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苍茫神州,无尽苍凉。
暗沉的夜空中浓烟弥漫,那烟与云交融,飘飘渺渺,给皎洁的月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面纱。
大地之上,火光漫天,无数山林被烈火拥入怀中,然后吞噬。干柴与烈火欢快的交融声下,是纵火者们兴奋的叫喊声,以及火灾中无声蔓延的绝望与恐惧。
山谷深处有个水潭,碧绿的水面早已被大火映照得通红,潭中央水波微动,浮现出一枚白色的脑袋。
小蛇眼中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充满焦急与担忧,仰起头往潭边望去,似在找寻什么。
“你是在找它吗?”
烈火里突兀的响起一道声音,然后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在小蛇惊惧的目光中,男子浴火而来,滔天的烈焰包裹着他,却无法伤他丝毫。
男子一席黑衣无风自扬,若是仔细望去,你会发现火焰似有意识般,竟在主动避开他,给他让出了一条通往水潭的路。
男子越行越近,在看清男子手中的东西之后,小蛇惊恐的双眼逐渐变得朦胧,尾巴在水里焦急地晃着,荡起一圈圈水纹。它想抢回男子手中的东西,却又不敢向前。
“你过来,我把它给你。”似是读懂小蛇内心的挣扎,男子晃了晃手中的东西,对着它道。
小蛇闻言,朦胧的双眼顿时清澈了许多,带着几分狐疑,害怕的往水底更沉了沉。
男子见状便不在言语,只是安静的向着小蛇伸出右手,似在等待它的决定。
时间过了很久,纵火者们的声音逐渐远去,宁静的夜弥漫着烈火欢快的歌舞声。
火光把男子的影子拉得极长,横穿整个水潭,他就像一个雕塑,仿似不知疲累,依旧保持那个伸手的动作。
小蛇没入水里的头缓缓浮出水面,两只清澈的眼睛看了看男子,又看了看男子伸出的右手,最终战胜心中的恐惧,小心翼翼的向着男子游去。
小蛇一离开水潭,便逐渐直起身来,然后自动长出手脚,脑袋,化为一个人类少女的模样。
少女青丝披肩,长裙皎白如月,两只凝脂般的玉手在小腹前紧紧相握,怯怯的抬起头看了男子一眼。
男子依旧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似乎丝毫都不意外她能化为人形。
在确认男子没有恶意之后,她试探着伸出一只手,然后拿回男子手里的东西,把那东西紧紧的护在怀里。
那是一片青色的鳞,在深沉的夜空下,烈焰的映照中,它依旧散发着阵阵青光,只是那光芒,越来越暗淡了。
看着少女如获珍宝的模样,男子问道:“它对你很重要吗?”
少女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男子,把那鳞片护得更紧了,然后怯弱而又坚定的“嗯”了一声。
是的,它对我很重要。
毕竟,它曾陪伴我熬过了无数个凛冽寒冬。
2
小蛇从诞生意识开始,便存在于这山谷深处,没有亲人,没有同伴,无人教它应该如何去生存。
它畏惧寒冷,每天要做的事便是游到水潭中央的大石板上晒太阳。温暖的阳光使它浑身舒畅,它觉得自己想要活下去,就不能没有太阳。
但是太阳,从不会因为一个生命需要它,便每日前来散布温暖。当太阳沉入山间,却没有升起的时候,小蛇慌了。
当秋风扫下落叶,天空下起淅沥小雨之时,冰冷与恐惧包裹了小蛇,它像被这个世界遗弃了般,无处安放自己身躯。
它总以为下一次攀上大石板,暖阳就会如期而至,可迎接它的只是刺骨风雨。它总以为回到自己栖居的山洞,就会暖和一些,可山洞内更加的阴暗冰冷。
它不安的在大石板上与阴暗山洞中来回奔忙,它不敢停下,因为停下便是死亡。
内心被死亡的恐惧填满,唯一不灭的那一丝祈愿,就是或许下一次攀上大石板,暖阳就会到来。
怀抱着这丝希望之火,山洞与水潭之间,来回游窜着一道纤细的身影。那身影扫净了所有枯草落叶,在山洞与水潭之间拖出一条很深的沟壑。
小蛇很累,浑身痛到麻木,可它依旧顽强的活着,因为它坚信,或许下一次攀上大石板,暖阳就会来临。
下一次……下一次……
怀揣着这不确定的“下一次”,就这样坚持了很久很久,直到飘雪落入水潭,她冻僵的身躯彻底在水潭里失去意识。
那个寒冬的雪下了很久,水面结了很厚的冰,潭底浮现出一条无精打采的青色鲤鱼,浑浑噩噩似饿了很久。
摇摇晃晃中它看到厚厚的冰块中有一条白色蚯蚓,蚯蚓纤细的身躯在冰块中定格,那模样在鲤鱼眼里就是一顿保鲜的美餐。
鲤鱼忽然变得精神抖擞,奋力的向着蚯蚓冲去。
“咚!”
