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嬛旧梦

2019-09-10 14:48:26

爱情

琅嬛旧梦

【01】

琅嬛原先是有姓的,她姓赵。

可十五岁及笄那年,邻国兵马的铁蹄踏碎了她的公主梦,彼时她还在菱花镜前比划着哪根钗环最衬自己,等到站在混乱的人群中被人流推搡着向前走,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有衷心的宫人大喊着“国亡了!公主且快些走吧!”她心里一紧,只想着长平哥哥怎么样了。

琅嬛刚出生的时候,赵国还是个顶昌盛的国家,帝后恩爱,琴瑟和鸣,赵国皇帝早早的便纳好了姓名,男孩叫赵琅然,女孩叫赵琅嬛,取唤醒人间窈窕娘,同入琅嬛征福地之意。

但好景不长,皇后柔弱,产子后气血大伤撒手人寰,自此,尚在襁褓的琅嬛却是被冷落了。幼时孤苦,身边又没有适龄的玩伴,顾长平的出现就像是琅嬛的一缕光,照亮了她灰暗枯燥的宫中生活。

彼时她还很娇纵,叉着腰在御花园气颐指使小公公把最新鲜的茉莉花搬到自己宫里来,“你们要十二分的小心,掉了一片花瓣有你们好受的!”有两个不懂事的宫人路过嘴碎不过是落魄公主,倒是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

听了这话后搬花的公公似是无意打翻了一盆茉莉,“哎呀,奴才该死,公主饶命。”琅嬛气的哭了起来,眼睛红通通的扒拉着打翻的土,“若是让皇上知道自己唯一的嫡公主被下人如此苛待,你们说,他会如何?”

顾长平就是这时出现的,琅嬛抬起头,就看到清风明月一般的俊俏青年,嘴边挂着春风和煦的笑意,白衣胜雪,腰佩碧萧。

宫人们面面相觑似是反应了过来,连连磕头道小顾大人饶命,他笑意更深,却是望着琅嬛说:你们该求饶命的可不是我。

有识相的宫人连滚带爬拿来新的花盆将茉莉植入,求公主饶命,琅嬛站起来,脸庞红扑扑的只看着顾长平,像是看到了他眼里广阔的星辰,良久轻轻作揖道谢。

就像话本子里戏台上无数次演过的那样,才子佳人的故事一幕幕上演。琅嬛从没主动求过赵郢什么事情,顾长平是例外。

“父皇,女儿学识粗浅天资愚钝,可否让宰相之子顾长平常为宫中伴读。”

“女子无才便是德,学识粗浅一点不要紧,你且多和几个妹妹学一学女德,我听说今日御花园你和几个宫人闹了起来,哪有公主的样子!”

琅嬛看着赵郢皱着眉头,已经有了不耐烦的样子,犹犹豫豫着却还是开口,“父皇,女儿没有胡闹,他们打翻了母后最爱的茉莉花……”

她识相的退下,知道只这一句便够了。听说御花园的宫人都被惩治了一番,但这对于琅嬛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第二日她便见到了顾长平。

太傅授课的书阁其实小了些,因为一眼就能从镂花窗看到等候着的顾长平,琅嬛课下就像雀一样扑腾腾跑到男子面前,在公主们艳羡的目光里和顾长平渐渐远去。

顾长平总是会和她说起宫外的日子,从街头小贩到茶舍瓦厮,从江南春水到塞外红梅,她好像从他温柔细腻的话语里听出了人间疾苦,世间万象。

她带着向往和敬意说,“长平哥哥,你懂的真多,迟早有一天,我也要去你说的民间街头塞外风景看一看,大漠夕阳,坊间小曲儿,一个不落!”

