。

看着芳芳每天痛的直哭,三婶儿找到当初抱芳芳来的人,让他把芳芳送回去。对方是三叔的远房侄子,一听就开始反对。他劝三婶儿,都十几岁的女孩儿了,是个瘫子过几年也能寻个婆家,为啥要送回去。三婶儿不依不饶,对方只好告诉她芳芳的亲生父母在哪个村。

凭着年轻时在戏班里的记忆,三婶儿找到了几十里外芳芳的父母家。那时,芳芳的三个姐姐已外出打工,最小的弟弟还在上学。

听了三婶儿的来意,芳芳的父母拿出三千元钱给三婶儿,让她拿回去给芳芳治病。但他们表示不能认芳芳,说当初跟抱走芳芳的人说好了,孩子送走后绝不相认,他们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人。

三婶儿一听,就开始破口大骂,她骂芳芳的父母是怕给芳芳治病,舍不得花钱才不想认这个女儿。三婶儿拿出她当年在戏班唱戏的功力,边跳边拖着长音骂,一会儿就引来很多人观看,三婶儿就骂的更起劲儿了。

芳芳的父母无奈,只好闭门不出,三婶儿就在门口不停叫骂。渴了饿了,就去压水井里压些水喝,晚上,她就在芳芳家门口的麦垛旁对付一夜。

第二天,芳芳的父母终于打开了门。他们找来见证人,跟三婶儿拟了协议,同意把芳芳带回来,并约定为了芳芳的成长,芳芳回来后,两人为她治病,但跟三婶儿家的情意一笔勾销。三婶儿听完忙不迭点头,她浑身颤抖的按完指姆印,就虚脱地倒在芳芳父母的家门口。

三婶儿回来后把这个决定告诉家人,听说要把芳芳送回去,大憨二憨赶忙从工地赶回来,不管他们怎么请求,三婶儿也不改变把芳芳送走的决定。芳芳哭着求奶奶,别把自己送走,三婶儿也无动于衷。

到了芳芳父母来接芳芳的日子,任芳芳哭得撕心裂肺,三婶儿还是让他们带走了芳芳。

芳芳离开不到半年,三叔就撒手人寰,三叔走后,三婶儿就彻底疯了。她每天坐在门口,学三叔活着时信基督教的样子,不停祷告。

芳芳被父母带回家后,经过治疗,慢慢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有一天,她趁父母下地的时候,偷偷拿了父母的钱,跑回张家村。那个小小的身影刚一瘸一拐地出现在路口,三婶儿就拿起枝条儿狠狠抽在她身上,边打边骂着让她滚。

芳芳只好哭着离开张家村,偷偷跑回来几次的芳芳,都被三婶儿凶狠地打骂走,并威胁她说再来就打断她的腿。此后,小小的孩子,再不敢踏进这个村庄。

而三婶儿,越来越疯了,她已分不清大憨两兄弟,说他们是到家里偷东西的贼。她常常披头散发地在村里跳来唱去,身上散发的难闻味道,让别人看见她都远远躲开。

十年后

一辆奥迪车停在张家村村口。

“下车吧,我陪你去。”男孩儿温柔地对对坐在车里的漂亮女孩儿说。

“我怕,怕奶奶打我。”女孩儿心有余悸。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凌乱的老人,从路旁的垃圾桶边站了起来。

“芳芳……”苍老的声音,透着欣喜和无限苦难。

“奶奶……”尖利的呼唤,一如十年前。

女孩奔向老人,老人扔掉拐杖,张开瘦如枯枝的手臂。女孩抱住老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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