水里响起一道沉闷的响声,鲤鱼吃痛的张了张嘴,郁闷的扇动着鱼鳍。
“吃不到?到嘴的蚯蚓怎么能让它过了保鲜期?”
鲤鱼如此想着,于是水里的闷响声接憧而至。
“咚!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闷响声就像是迎春的鼓声,直至送走了寒冬。
冬雪初融,寒冰渐化,小蛇是被一阵癫狂的笑声吵醒的。
潭底的青色鲤鱼早已变得更“青”,嘴角和头顶还带着淤青,可它现在却仿似不知疼痛,在潭底畅快的笑着。
“苍天不负有心鱼,该是我的还是我的!”
鲤鱼心中大笑,极速的向着潭水面冲去,用力的咬在小蛇尾巴上,就像是在畅快的享受美食,可那享受美食的模样忽然僵住了。
“好硬!”
一定是因为冻得太久了,鲤鱼如此想着,于是想把小蛇拖往水底解解冻。
可是小蛇身躯比它庞大太多,任凭它怎么拖也拖不下去,反而一次又一次的浮出水面,不断的表演着“鲤鱼打挺”。
小蛇僵硬的身躯在鲤鱼不断的“帮助”下逐渐变得柔软,它轻轻蜿过身躯,清澈纯净的眼珠动了动,激动的道:“是你救了我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鲤鱼回过神来了,它松开紧紧咬住小蛇尾巴的嘴回头看了一眼。
入目的是一个和它身躯一般大小的脑袋,上面长着两只琉璃般的大眼睛,一条细长的舌头正在它的面前晃来晃去。
“妈呀!”
鲤鱼大叫一声,先是慌忙的向着水底冲去。然后在小蛇疑惑的注视下又折了回来,义正言辞的道:“咳咳……没错,是我救了你!”
“谢谢你救了我。”小蛇很开心的感激道。
是的,它很开心,因为这一刻,它觉得自己即使离开了太阳,也能活下去了。
群山之间的水潭里,鱼和蛇成了伙伴,聪明好动的鱼教会了木讷愚笨的蛇如何去生存。
只是那条鱼,时不时会莫名的嘬蛇一口,一阵吃痛后又语重心长的对蛇道:“我们是最亲密的同伴,我这是在对你表示……表示关怀!”
蛇听后感动的点了点头,然后张大了嘴想对鱼也表示表示“关怀”,结果吓得鱼在水潭里四处逃窜。
时光静谧,始终如一的生活虽然枯燥,但也充满了乐趣,直至嘈杂声吵醒了蛇,火光照亮了夜空,鱼从水潭里消失。
水潭边上,少女说完了自己与鱼的故事,然后对着黑衣男子道:“这片鳞是小鱼从它身上撕下来给我的,它说了不管我在哪里,只要我对着这鳞片喊它,它就会出现。”
墨衣男子甩了甩头,把鱼从自己身上撕扯鳞片的奇怪画面抹除,望向少女认真的问道:“难道你就没想过,那条蠢鱼与你做朋友,只是为了吃你?”