顾长平总会笑着揉揉琅嬛的头说傻丫头!琅嬛只顾乐呵,长平哥哥,你对我真好。但大概只有她自己能够明了她这样的决心只是想和他并肩啊。

时间缓慢温柔的流动,转眼已是元夕节,琅嬛磨了顾长平好久无果,直到她一身小厮装扮手握折扇俏生生出现在顾长平眼前,顾长平扶额无奈只得应了带她出宫。

东风夜放花千树,玉壶光转走马观灯,琅嬛紧紧拽着顾长平的衣袖,笑语盈盈,他的长平哥哥是多么温柔的人啊。

桂花糕的香气绕满了整个街道,她软软的说给顾长平买糕点去,走时还不忘嘱咐长平哥哥你可要在原地等我哦,等她拎着糕点回来的时候顾长平却不见了踪影,她急切的四处寻找,终于在护城河河边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顾长平的旁边站着红衣妖娆的姑娘,二人并肩言语相谈甚欢,姑娘笑得明媚郎君浅笑晏晏,河边不时有人赞叹好一对才子佳人,佳偶天成。

琅嬛听着十分刺耳,气鼓鼓的走过去,提起桂花糕往顾长平怀里一放“长平哥哥,你的桂花糕!”,顾长平还未开口,倒是那红衣姑娘先说了句:长平你何时多出来个小妹妹?琅嬛越听越觉得刺耳,挽住顾长平的胳膊就说:“我才不是长平哥哥的妹妹呢!”

“那你是他什么人?”“我……我……”琅嬛想说她是要做长平哥哥娘子的人,可女儿家的矜持让她羞红了脸,好在顾长平适时开口:好了,别逗弄她了,这丫头片子不禁逗。

回去的路上,琅嬛想着法的问顾长平那红衣小姐是谁,问了半天,顾长平挤出个陈家小姐,琅嬛独自生闷气,气鼓鼓的回宫去了,留下顾长平伫立良久,先是失笑,而后终是轻轻叹了气。

琅嬛快及笄的前一月,顾长平问她可曾想要什么,苦思许久垂头忽地看见顾长平腰间的碧玉箫,她眼前一亮,笑道:我要一把配得上这碧玉箫的琴。

散着檀香的瑶琴在城破前一日被送了过来,她笑得像最明媚的葵花,长平哥哥,我的琴叫长相思,你的箫叫长相守好不好,说完这句话,顾长平直直看着她的眼睛,片刻失神,他看到眼前女子的眸子里有着无比的期待,像细碎的小星星,他忽然不想打破这无比的美好,于是他笑着说好。

“长平哥哥,今日我及笄,待我再年长一两年,你娶我好不好”这句话琅嬛睡梦前琢磨了许久,想着明日就和顾长平说。

【02】

赵琅嬛躲在墙角看着城门上挂着的赵郢的头颅想着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拼命摇头,眼泪不要命的往下滑,好像这样就不需要面对现实。

然后她看见了衣袍的一角,还是那样纤尘不染,白衣无暇,她抬起头对顾长平说:长平哥哥,我没有家了。顾长平忽然一惊,只因他看到了满目苍凉。

“自皇后殁,朕早料到这一日,不精于国事,朕这皇帝也做够了,朕对你顾家无甚怨念,只求你能保住琅嬛,我的女儿。她心思单纯,对你们构不成威胁。”顾长平看着马车里哭着睡去的赵琅嬛,脑海里忽然想起一夕身姿佝偻的老皇帝最后对他说的话。

琅嬛就这样住进了顾长平为她安排的住所,为掩人耳目,舍去赵姓。

顾长平待她极好,嬉笑玩闹,诗书骑射,茶舍瓦厮,春梨堂的梨花糕,宝珍阁的脂粉钗环,变着法的逗她开心,但琅嬛依旧变得越来越木讷。

直到顾长平拿起长相守,每日在镂花窗边吹箫,琅嬛有一日终是忍不住哭了很久,冲出厢房抱着顾长平哭了起来,此后琅嬛渐渐变得活泼了一些,虽终是变不回原来那般无忧无虑的样子了。

琅嬛想着这么着和顾长平简简单单的过日子也挺好,她觉着自己没有气力去重新颠覆一个王朝,她想着以后和顾长平远离这里去塞外还是江南都好,只是离了这里,越远越好,她抚着古琴,想到这里,抬起头看着长平哥哥,看他专心吹笛,偶尔对她侧目都盛满温柔,琅嬛憋回了眼中的泪水。

