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将军出征了,临行前交给我一封遗书。
他没说遗书里的内容,我也没问。
但从他的眼神中,我大概明白:
这次这封遗书,又派不上用场了。
【贰】
他是我朝的四皇子,最年轻的将军,也是最能打的将军。
我是四皇子的起居注官,詹事府最年轻的侍读,也是最好的侍读。
众皇子封王开府那年,圣上让他们亲自从詹事府才俊里,挑选一位侍读任自己的起居注官。
这本是件挤破脑袋都捞不着的好事。
自古以来,詹事府侍读若能任皇子起居注官,若将来运气不好,也能得个正五品的王府左长史,在藩地呼风唤雨;若将来运气好,凭着从龙之功,不说
宰执天下,居吏部天官也绰绰有余。
彼时东宫未立,没准哪天早上,某位皇子便跃了龙门呢?
因此,其他皇子那儿,比选妃还热闹;唯独四到了皇子这里,犹如奔丧,一片死寂。
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啊。
活着的皇子能跃龙门,死了的皇子就只能等上菜了。
除了我。
【叁】
四皇子一贯不热衷于争权夺利。
太不太子,于他而言并无所谓,他的目标,不过是除掉大皇子和五皇子而已。
这就很有趣的了。
想除掉大皇子和五皇子,就得争权夺利;但争权夺利的前提,就是先除掉两位最得宠的皇子。
这样的死结,这个武夫是想不明白的。
所以他需要我。
一个热衷于争权夺利的野心家。
【肆】
“参见四皇子殿下。”
当四皇子从我身边经过时,我没有像其他同僚一样拱手作揖,而是抱拳行了一礼。广袖飘飘行军礼显然不伦不类,也着实吸引到了他。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不是武将出身,何故行此军礼?”
“臣虽身不着片甲,但胸怀戈戟。”我低着头回答道。
“你连战场都没见过,哪儿来的戈戟?”
“此时此刻,臣就是殿下的戈戟;有朝一日,这大殿就是殿下的战场。”
“沙场上刀剑无眼,百死一生;藩国又在北疆,远离中枢。我可不像其他几位兄弟,跟了我,你只会断送前程。”
“殿下十二岁上战场,纵百死一生,生的也是殿下;藩国远离中枢,就无须拘于礼法,一切可便宜从事。只要从此往后,殿下有生无死,臣愿为殿下奉
上一顶白帽子,又何愁仕途前程。”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似惊恐,似激动。
我应声抬头,与他对视良久,看着他的眼神变换,一语不发。
忽然,他轻轻笑了起来,转身离去,只在原地抛下一句话:
“跟我走吧。”
【伍】
争权夺利没那么容易。
有生无死也是。
一开始好几次,我的谋划都差点败露,若不是提前准备好了替罪羊,恐怕四皇子与我的坟头草都已有数十丈高了。
从此以后,四皇子就养成了每逢出征,都会留下一封遗书的好习惯。
谁也不知道遗书里的内容是什么。
除了我。
【陆】
所以这次我没有照例收起,反从屉中抽出一个略有褪漆的木匣,抱在怀中,踱步到他身前。
他看着我打开了手里的匣子,里面是一叠整齐码放的白纸。因为保存妥当的缘故,崭新如初,只是边角有些泛黄。
四皇子有些动容,想说什么,又像在等我说些什么。
我慢慢举起匣子,朱唇微启:“殿下……”
“你……你想说什么……”
“劳资日你仙人!!!每次都是一张白纸,还搞得郑重其事!我原以为你是个不通阳谋阴术的武夫,想不到这权谋之道,你竟比谁都看得透!
“以为我不知道白纸是什么意思吗?若你战死,那些瞒天过海的布局也就显形了。若无罪首,作为起居注官的我便是罪首。
“但只要我照着你的笔迹,把一切丑事推到你身上,战死的亲子是罪首,那我顶破天,也就是个未能尽到劝谏扶正之责,依着圣上的脾气,他是不会用
一个死人的事,去找活人麻烦的。
“可是你又算准了我能看破你的用心,知道我决不会用你作替罪羊,反倒会在遗书里替你表忠心。这样一来,你虽战死,圣上也只会觉得亏欠你良多,
王府会在他的庇佑下得以延续;而那些阴谋,也不过是我蒙蔽主上的诡计。
“你打得好主意啊,从一开始,你便不相信我们能成事,却又试图利用我达成你的目的,还把自己的后路铺得,安逸得很。你仙人板板的,打从一开始
我就不应该站出来。如果我不站出来,我就不会跟你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如果不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就不会处心积虑想带你回去;如果我不处
心积虑想,就不会被你利用……”
他只是站在原地,听着我破口大骂,看着我的眼神变换,一语不发。
“骂完了吗?”
“嗯。”
“那我出征了。”
“好。”
“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
我摇了摇头,不再做声。忽然,我轻轻笑了起来,转身离去,只在原地抛下一句话:
“活着回来。”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