少女闻言摇了摇头,似乎对男子“蠢鱼”这个称呼有些不喜,但还是答道:“怎么可能,小鱼要想吃我,怎么可能救我?”
少女说完,还未等男子答话,又对着怀中的鳞片道:“对吧?小鱼。”
“……”
夜寂静无声,无人回答少女,除了烈火呼啸声,与少女自己的呼吸声。
“小鱼?”少女再次唤道。
“小鱼?”
“小鱼!”
“小鱼!”
“……”
呼唤声不断,那声音逐渐变得焦急,然后带着哭腔,盖过了烈火的呼啸声,与少女自己的呼吸声。
“不可能,小鱼不可能骗我的,不可能……”少女语无伦次,然后抬起头来,对着男子道:“一定是你,你对小鱼做了什么,你把小鱼怎么了?”
男子对少女逐渐冰冷的目光和她满脸的泪水视若无睹,扭头望向水面上自己的身影,自顾的说道:“那条蠢鱼虽然蠢得要死,但是对于人类来说,的确是大补,吃一块肉可以多活好几年呢!”
“你再在这里多叫它一会儿,估计就能变成烤鱼了。”男子想了想继续道:“当然,也有可能是煲鱼汤。”
“人类?那是什么?”少女想起了烈火中传来的刺耳笑声,难道是他们抓走了小鱼?
“人类……”男子答道:“一种弱小,愚蠢,而又贪婪的生灵。”
“所以,你想救回那条蠢鱼吗?”男子忽然转身,认真的对着少女问道。
“我想!”少女毫不犹豫的道。
“可是……”少女望着这滔天烈焰:“我连这里都出不去。”
“小事。”男子挥了挥衣袖,烈火中分出了一条走出山谷的路:“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救回那条蠢鱼。”
“我……”见识到了男子的强大,少女反而有些犹豫了。
看到少女犹豫不决的模样,男子无所谓的道:“再晚一点,你估计连鱼骨汤都喝不到了。”
脑中不禁浮现小鱼在滚烫的水里痛苦翻腾的模样,少女用力握了握手中的鳞片,道:“好,我跟你走。”
“很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将臣。”将臣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闻言眼中浮现茫然:“名字?我没有名字。”
“那从今天起,你就叫‘菀希’。”将臣道。
将臣带着菀希,从漫天火光里走出,低头叹道:“菀希啊菀希,你在这山谷深处待得太久了,我该带你去看看人间真正的模样了。”
3
被烈火拥抱过的山林,直到天明还残留着曾经疯狂缠绵过的证据。
大地早已干涸,焦糊与腐臭弥漫之下,一道道狰狞裂缝在张牙舞爪。
无垠荒凉的大地上,碎肢残垣之下偶尔会伸出一只枯瘦黝黑的手,挣扎着撑起身来,然后露出贪婪兴奋的表情。
“锵!”
剑轻吟,一道寒光闪过,那道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枯瘦身影,还没来得及扑向眼前的“食物”,便被剑光斩下了脑袋,轰然倒地,重归平静。
将臣淡然的抚了抚衣袖,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菀希害怕地蜷缩在他的身后,把他的衣角捏出一层又一层的褶,颤抖着道:“这……这是哪里……”
将臣闻言轻轻转身,随手抚平衣角的褶,看着菀希认真的道:“这是人间。”
“人间……”菀希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好难受,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她痛苦的摇着头:“我,我不要人间,我要小鱼……小鱼,我的小鱼呢……”
“冷静点菀希。”将臣温柔地捧住菀希的笑脸,感受着菀希脸颊上传来的温度,两个拇指顺势擦掉菀希眼角的泪:“相信我,你的小鱼会回来的。”
望着将臣那漆黑深邃的眼睛,菀希渐渐回归平静,认真的看向将臣。
她只记得跟着将臣走出了山谷,却忘记了跟着将臣走了多久,恍惚中看到小鱼被架在烈火上焚烧,然后被分食。
愤怒的她不顾一切冲向那群丑陋恶毒的人类,然后被人类扑倒在地,她拼命的扭动着身躯,却无济于事。
人类的嘈杂与贪婪渴望的目光让她逐渐忘记了呼吸,她似乎能感受到小鱼临死前的恐惧与无助,因为此时的人们看她的眼神和看小鱼是一样的。
那眼神代表着一种渴望,一种对生存的渴望。他们想活着,于是小鱼成了他们的食物,他们想活着,于是自己即将成为他的食物。
他们想活着,所以自己得死。
这是一场生存与死亡的斗争,最终生存的渴望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于是菀希闭上了眼,因为她并没有他们那么想活着,所以她选择以死亡换取他们继续活着。
呼~
风拂过,菀希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那只紧紧掐住自己脖颈的大手仿似忽然松开了。
她睁眼,一道身影,孤然而立,将臣似有些疑惑:“你不找那条蠢鱼了?”