陈婉茹的到来让琅嬛觉得不知所措却又理所应当,她似乎早有一种感觉,她和这位陈家小姐迟早要见面的。。

她穿着华贵的妃色宫装,说不出的精致雍容,琅嬛想着同样是公主,可作为公主她也没活的像陈婉茹这样罂粟花一般火红张扬。

她用睥睨的眼神从上及下扫过琅嬛,末了开口:“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和长平就要成亲了,父皇说这赵国,哦,不对,这块陈国的附属地就是我成亲的嫁妆了,你以后识相的自己离顾长平远一点。”

琅嬛被这话惊了半晌,张了张嘴硬是挤不出一个字,却听得这陈国公主继续说“虽说是长平可怜你留下你这一条贱命,可说到底你的生死却是掌握在我手里的。”

陈婉茹抬起手帕轻笑了一声,她走的时候琅嬛感觉这庭院里都还是她的笑声,那么讽刺让人绝望,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日子,琅嬛却只觉得冷,彻骨的寒冷。

第二天琅嬛见着顾长平,面上无悲无喜,只还是像那样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问着长平哥哥,你要成亲了吗?

像问今天天气如何那般随意,却惊得顾长平筷子锒铛掉在了地上,他似乎想要解释,脸色有些苍白,终了却还是颓唐的点了头。琅嬛闭了闭眼,脸上缓缓滑下一行清泪:那么,我们这么些年,又算什么呢?

琅嬛说要走的时候,顾长平很惊慌,他死死搂住她,像是搂住当年单纯稚嫩的小姑娘,他说:“琅嬛,我答应过你父皇的,我会好好照顾你,只有留你在我身边,他们才不敢动你。”回答他的是琅嬛狠狠的一巴掌,真疼啊,可心更疼。

次日,琅嬛找到顾长平,“要我留下来也可以,长平哥哥,但是我也要嫁给你。”琅嬛不知道顾长平是如何与陈婉茹斡旋调和,但是总算是在他们婚后的第二天进了宫,如是,赵国成了梁国,顾长平荣登大宝。

陈婉茹居后位,琅嬛为灵贵妃,令琅嬛惊讶的是做了皇帝的顾长平竟是很少在凤栖宫过夜,倒是常常来良玉轩,二人同床共枕,可琅嬛似乎再也找不到叫长平哥哥亲昵无他的感觉,有时顾长平也会动情,但看着琅嬛抵触的样子还是无奈的抱着她说:睡吧。

那是琅嬛为灵贵妃一月有余,紧待在良玉轩让她喘不过气来,嘱咐底下人她只想自己一个人走走,于是便走进了御花园假山后那片隐秘的竹林,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是她还是嫡长公主时常常自己独自玩耍的秘密基地,顾长平也不例外。

”顾长平,你有没有良心,你别忘了你今天的位置是谁助你得到的!是我,不是她赵琅嬛……”

“你父皇不也是为了利用我得到赵国这块肥肉。”

“是!但你别忘了,歼灭你后梁小国的可不是我父皇,而是如今你心心念念的琅嬛妹妹的父亲!你走投无路时亦是我们收留的你,你不要太过分!”

顾长平垂下头。

“长平,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们之前明明说好的啊”陈婉茹的声音放软,慢慢抱住了顾长平。

“嘎吱—”

“谁?谁在那!”

“喵~”

“一只猫而已。”

【03】

顾长平来到良玉轩时琅嬛刚刚吃过晚饭,拿着最新刊印的宫中话本磕着瓜子,他悄悄松了一口气,顺手拿起手边的茶水抿了几口,近来琅嬛对他和善了不少,她亲手沏的茶水他竟是莫名的爱喝,顾长平满足的笑了笑,抱起佳人温香软玉也不知软了谁的心肠。

晚间风吹过,顾长平忽地提起要为琅嬛吹箫,“我从未听你吹过这箫”“这是当年我父亲在世时送给我母亲的”琅嬛默然,箫声一起,惊动枝头鸟雀,明明不是凄凉的曲子,琅嬛却越发觉得伤感,懂事的宫人顺手拿来一架古琴,琅嬛觉得分外眼熟,长相思,长相思,欲把心事说似谁,浅情人不知。是去岁还前年及笄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她在索要这份礼物时小鹿乱撞的感觉,她忽地念出来一句长平哥哥,顾长平瞬时怔住了。