她起身,一地残尸,满目疮痍,她泪流满面:“小鱼,小鱼已经死了,我要去陪它!”
“愚蠢。”将臣冷冷的道:“即使这世间真有地狱的存在,那也是一个黑暗到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它存在的意义,并不是给你们这些愚昧的生灵相聚的。”
“所以……”将臣看着菀希认真的道:“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了。”
“我……”
将臣冰冷的语气让菀希愣在当场,望着将臣那漆黑深邃的双眸,她忽然觉得有些寒冷,将臣眼中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似地狱。
失神中,将臣却忽然上前,温柔地她希鬓角的凌乱青丝捋到耳后,捧着她挂满泪痕的小脸,四目相对,认真的保证道:“相信我,你的小鱼会回来的。”
脸庞传来的冰冷刺痛着菀希,记忆与现实重叠,这一幕仿似发生过很多次,将臣的手掌很大,很僵硬,很冰冷。
但那双漆黑的眸子却仿似有无穷的魔力,让人不忍挣脱这双冷冰的手。
终于,在一次又一次无力的抵抗下,菀希清澈的眸子逐渐变得浑浊,她选择了妥协,毫无情感的道:“我该怎么做。”
“你的小鱼去了地狱。”将臣看着他认真的道:“但是你不能去地狱。”
“那么,你便把这人间变成地狱吧!”
4
人族五帝并立,战乱不止,镇压异兽大妖的山海墟之门因战斗余波崩碎毁灭。无数异兽大妖趁机逃出封印,涌入神州大地,使得本就动荡的人间更加混乱悲惨。
逃出封印的山海异兽修为滔天,身躯庞大无比,只需稍稍一动便令能人间山峦崩塌,大地破裂,如同末日降临。
无数生灵因此失去生命,凡人流离失所,人间如同炼狱。
在人间即将毁灭之时,守护人间的两位神灵出现了,他们先是救众生于水深火热,又逐一斩杀在人间作恶的山海异兽。
可山海墟封印已经不在了,源源不断的山海异兽降临神州,他们怎么杀也杀不尽,人间再次陷入危机。
终于,在又一次大战之后,两位神灵都受伤了,女性神灵望着源源不断涌入神州大地的异兽大妖,璀璨的双目中露出了一丝决然。
而后她飞向苍茫星空,以神体为引,修补崩坏的山海墟之门,重新封印了山海墟。
山海墟被重新封印,女性神灵于人间消失,那些在人间作恶的异兽也销声匿迹,不敢再作恶,人间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平静下来的人间到处都是战争留下的狼藉。
山丘崩塌,大地一片荒芜,活着的人们为了能继续活下去,露出了最丑陋的獠牙。
为了生存,为了食物,他们不择手段,逐渐丧失人性本该有的善良。他们先是以世间生灵的肉体为食,待生灵食尽,又易子而食。
就在人间逐渐沦为地狱之际,一道寒光闪过,一道身影破碎,鲜血洒了一地,那鲜血似加速了人间化为地狱的速度。
挥剑的少女浑身被鲜血染透,洁白的长裙早已殷红而妖艳,她一脸茫然,机械的向前走着,出现在她面前的一切生命都将在她剑下分裂,死去。
落日的余晖撒向猩红大地,把少女影子拉得很长,漫漫血路中,她也会抬头迷茫的问道:“我是谁?”
每当此时,总会有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坚定而认真的告诉她:“你是菀希,人间带走了你最重要的东西,所以你要把人间化为地狱。”
少女闻言木然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走着,杀戮着。
守护人间的神灵为了众生舍弃了自己,然而换回的只不过是短暂的宁静,当黑暗重新笼罩大地,恐慌无声蔓延,那个曾被神灵斩杀的,最强大的山海异兽,复活了。
他带着无尽的仇恨,与一位浑身被鲜血染红的恶魔,回来了。
5
传说西海之畔是女性神灵诞生的地方,而东宸山巅是男性神灵最开始出现过地方。
男性神灵在神州最东,女性神灵在神州最西,两尊神灵都漫无目的的在神州行走着,直到在中阳山相遇,然后携手创造了世间万物。
生命的开始,从西海之畔开始,从东宸山巅开始。
而生命的终结,从西海之畔开始,以东宸山巅为终。
自西海之畔到东宸山巅,流淌着一条猩红的路,那猩红血路似把神州劈成两半。在路的尽头,少女持剑而立,茫然的望向前方。
前方有一青衣男子缓缓的睁开眼,青衣随风飘扬,男子的眸中却没有丝毫波澜。
他静静的看了少女很久,然后视线越过少女,望着少女身后庞大无比的黑色巨龙,平静的道:“何必呢?”
黑龙翻腾,无尽的黑色雾霾扩散,天空似逐渐变得暗沉,黑龙的两只眼睛漆黑无比,他望着眼前那个云淡风轻的男子,云雾吞吐,似有无限恨意:“这是你们欠我的。”
黑龙话音刚落,四周密密麻麻的出现了无数生灵,有人,有兽,有飞禽,有游鱼。似乎人间所有的生灵种族皆都齐聚于此,然后悍不畏死冲向少女,少女木然的挥动着手中的武器,冷冽的剑锋不停地收割着一条条的生命。
青衣男子表情依旧淡然,只是渐渐开始蹙眉。
蹙眉,就代表他生气了。
“哈哈哈哈……”黑龙见状笑得在云海中翻腾不休,竟是硬生生的笑出了泪:“当初我不过是吸了几个人类的血,你便对我拔剑相向,最后竟与她一起杀掉我……”
“而现在,她杀害了如此多的生命,你会对她拔剑相向吗?”
“你不会!”
“但是那不要紧,等她清醒了,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定会很痛苦吧?”黑龙漆黑双眸中闪过丝丝疯狂之色,随即又低沉的自语:“但那些痛苦又算得了什么?比起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将臣……”青衣男子开口道。
原来黑色巨龙就是将臣,他的本体,竟是一条无边巨大的黑龙,听到青衣男子叫他的名字,他巨大的脑袋中不由得闪过丝丝回忆。
那是父神创世之初,天地间除了小东宸,没有任何其他的生灵。
小东宸漫无目的的在无垠大地上行走着,苍茫的大地仿似没有尽头。
他走了很久很久,直到他累了,沉沉睡去。
炙热的烈日刺透苍茫,光辉洒到大地之上,小东宸迎着耀眼光芒醒来,继续自己漫无目的的征途。
日复一日,直到大地之上传来欢快的笑声,小东宸在烈日下欢快的奔跑着,身后跟着一道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与他不离不弃,无数年的荒凉寂寞之中,他竟和自己的影子做起了朋友。
他对着自己的影子说:“父神说我叫东宸,我也给你取个名字,你叫将臣好不好?”
“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个名字!”
“……”
每当太阳落入山巅,小东宸总会对自己的影子挥手道:“再见将臣。”
无尽的孤寂之中,小东宸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期盼,那就是等太阳升起,每当太阳升起,他便会有影子作伴。
他对自己的影子说:“将臣,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拥有自己的生命,成为我真正的伙伴。”
影子总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点了点头,同时默默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可当那一天到来之时,迎来的却是他冰冷的剑锋……
东宸山巅的杀戮依旧,黑龙硕大的眼球中泛起了雾朦,他望向青衣男子认真的道:“将臣已经死了,在他刚刚拥有生命的那一刻,就死在了你的手里。”
“吼!”