箫琴合奏,风习袅袅,盈水展千华,飞檐亭角清铃响,犹记当初,莞尔一笑,一笑倾城百日香。乌云蔽月,一曲终了,顾长平抱起琅嬛走向床榻时,琅嬛没有拒绝,鸳鸯锦,龙涎香,芙蓉帐暖,一度春宵。

两月后,灵贵妃有孕,梁平帝大喜。

然而接下来的变故却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据宫人描绘确是皇后在御花园内先出言挑衅推了灵贵妃,灵贵妃激动之下动了胎气,因孩子尚不足月,胎死腹中。

琅嬛醒来时就看到顾长平颓废疲倦的模样,一夕之间竟老了许多。

顾长平看到琅嬛醒来,眼睛一亮,却又小心翼翼的说:嬛儿,孩子,孩子还会再有的。琅嬛不说话,只是眼泪再也止不住。

一夕之间,皇后被废。史书称:废后大喊梁平帝名讳,直呼冤枉,帝不为所动。

牢内,一名头戴薄纱斗笠身形窈窕的曼妙女子正对着形容枯槁的陈婉茹,“我当真,是小看了你!你这个毒妇!”“你曾说,我的生死掌握在你手里,那么,今天我就让你知道谁掌握谁的生死。”女子似是呢喃。“你要做什么,你要对我做什么,你敢!赵琅……”

次日,废后在牢狱中不堪受辱,悬梁自尽的消息不胫而走。

顾长平来到良玉轩时,琅嬛还向往常一样为他素手煎茶,茶香氤氲间,顾长平看不清琅嬛的脸,只死死盯着那双洁白无暇的手,他想不通这双手到底为何还是沾了血,但好像又觉得本来就该如此。

琅嬛忽然觉得很累,已经不想再伪装。

“那日竹林里的猫,是我。”

“你别忘了你今天的位置是谁助你得到的!是我,不是她赵琅嬛!你亲手杀了她的父亲,她迟早会知道真相,你迟早会死在她手上!”

往日一幕涌上心头,顾长平笑了笑,忽然咳了起来,咳出了血。

他怔怔的看着手心的血,又望着琅嬛手里的茶,琅嬛以为他会愤怒,会绝望,可他的眼里只有满满的失望和心痛。我原以为,你对我总还是顾念着些的。他转身离去,不再看琅嬛,深秋的凉意忽然渗进寝殿,琅嬛只觉得四肢百骸的冷,她摸摸脸颊,一片冰凉。

黑夜里透着无尽的寂寥与萧瑟,顾长平走出良玉轩脚步踉跄,死死的捂住胸口,他想起回答陈婉茹的话:若是,若是她非要如此,我便认了。雨打窗柩,落花凋零,这一生,大抵如此,只是还是有些遗憾,或许他们的一开始就错了。

陈国的士兵涌进来之前,琅嬛带着早就收拾好的细软找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定居了下来,宫里带来的金银足够她度过余生。

次年盛夏,琅嬛诞下一女婴取名顾念念,一晃八载,念念长得高了一些时就着小凳,翻开了母亲的檀木箱,箱内有一古琴,古老华美,古琴旁有一碧玉箫,通体透亮,念念拿出来握在手里,温润非常,念念忽地发现一行小字,口女……娘,这是什么字啊,琅嬛照着读:吾妻琅嬛。瞬时泪目。

琅嬛总会梦见一白衣少年,长身玉立,腰佩碧箫,言笑晏晏向她走来,及笄那一年,他们说好相思相守,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江南水乡渔歌唱晚,她在梦中抓住了他的手,却到底是镜花水月,醒来惊觉,浮生苒苒,再无纠缠。

小容枝
小容枝  VIP会员 立志品尝人间味,决意看遍山水色。 即使文笔青涩也要坚持写文。欢迎关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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