龙吟声震天,杀戮中的少女忽然停了下来,然后痛苦的抱住了头,一幕幕恐怖画面在脑海中划过。
“不,不要!”她忽然痛苦的大叫,眼泪不停地滑落,被鲜血染尽的双手仿似有亿万条死不瞑目的冤魂在撕扯,要让她偿命。
“住手!”青衣男子见状淡然的情绪终于起了波动,他腾空而起,修长的双手逐渐扭曲,化为两只庞大的龙爪。一席青衣随风飘扬,逐渐拉长,化为一条青色巨龙。
大地之上,少女时而无助的后退,时而木然的举起利剑斩杀眼前的一切生灵。
她的双目时而空洞,如同没有意识的杀戮机器。时而又惊恐得像个惊吓过度的小女孩,让人心生怜惜。
天空之上,青龙从东方升起,巨大龙躯之下的大地充满了宁静,那些被少女斩杀的生灵逐渐停止了流血,破碎的身躯缓缓聚合,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进行愈合,似乎下一刻就能起死回生。
而青龙对面,是一条同样巨大的黑龙,黑龙身躯之下的大地充满了黑暗,所有花草树木在疯狂枯萎凋谢,然后死去。
少女身处生存与死亡的交界点,似同样在生存与死亡的中间痛苦挣扎。
“停手吧将臣。”青龙硕大的两个眼球湛蓝清澈,低头看了看少女痛苦的模样,然后对着黑龙叹息一声:“这样下去,最终的结局不过是一起毁灭,有什么意义?”
“你以为我会介意?”黑龙深渊般的眼眸看了一眼青龙,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他笑道:“东宸啊东宸,我不是已经毁灭过一次了吗?”
“可是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让这个世界毁灭。”青龙继续叹息。
“我知道的。”黑龙点了点头:“所以你来吧,再毁灭我一次,或者你和她还有这个世界一起毁灭。”
青龙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道:“那我来了。”
6
还记得无数年前的东宸山上,小东宸每日都会趁着朝阳还没升起的时候爬上山的最高处,等着太阳升起。
当太阳如约而至,他会开心的对着自己影子道:“你来了啊!”
而现在,同样是东宸山上,虽然他和影子都在,可他早已不是那个只有影子作伴的少年了,所以他沉默了片刻,对自己的影子说:“那我来了。”
我来干嘛?
来拥抱你?
还是如往常那般陪你玩耍,陪你从山巅玩到山下,陪你从日出东方拉扯到夕阳西下,然后不舍的对着空气挥挥手道:“将臣,明天再见了!”
当然不是这样。
父神创世力竭,身化山川大海,他把我留给这个世界,或者说是把这个世界留给我之时,我就知道了我存在唯一意义,就是守护这个世界。
所以当有谁想毁灭这个世界,哪怕它只是一个影子,我也会来。
来在它毁灭这个世界之前,先毁灭它,我曾经斩杀山海凶兽如此,斩杀刚刚拥有生命的你也是如此,而现在对你的那句“那我来了”,也是如此。
黑龙当然知道青龙的这句“那我来了”不是想来拥抱自己,所以他翻滚间变得更加巨大,身躯扶摇而上,染黑了天际。
他曾经就是一团黑暗,所以现在他带着黑暗而来,如深渊般漆黑的双眼闪过一丝决然,决然地冲向青龙。
青龙身上青光闪耀,他似乎想划破这片漆黑的天,重还大地光明,所以也同样一往无前的冲向黑龙。
天空中,青色的光芒与黑暗同时冲向云霄,没有谁知道到底是光芒能净化黑暗,还是黑暗终将吞噬光芒。
在光芒与黑暗即将相遇之时,那黑暗却忽然消散,就像是刺猬忽然敛去浑身的刺,只留下一道萧条的身影,一往无前的青色光芒瞬间穿透那道身影,天空重归宁静。
大地同样陷入寂静,一切的罪恶仿似从未存在过,凋零的花朵重新绽放娇艳的美,枯萎的草木重新焕发生机,崩塌的山川重归于好,横穿大地的猩红血河也不复存在。
一切都仿似那么的美好,就像是正义终于战胜了邪恶。
唯一不好的是,死去的生灵是真的死去,受到的伤害是真的很痛。
将臣捂着自己胸口的窟窿,漆黑的血液不停地流出,他先是看了一眼少女不远处的青衣男子。那男子和自己长得一般模样,可却比自己好看,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
然后茫然的低头看了看捂住胸口的手,似乎更疑惑了,为什么会痛?
“为什么?”东宸青衣飘扬,他也不理解为什么,所以疑惑的问道。
“我以为你会像我舍不得杀死你一样而舍不得杀死我的。”将臣笑道:“直到最后那一刻刻我都还以为,当初对着我出剑的你,只不过是受到了她的迷惑。”
“所以我先控制了她……”说道这里,将臣如恍然大悟:“或许这次就是因为我控制了她,所以你才真的想要杀我?”
东宸闻言看了看呆站着的少女,毫无表情的对着将臣道:“我是不会放任任何东西伤害我,或者是想毁灭这个世界的。”
东宸声音清澈,毫无情绪,好像不是在解释,而是在简单的称述一个事实。
“哈哈……是吗?”将臣却忽然笑了,对着东宸认真的道:“虽然我就快死了。”
“但游戏还没结束呢!”接着在东宸疑惑的目光中,他继续笑道:“菀希,杀了他!”
东宸闻言目光微微一凝,将臣连忙提醒道:“不要忘了,你是不会放任任何东西伤害你,或者是想毁灭这个世界的。”
“哒……吱呀……哒……嚓……”
收到指令的菀希木然的转身,一步一步向着东宸走去,机械般运作的脚掌踩在杂草上,踩在树枝上,弄出刺耳的声音。
东山之上忽然安静了,除了风声,与树枝在脚下折断的声音,再无其他,菀希一步一步的走向东宸。
菀希举起了剑,将臣不忘提醒道:“记住,你是不会放任任何东西伤害你,或者是想要毁灭这个世界的。”
“记住!”
“记住!”
他一边提醒,一边期待。
然后在满目的期待中,菀希的利剑一点,一点的刺进东宸的身体,直至穿透他的身体。
哪怕是利剑穿透了他的身体,他都没有动,只是就那样静静的望着眼前的少女,仿似不知疼痛。
东宸不知疼痛,将臣却感到非常的痛,他放开了自己手,任凭山风从自己胸前的窟窿穿过,然后慢慢的跪了下去。
山风仿似无孔不入,在他的胸前刮得呼呼直响,他望着被山风稀释的漆黑血液,还是很不解,苦笑自语道:“我是没有心的呀,可为什么会这么痛?”
痛是真的痛,强装不痛也不行,当血液顺着剑锋不停滴落,东宸那挺拔的身躯也逐渐佝偻,然后缓缓向着菀希倒去。
菀希连忙抽出自己的剑,侧开身躯任凭东宸倒去,她木然的提着自己的剑站在一旁,仿似在等将臣的下一个指令。
当东宸倒地的那一刻,将臣忽然抬起了头。
菀希的胸前闪烁着青色的光芒,那是一片青色的鳞,将臣看着那鳞片沉默了片刻,喊道:“菀希。”
菀希闻言转身,看着他。
他继续道:“现在我把你的小鱼,还给你。”
将臣似轻轻抬手,却竭尽了全力,胸膛的空洞处飞出一片漆黑的鳞,那鳞片向着菀希飞去。
菀希胸前悬挂的鳞片也缓缓浮起,竟与黑色的鳞相重叠,然后沉沉落下,落到了东宸的身上,填补了那个穿透他身体的致命剑伤。
东宸手指动了动,缓缓撑起了身体,在他起身的那一刻,无数画面涌进了菀希的脑海。
编者注:欢迎收看《山海墟:归墟(下)》。